當我來到還留有一點殘雪的庭院時,早晨凍人的冷空氣迅速將我包圍。但即使是這樣,停留在腦袋裏的睡意卻還是揮之不去。


    搖了好幾次頭之後,我才下定決心往庭院角落的洗臉處走去。轉開已經有點曆史的銀色水龍頭,然後用手接住流下來的自來水。


    將冰冷到讓人懷疑怎麽沒連水龍頭都結凍的冷水潑到臉上後,被強迫清醒過來的神經馬上發出疼痛感來表達抗議。我不理會疼痛又往臉上潑了兩、三次水之後,直接從水龍頭上喝起水來。


    當我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臉時,走廊邊緣的玻璃門被拉了開來,穿著運動服的直葉也來到了庭院裏。早晨總是相當有精神的她,今天很難得也跟我一樣睡眼惺忪地搖著頭。


    「早啊,小直。」


    對她打了聲招呼後,她搖搖晃晃來到我麵前,一邊眨著眼睛一邊說:


    「早啊——哥哥。」


    「怎麽看起來還那麽想睡。你昨天晚上幾點上床睡覺啊?」


    「嗯——大概淩晨4點左右吧……」


    我感歎地搖了搖頭。


    「不行唷,小孩子那麽晚睡。你在幹什麽啊?」


    「那個——……就上網啊……」


    這個答案讓我有點驚訝。從前的直葉絕不可能因為上網而熬夜。我不禁有一種「自己不在的這兩年裏麵,這家夥也有所改變了嗎」的感慨。


    「不要那麽晚睡啊。雖然我也沒資格說你就是了……」


    把後半句話含糊在嘴裏帶過後,我從昨晚的記憶裏想起一件事,於是便對直葉說道:


    「喂小直,你向後轉一下。」


    「……?」


    直葉歪著還未清醒的臉半轉過身子。我把右手放在水龍頭下淋了許多水後,輕輕拉開直葉運動服衣領,然後在她毫無防備的背後滴了一些冰水。


    「哇呀——————!」


    直葉整個人跳起來發出了震天的悲鳴聲。


    接著直葉在伸展運動與揮劍練習時也露出一臉生氣的模樣,但約好請她吃附近複合式餐廳的宇治金時覆盆子冰淇淋聖代後,她總算是原諒我了。


    由於今天兩個人都睡過頭,所以運動結束依序淋浴完畢時,時鍾上的指針已經超過九點。


    母親按照慣例還在寢室裏昏睡當中,所以便由直葉和我兩個人負責準備早餐。


    將洗好的西紅柿切成六等分後,旁邊正在將萵苣切絲的直葉看著我的臉說:


    「哥哥,你今天打算做什麽?」


    「嗯——中午過後我跟人有約了……中午之前想到醫院去一趟。」


    「這樣啊……」


    得知亞絲娜目前狀況之後,兩天到醫院去看她一次變成我最重要的習慣。


    我在現實世界裏隻是個無力的十六歲少年,能幫亞絲娜做的事可以說相當有限。不應該說完全沒辦法幫她做些什麽。我能夠做到的就隻有握著她的手祈禱而已。


    我的腦海裏浮現艾基爾送過來的照片。


    靠著那個線索而踏入了阿爾普海姆的假想世界,花了兩天時間終於到達照片裏那名少女的所在地附近,但卻還沒有確實的證據能夠證明她就是亞絲娜。有可能自己完全找錯方向了也說不定。


    但可以確定那個世界確實有些古怪——


    希望亞絲娜永遠沉睡的男人?須鄉。靠他經營的企業來營運的alfheim online。殘留在那個世界的「桐人」檔案,與sao精神狀況管理係統ai「結衣」的存在……目前還不知道這些碎片能拚出什麽樣的圖案來。


    今天下午alo的服務器定期維護結束之後,我將會在那個精靈國度裏嚐試挑戰突破「世界樹」。每當一想到這裏,興奮的心情就會讓我感到自己背部正在震動。我實在沒辦法繼續待在房間裏,想著自己前進的方向是否正確一直到維護結束為止。


    所以我決定在那之前先去跟現實世界裏的亞絲娜見麵,再度確認由她身體散發出來的體溫。雖然須鄉曾以亞絲娜的現狀要挾我別再去醫院了,但那個男人應該也沒有什麽具體的辦法可以阻止我才是。


    當分工合作處理完西紅柿與萵苣後,我將它們和水芹一起放進缽裏,然後淋上色拉醬加以攪拌。當我進行作業時,身邊的直葉原本完全沒有說話,但不久後她便抬起頭來說:


    「哥哥……我可以跟你一起去醫院嗎……?」


    「咦……」


    我不禁感到有些疑惑。至人早為止直葉從沒有主動向我詢問過關於sao的事情。除了之前曾向她提過亞絲娜的事情之外,我在遊戲裏的角色名稱以及其他事情全部沒對她說過。


    想起前天晚上因為遭受亞絲娜婚約事件的打擊而在直葉麵前哭泣那件事,內心雖然感到有些狼狽,但我還是盡可能用平靜的表情點了點頭。


    「嗯嗯……好啊。亞絲娜一定會很高興的。」


    結果直葉也笑著對我點頭,但她的笑容裏麵似乎帶著一絲陰霾,於是我繼續盯著她的眼睛。但直葉馬上就轉過身子,抱著放色拉的缽往餐桌走去。


    由於她之後沒有什麽異狀,所以我也馬上就忘記直葉那看起來有點僵硬的笑容。


    「哥哥,你學校的事該怎麽辦呢?」


    直葉坐在我對麵的椅子上,一邊發出聲音嚼著生菜一邊這麽問道。


    這是個相當重要的問題。我在十四歲,也就是國中二年級的秋天被囚禁到sao裏麵,花了兩年時間才從裏麵逃脫出來,現在我已經十六歲了。本來今年四月開始應該就是高中二年級的學生,但我當然沒參加過學測,而且腦裏的記憶空間大部分都被sao相關的龐大信息給填滿,就算想參加也沒辦法。應該要花上好一段時間才能忘記道具價格或怪物的攻擊模式來改記住曆史年號或英文單字吧。


    那個戴眼鏡的總務省職員應該告訴過我關於學校的事情才對。雖然當時腦袋裏盡是亞絲娜的我隻是漫不經心地聽著,但我還是拚命回憶起來然後回答:


    「這個嘛……總務省好像說過要利用在都立高中合並過程中空下來的校舍,成立一所專門的臨時學校來給從sao回來的國高中生就讀。當然不用考試就能入學,畢業之後也能獲得參加大學學測的資格。」


    「原來如此。那真是……太好了……」


    直葉雖然一瞬間露出笑容,但馬上又皺起眉頭含糊的說:


    「…………但又好像有種要把所有人集中起來的感覺……」


    「哦,你倒是很敏銳嘛。」


    我聽見妹妹的話之後對她笑了一下。


    「我想這就是政府的主要目的了。再怎麽說我們這兩年來都是生活在充滿殺戮的死亡遊戲裏麵,政府應該也很擔心我們心理層麵會不會受到什麽影響吧。把我們集中到一個地方來統一管理,這樣他們才有辦法安心。」


    「怎、怎麽會……」


    看見直葉臉上的表情整個垮了下來,我便急忙接著說道:


    「但是先別理集中管理這些事,政府肯用這種社會援助的方式來對待我們已經是很好了。比如說如果我現在想考普通高中的話,今年就一定得在補習班裏拚個一年才行吧。當然這所臨時學校也不是強製一定要去就讀,也可以選擇靠自己的實力去參加學測就是了……」


    「哥哥的成績這麽好,就算靠自己也一定沒問題的!」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都兩年沒看書了。」


    「那我來當你的家教吧!」


    「哦。那就拜托你教我數學和信息處理吧。」


    「嗚……」


    對說不出話來的直葉笑了笑之後,我便把塗上奶油的吐司塞進嘴裏。


    老實說我現在根本沒心情去想學校的事情。我隻在意亞絲娜的事情,對於自己是學生這件事情根本還沒有什麽真實感。


    雖然回到這個世界來已經過了兩個月,但兩把愛劍不在背上的感覺還是讓我相當心慌。就算知道這裏是現實世界,不會有要奪走我生命的怪物出現,還是會覺得非常不安。今後就算進到學校裏就讀或是年紀增長,我的本質也都還是「劍士桐人」。「桐穀和人」才是假想存在這樣的意識應該還會存在心裏好一陣子吧。


    或許這是因為在我心裏,「sword art online」這款遊戲還沒完全結束的緣故吧。必須等亞絲娜回到這個世界來,我才能放下手裏的劍。等到將她奪回來之後,我的世界才會再度開始轉動——


    利用手機付完兩人份車資之後,我便帶著直葉從公交車的下車門來到道路上。雖然平常都是騎車到醫院來,但今天停止體能訓練而選擇了坐公交車。


    直葉抬頭看了一下眼前的醫院後瞪大了眼睛說道:


    「嗚哇——好大的醫院。」


    「裏麵的設備也跟飯店差不多唷。」


    我對守衛抬起手打了聲招呼後穿過了大門。經過徒步得走上好幾分鍾的漫長林木道路之後,我們才終於踏進暗棕色的建築物裏麵。一向身體健康的直葉很難得來到醫院,於是她不斷四處張望著。我拉著她的衣領拖著她一起到櫃台,請他們發行通行證之後便和直葉一起進到電梯裏麵。我們在最頂樓步出電梯,然後在無人的走廊上一路走到盡頭。


    「這裏……!」


    「嗯嗯。」


    我點了點頭。然後將通行證放進門旁的細縫裏。直葉看著旁邊的金屬門牌然後開口低聲說道:


    「結城……明日奈……她的角色名稱就跟本名相同(注:日文裏亞絲娜發音與明日奈相同)嗎。很少有這種人對吧?」


    「你倒是很清楚嘛。就我所知直接用本名的人也隻有亞絲娜而已……」


    我一邊說一邊將卡片往旁邊滑去,接著led燈便伴隨著細微的電子聲變成綠色,門也跟著打了開來。


    房間裏隨即流出一股濃鬱的花香。我很自然地降低呼吸聲,接著往公主安眠的寢室內走去。同時我也從緊跟在我後麵的直葉身上感覺到緊張的氣息。


    把手放在純白布簾上後,我像往常一樣簡短地祈禱著。


    下一刻我靜靜將布簾拉開。


    ***


    直葉這時甚至忘了呼吸,隻是凝視著躺在大床上的沉睡少女。


    一瞬間她差點以為眼前的少女根本不是人類而是精靈一定是住在世界樹上,傳說中真正的光之精靈。眼前的少女就是給人這種清新脫俗的感覺。


    身邊的和人也暫時無言地佇立在當場,但不久後便輕歎了口氣以細微的聲音說:


    「我來跟你介紹。她就是亞絲娜……『血盟騎士團』副團長、人稱『閃光』的亞絲娜。出劍速度與準確度是我到最後都望塵莫及的……」


    稍微停頓一下後,和人便把視線放回少女身上接著繼續說:


    「亞絲娜,她是我妹妹直葉。」


    直葉微微往前走了一步,畏畏縮縮的說:


    「你好啊……亞絲娜小姐。」


    當然,沉睡中的少女沒有答話。


    直葉接著把視線移到囚禁少女頭部的那頂深藍色頭盔上。那是直葉以前每天見到,有時會對它感到非常厭惡的「nervgear」。它前端發出深藍色光芒的三顆led指示燈正顯示——少女亞絲娜的意識依然存在。


    哥哥現在應該也跟從前的我一樣,體驗著心愛的人被關在那個遊戲裏的深沉悲痛吧。直葉一想到這裏,心裏便激起了一陣漣漪。


    這個像精靈般美麗的人,靈魂竟然被殘留在某個異世界當中,這實在是太殘酷了。直葉希望她能趕快回到現實世界的和人身邊,讓他能早日取回發自內心的笑容。


    但直葉同時也不想看見和人無言凝視著亞絲娜的表情,於是她垂下了視線。她稍微有點後悔來到這個地方了。


    向和人提出同行的要求時,直葉心裏想著今天一定要確認自己的心情。


    自從母親翠對她說出真相之後,直葉在這充滿後悔與期盼的兩年裏,內心開始產生一股疼痛感。那種感覺究竟是對哥哥的敬愛,或者是對表哥的愛慕呢。自己究竟希望在和人身上得到什麽呢?


    就這樣一直待在和人身邊……然後作一對感情良好的兄妹。但自己真的這樣就滿足了嗎?


    除了一起運動、一起吃飯之外,自己難道就真的別無所求了嗎?


    這是和人回來後的兩個多月以來,直葉不斷詢問自己的問題。


    於是她心想:如果能直接與占據和人內心的那個「女孩」見麵,是不是就能夠得到答案了呢。


    但直葉如今站在這間充滿金色靜謐陽光的病房裏時,內心卻感到一陣恐懼。她害怕得知真正的答案。


    當她一邊讓自己不去看和人,一邊準備開口說「不打擾你們,我先出去了」時——


    和人忽然往前走去而讓直葉錯失開口的機會。他繞過床鋪底端然後在對麵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直葉視線裏自然映出和人的身影。


    和人用雙手包圍住亞絲娜由純白床單裏露出來的小手,靜靜地看著少女沉睡的臉龐。當直葉見到和人臉上的表情時——


    「嗚…………」


    有一股尖銳痛楚直接深深貫穿直葉的心髒。


    她心想,這到底是什麽樣的眼神啊。那種眼神簡直就像花了好幾年……不對,應該說從前世到今生、甚至到來世都不斷在尋找命運伴侶的旅人一樣。溫柔、平穩的光芒深處,可以感受到和人瘋狂的愛意,他甚至連眼珠的顏色都跟平時不同。


    就在這個瞬間,直葉知道自己心裏追求的究竟是什麽,但她同時也了解到自己將永遠無法達成目的。


    她甚至連回家路上與和人說過什麽話都記不得了。


    回過神來之後,直葉已經躺在自己床上,凝視著天花板上海報的一片藍天。


    這時床頭板上的手機發出輕快聲音。那不是來電鈴聲,而是昨天晚上睡前設定好的鬧鍾。


    下午三點,正是alo的服務器定期維護結束,那個世界的大門再度打開的時刻。


    她不想在現實世界裏流淚。因為一旦哭出來反而會讓自己無法死心。


    因此她決定在精靈國度裏稍微流些眼淚。如果是那個總是充滿元氣的莉法,一定能夠馬上就恢複笑容。


    直葉將鬧鍾停止,接著拿起放在旁邊的amusphere。靜靜戴上之後,再度躺到床上。最後閉起眼睛,開始讓靈魂飛翔。


    她以風精靈族少女的身分在阿爾普海姆央都「阿魯恩」外圍一間旅館裏醒了過來。


    昨晚正確來說應該是今天早上,莉法好不容易才從地下世界幽茲海姆裏脫身而出。爬完樹根上漫長的階梯之後,結果讓人失望的是出口在阿魯恩街道外圍。背後樹根上打開來的巨大樹洞幾秒鍾後便合了起來,似乎也不會再次打開的樣子。


    接著他們一邊揉著快閉上的眼睛一邊到最近的旅館登記住房,甚至連訂兩間房的時間都沒有便躺在床上直接睡眠登出了。


    莉法撐起身體後坐在床沿。街上的喧囂、空氣的味道以及自己肌膚的顏色都改變了,但刺進心底深處的悲痛感卻沒有消失。她低下頭去,任由痛楚變成液體囤積在自己的眼角。


    數十秒之後,她身邊隨著輕快的效果音出現了另一道人影。莉法慢慢將頭抬了起來。


    黑衣少年看見莉法的模樣後稍微瞪大了眼睛,但馬上就用溫柔的聲音對她說道:


    「你


    怎麽了……莉法?」


    他那平穩又宛若夜裏微風的笑容跟和人有些相似。一見到他,莉法的眼淚便從雙眼滑落,變成光點飛散在空中。她勉強在臉上擠出微笑然後開口說:


    「桐人……我……我、失戀了……」


    桐人深黑的眼眸直盯著莉法看。這個外表看起來相當成熟又帶著神秘感的少年一瞬間讓莉法有想對他說出一切的衝動,但最後還是咬緊牙根忍耐了下來。


    「抱……抱歉,竟然對剛認識的人說出這種奇怪的話來。把真實世界裏的問題帶到裏麵來算是違反禮儀吧……」


    莉法保持著笑容然後迅速這麽說道。但臉頰上的淚水卻完全沒有停止的跡象。


    桐人伸出左臂,將戴著薄薄手套的手放在莉法頭上。接著像要安慰她般輕輕地摸了兩、三下。


    「不論是在外麵還是在這裏,難過的時候就盡情地哭吧。誰說遊戲裏麵就不能表達自己的感情。」


    在假想世界裏行動或是說話時一定會有些不自然的地方。但是桐人不論是帶有韻律感的柔軟聲音,或是摸莉法頭時的手部動作卻都是那麽順暢。這些情報直接溫柔地包圍並且流入莉法的感覺神經。


    「桐人…………」


    低聲說完後,莉法便將頭靜靜靠在身邊的少年胸前。每當悄悄流下的淚水滴落在桐人衣服上時,就會散發出淡淡光芒並且開始蒸發。


    ——我喜歡哥哥。


    莉法像是要確認自己的心意般在胸口深處呢喃著。但她馬上又接著說道。


    ——但是我卻不能把這種心情說出來。我得把它埋藏在心底深處。直到有一天完全淡忘為止。


    就算實際上是表兄妹,但一直以來和人與直葉之間都是以兄妹相稱。如果把自己這種心情表露出來,那麽和人及爸媽一定會感到相當困擾與煩惱吧。最重要的是,和人的心已經完全被那個美麗女孩給占據了……


    所以我得把這份感情全部忘記才行。


    變成莉法的模樣,把頭靠在不可思議少年桐人的胸前,直葉覺得,有一天自己應該能夠忘懷這份情感才對。


    雖然維持了這種姿勢很長一段時間,但桐人卻是一直默默摸著莉法的頭。


    終於,莉法隨著窗外遙遠的鍾聲響起而撐起身體看著桐人的臉。這次她臉上已經有了與往常一樣的笑容。淚水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停了下來。


    「……已經不要緊了。謝謝你,桐人。你人真好。」


    聽見莉法這麽說後,桐人很不好意思的搔著頭回答:


    「但我常被人說不貼心耶。你今天要不要先下線?我一個人應該也沒問題才對……」


    「不用,都來到這裏了,我就陪你到最後吧。」


    莉法迅速從床上跳了起來。她轉了一圈半後麵向桐人,接著伸出右手。


    「來——我們走吧!」


    桐人嘴角也浮現平常的笑容,點了點頭後便握起莉法的手。當他站起身時,像是想起什麽事情般忽然往天空看去。


    「結衣,你在嗎?」


    話還沒說完,兩個人之間的空間有一道光芒凝結,接著那個熟悉的小精靈便出現了。她邊用右手揉著眼睛邊打了個大嗬欠。


    「呼哇~~……早啊……爸爸,莉法小姐。」


    小妖精說完後降落在桐人肩上。莉法看著她的臉對她打招呼時順便問道:


    「早啊,結衣。那個——我昨天就有點想問了……你們導航妖精晚上也需要睡眠嗎?」


    「怎麽可能。不過爸爸不在的時候我便會把輸入路徑中斷然後進行既存檔案的整理與檢驗,這可能就跟人類的睡眠行為相當類似吧。」


    「但你剛才還打嗬欠……」


    「人類在展開起動程序時不是都會那麽做嗎?爸爸的話平均需要約莫八秒……」


    「不要說些奇怪的話!」


    桐人用食指戳了一下結衣的頭,然後打開窗口叫出背後的大劍。


    「我們出發吧!」


    「嗯!」


    莉法點了點頭,然後也將愛刀掛在腰間。


    兩人一起走出旅館時,剛好是早晨太陽完全升起的時刻。並排在一起的npc商店大部分都已經開店,反而是夜間營業的酒吧與詭異的道具店都緊閉門戶並掛起「closed」的牌子。


    現實時間是平日的下午三點過後,但每周一次的定期維護結束時怪物和寶物的出現機率也會重新設定,所以往來的玩家出乎意料的還不少。


    今天淩晨時由於太過想睡而沒有仔細觀察周圍環境,但現在這樣看著走在大馬路上的人群可以說是充滿了新鮮與驚奇感。


    這裏麵有矮小粗壯的身體上穿著金屬鎧甲,肩上還扛著巨大戰斧的大地精靈、嬌小的身體隻到大地精靈腰部左右,身上帶著銀色豎琴的音樂精靈、擁有不可思議的淺紫色皮膚,帶著黑色琺琅質皮革裝備的黑暗精靈等各種種族的玩家們邊走邊高聲談笑著。另外在隨處可見的石頭板凳上,紅發的火精靈少女與藍發的水精靈青年含情脈脈地凝視著對方,旁邊還有帶著一頭大狼的貓妖經過。


    這裏的景色跟街道與居民全部統一成綠色基調的司伊魯班完全不同,這個地方可以說充滿了讓人心情雀躍不已的活力。莉法也迅速忘了心底深處的疼痛而露出了笑容。


    她心裏不禁有了「在這裏的話,風精靈與守衛精靈看起來也會跟一般情侶一樣吧」的想法,但她還是急忙將這種想法拋到腦後。然後將視線往道路前方看去


    「嗚哇……」


    有些讓人難以置信的景色出現在她哏前。


    阿爾普海姆的央都阿魯恩是由圓錐形的超巨大高樓構造所組成。現在莉法所站的地方是離中心相當遠的外環部,但還是沒辦法將重重連結起來的阿魯恩街景盡收眼底。


    阿魯恩高聳入雲的街道表麵上蜿蜒著好幾根灰綠色的彎曲粗大圓筒。它們與由淺灰色岩石所構成的建材質感完全不同。而每根圓筒的直徑都大概有一棟兩層樓建築那麽寬。


    宛若要包圍阿魯恩中央街道到處蜿蜒的圓筒狀物體,其實就是樹木的根部。由深層地底幽茲海姆貫穿厚重地殼往上生長的樹根,以扭曲的形狀逐漸往上聚合並且愈來愈粗壯,最後在阿魯恩街道的頂點集合為一。也就是說,阿魯恩街道與從幽茲海姆頂端伸出來的巨大冰柱是互相對稱的構造。


    當莉法將視線往更上方移去的同時,背上也感到一股足以令人發抖的興奮感。


    由底層開始便有一棵筆墨難以形容其巨大程度的樹幹筆直朝天空生長。被青苔以及其他植物所覆蓋的金綠色樹幹愈往高處就愈像是和天空融合在一起,顏色也慢慢轉變為淺藍色。最後樹幹四周全被一片白色物體所包圍。當然白色物體不是霧氣而是白雲。雲層是為了標示出飛行限製區域而存在,而樹幹則是貫穿了雲層繼續往上方伸展。


    在樹幹快要完全與藍色天空混在一起而看不清楚的地方,隱約可以見到樹幹上有粗大樹枝呈放射狀往外擴展開來。樹枝雖然不多但涵蓋的範圍卻相當寬廣,甚至連莉法他們所在的外環部上空也被樹枝給蓋住了。由這種超乎想象的尺寸來看,如果這裏有宇宙存在的話樹木頂端應該已經突破阿爾普海姆的大氣層一直延伸到外層空間去了吧。


    「那就是……世界樹……」


    身邊的桐人以敬畏的聲音如此嚅囁道。


    「嗯……很壯觀吧……」


    「對了——你說過那樹上麵有城市,然後……」


    「據說精靈王奧伯龍與光之精靈就住在裏麵,而最先謁見精靈王的種族就能轉生為光之精靈……」


    「…………」


    桐人無言地抬頭看著巨樹,但不久


    後便以認真的表情回過頭來說道:


    「可以從外側爬上那棵樹嗎?」


    「樹幹周圍都是禁止入侵的區域,所以不可能爬樹。就算用飛的過去,在還沒到達上層時翅膀就已經超過限製的飛行秒數了。」


    「我聽說有群人靠疊羅漢的方式突破了高度限製……」


    「啊啊,你說那件事啊。」


    莉法持續嘻嘻笑著。


    「當時他們還差一點點就要到達樹枝了。結果gm似乎也慌了手腳,他們馬上就修正了程式。現在雲層上麵一點的地方已經被設下障壁了。」


    「……原來如此……總之我們先到根部去吧。」


    「嗯,了解了。」


    兩人互相輕輕點了點頭,然後便往大馬路上走去。


    在人來人往的混合隊伍裏麵穿梭了幾分鍾之後,可以看見前方有一道巨大石頭階梯以及上方敞開的大門。穿過那道大門之後終於就要到達世界的中心,阿魯恩中央城市了。他們抬頭仰望天空,發現這時世界樹看起來已經像是一麵巨大的牆壁了。


    他們一邊感受莊嚴的氣氛一邊爬上樓梯,正準備穿越大門時——


    結衣突然從桐人胸前口袋裏探出臉來。她用非常認真的表情抬頭凝視著上空。


    「喂喂……你怎麽了?」


    桐人像是害怕別人發現般用細微的聲音問道。莉法也歪著頭看向小妖精的臉。但是結衣隻是無言的睜大眼睛看著世界樹上方。經過幾秒鍾之後,從她小小嘴唇裏終於發出了沙啞的聲音。


    「媽媽……媽媽在上麵。」


    「什…………」


    這次換成桐人繃緊了臉。


    「真的嗎?」


    「不會錯的!這個玩家id是屬於媽媽的……坐標就在這裏的正上方!」


    桐人聽見之後,立刻用火熱的視線抬頭看著天空。他的臉色變得蒼白,緊咬的牙關用力到幾乎快發出聲音


    忽然間他背上的翅膀張了開來。灰色透明的翅膀瞬間發出白熱般光芒,當「磅!」的爆破聲在空氣中響起時,他人已經從地上消失不見了。


    「等……等等啊,桐人——」


    莉法急忙大叫,但黑衣少年隻是以驚人速度不斷往上飛去。雖然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莉法也隻得張開翅膀跟著追了上去。


    雖說垂直上升與緊急下降都是莉法的得意技巧,但這時卻根本追不上像火箭般加速的桐人。黑色身影一下子就變成小小的黑點。


    穿越構成阿魯恩這座城市的無數尖塔群,來到街道上空隻花了不到幾秒鍾的時間。在塔上露台休息的玩家們雖然覺得奇怪而將視線移了過來,但桐人擦過他們眼前之後還是繼續上升。


    不久之後視線裏便看不到任何建築物,取而代之的是宛如金綠色絕壁般的世界樹樹幹。桐人順著樹幹平行飛行,整個人像顆黑色子彈般衝向天際。他愈來愈接近樹幹周圍的一大片白雲。莉法這時則是在後麵拚命追趕,一邊忍受打在臉上的風壓一邊大叫:


    「小心啊,桐人!馬上就要碰到障壁了!」


    但是桐人似乎聽不見她的聲音。化身為飛箭準備要貫穿天際的他,像是要把假想世界鑽破一個洞般往前突進。


    是什麽原因讓他這麽著急呢?在世界樹上的某個人對他來說真有這麽重要嗎?


    結衣叫那個人「媽媽」。那麽應該是女性囉?能讓桐人如此急著尋找的那個人究竟是什麽身分?


    一想到這裏,莉法的胸口深處便又感到一陣刺痛。那跟由和人身上感覺到的痛楚完全相同。


    注意力一個不集中,往前衝的速度馬上便慢了下來。莉法搖了搖頭拋開雜念,將全部精神集中在背後的翅膀上。


    晚桐人幾秒鍾之後莉法也衝進了層層雲海當中,放眼所及盡是一片濃密的白色。如果以前聽見的傳聞屬實,這片雲海上方已經被設定為不可入侵的區域。她開始減緩速度,接著穿透雲層。


    忽然一片深藍色的世界在她眼前展開。與在地麵上見到的不同,這裏是一整片沒有任何瑕疵的蔚藍天空。頭頂上則是如同撐天支柱般往四方擴展枝葉的世界樹樹幹。桐人加快速度對準了當中的一根樹枝衝了過去。


    幾秒鍾之後,彷佛落雷般的撞擊聲讓大氣為之晃動。撞上透明牆壁的桐人就像隻被槍擊中的黑鳥般反彈,接著無力地飄在空中。


    「桐人——」


    莉法發出悲鳴並急忙往桐人身邊飛去。由這種高度直接墜落到地麵,除了hp會馬上歸零之外,登出後在現實世界裏也會殘留不良影響。


    但是在莉法追上去之前,桐人似乎就已經恢複意識。他搖了兩、三次頭之後再度開始上升。但隨即就又被障壁擋住,隻能在空中撞擊出光線效果。


    好不容易來到相同高度的莉法,抓住桐人的手臂拚命地大叫:


    「桐人,快別這樣!沒用的,沒辦法再上去了!」


    但是桐人雙眼發出有如被附身般的光芒,依然不斷嚐試往上突進。


    「我得過去……我得到那邊去才行啊!」


    世界樹的粗大樹枝在他眼前橫跨過天空。雖然這時候的樹枝已經比在地上時清楚多了,但按照細部繪圖的缺少程度來看應該還是有一段距離。


    這時候結衣從桐人胸口飛了出去。她邊灑著閃亮的光粒邊朝著樹枝上升。


    對了,如果是屬於係統的導航精靈……雖然莉法一瞬間有這種想法,但是透明障壁同樣冷酷地拒絕了結衣嬌小的身體。壁麵上一道七彩光芒如同水麵上的波紋般擴散並將結衣推了回來。


    但結衣卻用讓人難以相信她是程序的嚴肅表情,拚命用兩手推著障壁開口說道:


    「警告模式的聲音或許能傳到那裏去……!媽媽!是我啊!媽媽!」


    ***


    「……!」


    亞絲娜忽然感覺到耳邊有細微的呼叫聲,於是她將原本趴在桌子上的臉抬了起來。


    她急忙看著四周圍,但金色鳥籠裏當然沒有其他人的身影。連時常會到這裏來的小鳥現在也不在裏麵。目前隻能見到陽光與落在地板上的柵欄影子而已。


    當她覺得可能是自已聽錯了而將兩手放回桌上時……


    「……媽媽……!」


    這次她很清楚地聽見了聲音。亞絲娜迅速由椅子上站起身來。


    那是一道小女孩的聲音。這道宛若銀弦所發出的聲音與亞絲娜遙遠的記憶產生了強烈的共鳴。


    「是……是結衣嗎……?」


    亞絲娜發出細微的聲音之後衝到柵欄旁邊。她用兩手抓住金屬棒,拚命地看著四周。


    「媽媽……我在這裏啊……!」


    由於那道聲音像是直接在亞絲娜腦海裏響起,所以她無法馬上分辨出來源。但她隨後還是感覺到聲音是來自於下方。不過就算她再怎麽定眼凝神,也無法看透包圍巨樹的白色雲海。但聲音確實是由下方傳了上來。


    「我……我在這裏啊……!」


    亞絲娜大聲嘶吼著。


    「我在這裏啊……!結衣……!」


    如果——結衣這名在sao裏遇見的「女兒」出現在這裏的話,那麽「他」一定也在這裏了——


    「……桐人!」


    不知道從這邊發出的聲音能不能讓他們聽見。亞絲娜立刻看了一下鳥籠內部。除了聲音之外還有什麽讓他們得知自己存在的手段——


    這個鳥籠裏所有物體都被定位係統給鎖住,亞絲娜早已確認過沒有辦法將任何東西丟到籠子外麵。她在很早之前曾嚐試過將茶杯以及坐墊丟下去以吸引下界玩家的注意,但最後還是以失敗告終。滿心焦躁的亞絲娜隻能握緊金色欄杆。


    不對——


    還有唯一的希望。那件物品以前不屬於這裏。算是規格外物體。


    亞絲娜跑到床邊,然後從枕頭底下將它抓了出來。那是一張小小的銀色卡片鑰匙。她再度回到欄杆前麵。接著戰戰兢兢地將握住卡片的右手伸出柵欄。如果是以前的話,這時候手便會被透明牆壁擋住了。


    「……!」


    右手沒受到任何阻礙便伸出柵欄。銀白色的卡片在太陽光的照耀下發出閃亮的光芒。


    ——桐人……拜托你一定要注意到……!


    亞絲娜一邊祈禱一邊毫不猶豫地放開手。卡片無聲地在天空中飛舞,最後一邊發出閃亮光輝,一邊一直線朝著雲海落下。


    ***


    幾乎要將我全身撕裂的激烈焦躁感折磨著我,驅使我揮出右拳大力敲打著透明障壁。拳頭就像被強力磁鐵的相斥磁力給彈了回來,然後在透明牆壁上形成一道七彩波紋。


    「這到底算什麽嘛……!」


    我從緊咬的牙根裏擠出這麽一句話。


    好不容易曆盡千辛萬苦才來到這裏。關閉亞絲娜靈魂的牢獄就近在眼前。但我卻被「遊戲係統」這種無機質的程序代碼給擋在外麵。


    強烈的破壞欲望充滿我全身,在我心中激起一陣白熱的火花。


    登入這個alfheim online兩天,遵循遊戲規則而一路來到這裏,這段期間持續累積在我內心深處的焦躁感一起爆發了出來。我露出虎牙,右手用力握住劍柄準備將劍拔出。


    就在這個時候——


    充滿憤怒之火的視線前方忽然有一道白光閃爍。


    「……那是……?」


    我瞬間忘了激憤,凝視著光芒。某件發光物體正緩緩往我們這裏掉落。光芒有如飄揚在盛夏青空中的雪片,或是長途跋涉的蒲公英棉毛一般,朝著我的方向落下。


    我就這樣停在空中將手放開劍柄,朝著光芒伸出雙手。在感覺相當漫長的幾秒鍾後,白色光芒緩緩降落在我手裏。我立刻有了某種溫暖的感覺,接著把手收到胸前打開。


    這時結衣與莉法則由左右兩邊探頭過來看著我的手。而我則是默默凝視著手裏的物體。


    「……卡片……?」


    莉法呢喃了一聲。那確實是小小的長方形卡狀物體。清澈的銀色表麵上沒有任何文字與裝飾。我稍微瞄了一下莉法的臉。


    「莉法,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嗯……我沒見過這種道具耶。你何不點一下試試看?」


    我聽從她的話用指尖在卡片表麵上點了一下。但如果是遊戲道具的話絕對會彈出來的窗口並沒有出現。


    這時候結衣探出身子,一邊摸著卡片邊緣一邊說道:


    「這是……這是係統管理用的登入碼!」


    「…………?」


    我停止呼吸,凝視著手中的卡片。


    「……那隻要有這個的話就能行使gm權限了嗎?」


    「不……要從遊戲裏進入係統的話,必須要有相對應的控製台。我也沒辦法直接叫出係統選單……」


    「這樣啊……但是這種東西不會沒來由的掉下來吧。這應該是……」


    「是的。是媽媽注意到我們而故意丟下來的。」


    「…………」


    我靜靜握緊卡片。剛才亞絲娜還碰過這張卡片。我感覺到似乎可以從這上麵讀取到一點她的意識。


    亞絲娜也在奮戰當中。她也拚命想辦法要逃離這個世界。我應該還有能做的事情才對。


    我看著莉法然後開口說道:


    「莉法,請告訴我。通往世界樹裏麵的大門是在哪裏?」


    「咦……那道門的話在根部的巨蛋裏麵……」


    莉法很擔心似地皺起眉頭。


    「但、但你一個人是辦不到的。那裏有守護騎士防衛著,至今為止無論什麽樣的大軍團都沒辦法突破。」


    「就算是這樣我也非去不可。」


    將卡片收進胸前口袋之後,我靜靜握著莉法的手。


    回想起來,這名風精靈少女真的幫了我很大的忙。在這個完全不熟悉的世界裏,如此焦急的自己之所以能順利來到這個地方,絕大部分都是依靠她的知識與開朗笑容的鼓勵。總有一天我一定要在現實世界裏向她說明一切,然後好好向她道謝才行……我心裏一邊這麽想一邊開口說:


    「這幾天真的很謝謝你,莉法。接下來就讓我一個人去吧。」


    「……桐人……」


    這時莉法已經快要哭出來,甚至連話也說不清楚了。我握緊她的手然後又放開。接著便讓結衣坐在肩膀上並後退拉開與她的距離。


    我最後又看了一眼這名飄浮在空中的長馬尾少女,在深深對她鞠了個躬後便轉身離開。


    我疊起翅膀,利用重力來加快自己的速度,接著一直線朝著世界樹最下端前進。


    經過數十秒讓眼睛幾乎睜不開的急速下降後,錯綜複雜的阿魯恩街道終於出現在世界樹底部。我在上方巨樹的樹根之間發現了一座大露台,接著變換姿勢並開始減速。


    我利用完全敞開的翅膀一邊減速一邊確定降落地點。在伸出去的雙腳碰到石板時已經用盡全力來煞車了,但還是發出響徹四周的巨大撞擊聲。在露台上眺望風景的幾組玩家全都用驚訝的表情看著我。


    我等他們將視線移開之後才對肩膀上的結衣小聲說道:


    「結衣,你知道怎麽到巨蛋去嗎?」


    「嗯,爬上前麵的樓梯之後馬上就到了。但是——爸爸,這樣真的不要緊嗎?由至今為止的情報來判斷,要突破大門應該是相當困難。」


    「也隻有盡量試試看了。而且就算失敗也不會真的死亡。」


    「是這麽說沒錯……」


    我伸出手來輕輕摸了一下結衣的頭。


    「何況再繼續浪費時間下去我就要發狂了。結衣你也想早點見到媽媽吧。」


    「嗯……」


    我在結衣點著頭的臉頰上戳了一下,接著便朝著眼前的巨大階梯走去。爬上幅度相當寬廣的階梯後,我發現這裏已經是阿魯恩的最高處。蜿蜒在阿魯恩這座巨大圓錐狀城市表麵的世界樹樹根在我眼前集中起來形成一根樹幹。雖說是集合成一根,但由於直徑實在太過於粗大,所以從這裏看起來就隻是一麵彎曲的牆壁而已。


    這座牆壁上的一個地方,擺放了兩尊大概有玩家身高十倍左右的精靈騎士雕像。而雕像之間則聳立了一座上麵有華麗裝飾的石造大門。這個最終任務的起始點見不到任何其他玩家的身影。應該是「不可能突破」的觀念已經在所有玩家之間形成共識的關係吧。


    但是我無論如何都要穿越這扇門,然後突破那些叫做守護騎士的家夥,最後到達通往世界樹的大門。


    ——等等我,亞絲娜。我馬上就過去了……


    我在胸口深處如此嚅囁著並將這句話深深刻在心裏。


    又走了數十公尺,當我站在大門前麵時,右側的石像發出重低音並開始動了起來。我有些意外地抬頭一看,結果發現石像莊嚴頭盔下的雙眼發出藍白色光芒低頭看著我,最後還張開嘴 巴。隨即有一道如同大岩石滾落般的聲音響起。


    「不知天高地厚的精靈啊,汝是否欲前往王城?」


    同—時間,我眼前出現詢問是否要挑戰最終任務的yes、no按鈕。我毫不猶豫地用手按下yes按鈕。


    結果這次換成左邊的石像發出巨大聲音。


    「如此一來,汝應展示背後雙翼足以在天際翱翔。」


    當騎士像遠雷般的回聲仍未消失時,大門中央便裂了開來。接著


    門更一邊發出地鳴一邊緩緩往左右兩邊分開。


    這巨大的聲音讓我不由得想起艾恩葛朗特裏的樓層魔王攻略戰。當時那種讓人為之屏息的緊張感再度出現,我的背後也產生一陣冷顫。


    我對自己說完「就算在這裏被打倒也不會真的死亡」後,就把這種想法拋到腦後。賭上解放亞絲娜的這場戰鬥,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比過去任何艱辛的戰鬥都還要來得沉重。


    「要衝囉,結衣。你可要躲好。」


    「爸爸……加油哦!」


    我摸了一下結衣躲進口袋裏的頭之後便拔出背後的大劍。


    厚重的石頭大門隨著完全敞開而靜了下來。門裏麵則是一片黑暗。我往裏頭踏出一步,正當開始考慮是不是要使用夜視咒文而準備舉起右手時,突然有一道炫目的光芒由頭頂上降下。


    我不由得眯起了雙眼。


    門裏麵是個相當寬廣的圓形巨蛋狀空間。雖然讓我想起與希茲克利夫對戰時那個艾恩葛朗特第七十五層的魔王房間,但這裏的直徑應該超過那房間好幾倍。


    巨蛋內部就像在樹裏麵一樣,地板是由許多如同粗壯藤蔓的物體緊密交纏而成。藤蔓在外圍部份垂直上升,除了形成牆壁之外也緩緩延續到屋頂上麵。


    糾結的藤蔓到了呈半球形巨蛋模樣的屋頂上時便較為稀疏,形成了類似彩色玻璃的圖樣。而白光就是由屋頂後麵照射下來。


    最後——在屋頂的頂端部分可以見到一扇圓形的門。這扇帶著精致裝飾的圓形大門,被分割為十字狀的四片石板給封閉了。通往樹上方的道路應該就在這扇門的後麵才對。


    我雙手握著大劍,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將力量灌注在兩腳上並張開翅膀。


    「——衝吧!」


    發出激勵自己的叫聲之後,我用力往地上一踢。


    往上飛不到一秒鍾的時間,屋頂的發光部分就開始有異狀產生。一扇發出白色光芒的窗戶忽然像沸騰般產生泡沫,看來似乎馬上有東西要從裏麵出現。下一瞬間光芒便幻化成人的形狀,接著像水滴滴落般掉進巨蛋裏麵。一進到巨蛋裏,它馬上就伸出手腳、展開背後的四片翅 膀並發出咆哮。


    那是一名全身穿戴白銀鎧甲的巨大騎士。臉部由於被類似鏡子的麵具遮住而看不見。右手上拿著比我手上武器還要長的大劍。這無疑就是莉法所說的守護騎士了。


    守護騎士將鏡子臉對準了急速上升的我,接著再度發出不像人類的怒吼並由正麵開始俯衝。


    「給我讓開~~!」


    我一邊大叫一邊揮下手裏的大劍。隨著兩者之間的距離歸零,腦中忽然有一股像冰冷火花爆開的感覺向我襲來,在那個世界超越極限的戰鬥當中曾有過好幾次的加速感又回到我身上。手裏的劍對著守護騎士麵具上映照出來的自己用力揮下。


    我和那家夥的劍在空中互擊,接著像閃電般的效果光線撕裂整個空間。騎士再度準備將整個被彈開的劍由頭上揮落,但我卻隨著劍的去勢鑽進他懷裏。身高大約有我兩倍的巨人,領子被我用左手抓住,然後我整個人貼在他身上。


    在麵對cpu驅動的怪物時,基本上要確認敵人武器所能及的攻擊範圍,然後盡量處身於攻擊範圍之外。但在麵對這種巨大敵人時,在最近距離之下也常會有死角出現。當然一直停留在這裏相當危險,但隻是爭取一點時間讓失去平衡的身體恢複過來的話則沒有關係。


    我將右手握住的劍往回一扯,接著將劍尖貼在守護騎士的脖子上。


    「嘿呀!」


    用力一拍翅膀,將全身體重量放在劍上然後向下一壓。劍馬上隨著「喀!」這種硬物碎裂的聲音深深刺入騎士脖子裏。


    「咕啊啊啊啊啊啊!」


    守護騎士發出與神聖外表不符的野獸叫聲後便全身僵住了。接下來他巨大的身軀便被純白色的殘存之火所包圍然後四處飛散。


    ——行得通!


    我內心欣喜地叫道。這種守護騎士在能力上遠遠不及sao各樓層的魔王。一對一的話應該是我占優勢。


    甩開身體周圍的白色火焰後,我抬頭看向上方的圓形大門。接下來當我看見那種景象時,臉上表情不由得緊繃了起來。


    我距離巨大屋頂還有很遙遠的一段距離,但那些形成屋頂的彩色玻璃以及所有窗戶上都開始出現白色騎士。數量大概有數十——不對,應該有數百名吧。


    「————嗚哦哦哦!」


    為了要鞭策一瞬間感到膽怯的自己,我開始吼叫了起來。不論來多少人馬,隻要把他們全部幹掉就可以了。我震動翅膀,開始全力衝刺。


    剛從屋頂上掉下來的幾名騎士為了阻止我前進而來到我眼前。我瞄準最前麵一名的身體再度揮出長劍。


    這次為了避免兩劍碰撞造成的身體僵硬,我將注意力集中在敵人斜砍下來的劍尖上,接著回轉身體來躲過攻擊。雖然因為沒辦法完全看穿攻擊,稍微被劍尖劃過肩膀而受到傷害,但我還是無視這點小傷繼續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攻擊上。


    我的大劍直線砍進守護騎士的麵具裏麵,接著將他一刀兩斷。白色火焰馬上噴起,從消失的巨大身軀後麵又出現下一名騎士。


    發現敵人的劍已經進入攻擊軌道後,我判斷出已經完全沒有躲避的空間。隻能咬緊自己的牙根,用左拳拳背來擋開攻擊。


    隨著刺骨的衝擊,視線左端的hp條減少了一成左右。但是敵人劍的軌道也因此偏離我的身體,騎士的身軀更因此失去了平衡。我馬上用右手上的劍對著他脖子砍了下去。


    這次由於攻擊速度遭到削落,所以沒辦法一擊便將他擊殺。此時右方又有新的守護騎士逼近。我在將身體轉向的同時,也利用去勢將左腳靴子在受傷騎士的麵具上用力一踹。


    幸好我從過去的劍士桐人能力檔案裏,繼承了在這個世界被人認為沒有用處的體術技能,光靠這一記踢腿似乎就成功削減了敵人的hp值。往後仰的巨體被火焰包圍,接著響起悲鳴的音效並爆散開來。


    在千鈞一發之際我又用劍擋開第三名騎士的巨劍。


    「嘿啊啊啊啊!」


    我隨著吼叫聲將握緊的左拳朝鏡子麵具轟下。「嗶嘰!」一聲過後,鏡子表麵呈放射狀碎裂,騎士同時發出痛苦的吼叫聲。


    「下去!給我下去啊!」


    我奮力大喊著。今天淩晨在幽茲海姆裏與水精靈戰士作戰時未曾感受到的一股燃燒般的破壞衝動,如今正在驅使著我向前。現在我將右手上的劍放在騎士脖子上,開始用左拳不斷捶著對方的麵具。


    是的——我以前曾生活在這樣的世界裏。曾經一個人在迷宮最深處裏彷徨、曾因為不斷麵臨死亡而消磨靈魂,但依然像要用怪物的屍骸來建造自己的墓碑般,不停揮舞著手裏的劍。


    最後拳頭終於貫穿敵人麵具,裏麵立刻有黏液狀發光體四處飛散。我隨著內心追求殺戮的欲望,左手直接往光芒深處插了進去。當手臂貫穿敵人頭部的同時騎士全身也開始溶解,我的身體也被白色火焰所包圍。


    那時候的我,內心就像石頭般幹枯堅硬。心裏覺得什麽完全攻略遊戲、解放所有玩家都無關緊要了。我隻是不斷地拒絕他人,一味追求著下一個戰場。


    這時又有四、五名守護騎士高舉手中光芒四射的大劍,發出像怪鳥般的叫聲降了下來。我嘴角露出猙獰的笑容,背上翅膀劃破天空直接就往那群騎士衝了過去。劇烈的加速感讓我全身神經產生震動,連結腦部與假想肉體的電子脈衝波變成藍白色火花橫跨我的視線。


    「嗚哦哦哦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隨著吼叫聲將兩手握住的劍橫向一掃。敵人的劍


    馬上被彈開。我接著像風車般轉動身體,將速度提升至極限然後把劍砍向所有騎士的脖子。


    「喀!喀!」的鈍重聲音連續響起,兩顆被鏡麵包圍的頭顱高高飛向天際。如白色玫瑰般盛開的死亡火焰讓我的神經發熱,整個人也因此更加亢奮。


    將自己置身於死地當中,我才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投身於生死一線的戰鬥,將生命燃燒到最後才倒地死亡,我曾經認為這樣才對得起那些在眼前死去的玩家。


    我完全不停止旋轉的速度而直接改變身體方向,伸出去的右腳腳尖如同錐子般剌入新出現的守護騎士胸前。尖銳又帶有鈍重感的刺耳聲響起,我的身體整個穿透騎士巨大的身軀。在殘存之火當中停下動作後,馬上左右兩邊就各有兩把劍朝我逼近。以手上的劍擋下右邊來劍,另外以左腕接下左邊來劍,完全不去注意hp條的我直接把他們給推了回去。


    下一刻我馬上抓住右邊騎士的手腕……


    「咕嗚嗚嗚哦哦哦哦!」


    我一邊咆哮一邊將敵人高高舉起,最後把他往左邊騎士身上砸去。當兩名騎士重疊在一起時再用劍將他們貫穿,給予他們最後一擊。


    我感覺不論要花多少時間、麵對多少敵人,我都可以一直持續戰鬥下去。就像那個時候一樣,讓殺戮的怒火燃燒自己,狠下心腸來殘殺敵人——


    不——不是這樣的……


    ——克萊因、艾基爾、西莉卡、莉茲貝特以及亞絲娜這群人拚命為我早已幹枯的心靈灌注了水分。


    我……我是為了救出亞絲娜,然後讓那個世界真正終結才到這裏來的——


    我抬起臉,將視線朝屋頂看去。想不到石門這時已經在離我不遠的地方。


    當我準備朝著石門上升時,某樣發出聲音的物體貫穿了我的右腳。


    那是隻散發著冰冷光芒的箭。箭雨像是早已看準我停下動作的瞬間般不斷朝我降下。身上連續中了兩、三根箭,hp條也開始迅速減少。


    環視了一下周圍之後,發現不知不覺間在遠距離下包圍我的守護騎士們都將左手對準我,接著用扭曲的刺耳聲音詠唱著咒文。第二波光箭立刻隨著尖銳的聲音朝我殺到。


    「嗚哦哦哦哦哦!」


    雖然我已經揮舞大劍將不少箭彈開,但還是有好幾隻箭命中了我的身體。這時hp條直接進入黃色警戒地帶。我抬起頭,凝視著上方的大門。


    要獨力擊敗進行遠距離攻擊的敵人可以說是相當困難。於是我決定采取強行突破的策略朝大門衝去。降下來的光箭雖然貫穿我全身上下,但終點就在眼前了。我咬緊牙關承受著衝擊,伸出左手準備觸碰石門——


    但是——


    再過幾秒便要碰到石門時,忽然有一道猛烈衝擊撞上我的背部。一名不知道什麽時候接近的守護騎士,在鏡麵麵具上露出扭曲笑容的氣息並將劍插在我背上。我的身體失去平衡,加速也停了下來。


    這時十數名守護騎士像是發現獵物的白色食屍鳥般由四麵八方向我湧來。我的身體隨著「咚咚」的鈍重聲音不斷被劍刺穿,甚至連確認hp條的時間都沒有。


    視線裏卷起一道帶有綠色磷光的黑色火焰。我花了一點時間才領悟到那是我自己的殘存之火。這時在火焰前麵浮現了一道小小的紫色文字。「you are dead」。


    下一瞬間,我的身體就這樣四處飛散。


    緊接著就像電源被關閉一樣,身體慢慢失去了知覺。


    在艾恩葛朗特七十五層裏與聖騎士希茲克利夫同歸於盡而倒下時的記憶鮮明地閃過腦海,我瞬間感到一陣強烈的恐懼。


    但我的意識當然沒有就此消失。在思考能力有一半停止的狀態下,我有了自從sao封測以來首次的「遊戲內死亡」體驗。


    那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視線裏的物體失去色彩,一切都被一片紫色所包圍。視線中央以與係統顏色相同的細小文字寫著「複活剩餘時間」,然後右邊還有不斷減少的數字。視線遠方可以見到殺掉我的白銀守護騎士們,一邊發出滿足的聲音一邊回到屋頂上的彩色玻璃裏去。


    我的四肢完全沒有感覺。現在的我和在這個世界裏被砍倒的所有玩家一樣,隻是一道小小的殘存之火,就算想動也動不了。我的心中充滿了恐懼、悲傷與卑微的感覺。


    是的——我就是這麽悲慘。感覺這就是自己在心底某處一直認為這隻是個遊戲的報應。我所謂的實力其實隻不過是名為能力值的數字而已。但我卻還天真地認為無論哪個遊戲,我都能夠超越極限並辦到任何事情。


    我想與亞絲娜見麵,想被她那能包容一切、治愈心靈的溫暖臂膀環繞,想在她懷抱裏解放所有思考與感情。但她卻已經在遙不可及的地方了。


    顯示在視線裏的秒數逐漸減少。我沒辦法立刻想出當它歸零時,我將會變成什麽模樣。


    但無論如何,在這之後我所能做的也隻有一件事。那就是再度回到這個地方挑戰守護騎士。不論被打倒幾次、就算絕對無法獲勝——我還是願意削減、耗損自己的存在,一直努力到自己在這個世界裏完全灰飛湮滅為止……


    就在這個時候。我朝正下方看去的視線裏,忽然橫向衝出一道人影。


    有人從打開的入口侵入到巨蛋裏麵,然後以猛烈的速度急速上升。


    雖然很想放聲大叫「別過來」,但我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瞄了一下上空後,發現排在屋頂的白色窗戶上又不斷產生許多守護騎士。


    白色巨人們一邊發出刺激神經的叫聲,一邊通過我身邊朝侵入者殺了過去。我已經親身體驗過他們不是單槍匹馬就能抵擋的對手。心裏雖然拚命祈求入侵者現在趕快逃走,但人影還是一直線朝我飛了過來。


    最前列的幾名守護騎士依序將右手上的大劍揮落。雖然侵入者以敏捷的行動力躲開這些攻擊,但以時間差襲擊過來的劍還是劃過了入侵者身體。光是這樣,便足以將入侵者那嬌小的身軀彈開。


    但對方卻反而利用這個彈力來增加速度,隻見那道人影繞過前排騎士們持續上升。隨著入侵者愈來愈接近我,屋頂上為了阻止這人而產生的騎士數量也愈來愈增加,並發出奇怪的合唱回旋飛翔。


    人影的右手上雖然握著長刀,但都隻有拿來防禦。在將敵人全部吸引到一個地方後,入侵者反而利用他們當成障壁,然後以優越的機動力確實縮小與我之間的距離。看得出來入侵者已經用盡吃奶的力氣來飛行了。


    終於來到我眼前時,那玩家流著眼淚大聲喊道:


    「——桐人!」


    來的人正是莉法。風精靈族少女伸出雙手,用力將我抱住。


    由於已經相當接近石頭大門,所以騎士們絕對不允許入侵者繼續上升,他們在上空集結起一道厚厚的人牆。但是莉法在抱住我之後便馬上回轉,接著朝出口直線衝了過去。


    背後立刻傳來如同詛咒般的咒文詠唱聲。下一瞬間白色光箭破空飛來。雖然莉法左搖右晃的讓敵人無法準確瞄準,但降下來的飛箭就如同驟雨一般。當她被無法躲過的一箭射中時,震動也同時傳到我身上。


    「嗚……!」


    莉法雖然因為這個攻擊而屏息,但往前衝的速度卻絲毫沒有降低。光箭隨著「咚咚」的聲音不斷貫穿莉法身體。她顯示在我視線上端的hp條馬上減少了一半。


    當然對她的追擊不僅隻有光箭而已。我看見以猛烈速度逼近的兩名騎士由左右兩方揮下十字長劍。


    莉法往右方螺旋飛行躲過一邊的攻擊,但另一方的金屬物體則紮實地砍中她的背部。


    「啊……」


    莉法發出悲鳴似的聲音,接著像皮球般彈了出去,整


    個人撞上了近在眼前的地板。數度彈跳之後,像要把地麵翻起來般滑行了一陣子才停下來。這時數名騎士為了要給她最後一擊而降了下來。


    莉法以發抖的單手撐起身體並讓背上的翅膀拍動了一下。她就靠這樣的推進順勢往地麵上一滾——接著我的眼前便被一片光亮所包圍。我們來到巨蛋外麵了。


    ***


    由前所未有的絕望當中逃出生天後,莉法將因為恐懼而發冷的身體整個癱在石板上大口喘息著。當她往背後看去時,發現應該是任務的設定時間已經結束了吧,巨大的石門開始緩緩關閉,裏頭的白色巨人們也全都向上飛起。


    手臂當中還有一道小小的黑色殘存之火正在晃動。莉法她雖然在心底深處呼喚了一句「桐人——」但目前根本沒時間讓她繼續沉浸在感傷當中了。莉法撐起身體,將背靠在旁邊巨石像的腳上,接著揮動右手叫出道具窗口。


    由於莉法沒有完全習得水屬性以及神聖屬性的魔法,所以沒辦法使用高等複活魔法。因此她將「世界樹的樹汁」這個道具實體化,然後用手拿起出現的藍色小瓶子。


    關上窗口拔開小瓶子的瓶蓋,將閃亮液體倒在桐人的殘存之火上。當場就有像複活魔法般的立體魔法陣產生,幾秒後黑衣少年的身影再度出現。


    「……桐人……」


    莉法坐在地上,用笑中帶淚的神情呼喚著少年的名字。桐人也露出了哀戚的笑容,然後單腳跪在石頭地板並將右手靜靜放在莉法手上。


    「謝謝你,莉法。但是……不要再做這種危險的事情了。我不要緊的……我不能再給你添麻煩了。」


    「什麽麻煩……我……」


    當她準備說我一點都不覺得麻煩時,桐人已經先站了起來。他轉過身子再度朝那扇連結著世界樹內部的大門走去。


    「桐、桐人!」


    驚訝的莉法將力量注入還在發抖的腳上,勉強讓自己站了起來。


    「等、等等……一個人是辦不到的!」


    「或許吧……但我還是得去……」


    莉法看著背對自己這麽說道的桐人,感覺他就跟一尊背負著無法承受之重的玻璃雕像一樣。莉法拚命地想要找話來安慰他,但喉嚨卻像燒焦般發不出任何聲音。她最後隻能死命伸出雙手來抱緊桐人的身體。


    她感覺自己已經深深被這名少年所吸引。雖然心底有個聲音告訴她:這或許隻是為了忘記和人而勉強自己喜歡上這個人罷了,但心底同時也覺就算是這樣也無所謂。她認為這是自己最真實的心情。


    「不要……再這樣了……拜托請你恢複成往常的桐人吧……我……我,覺得自己已經喜……」


    莉法的右手輕輕被桐人握了起來。接著耳朵裏便聽見他平靜但充滿張力的聲音。


    「莉法……抱歉……我不過去的話,一切就不會結束,然後什麽事情都沒辦法重新開始。我一定得再見到她才行……」


    「得再見到……亞絲娜……」


    莉法一瞬間無法理解自己聽見的話。蒙上一整片空白的意識當中,桐人所說的話不斷發出回音並慢慢消逝。


    「……你剛才……剛才……說什麽……?」


    桐人微微歪著頭,然後開口回答:


    「啊啊……亞絲娜,就是我要找的人的名字。」


    「但是……那個人是……」


    「。」


    莉法用兩手捂住嘴巴,接著往後退了半步。


    記憶殘像慢慢由整個凍結的腦海裏滲了出來。


    幾天前在道場和她比賽的和人。


    初次相遇時,在古森林裏擊退火精靈的桐人。


    記憶中兩個人在戰鬥結束之後,都是迅速左右甩著右手上的劍然後收回背上。動作可以說完全一模一樣。


    這時兩個人的剪影完全重疊在一起,然後放射出光芒並慢慢溶化。莉法瞪大了眼睛,從顫抖的嘴唇裏擠出一道微弱的聲音。


    「……是哥哥……嗎?」


    「咦?」


    聽見莉法叫聲後桐人驚訝地揚起眉毛。他漆黑的瞳孔直盯著莉法眼睛看。瞳孔裏浮現的光芒就像水麵上月亮那樣緩緩搖晃,接著——


    「——小直……直葉……?」


    黑衣的守衛精靈利用幾乎不成聲音的呢喃叫出了這個名字。


    周圍的石頭地板、阿魯恩的街道與巨大的世界樹,感覺包圍這一切事物的世界正在開始崩壞,莉法/直葉搖晃著身子退了好幾步。


    與眼前這名少年一起旅行的幾天裏麵,莉法感覺到這個假想世界的色彩愈來愈鮮豔。光是與他一同飛行,便讓莉法的心頭感到十分雀躍。


    當她身為直葉時喜歡著和人,所以變成莉法時深深被桐人所吸引這件事讓她多少有些罪惡感。但是一直以來,阿爾普海姆世界對莉法來說隻是假想飛行仿真器的附屬品而已,是桐人教會她這裏也是另一個真實世界。因此莉法才能了解自己在這個世界的感情並不是數字檔案,而是貨真價值的感覺。


    直葉勉強把愛慕和人的心凍結,感覺上隻要能夠待在桐人身邊,總有一天她就能忘記深埋在心底的痛楚。結果——成為這個世界基盤的「現實」、給予精靈角色生命的其實還是真正的人類這種「真相」,卻以想象不到的形式暴露在莉法麵前。


    「……太過分了……這實在太過分了……」


    莉法口中一邊夢囈般的低語,一邊左右搖著頭。她已經沒辦法繼續待在這個世界了。她將視線桐人身上移開,接著揮了一下左手。


    觸碰一下彈出來的窗口左下角,甚至看也不看浮現出來的確認訊息便直接敲了下去。緊閉的眼瞼底下一道彩虹光輪擴散、變淡,接著則是黑暗來訪。


    在自己床上醒過來後,最先見到的就是映照在阿爾普海姆天空裏的一片蔚藍。平常總是給人一陣憧憬與鄉愁的顏色,現在卻隻能帶給直葉痛苦。


    直葉緩緩地將amusphere從頭上拿下,放在眼前。


    「嗚……嗚……」


    喉嚨深處流出再也無法壓抑的嗚咽。兩手握住由兩道細細圓環重疊在一起的單薄機體,放任自己的衝動在手上灌注力量。圓環開始彎曲並發出些微悲鳴。


    原本想直接破壞amusphere,讓回到那個世界的道路永遠封閉。但最後她還是辦不到。這對在圓環背後那名叫做莉法的少女來說,實在太過於殘忍了。


    把機械放回床上後,直葉撐起了身體。雙腳踏上地板,閉上眼睛並將頭垂了下去。此時的她已經不願意去想任何事情。


    但這時一道略帶顧忌的敲門聲打破了寂靜。接下去從門的另一邊傳來音頻與桐人不同,但口氣卻完全一樣的聲音。


    「——小直,我能進去嗎?」


    「住手!不要開門!」


    直葉反射性地大叫。


    「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你怎麽了,小直。雖然說我也很驚訝……」


    感覺疑惑的和人繼續說道:


    「……如果是因為我又使用了nervgear的話,那我道歉。不過我一定得用才行。」


    「不是,我不是為了這件事而生氣。」


    感情的洪流忽然貫穿直葉全身。她迅速從床上站起來,對著門說道:


    「我……我……」


    自己的心情擅自變成眼淚與話語溢了出來。


    「我——背叛了自己的心。背叛了喜歡哥哥的感情。」


    終於對他說出了「喜歡」這個字眼,但這個字眼卻像一把利刃般直接切裂直葉的胸口、喉嚨與嘴唇。她一邊感覺火燒般的痛楚,一邊用沙啞的聲音繼續說道:


    「我本來已經決定放棄,忘了一切,準備要喜歡上桐人。不對,我已經喜歡上他了。但是——但是……」


    「咦……」


    和人霎時說不出話來。最後他隻能低聲說:


    「你說喜歡……但我們是……」


    「我已經知道了!」


    「……咦……?」


    「我早就知道了!」


    雖然心裏明知道不應該繼續。但就是無法讓自己停下來。直葉將灌注澎湃感情的視線轉往和人,接著用發抖的嘴唇繼續說道:


    「我和哥哥並不是真正的兄妹。這件事情我兩年前就知道了!」


    不行。母親當初不是為了讓自己像這樣宣泄內心的感情,才拜托自己不要把已經知道這件事的實情告訴桐人。她是希望自己多花一點時間來仔細思考這件事情所代表的意義。


    「哥哥之所以會放棄劍道然後開始避著我,是因為很早之前就知道這件事了對吧?因為我不是真正的妹妹才疏遠我的對吧?那為什麽現在才要對我那麽好呢!」


    雖然心裏很清楚自己不可以說這種話,但嘴裏的話就是停不住。每當直葉的聲音在走廊冰冷的空氣中響起,和人黑色瞳孔裏的表情就跟著慢慢流失。


    「當哥哥從sao裏回來時……我真的很高興。而且就像小時候那樣對我那麽好,真的讓我很開心。覺得哥哥終於肯正視我的存在了。」


    直葉臉頰上落下兩滴再也忍耐不住的淚水。她粗暴地將它們擦掉後,便將緊繃到極點的聲音由胸口推了出來。


    「……但是……早知道是這種結局的話,那不如一直保持冷淡還好一點。這麽一來我便不會注意到自己喜歡哥哥……不會因為知道亞絲娜的事情而難過……也不會為了取代哥哥而喜歡上桐人了!」


    聽見這些話之後和人稍微睜大眼睛,臉上表情整個僵住。經過所有事物都完全靜止般的幾秒鍾後,他眼神動搖低下頭去,隻開口說了這麽一句話。


    「……抱歉……」


    醒過來之後的兩個月裏,和人看著直葉的眼神常帶著關愛的光芒。但現在那道光芒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黑暗。這情形看在直葉的眼裏,心中悔恨的感覺就像一把利刃般,隨著激痛狠狠刺進她心底。


    「不要管我了……」


    她沒辦法繼續看著和人的臉,隻覺得罪惡感與自我厭惡已經快將她壓垮,於是直葉像逃走般關上門並往後退了幾步。當腳跟碰到床時,她直接橫躺在床上。


    直葉在床上卷縮起身體,肩膀開始因為嗚咽而震動。淚水不斷由她眼眶中溢出,接著在白色床單上留下些許痕跡後消失無蹤。


    ***


    我在關上的房門前佇立了好一陣子。


    接著轉過身子,將背靠在門上然後緩緩地坐到走廊上。


    因為不是真正的妹妹所以才疏遠她,其實直葉這樣的指責基本上並沒有錯。但是在我注意到電子戶口檔案裏有被消除的紀錄,因而對現在的雙親提出質問時才十歲而已。所以具體來說,我並沒有刻意想和直葉保持距離。


    從那時候起我便沒辦法理解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感究竟是怎麽回事。


    除了對於親生父母完全沒有印象之外,桐穀峰嵩·翠夫婦在告訴我事實之後對我的態度也完全沒有改變,所以可以說沒受到什麽外在性的衝擊。但還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在我內心萌芽並且根深蒂固。


    那就是在麵對某個人時,內心一定會產生「這個人究竟是誰呢?」的疑問。就算是認識相當久、了解非常深的對象應該說即使是在麵對家人的時候,我也時常會浮現這種想法。想著「這究竟是什麽人?而我真的了解這個人嗎?」


    或許這種奇怪的感覺,就是讓我往網絡遊戲發展的原因之一也說不定。因為透過網絡接觸的遊戲角色,一定會有另一張臉孔存在。沒有人真正知道對方的事情。大家就是在這樣的前提下做交流,說起來算是虛偽的世界,但對我來說卻是相當舒服的地方。我從小學五、六年級時便開始沉溺於網絡遊戲,甚至根本可以說是一頭就栽進那個不久之後會造成我被幽禁兩年的世界裏。


    名為「sword art online」的那個世界,隻要沒有死亡遊戲的規則,對我來說就是最棒的理想國度。那是個永遠不會醒的虛偽夢境,也是個永遠不會結束的假想世界。


    我在那個世界裏,扮演著名字叫桐人的某個人。


    但是無法登出的完全潛行型網絡遊戲這種異常狀況,不久之後便不顧我的意願讓我直接了解到一個真理。


    那就是不論現實世界還是假想世界,本質其實都是一樣的。


    因為人類的腦部就是靠處理五感所接收的情報來認識這個世界。而網絡遊戲之所以能成為虛偽的世界,就隻是建立在將遊戲機電源關上之後就可以隨時脫離這點上麵而已。


    腦部接受電子脈衝波後所認識的無法登出的世界。


    基本上就跟真實世界沒有兩樣了。


    當注意到這點時,我好不容易才理解到,從十歲開始就一直困擾著我的疑問實在相當無聊。為了對方究竟是什麽人而煩惱根本沒有任何意義。我們隻要去相信並且接受別人就可以了。我們所認識的那個人,其實就是他最真實的模樣。


    直葉細微的嗚咽聲透過房門傳了過來。


    回到這個世界,剛見到她臉的瞬間,我率直地認為能再見到她真是太好了。我為了取回因為毫無意義的疑問而與她保持距離的數年時間,決定從今以後要去除一切隔閡,以自己最直接的方式來對待她。


    但恐怕在這兩年裏麵,直葉她也重新定位了對我的認識。知道我不是真正的哥哥而是表哥之後,因為突然產生的距離感而困惑,然後持續在探索該如何與我相處吧。一直認為她還不知道真相的我,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心情。


    我在直葉麵前好幾次表露出對亞絲娜的思念,甚至還因為想著亞絲娜而在她麵前哭泣。不難想象這會對直葉造成多麽深的傷害。


    不,還不隻是這樣而已。


    明明是個計算機白癡又討厭遊戲的直葉,之所以會開始玩vrmmo的理由應該也是為了我才對。直葉是為了理解我的世界而潛行到假想世界裏麵,花了很長一段時間來培育出另一個自己。那名在阿爾普海姆世界裏救過我好幾次的少女莉法——她就等於是我眼前的直葉。


    至於登入之後首次遇見的玩家為什麽會是她,結衣曾推測過可能是與從附近聯機至alo的玩家搞混了也說不定。但其實不是附近,我們根本就是從同一棟房屋裏進行潛行,所以ip位置也完全一樣。我和莉法之間是注定會相遇的,但我變成桐人的時候腦袋裏還是隻想著亞絲娜的事情,這點同樣也讓直葉變成的莉法受到傷害。


    我用力閉上眼睛,然後又啪一聲迅速睜開,接著兩腳用力站了起來。


    我要為直葉做我所能辦到的事情。當言語沒辦法完全表達心情時就伸出自己的雙手,這是sao世界裏許多人以身作則教給我的道理。


    ***


    力道強勁的敲門聲晃動著直葉已經虛脫的意識。她的身體不由得僵硬了起來。


    雖然她準備張開口叫對方「不要開門」,但喉嚨裏卻隻能發出沙啞的聲音而已。不過和人沒有轉開門把,他隻是在門外簡短地這麽說道:


    「小直……我在阿魯恩北邊的露台上等你。」


    那是相當冷靜平穩的聲音。直葉感覺到他說完後便離開了。走廊對麵響起開關門的聲音,接著又是一片寂靜。


    直葉緊閉眼著眼睛,再度縮起身子。湧出的淚水啪噠啪噠地直往下滴落。


    和人聲音裏麵沒有任何動搖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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