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乃從成為bob決賽戰場的孤島「isl諸神之黃昏」傳送到待機空間之後,一邊看著眼前的結果表以及到注銷為止的倒數計時,一邊拚命讓自己的思緒冷靜下來。


    雖然大會已經結束,但「死槍」事件卻還沒完結。死槍的共犯可能還留在現實世界的詩乃周圍。雖說桐人已經表示會盡快讓警察趕過來了,但他注銷的時間和詩乃一樣,再加上還要聯絡他的委托人,所以至少也得花個十分鍾吧,這段期間裏,詩乃隻能自己保護自身的安全。


    首先得確認房間內是否安全,然後要聯絡新川恭二來家裏。雖然他有可能會和死槍的共犯撞個正著,但這些人所用的武器不是槍械或小刀,而是注滿毒藥的針筒——桐人的看法是如此——所以應該不會隨便在路上就對意識清醒的人注射藥物才對。當然詩乃也準備在電話裏叮嚀他路上要小心。


    巨大的倒數計時數字飛快地減少,距離注銷隻剩下十秒鍾。


    詩乃最後又看了一次比賽結果。


    同時優勝的詩乃和桐人名字在最上層發出閃亮光芒。雖然讓自己的名字出現在那上麵一直是玩ggo以來的最終目標,不過很遺憾,這次的結果多半不會算數。狀況實在太過於異常了。所以還是把目標放在第四屆大會上吧。


    沒有亞軍,第三名位置是死槍的登錄名「syterben」。詩乃實在不知道自己的念法究竟對不對,但對那個破鬥篷來說「死槍」才是他的本名,所以登錄名應該隻是拿來掩飾真實身分的迷彩。


    第四名則是「暗風」。比賽前最多人看好他會奪得冠軍而把錢都押在他身上,所以這次官方的莊家應該大賺了一筆吧。第五名開始也是許多廣為人知的玩家姓名,但在經過「戴因」與「夏侯惇」的名字後——名單在第二十八名便結束了。


    最下麵顯示的是兩名網絡斷線者。「palr rider」與「garret」。


    果然,這次大會裏頭出現了兩名死槍的受害者。這也就是說,他有兩名共犯。那三個人在vrmmo裏究竟參加了什麽樣的集團、有過什麽樣的經驗,才會讓他們計劃出如此恐怖的犯罪呢……


    當倒數計時歸零的瞬間,詩乃所感受到的不是勝利的興奮,而是異常冰冷的顫栗。


    浮遊感瞬間降臨到詩乃身上,當那種感覺消失時,她已經一個人躺在現實世界自己房間的床上了。


    不對——有可能不是一個人。她告訴自己現在不能馬上瞬開眼睛或隨便亂動。


    詩乃完全沒有任何動作,隻是緊閉著眼睛開始注意起周圍的動靜。


    這時首先有幾道細微的聲音傳進她耳朵裏。一是自己的呼吸聲。再來則是節奏相當快的心跳聲。


    在天花板附近發出低吼的,是吹送暖氣的空調。另外還有發出「波波」這種氣泡聲的加濕器。窗外傳來遠方汽車跑過的聲音。而同一棟公寓的某個房間還發出音響的重低音。


    ——但除了這些聲音之外,房間裏就沒有任何其他怪異的聲音了。


    詩乃這次試著輕輕吸了一大口氣。吸進鼻腔當中的空氣粒子,也隻有一股平淡的香味而已。詩乃知道,那來自她放在收納盒上代替芳香劑的香草肥皂。


    房間裏除了我之外就沒有別人了。


    雖然心裏這麽想,但詩乃還是沒辦法立刻張開眼睛。說不定有某個人正站在床旁窺視著自己——這種恐怖感一直殘留在她心中。


    不對,就算沒有在房間裏好了,他也有可能躲在廚房或者是浴室……陽台……即使這裏隻是狹小的套房,對方若有心仍然有許多可以躲藏的地方。而且說不定還有可能躲在床底下。不要,我不想起來。


    現在,桐人——桐穀和人應該已經透過他的委托人連絡警察了。再過十五分鍾應該就能聽見巡邏車的警鈴了才對。既然如此,或許不要亂動才是明智之舉。


    當詩乃一想到這裏,準備重新閉緊眼睛時——


    舊式空調的效能忽然降低,吹出來的冰冷空氣直接拂過詩乃裸露在外的大腿。一股寒氣籠罩肌膚,讓她鼻子裏忽然有種癢癢的感覺。


    詩乃大概隻抵抗了兩秒鍾。接著她的眉頭與鼻梁便整個收縮,背叛了主人的呼吸器官發出輕微但相當清晰的噴嚏聲。詩乃全身僵硬,等待房間某處產生對這聲噴嚏的反應。


    但是,房間裏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於是詩乃悄悄地、微微地抬起右眼瞼。


    熄燈的室內,隻有從窗簾縫隙裏侵入的街燈帶來些許照明。詩乃首先確認眼球能看見的範圍,接著一點一點轉過頭觀察整個房間的模樣。


    總而書之,視野裏似乎沒有任何人影。雖然剛才已經打了噴嚏,但詩乃還是小心翼翼地從頭上拿下amusphere放在枕邊。她用腹肌的力量撐起上半身,迅速環視了整個房間一遍。


    ——看起來所有擺設都跟完全潛行前沒有兩樣。


    無論是桌上的礦泉水、桌旁的大型音響還是丟在床上的書包,都沒有動過的樣子。


    詩乃把手放在床單上並移動到床沿,先吞了一口口水,接著才采出身子往床底下看去。下麵當然是空空如也。


    她抬起頭,由窗簾縫隙中確認鋁窗依然是鎖上的。


    接著又光著腳下床,伸長了脖子探查廚房的動靜。話說回來,那個隻有一坪半大小的空間怎麽看都沒有供人躲藏的地方。


    這時詩乃終於站起身來,無意識地躡腳走到牆邊然後按下電燈開關。室內馬上充滿白色光芒,連廚房後麵的玄關也跟著亮了起來。


    凝神一看之下,房門的鎖也絲毫沒有動過的痕跡。詩乃站了一會兒之後,開始注意起一牆之隔的地方——浴室有沒有什麽奇怪的聲音發出來。結果依然沒有任何異樣。於是她再度躡手躡腳地往廚房移動。


    對麵的浴室門雖然緊閉但是沒上鎖,裏麵也沒有任何燈光。


    詩乃以滿是冷汗的右手抓住鋁門把。


    她用力吸了口氣然後屏住呼吸,在左手開燈的同時一口氣拉開浴室門。


    「…………」


    詩乃無言地凝視浴室內部一陣子。


    「幹嘛自己嚇自己……」


    她這麽嘟囔道。米色的浴室裏果然也空無一人。


    這回詩乃終於垂下脖子與兩邊肩膀,讓身體整個放鬆。她半轉過身子,整個人靠著牆然後慢慢坐下。


    房間裏沒有其他人在。也看不到任何外人侵入的跡象。


    當然也有可能是——破壞舊式電子鎖的侵入者在房間裏用手機觀看ggo的實況轉播,確認死槍敗北之後便立刻離開了。


    如果是那樣,侵入者可能還在這間公寓附近。由於不敢保證對方絕對不舍回頭,所以還是盡快跟新川恭二聯絡,請他來自己家裏比較好。詩乃心裏雖然這麽想,但就是提不起勁起身。


    她瞄了一眼放在冰箱上的調理定時器。上麵同時兼具時鍾功能的數字,顯示目前是晚上十點七分。


    ——真是漫長的三個小時。眼前垃圾袋裏的優格容器雖然是潛行前才剛吃完丟進去的,但似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而且自己的內心也有種似變未變的感覺。


    不過,至少長期盤據在心裏的焦躁感現在已經遠離了。在這段漫長時間裏,或許自己隻是了解到「想要變強、一定得變強」的焦急心情到頭來全是一場空。一切還是要腳踏實地慢慢開始才行。


    「好……!」


    詩乃輕聲激勵自己後站起身來,這才發現自己非常口渴。她走近水槽,用杯子接住由濾水器裏流出來的水,一口氣喝幹。


    當她準備再喝一杯水時——


    「叮咚」,過時的門鈴聲響了起來。


    詩乃反射性地繃緊身體,然後盯著大門看。她心裏忽然有「對方不會自己開門進來吧」的想法,整個人開始無法呼吸。


    轉念一想,或許是警察來了也說不定,接著她便轉頭看了一下時鍾,不過現在距離注銷還不到三分鍾。再怎麽說也太快了點。


    正當詩乃呆呆站在那裏時,門鈴再度響了起來。詩乃屏住呼吸,悄悄走到門邊。


    還是先把門鏈掛上要緊,這麽想的她畏畏縮縮地伸出左手,但就在碰到門鏈之前——


    「朝田同學,你在嗎?是我啊,朝田同學!」


    從帶有對講機功能的電子鎖裏,傳出一道略微尖銳的少年聲音。這聲音詩乃相當熟悉。


    詩乃整個人瞬間鬆了口氣。她踩在拖鞋上然後把臉靠近門前,並為了慎重起見透過監視孔瞄了一下門外,看見一名少年站在因魚眼效果而扭曲的走廊上。那個人正好是她準備打電話找來家裏的朋友——邀請詩乃一起玩ggo的前同班同學新川恭二。


    「新川同學……?」


    詩乃還是先透過對講機叫了對方的名字,結果馬上傳來帶著些許猶豫的聲音。


    「那個……我忍不住想跟你說聲恭喜……這雖然是在便利商店買的,不過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聽見這番話後,詩乃再度看了一下監視孔,門外的恭=稍微舉起裝著蛋糕的小紙盒。


    「你、你來得可真快……」


    詩乃不由得出聲質疑。即使把待機空間裏的時間也算進去,現在距離大會結束也還不到五分鍾。照這樣看來,他應該不是在自己家裏收看轉播,而是停留在附近的公園一帶,等一決定勝負就到便利商店買蛋糕,然後衝來這裏。他這種急性子的行為,還真像agi型的鏡子會做的事。


    不過,這倒是省去了自己主動聯絡的麻煩。詩乃吐出一口氣,手往門把伸去。


    「等一下,我這就開門。」


    她邊說邊低頭,這才發現自己上半身還穿著運動內衣,而下半身隻穿著短褲還露出一截大腿。雖然少女也覺得這有些暴露,但最後還是聳了聳肩並將門把扭開。


    開門之後,臉上帶著靦腆微笑的新川恭二就站在門口。他下半身穿著牛仔褲,上半身則是帶羽絨的軍用外套;雖然穿得很厚,但看起來仍然不足以抵抗外麵的寒氣。


    詩乃因為纏繞到腳上來的冷空氣發著抖,開口說道:


    「嗚哇,好冷哦。快點進來吧。」


    「嗯、嗯。打擾了。」


    恭二點點頭並縮了一下脖子,走進玄關內的水泥地。他一看見詩乃,就彷佛很刺眼般地瞇起眼睛。


    「怎、怎麽了……快點進來把門關上,否則房間會變冷的。啊,要記得上鎖哦。」


    恭二的目光讓詩乃有些不好意思。她為了掩飾這種感覺而假裝發了一下脾氣,接著便轉過身子朝室內走去。背後隨即響起鎖門的「喀嚓」電子音。詩乃回到三坪大的房間後,拿起桌上的遙控器將暖氣溫度調高。空調隨著誇張的低吼聲吐出更為溫熱的空氣,將入侵房間裏的寒氣趕跑。


    詩乃迅速往床上一坐,抬頭一看才發現恭二還不知所措地站在房間入口。


    「隨便坐。啊……要不要喝點東西?」


    「不了,不用客氣。」


    「我累了,你這麽說真的就沒東西喝囉。」


    少女開玩笑般地這麽說後,恭二臉上終於出現了微笑。他將蛋糕放在茶幾上,往旁邊的坐墊坐下。


    「……抱歉,朝田同學,我來得這麽突然。但是……剛才也說過了,我真的很想趕快跟你一起慶祝。」


    他像個小孩子般抱住膝蓋,然後抬起眼看著詩乃。


    「那個……恭喜你獲得bob冠軍。朝田同學……詩乃真的很厲害,你終於成為ggo裏最強的槍手了。但是……我早就知道了。朝田同學總有一天會成功的。因為朝田同學擁有其他人所沒有的真正強悍……」


    「謝謝……」


    詩乃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於是她搖著縮起來的脖子說:


    「但這次冠軍有兩個人啊……而且,你如果有看轉播,應該會注意到這次大會發生了許多不尋常的事件吧……說不定,比賽會被宣判無效呢……」


    「咦……?」


    「那個……該怎麽說呢……」


    詩乃頓時不知該怎麽對感到疑惑的恭二說明「死槍」的事。她對整起事件知道得也不夠清楚,沒辦法詳細交代來龍去脈,而且——現在她自己也開始覺得,這整件事就像幻覺一樣。


    說不定……


    這一切隻是某種偶然所造成的結果而已……?在假想世界裏槍擊對方之後,真的能同時在現實世界裏毒殺這名玩家嗎?實際上詩乃也隻看見pale r…der斷線的畫麵。如果他和另一名斷線者真的死了,那就表示死槍的罪行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但在得知他們死亡的消息之前,詩乃可以說沒有任何確實的證據。


    反正再過十分鍾警察就來了。等那時候再向恭二說明一切就可以了吧?詩乃這麽盤算,改變話題說:


    「算了……沒什麽事啦。隻是有個很奇怪的玩家而已。不過你來得可真快。大會才結束不到五分鍾呢。」


    「啊,那個……其實我為了能立刻向你道賀,所以跑到你家附近用手機看轉播……」


    恭二急忙這麽說道,詩乃見他這種樣子便微微一笑。


    「我就覺得應該是這樣。外麵很冷,你這樣會感冒的。我還是泡杯茶給你喝吧。」


    但恭二卻搖頭製止詩乃。他臉上逐漸失去笑容,浮現緊張的表情,詩乃看了隻能眨眨眼。


    「那個……朝田同學……」


    「什、什麽事?」


    「我在轉播裏……看見沙漠洞窟裏的畫麵……」


    詩乃從這句話與恭二的表情裏,馬上就猜到他沒說出口的話是什麽了。想起在那座洞窟裏發生的事,詩乃不禁滿臉通紅。


    「那……那個是……」


    詩乃早已忘記——或許應該說是故意忘記這件事了;但桐人靠著岩壁坐下時,自己確實躺在他膝蓋上又哭又叫的。那個畫麵果然被恭二看見了。隻能說自己太過於疏忽,才會讓事情發展成那種地步。


    詩乃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但恭二卻繼續說下去。原本以為他一定會詢問自己與桐人的關係,結果他話中內容卻大出詩乃意料之外。


    「一定是……那家夥威脅你的吧?你有什麽把柄被他抓住了,所以百般無奈之下隻能那麽做對吧?」


    「什、什麽?」


    詩乃驚訝地抬起頭來。


    恭二眼裏浮現奇異的光芒,並以半蹲的姿勢探出身子。由他不規則震動的嘴唇裏,不斷發出沙啞的聲音:


    「你被他威脅,甚至還幫忙狙擊他正在對戰的玩家……但是最後你讓那家夥鬆懈下來,然後以手榴彈和他同歸於盡對吧。但是……我覺得這樣還不夠啊,朝田同學。我之前也提過……要給他一點顏色瞧瞧……」


    「啊……那個……」


    詩乃先是說不出話來,接著才拚命想著該怎麽解釋。


    「不是的……我沒被威脅。我也知道在大會裏那麽做確實是太隨便了……但我在潛行時差點又陷入恐慌中……在一片混亂裏……我還把氣都出在桐人……那家夥身上。其實反而是我說了一堆過分的話呢。」


    「…………」


    恭二的眼睛瞪得老大,靜靜地聽著詩乃說下去。


    「不過呢……那家夥雖然很令人生氣,但感覺上……跟我媽媽很像。就因為這樣,我才會像個孩子一樣大哭……真的很丟臉對吧。」


    「……朝田同學……但……


    你是因為發作才會那樣的對吧?你對那家夥……沒什麽特別的意思吧?」


    「咦……」


    「朝田同學,你說過要我等你,對吧?」


    變成跪姿且更加探出身子的恭二,雙眼裏滲出異常緊張的光芒。


    「你說過吧。隻要我等待,你總有一天會變成我的。所以……所以我才……」


    「……新川同學……」


    「你說啊。說你跟那家夥沒什麽。說你討厭他!」


    「你……你是怎麽了……忽然就……」


    詩乃確實記得大會前曾在公園裏對恭二說過「等我」這種話。


    但那是「等有一天擺脫束縛住自己的心魔」的意思才對。等那天來臨時,自己才能夠變成一般的女孩子。


    「朝……朝田同學獲得冠軍,所以已經很強了。應該不會發作了才對。所以你不需要那種家夥。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我會一直……一輩子保護你。」


    恭二有如夢囈般碎碎念並站了起來,就這樣搖搖晃晃朝詩乃走了兩、三步——接著突然張開雙臂,毫不掛製力地道朝詩乃抱了下去。


    「嗚……?」


    詩乃由於太過驚訝而全身緊繃。她兩條手臂與側腹的骨頭開始感到疼痛,肺部的空氣也被擠壓出去。


    「……新……川同……學……」


    衝擊與壓力讓詩乃喘不過氣來。但是恭二卻更加用力,像要把詩乃壓倒在床上般,把全部體重靠在她身上。


    「朝田同學……我喜歡你。我愛你。我的朝田同學……我的詩乃。」


    恭二那沙啞且分叉的聲音,聽起來根本不像愛的告自,反而像是一種詛咒。


    「住……手……!」


    詩乃拚命將雙手撐在床上以支撐住身體。她雙腳用力,然後以右肩推擠恭二的胸部——


    「……住手!」


    雖然隻能發出沙啞的低語聲,但她終於成功將恭二的身體推了回去,隨即像喘息般吸進大量空氣。


    恭二腳下一個跟嗆絆到了坐墊,整個人跌坐在地。結果他不小心撞到茶幾,上麵裝蛋糕的紙箱掉下來,發出了低沉的聲音。


    但恭二像是完全沒注意到一樣,隻是凝視著詩乃。他臉上的驚訝表情,似乎在說不敢相信詩乃會拒絕自己。


    那雙睜大的眼睛不久後便失去光芒——接著由抖動得更加厲害的嘴裏吐出空虛的聲音:


    「這樣不行唷,朝田同學。你不能背叛我。隻有我能救朝田同學而已,所以你不能看別的男人喔。」


    說完,他便再度起身朝詩乃逼近。


    「……新、新川同學……」


    詩乃依然處於衝擊狀態當中,隻能茫然地呢哺。


    確實,以前請新川來家裏嚐自己做的菜時、在公園裏被他抱住時,都曾經從他眼睛裏感受到有些危險的衝動。但詩乃當時覺得,他是個男生所以某種程度上來說難免如此,也很難想象那個溫和又軟弱的恭二會做出什麽失控的事情。


    然而,對於坐在床上無法動彈的詩乃來說,麵前默默低頭看著她的恭二,眼神裏有著過去從未見過的詭異光芒蠢動。


    難道,新川同學要在這裏侵犯我……


    斷斷續續的思緒閃過腦海後,詩乃內心的恐懼才超越衝擊滲透了整個身體。


    但是——


    詩乃的想象方向雖然正確,在質量上卻有相當大的不同。


    恭二他微微張開嘴,發出急促的呼吸聲,同時將右手伸進軍用外套的前口袋裏。看樣子似乎是握住了某樣東西。


    從他伸出來的右手上,出現了一件相當奇怪的物體。


    那玩意兒全長大概有二十公分。是由帶著光亮的乳白色塑料所製。


    這前端尖細,直徑大概有三公分粗的圓筒,後端有一根狀似握把的突起物往斜上伸出,而恭二的右手就握在那兒。此外,他的食指還放在手把與圓筒鏈接處的綠色按鈕上。


    圓筒前端裝上了銀色的金屬零件,略為尖銳的前端似乎還開了個小孔。整體來看大概就像是小孩子在玩的光線槍一樣,但毫無裝飾的簡單外觀明確顯示出它具有某種功能。


    恭二握住圓筒的右手稍微動了一下,接著將圓筒前端粗魯地抵在詩乃脖子上。那冰冷的感觸讓詩乃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新……川……同學……?」


    詩乃雖然動著僵硬的嘴唇勉強擠出這麽一句話,但她還沒說完,恭二便以低沉的聲音這麽說道:


    「不能亂動喔,朝田同學。也不可以大聲喊叫唷。這個呢……叫做無針高壓注射器。裏麵裝了叫做『suylcholine』的藥物。這東西打入體內之後肌肉便會無法動彈,心肺很快就會停止喔。」


    如果腦袋裏真有精神保護殼這種東西,那詩乃的保護殼今天已經不知道被貫穿幾次了。


    從後頸部擴散出來的寒氣讓詩乃四肢末端一片冰冷,詩乃意識到手腳開始變得僵硬,拚命動腦筋想要理解恭二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剛才那段話就是說——恭二要殺了詩乃。如果不聽他的話,他就要用手上那像玩具一樣的注射器,把掛著一長串英文名稱的藥物注射到詩乃體內,讓她的心髒停止跳動。


    想到這裏時,詩乃腦中另一個角落也有道自己的聲音不停地問著「這是開玩笑的吧?新川同學怎麽可能做這種事?」但實際上詩乃的嘴巴就像有千斤重一樣沒有任何動作。而且帶著冷酷硬度與溫度的金屬圓錐抵在脖子上——正確來說應該是左耳下方五公分——這觸感不斷否決這隻是恭二在開玩笑的可能性。


    詩乃由於逆光而看不見恭二的表情,但還是呆呆地凝視著對方的臉。他那看起來仍然稚嫩的圓滑下巴稍微勤了起來,流泄出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


    「沒關係的,朝田同學。不用害怕。接下來……我們就要合而為一了。我要把遇見你以來一~直累積的情感,全部獻給你。我會很溫柔地幫你注射……所以一點都不會痛唷。不用擔心,把一切全交給我就可以了。」


    詩乃完全無法理解他這些話的意思。聽起來確實像日文,但又有些像某個國家的語言。隻是有兩句台詞一直在她耳朵深處重複著。


    這叫做無針高壓注射器。能讓你的心髒停止唷。


    注射器、心髒。感覺最近……才在什麽地方聽過這兩個詞而已。


    月夜裏的沙漠,在小小洞窟當中,長得像少女的男孩確實曾這麽說過。「zed」與「薄鹽鱔魚子」可能是被注射了某種藥物,導致心髒衰竭而死……但現在這些好像都已經變成遙遠夢境裏發生的事了。


    這麽說——難道——難道……


    詩乃的嘴唇像是痙攣般動了起來,接著她便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


    「這麽說……你……你就是另一個『死槍』嗎?」


    抵在脖子上的注射器忽然震動了一下。恭二嘴角浮出平常在跟詩乃說話時也會出現的憧憬笑容。


    「……嘿,太厲害了,不愧是朝田同學……你居然看穿了『死槍』的秘密。沒錯,我就是另一把『死槍』。話雖如此,但在這屆bob之前『s terben』都是由我負責操縱。你看過我在格洛肯酒館裏槍擊zed的動畫,真是太讓我高興了。不過,我今天可是主動爭取要擔任現實世界裏的死槍唷。就算是兄弟,我也沒辦法接受別的男人觸碰朝田同學啊。」


    這不知道已經是第幾次的衝擊,再度讓詩乃的身體緊繃起來。


    恭二確實曾說過他有個哥哥。但他隻簡單提過哥哥他從小體弱多病,一直往返於家裏與醫院之間,此外就沒再多說什麽,所以詩乃也就沒有多問。


    「兄……兄……弟?以前在cao


    裏加入殺人公會的……是你的……哥哥嗎?」


    這次換成恭二因為驚訝而瞪大了眼。


    「哇,你連這種事都知道啦。昌一哥哥在大會裏說了那麽多事嗎?說不定哥哥他也很欣賞朝田同學呢。不過,朝田同學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任何人碰你的。其實呢……我今天本來不打算把這個注射到朝田同學體內的。雖然哥哥應該會生氣……但是,因為朝田同學在公園說要成為我的人……」


    恭二停了下來。嘴上沉醉其中的笑容消失,臉上表情再度回歸虛無。


    「……但是……朝田同學竟然和那個男的……你一定是被他騙了。我不知道那家夥說了什麽,但我馬上會把他趕跑。我會讓你忘了他。」


    在注射器還抵著詩乃脖子的情況下,恭二以左手用力抓住詩乃右肩,就這樣把詩乃壓倒在床上,接著自己也上床跨坐在詩乃大腿上。在他做這些動作時,嘴裏依然像夢囈般不斷呢喃著:


    「……放心吧,我不會讓朝田同學你孤單一個人。我馬上就會去陪你。我們兩個人會重生在像ggo……不對,更夢幻一點的世界裏,然後變成夫妻,過著幸福的日子。我們會一起冒險……然後有我們的孩子,那一定很棒的!」


    詩乃雖然聽著恭二那不像正常人的發言,但她那已經麻痹的一部分思考能力還是持續想著——警察馬上就要來了,所以我得繼續跟他說話才行。


    「但是……如果你這個搭檔不在了,你哥哥會很困擾吧……而……而且,我在遊戲裏麵沒被死槍擊中。如果我也死了,你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死槍傳說就會遭到懷疑了。」


    詩乃拚命動著幹渴的舌頭講出這一串話來。恭二將右手的注射器按在詩乃由領口露出來的鎖骨下方,露出痙攣般的笑容。


    「不要緊的。因為今天有三個目標,所以哥哥又帶了一個人來。那是他sao時代的公會成員。今後讓那個人取代我的位置就行了。而且……怎麽能把朝田同學你和zed或鱔魚子那種垃圾相提並論呢?朝田同學不是死槍的所有物,而是我一個人的東西。等朝田同學你出發了之後……我會把你帶到無人的深山裏,然後我立刻就會趕去。所以,你先在半路上等我唷。」


    恭二的左手小心翼翼、畏畏縮縮地由運動內衣上摸著詩乃的腹部。他先用指尖碰了兩、三下後,開始改用整隻手掌來撫摸。


    雖然厭惡與恐懼感讓詩乃起了雞皮疙瘩,但她還是拚命地想繼續說話。要是她隨便亂動或大叫,眼前這個看似溫和的少年一定會毫不猶豫按下注射器的按鈕吧。很遺憾地,恭二的聲音和表情讓人確信他一定會這麽做。於是詩乃隻好盡可能保持平靜地說:


    「……那、那……你還沒在現實世界裏使用過這個注射器吧……?還……還來得及。你還可以改過自新。千萬不要尋死啊……你還要考高中同等學力測驗吧?而且也有在補習班上課不是嗎?你將來要當醫生吧……?」


    「學力測驗……?」


    恭二歪著頭,像第一次聽見這個名詞般不斷重複著。最後他嘴裏終於發出「啊啊……」的聲音,左手隨即離開詩乃身體往夾克口袋伸去。


    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細長的紙片。


    「要看嗎?」


    他臉上帶著自嘲的笑容,將那張紙拿到詩乃眼前。


    這應該印著某種數據的紙片詩乃也很熟悉——那是模擬考的成績單。但是並排在上麵的各科成績與緞分,可以說慘到讓人不敢相信真的有這種數字。


    「新……新川同學……這是……」


    「很好笑吧。竟然還有這種級分……」


    「但……你、你父母……」


    詩乃的意思是「看到你這種成績之後,虧你父母還肯讓你一直玩amusphere」,而恭二也馬上就理解到她要說什麽。


    「哼哼,這種成績單……用打印機兩三下就能做出來了。更何況,我都跟爸媽說我戴著amusphere進行遠距教學。他們確實不會幫我出ggo的月費,但那種小錢在遊戲裏很容易就能賺到了……原本很容易就能賺到的……」


    恭二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他皺起鼻子,緊咬的牙齒整個露了出來。


    「……我受夠這無聊的現實世界了。不管是爸媽……還是學校的那些家夥……都是些蠢


    貨。隻要能成為ggo的最強玩家……我就滿足了。原本……原本『鏡子』應該會成為最強玩家的啊……」


    詩乃從脖子上的注射器感受到恭二的手正在發抖,她因為擔心恭二會就此按下按鈕而屏住了呼吸。


    「但是……zed那個垃圾……竟然講出agi型最強那種謊言……因為那個卑鄙的家夥,鏡子甚至連m18都沒辦法裝備……可惡……可惡……」


    恭二聲音裏所隱含的怨恨,已經讓人聽不出他隻是在講違一款遊戲了。


    「現在……已經連月費都賺不到了……ggo是我的一切啊……我已經犧牲掉現實裏所有的東西了……」


    「……所以……所以你就殺了zed……?」


    雖然心裏想著不會——不會因為這種事情就殺人吧?但詩乃還是開口這麽問道。恭二用力眨了一下眼睛之後,臉上再度出現陶醉的笑容。


    「是啊。為了讓『死槍』在ggo……不,在全vrmmo裏創造出最強的傳說,那家夥


    是最適合的祭品!隻要殺掉zed、鱔魚子以及這次大會裏的pale rider與garret,那麽其他玩家再怎麽笨,也會知道死槍真的有致死力量。最強……我才是最強啊……」


    可能是壓抑不住內心湧起的快感吧,恭二全身開始抖動了起來。


    「……這下子已經沒必要待在這個無聊的真實世界了。來……朝田同學。我們一起進化到『下一個階段』去吧。」


    「新……新川同學……」


    詩乃拚命摘頭,然後對恭二懇求著。


    「不行啊。你……還可以回頭。你還可以重新來過。和我一起去自首吧……」


    「…………」


    但是恭二卻隻是以看著遠方的眼神搖著頭。


    「……這個現實世界已經沒什麽好留戀了。來,和我合為一體吧,朝田同學……」


    那隻左手隨著他虛無的聲音開始撫摸詩乃的臉頰,手指跟著纏繞起詩乃的頭發。


    恭二指尖的皮膚非常幹燥,當手指的裂縫撫過詩乃耳旁柔軟肌膚時,她就會感到一陣輕微的刺痛。但是恭二像是完全沒注意到少女的表情一樣,隻是像講夢話般持續說著:


    「朝田同學……我的朝田同學……我一直很喜歡你……自從我在學校裏……聽見朝田同學的事之後……就一直……」


    「……咦……」


    詩乃稍微遲了一些,才理解恭二所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但想通的那個瞬間她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那……那是……怎麽回事……」


    「我一直喜歡著你……一直憧憬著你……」


    「……那你……」


    詩乃心裏念著「不會吧」,並以幾乎快聽不見的聲音問:


    「你是……因為知道那個事件……才會找我說話的嗎……?」


    「那是當然囉。」


    恭二那隻左手像安撫小孩子般摸著詩乃的頭,同時熱切地連連頷首。


    「曾經用真槍射殺過壞人的女孩子,找遍全日本應該也隻有朝田同學你一個人而已吧。真的太厲害了。我不是說過了嗎,朝田同學擁有真正的力量。所以我才會選擇『五四手槍』來當成創造『死槍』傳說的武器啊。朝田同學一直是我懂憬的對象。我愛你……我愛你……我比任何人都愛你啊……」


    「……怎麽……會……」


    ——竟然會有如此乖僻的人!


    詩乃曾經以為,這個少年是現實世界裏除了親人之外唯一可以交心的朋友。但是——他的精神早已到了另一個世界了。打從一開始,兩人之間便有一道深不可測的鴻溝。


    詩乃的心,終於完全沉進絕望的深淵當中。她的視覺、聽覺等五感都喪失了意義,整個世界逐漸離她遠去。


    詩乃喪失了全身的力量。


    失去焦點而一片模糊的視野中,隻有上方恭二的雙眼像黑洞般飄浮著。那雙眼睛,看起來就是像通往深沉黑暗世界的通道一樣——


    是那個男人的眼睛。


    那個躲在夜晚道路的陰暗處、窗戶縫隙、「死槍」頭套深處以及所有黑暗裏找尋機會的男人,終於還是回來了。


    詩乃的指尖瞬間變冷。手指尾端的感覺開始與身體及意識分離,整個人的靈魂逐漸縮小。


    在肉體這個軀殼的最深處,處於狹小黑暗當中的詩乃心靈已經回歸到幼兒時期、縮成一團。她已經不想看見,也不想感覺任何事物了。


    這個她生活了十六年的世界,是那麽地冰冷與嚴酷。它不但奪走了從未見過的父親,更剝奪了母親的心,甚至還以強大的惡意帶走了詩乃的一部分靈魂。


    這個世界的大人在看見她時,總是展現出看見珍奇動物般的興趣,以及隱藏了強烈厭惡感的目光。而同年紀的小孩子們則是無情地辱罵她。


    但這個世界甚至還不滿足,還想要從早已一無所有的詩乃身上奪取她的生命,她實在不想承認這個世界就是唯一的「現實」。


    沒錯——這不是現實。這隻是在無數重疊世界的某個相位所發生的小事而已。這些世界裏麵,一定也有一個「什麽事都沒發生的世界」才對。


    不認識新川恭二、沒發生過郵局事件、父親也沒有遭遇交通事故身亡。某個世界裏一定有平凡但過著幸福日子的朝田詩乃才對。詩乃雖然在黑暗當中縮起手腳、逐漸變小並凝固成無機物,但她的靈魂還是不斷追求著自己在溫暖陽光中微笑的身影。


    此時,詩乃忽然又由殘存下來的些許理性當中,感受到一絲絲對自己的反駁。


    沒辦法承受過於殘酷的現實,因而逃入幻想當中的自己,某種意義上就不跟新川恭二一樣了嗎?


    在學校遭受霸淩、雙親的期待、考試的重壓……新川恭二就是放棄這些「現實」而向假想世界尋求救贖。恭二相信隻要能在假想世界裏獲得名為「最強」的稱號,就能夠覆蓋過現實世界裏那個虛無的自己。但現在連這個希望都已消失,所以他也因此而崩壞了。


    與恭二相同,詩乃也在名為gun gale online的世界裏追求著所謂的最強。而且她曾覺得這樣的追求讓她獲得某種啟發,認為找到了解決自己問題的方法。


    那隻從記憶沼澤裏伸出來的冰冷手掌終於抓住了詩乃,準備將她拖進黑暗深淵裏,然而她卻沒辦法做出任何抵抗,甚至連眼睛都睜不開。一切努力都是白費。


    詩乃現在隻有像從深沉水底浮上來的小水泡般斷斷續續的思考能力,但她忽然想到……


    如果是那個少年,他會怎麽做呢。


    那個被關在假想監獄裏兩年,在裏麵奪走了數條生命的少年。在他漫長的戰鬥當中,應該也曾失去過重要的人吧。他一定也曾感到悔恨吧?他一定也曾憎恨過那個從他身邊奪走許多東西的假想世界吧?


    不,他不會這樣的。他不論麵臨什麽樣的逆境,都不會拋棄自己所背負的責任。正因為他是這樣的人,所以才能在與死槍那場絕望的戰鬥中獲得勝利。


    ——你真的很堅強呢,桐人。


    詩乃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淵裏呢哺。


    ——你好不容易救了我……我卻辜負了你的好意。對不起……


    桐人說注銷之後會馬上請警察趕來。雖然不曉得注銷到現在究竟過了幾分鍾,但似乎是來不及了。他要是得知詩乃被殺,不知道會有什麽想法。這點實在讓人有點在意……


    想到這裏時,思緒便起了連鎖反應,某種擔心像盞微弱燈火般照亮了少女內心的黑暗。


    桐人——那個光劍士跟委托人連絡完後,會就這麽算了嗎?說不定他會親自趕到我的公寓來耶?不過就算是這樣,也已經來不及了。要是桐人在這房間裏和新川恭二遇上了,恭二不知道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來。他會逃走還是放棄掙紮呢……還是說,他也會以手裏的注射器攻擊桐人呢?從剛才恭二對桐人的憎惡感來看,他的確很有可能這麽做。


    或許自己是注定喪命於此了。


    但是——一想到會連累那名少年——那就——


    那就又另當別論了。


    ……話雖如此,但是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


    橫躺在黑暗當中的幼年詩乃縮成一團,拒絕由眼睛或耳朵接收任何情報。這時圍著沙漠色圍巾的狙擊手詩乃跪在旁邊,將手放在她纖細的肩膀上低聲說道:


    ……一直以來,我們都隻注意到自己、隻為了自己作戰。所以沒辦法注意到新川內心的聲音。不過——雖然可能已經太遲了,最後至少也該為他人戰鬥一次吧。


    詩乃在深沉的黑暗裏緩緩睜開眼睛。一隻白皙、纖細卻強而有力的手伸到她麵前。詩乃畏畏縮縮地握住那隻手。


    遊戲裏的詩乃微微一笑,幫助朝田詩乃站了起來。隻見她動了一下粉紅色的嘴唇,說出簡短又清晰的一句話。


    來,我們走吧。


    兩個人往黑暗一踢,開始朝著遙遠水麵晃動的光芒上升。


    詩乃用力眨了一下眼,成功地再度與現實世界聯機。


    恭二依然用右手拿著的注射器抵著詩乃脖子,而左手則試著想要脫下詩乃上半身的運動內衣。但是他隻靠單手似乎無法順利將衣服脫下,臉上出現了焦急的表情。不久後他便開始用力拉扯快要破裂的布料。


    詩乃假裝被他拉動般將身體往左傾斜。注射器前端由詩乃身體上滑開,刺到了床單上。


    詩乃馬上把握機會以左手用力握住圓筒部分,同時右手手掌使勁往恭二的下顎推去。


    在「咕」一聲撞擊聲後,恭二往後倒去。壓在詩乃身體上的重量消失了。她隨後又用右掌向上推了好幾次,同時左手用力拉著注射器。要是沒把握住這個機會,最後的一絲希望也會隨之消失。


    但目前恭二是以慣用手抓住握把,而詩乃隻是以左手握住易滑的圓筒部位,所以兩人間的拔河詩乃絕對處於下風。身體恢複過來的恭二一邊用力將右手往後拉,一邊發出怪聲並揮舞著左手。


    「嗚……!」


    他的拳頭用力打在詩乃右肩上。當左手握住的注射器被拔走時,詩乃也由床頭滾落。她的背撞上了書桌,其中一個抽屜掉了下來,裏麵的物品也散落一地。


    背部受創的詩乃頓時無法呼吸,隻能靠拚命喘息來尋求空氣。而恭二一開始雖然按著被推擠的下顎,但馬上就抬起頭凝視著詩乃。


    他兩眼圓睜,因唾液而發光的嘴唇產生強烈痙攣。從嘴唇上的血絲看來,他似乎是咬到了舌頭。不久後從他嘴裏發出了沙啞的聲音。


    「為什麽……?」


    他緩緩搖了搖頭,似乎感到難以置信。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朝田同學隻有我啊!能了解朝田同學的,也隻有我而已啊!我一直在幫助你……一直在守護你……」


    聽見他這番話後,詩乃想起幾天前發生的事情。從學校回家的路上,自己被遠藤她們圍住並勒索金錢時,正是剛好從旁經過的恭二出手相救——


    這麽看來,那並不是偶然了。


    恐怕恭二每天都尾隨放學的詩乃,直到看見她走進家門,自己才回去登入ggo等待詩乃進入遊戲。


    這隻能說是妄執了。詩乃雖然有稍微察覺他的危險性,卻完全沒注意到這恐怖的本質。這就是不肯與人交心所受的報應嗎?即使在這種情況下,詩乃內心還是感到一陣苦澀。


    「新川同學……」


    詩乃動著僵硬的嘴唇這麽說道:


    「……雖然都是些痛苦的事情……但我還是喜歡這個世界。我想今後會更喜歡才對。所以……我不能和你一起去。」


    詩乃說完便準備起身,當她把右手撐在地麵上時,指尖碰到一件沉重而冰冷的物體。


    她瞬間便知道是什麽東西,那是自己一直藏在剛才那個抽屜深處的物體。也是現實世界裏所有恐懼的象徽。那是第二屆bob大賽的參加獎——模型槍「前犬星sl」


    詩乃摸索到把手後便握住了它,然後緩緩舉起這把沉重的手槍對準恭二。


    手中的槍,就像冰塊般異帶寒冷。詩乃右手的感覺馬上變得遲鈍,麻痹感甚至已經爬到手臂上來了。


    她也知道這不是現實世界裏的冰冷藏覺。就算知道這是心理上的抗拒反應,也無法阻止這種感覺蔓延。那無法形容的恐懼,就像黑色液體般由心底深處湧出來。


    一塵不染的白色壁紙有如水灘般開始搖晃,壁紙後麵裂開的灰色水泥逐漸浮現眼前,木質係地板褪色成綠色亞麻地毯,突出的窗戶則變成了櫃台。詩乃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正在一間老舊的郵局當中。


    恭二那張被準星瞄準的臉孔突然融化。他的皮膚變為泛著油光的土黃色,上麵有著很深的皺紋,此外那張幹裂的嘴裏還長了一口黃色亂牙。右手上的注射器不知不覺間變成發出暗沉光芒的舊式自動手槍——而詩乃手裏的槍也成了同一型。


    預測到接下來即將出現的光景之後,詩乃便陷入極度的恐慌中。她的胃像是整個被向上推般收縮,背肌也緊繃在一起。


    不要,我不想看。我好想立刻丟下手裏的黑星,然後逃離這裏。


    但如果在這裏逃走,一切努力都會白費。與生命同樣重要的東西也會就此消失。


    自己以朝田詩乃的身分與發作時的恐懼戰鬥,以狙擊手詩乃的身分與眾多強敵戰鬥,或許這些經驗永遠不會帶來任何結果。但是——


    所謂的堅強,正是朝目標前進的過程。


    詩乃咬緊牙根,以大拇指扳起擊錘。剛才出現在詩乃眼前的幻覺,就像是被這聲堅硬且渾厚的聲音劈開般消失了。


    跪在床上的恭二凝視著瞄準自己的前犬星sl,同時微微向後退。或許是感到害怕吧,他不斷地用力眨眼。


    他張開嘴,沙啞的聲音跟著響起。


    「……你想幹什麽啊,朝田同學。那……那隻是模型槍吧。你真的以為,那種東西能阻止我嗎?」


    詩乃將左手放在桌邊,在無力的腳上灌注力道讓自己起身,同時回答恭二:


    「你說過,我有真正的力量。你也說過,沒有其他用手槍射過人的女孩子了。」


    「…………」


    恭二變得跟紙一樣白的臉整個緊繃,身體更往後退了一點。


    「所以,這不再是模型槍了。隻要我扣下扳機,就會射出真正的子彈殺死你。」


    詩乃將槍口瞄準恭二,接著緩緩移動腳步朝廚房前進。


    「要……要殺了……我……?」


    恭二邊像夢囈般碎碎念著,並緩緩搖了搖頭。


    「朝田同學要……殺了我……?」


    「對。要到下個世界去的,隻有你一個人。」


    「不要……不要啊……我不要……一個人……」


    恭二眼裏瞬間喪失了意識的光芒。他茫然地看著天空,整個人跪坐在床上。


    看見他右手鬆弛、注射器也半滑落到床單上,詩乃瞬間猶豫是不是該趁這個時候把東西搶過來。但若繼續刺激恭二,他或許真的會完全喪失理智而攻擊過來,於是詩乃繼續緩緩移動到了廚房。


    當視野裏看不見恭二的模樣時,她立刻用力往地麵一踢,轉身往大門逃去。


    僅僅五公尺的距離,感覺卻是如此遙遠。她盡量不發出腳步聲,以自己能跨出的最大步伐跑過廚房,當她跑到玄關前的踏腳墊並踩上去時……


    墊子整個向後滑去,詩乃的身體也因此傾倒。她為了取得平衡而揮動右手,結果模型槍就這麽飛出去,落在水槽裏發出巨大聲響。


    雖然總算沒有跌倒,但左膝蓋卻整個撞到地板上,讓詩乃感到一陣劇痛。但她還是拚命伸長身體,用右手握住門把。


    然而門卻文風不動。這時詩乃才注意到門還鎖著,於是一個咬牙解開門鎖。


    當「喀嚓」的開鎖聲傳到詩乃手指上時——


    一隻冰冷的手用力握住她的右腳踝。


    「…………!」


    詩乃屏住呼吸往後一看,發現失魂落魄的恭二趴在地上用雙手抓住她的腳。而注射器則不知道上哪裏去了。


    詩乃為了甩開他而死命動著腳的同時,手也全力往門把伸去準備將門拉開。但她的指尖雖然碰到門把了,卻還是沒將它握住。因為恭二以驚人的力量將她整個人往後拖去。


    即使被恭二往廚房裏拖了數十公分,詩乃依舊用左手抓住玄關的段差來抵抗。


    如果在這個地方大叫,聲音應該可以傳到外麵,但詩乃正準備扯開嗓子大叫時,卻因為喉嚨深處阻塞而無法吸進空氣,以致於隻能發出沙啞的聲音。


    恭二的力量已經可以說是超乎常軌了。他那身高隻與詩乃差不多的瘦小身體裏,不知道哪裏來的這種臂力,最後詩乃的左手終於被他拖離段差。緊接著詩乃便被拉進廚房最深處。


    恭二的身體立刻壓了上來。雖然詩乃已經握緊右手,準備再度往上推擠對方的下顎,但她才剛碰到皮膚便被恭二的左手給抓住了。那隻手腕就像被老虎鉗夾緊一般,一陣激痛在她腦袋深處爆出了火花。


    「朝田同學朝田同學朝田同學……」


    詩乃過了好一陣子,才發現由恭二嘴裏發出的奇妙聲音竟然是自己的名字。恭二雙眼失焦、口吐白沫,緩緩把臉貼了下來。他靠過來的嘴巴張得老大,露出上下兩排牙齒來,像是準備用力撕裂詩乃的肌膚一樣。雖然詩乃試著想以左手推開他,但左手腕同樣沒兩下就被恭二的右手抓住了。


    詩乃雖然雙手受製,但她已經打算等恭二的臉再靠近一點時,便反過來咬住他的脖子。當詩乃的嘴巴因此而緊繃的那個瞬間——


    一股寒冷氣流拂過詩乃肩膀。恭二抬起頭往詩乃後方看去,眼睛與嘴巴立刻瞪得老大。


    正當詩乃還在想怎麽回事的瞬間,不知何時門已打開,外麵衝進—個宛如黑色旋風的物體——應該是某個人,直接便用他的膝蓋撞擊恭二的臉孔。


    一陣「咚咚」聲後,詩乃隻能瞠目結舌地看著與恭二一起滾入房間深處的謎之入侵者。


    倒地的恭二鼻子和嘴巴都流著血,一個未曾見過的年輕男性壓在他身上。


    那人有著一頭略長的黑發。身上則穿著同樣是黑色的騎士外套。詩乃當下以為他可能是公寓裏的其他住戶,但是男人——應該說少年,稍微轉過頭來大叫時,詩乃馬上就知道他的真正身分了。


    「快逃,詩乃!快去找人來幫忙!」


    「桐……」


    呆呆地呢喃完,詩乃才急忙試著起身。雖然她很想盡快離開這個地方,但雙腳卻怎麽樣都不聽使喚。


    最後詩乃手撐在水槽邊緣,好不容易站了起來。他果然親自從禦茶水潛行的地方趕來這裏了。這也就是說,警察應該


    馬上就會出現。當時詩乃拚命動著無力的雙腳往門口跑了幾步時——


    詩乃想起一件相當重要的事。


    恭二擁有致命性的武器。自己得警告桐人才行。


    就在她轉過頭,準備喊「他有注射器」的時候……


    被壓在地上的恭二完全失去了理智,發出野獸般的咆哮。接著桐人的身體便被彈開,兩個人位置互換。


    「就是你……就是你啊啊啊啊!」


    恭二的怒吼就像巨大擴音器產生回聲般,音量大得幾乎快要震破旁人的鼓膜。


    「不要靠近我的朝田同學啊啊啊啊啊啊啊!」


    桐人正準備撐起身體,恭二的左拳便擊中他的臉,發出了沉重聲響。恭二隨即將右手伸進外套口袋裏,拿出那個凶惡的槍型注射器。


    「桐人——!」


    當詩乃大叫時……


    「去死吧~~~~~~!」


    恭二也同時發出怒吼。


    高壓注射器刺進桐人騎士外套縫隙的t恤當中,發出「噗咻!」這般細微、尖銳卻相當清晰的聲音。


    恐怖的是,那聲音竟然與裝設高性能減音器的槍械發射聲十分相似。


    當然,詩乃所知道的隻是gun gale online裏假想槍械所發出來的效果音,實際上減音器會發出什麽聲音她當然不得而知。然而,現在這熟悉的聲音對詩乃來說,就代表著應該挺身對抗的威脅。當她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往前衝去。


    她幾個跨步衝過廚房來到房間裏,接著下意識地尋找最有效果的武器。最後她選擇了桌麵上的音響,右手直接拉起它的提把。


    這台詩乃使用多年的機械頗有曆史,與最近的壁掛式音響相比可說是異常巨大。詩乃以腰部支撐這不下三公斤重的金屬長方體,迅速將它往身後一甩——


    接著運用加上體重回轉的力量,使勁朝嘴巴浮現陶醉笑容、臉上露出茫然表情的恭二左側頭部揮去。


    擊中對方時,詩乃幾乎沒感覺到任何撞擊聲與觸感。但恭二以極快速度飛出去之後,他的頭部撞上床架角落後所發出的沉重聲響,卻清楚地殘留在她耳裏。


    過了半秒左右,頭部左右兩側遭受強烈撞擊的恭二才呻吟著倒地。他右手一鬆,高壓注射器也滑了下去。


    雖然不曉得那玩意兒能不能連續注射藥品,但詩乃還是先將它奪了下來。這時恭二已經翻起白眼,持續發出低沉的呻吟,看樣子他暫時是沒辦法動了。


    雖然考慮要拿皮帶或其他東西將恭二的手綁起來,但在這之前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詩乃去做。於是她轉過身子……


    「桐人……!」


    然後朝向倒地的少年蹲了下去。


    這個與遊戲內角色同樣纖細的少年以半開的眼睛認出詩乃後,以沙啞的聲音說:


    「被擺了一道……沒想到……他會有注射器……」


    「你被刺中哪裏了?」


    將注射器丟在一旁後,詩乃飛快拉下桐人騎士外套的拉鏈。


    得趕快叫救護車,但在那之前該先急救,不過要怎麽做才能把毒素由胸口清出來呢——詩乃腦裏不斷浮現各種雜亂的想法,手指也開始發起抖來。


    夾克裏麵是一件褪色的藍色t恤,而剛好在心髒正上方的位置有一處令人感到憂心的汙漬。雖然不清楚注射器所發射的藥物究竟有多少「穿透力」,但應該不是薄薄一件t恤就能阻擋的東西才對。


    「不能死……你不能就這麽死掉!」


    詩乃一邊發出哀嚎般的細微聲音,一邊將t恤衣角由牛仔褲裏拉出並且整個卷了上來。


    桐人那像被削平般的肚子與胸膛立刻整個外露,以男生來說他的皮膚算是白皙了。然而胸膛中央偏右,也就是t恤有汙漬的地方——竟然貼著一塊奇怪的東西。


    「……?」


    詩乃愕然地凝視著那樣物體。


    那是一個直徑約三公分左右的圓形物體。銀色圓盤周圍可以見到由黃色橡膠所製成的吸盤。而圓盤邊緣又延伸出類似插座般的突起物,但上麵卻沒有連接任何東西。


    金屬圓形物體的表麵濕透了,還有一道涓細的液體往下流。那透明狀的液體應該就是恭二所說的致命藥物「suylcholine」。


    詩乃急忙看向地板周圍,並在找到麵紙盒之後立刻抽了兩張麵紙,接著慎重地擦拭那些液體。她將臉靠近到距離桐人肌膚隻剩幾公分的位置,然後詳細檢查謎樣貼片附近有沒有高壓液流侵入的痕跡。


    不管再怎麽看,桐人胸口依然看不見有任何傷痕。高壓注射器前端應該是透過t恤刺中了這個直徑隻有幾公分的金屬圓,而發射出來的藥物全都被這個堅固物體擋在身體外麵了。她試著將手放在貼片上,馬上就感受到強而有力的心髒鼓動。


    詩乃眨了眨眼睛並將視線上移,看見桐人依然閉著眼睛呻吟的臉孔。


    「喂……你聽我說……」


    「嗚嗚……不行了……我呼吸不過來……」


    「喂,你聽我說嘛!」


    「……可惡……一時之間……想不出任何遺言……」


    「貼在你身上的這個東西是什麽?」


    「……咦?」


    桐人再度睜開眼睛,低頭往自己胸膛看去。接著他立刻驚訝地皺起眉頭,然後以右手手指觸摸金屬圓。


    「……難道……藥都打到這上麵了?」


    「好像是這樣……這到底是什麽啊?」


    「……這個嘛……應該是心電圖屏幕裝置的電極……」


    「什……什麽?為什麽有這種東西……你心髒不好嗎……?」


    「沒那回事……隻是為了應付『死槍』的手段……對、對了,由於我著急地亂扯,所以線斷了卻還有一個留在身上……」


    桐人用力吐了口氣之後才輕聲說道:


    「真是的……差點被嚇死……」


    「我……」


    詩乃雙手使勁抓住桐人的脖子,然後將他往上抬。


    「——才真的被你給嚇死了呢!我、我還以為你真的要死掉了耶!」


    可能是叫完之後緊張感整個消失了吧,詩乃突然感覺眼前一片黑暗。她用力搖了搖頭之後,才將視線往倒在稍遠處的恭二移去。


    「他……還活著嗎?」


    桐人一問之下,詩乃畏畏縮縮地伸手握住恭二癱在地上的右腕。還好,他手上也傳來了清晰的脈搏。雖然有考慮要把他綁起來,但詩乃實在沒辦法繼續注視緊閉雙眼的恭二,隻好別過頭去。詩乃現在已經不願去想關於恭二的事情了。心裏雖然沒有一絲怒氣或悲傷,卻有著嚴重的空虛感。


    詩乃蹲在地上,茫然看著滾落在地的無針高壓注射器——或許應該說是真正的「死槍」幾秒鍾,這才終於開口說道:


    「總之……先謝謝你趕來幫忙……」


    桐人與平時一樣單邊臉頰露出微笑,接著搖了搖頭。


    「別客氣……結果什麽忙都沒幫上……而且還差點遲到了,真的很抱歉。因為菊……委托人他一直聽不太懂我的解釋……你沒受傷吧?」


    詩乃點了點頭。


    這時,她的雙眼突然流出了液體。


    「咦……奇怪了……」


    明明腦袋裏就一片空白無法思考,流過臉頰的淚水卻不停增加,滴落於地。


    詩乃閉上嘴,動也不動地任由淚水從眼眶裏溢出。她知道隻要一開口說話,自己馬上就會嚎啕大哭。


    而桐人也一樣沒有任何動作,保持沉默。


    過了一會兒,詩乃注意到遠方傳來警車聲,但眼淚卻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大滴淚珠默默地滴下


    ,她這才意識到——那充塞胸口的空虛,源自於深沉的喪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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