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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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對:雪風·帕尼托捏


    1


    我,桐穀和人從vrmm「sword art online」裏登出的時間是二〇二四年十一月七日。


    經過一段時間複健後,在十二月中旬時回到琦玉縣川越市自宅當中。雖然兩個月前就已經十六歲了,但以前的同班同學在參加高中學測時,我還在挑戰艾恩葛朗特第50層左右的迷宮,所以當然沒有學校可以念。


    不知道該不該說是幸運——雖然隻念了一半的課程,但國中還是很好心地發給我畢業證書,因此一般來說都會進補習班準備參加明年的學測才對。不過這時國家又提出了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救濟手段。


    被囚禁在sao裏頭,最後生還的玩家大約有六千人,其中有超過五百人以上的國高中生。這些學生在二〇二五年四月之後都可以就讀國家在東京都西東京市設立的免入學考、免學費的學校,而且畢業之後就能夠獲得參加大學學測的資格。


    建築物是直接利用前年廢校而準備拆除的都立高中校舍。教師則主要是以契約講師的方式雇用退休的老師。在學校教育法上的分類屬於國立專科學校。


    雖然過於優渥的保護措施反而讓我感到一絲不安,但我在和家人以及亞絲娜商量後便決定入學,而且也從來沒對這個決定感到後悔過。相同為機械電子工學科的朋友們設計、製作各種儀器真的非常有趣,而且每天都能和亞絲娜、莉茲貝特以及西莉卡見麵。雖然每周強製性要接受一次心理治療多少會讓人有點不高興,但依然可以說是相當充實的校園生活。


    不過我又再次沒辦法從那間學校畢業了。


    入學後經過了一年兩個月的二〇二六年六月。我又因為不知名的理由,意識突然被囚禁於異世界「underworld」當中。在人界北邊的盧利特村附近森林醒過來的我,雖然拚命呼叫開發、營運這個世界的新興企業rath的員工,但卻得不到任何回答。


    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我為了到應該存在控製台而能夠從這裏與外界聯絡的地方——便和在這個世界裏遇見的夥伴尤吉歐一起離開盧利特,朝著人界的中心央都聖托利亞,以及聳立在其中央的公理教會中央聖堂前進。


    在花了地底世界時間整整一年後終於來到了聖托利亞,但還是無法直接進入中央聖堂。公理教會的門永遠是緊閉著,隻有在每年春天舉行的「四帝國統一大會」裏獲得優勝的劍士才能通過大門。


    因此目的雖然不同,但同樣以聖堂為目標的尤吉歐和我,為了獲得大會參賽資格而進入「帝立修劍學院」就讀。學院裏麵全是修練劍技與魔法(正確來說是神聖術)這種現實世界絕對不存在的課程,而且又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的宿舍生活,不過在這種情況下我也還算是能夠適應……不對,甚至可以說享受修劍學院的生活。


    但是入學後過了一年又一個月,也就是人界曆三八〇年五月時。


    這次又發生了讓我得中斷學校生活的事件。因為兩名上級貴族出身的男人設下巧妙的陷阱,試圖玩弄我的「隨侍劍士」,名為羅妮耶的初等練士以及尤吉歐的隨侍劍士緹潔。


    目擊現場的尤吉歐突破了地底世界人民「無法違背法律」的絕對界限後拔出了劍。接著用盡全身力氣砍下上級貴族溫貝爾的左臂,這時終於趕到的我則是和上級貴族萊歐斯交手並且砍斷了他的雙手。


    萊歐斯雖然身受重傷,但隻要馬上止血並且以神聖術加以治療應該就不會喪命,但這時卻發生了奇怪的現象。被迫在人界最高法律「禁忌目錄」與自己的生命之間做出取舍的萊歐斯,忽然發出非人的聲音並且喪生……不對,應該說停止活動了。


    我和尤吉歐因此被學院放逐,由公理教會派遣的「整合騎士」帶回中央聖堂並關在地下監牢裏。但第三次的「中途退學」並沒有讓我受到打擊,當馬上逃獄的我以及尤吉歐為了搜尋進入中央聖堂的入口而在內部的玫瑰園裏徘徊時,又開始和新出現的整合騎士戰鬥,最後是由——


    一名自稱「卡迪娜爾」的不可思議少女救了拚命逃竄的我們。


    卡迪娜爾居住於存在封閉空間裏的巨大圖書館,她讓在戰鬥當中掉進噴水池而渾身濕透的尤吉歐到浴室泡澡,然後在這段期間對我說出令人驚訝的事實。


    她表示地底世界其實是內部時間長達四百五十年的文明模擬世界。


    目前支配世界的公理教會最高司祭,過去曾是名為桂妮拉的美麗,但是與其他居民沒有什麽不同的少女。


    熟悉如何使用神聖術,也就是係統指令的她,為了追求更強大的力量而發現了禁忌的咒文——能夠閱讀所有指令的「係統指令總表」。這也讓她從模擬世界裏的眾多樣本之一進化成管理者。


    得到絕對支配權的桂妮拉目前應該在中央聖堂的最高層俯瞰整個世界吧。她的視線是不是也看見闖入神聖庭園的我和尤吉歐了呢……


    我因為突然襲來的惡寒而開始發抖,這時坐在圓桌對麵的卡迪娜爾則是對我投以參雜著苦笑的視線。她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小口茶,接著扶了扶小小的眼鏡。


    「要害怕還太早囉。」


    聽見她一臉平靜說出來的話之後,我才努力把寒氣趕跑並且回答:


    「嗯……抱歉,請繼續吧。」


    我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味道與現實世界裏的咖啡非常相似的茶。


    卡迪娜爾把嬌小的身體靠在椅背上,然後用平穩的聲音再次開始說道,,


    「回溯到兩百七十年前……成功叫出係統指令總表的桂妮拉首先把自己的權限等級提升到最高,讓自己能夠直接幹涉控製世界的cardinal係統。接著更把僅屬於cardinal的權限全部交付到自己身上。像是地形與建築物的操作、道具的生成,甚至包含人類在內的可動性單位的耐久力……也就是天命的操作等權限……」


    「天命的……操作。也就是說把壽命的界限……」


    我畏畏縮縮地問完後,年幼的賢者便一臉稀鬆平常地點了點頭。


    「就是能夠突破壽命的界限。成為完全管理者的桂妮拉最先實行的,就是把自己高達八十歲,已經快要消滅的天命值完全恢複過來。接著是停止自然減少,再來是恢複容貌。取回十八、九歲那種耀眼美貌的桂妮拉,其歡喜的程度……我想依然年輕,而且身為男性的你應該難以想像才對……」


    「嗯……我能理解那是女性的終極夢想之一。」


    我以坦率的表情回答完後,卡迪娜爾便用鼻子哼了一聲。


    「就連沒有人類感情的我,都對自己固定是這個外形感到相當感謝了。真要說的話,希望還能夠再成長個五、六歲左右……總之呢——滿足自己內心所有欲望的桂妮拉,其成就感已經是筆墨難以形容了。因為她獲得了能夠自由操縱廣大人界以及永保青春美麗的力量。她這時真的是欣喜若狂……甚至還因為過於高興而有點失去理智……」


    卡迪娜爾在眼鏡深處的大眼睛瞬間眯了起來。就像是在嘲笑——或者是憐憫人類的愚蠢。


    「——如果她就此威到滿足也就好了。但是桂妮拉心裏有一個永遠無法填滿的無底洞。這個不知道滿足的人……甚至不允許出現跟自己擁有同樣權限的存在。」


    「你指的是……cardinal係統本身嗎?」


    「沒錯。她連沒有意識的程式都想要排除掉。但是……就算再怎麽擅長神聖術,桂妮拉也不過是完全沒有接觸過文明科學的地底世界居民。她當然不可能在一


    夜之間了解管理者等級的複雜指令體係。結果桂妮拉硬是試著要解讀提供給rath技術人員參考的文獻……然後就犯下了錯誤。那是唯一但也相當巨大的錯誤。她想把cardinal係統占為己有,於是編出了一長串神聖術並且加以詠唱。結果就是……」


    少女隨著歎氣般的呢喃聲表示:


    「……桂妮拉把附在cardinal係統裏的基本命令,變成無法覆蓋的行動原理烙印在自己的搖光上了。原本隻是想奪走它的權限等級,但是卻把cardinal和自己的靈魂融合在一起!」


    「……你……你說什麽……?」


    無法即時理解這究竟是什麽意思的我,隻能呆呆這麽呢喃道:


    「cardinal的基本命令……具體來說是什麽呢……?」


    「——『維持秩序』。這就是cardinal係統存在的目的。你也曾經待在經由同一個係統控製的世界裏,所以應該能理解才對。cardinal經常在監視你們這些『玩家』的行動。隻要一檢測出擾亂世界平衡的現象,馬上就會毫不留情地加以處理。」


    「嗯……確實是這樣。雖然老是絞盡腦汁要找出cardinal的漏洞,但每次剛才找到就又被修正了……」


    我一邊回想起sao時期安全且高效率的養殖狩獵遭到完全封鎖的經驗,一邊低聲這麽說著。結果卡迪娜爾又露出了相當自傲的微笑。隻有在露出這種表情時,原本像個賢者的她才會變成符合外表的天真無邪少女。


    「那還用說嗎?不論聚集多少年輕的小鬼都沒辦法脫離它的掌控啦。但是……桂妮拉維持秩序的手段卻更為激烈。搖光,也就是靈魂裏被寫入命令的桂妮拉霎時昏倒,睡了一天一夜才醒過來。這個時候,她在任何方麵來說都不再是人類了。不但不會老,也不用飲水進食……她唯一的欲望就隻有讓自己支配的人界永遠保持現狀……」


    「永遠……保持……」


    我一麵低聲重複了一遍,一邊開始想著。


    不隻是廣義上算是ai的cardinal統,應該所有vrmmo的管理者都會希望遊戲世界永遠保持下去吧。所以才要調整貨幣、道具以及怪物出現率的平衡值來保持秩序。但就連擁有神明力量的管理者也有唯一無法控製的物體,那就是遊戲玩家。


    所以這個地底世界應該也有相同的情況吧……?


    這時卡迪娜爾就像看透我的思考般輕輕點了點頭,接著又繼續說道:


    「過去這個世界的cardinal係統控製的是動植物、地形、天候等物體與效果……也就是身為容器的世界。它完全不會幹涉這裏的居民,也就是人工搖光的活動。但是……桂妮拉就不一樣了,她有了永遠固定居民生活型態的想法。」


    「固定……也就是說每個人每天都重複過著同樣的生活,完全不從事任何新活動的意思嗎……?」


    「嗯嗯……大致上是這樣沒錯。那我繼續說下去了……和cardinal係統融合的桂妮拉首先把自己的名稱改為公理教會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


    一聽到這裏,我便再次插話說道:


    「那……那家夥也說過這個名字。就是那個整合騎士,艾爾多和耶·辛賽西斯……嗯……」


    「薩提汪。」


    「對對對。他好像說是受到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大人的召喚,由天界來到這個地方之類的。這樣啊……原來他指的就是桂妮拉嗎……不過她真是取了個很猛的名字。」


    我當然知道「administrator」這個英文單字本來就有「管理者」的意思,但我還是比較容易聯想到pc的係統管理員帳號。不知道桂妮拉是以哪個意思來取這個名字的就是了。


    我的感想讓卡迪娜爾微微苦笑並且點了點頭。


    「不用這個世界的神明名稱,也算是很符合她的個性……總之呢——桂妮拉成為名副其實的世界管理者之後,首先發布了一道敕令。她讓當時的四名大貴族當上皇帝,然後將人界分為東西南北四個帝國。桐人,你應該看過把央都聖托和亞分割成十字形的牆壁吧?」


    聽見她的問題後,我便點了點頭。


    我生活的修劍學院是在諾蘭卡魯斯北帝國的首都北聖托利亞的五區裏。從宿舍窗戶就隨時能看見那道比市街上任何建築物都要高的大理石圍牆。被稱為「不朽之壁」的牆對麵就是其他帝國的首都,我一開始知道這件事時真是嚇了一大跳。


    「那座牆可不是居民自己切割大理石,然後花費了許多年而堆建起來的喔。是桂妮拉……不對,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她展現神威一瞬間讓其出現的。」


    「……一……一瞬間就創出那道牆?那根本就超越神聖術的領域了啊……當時的聖托利亞市民一定嚇破膽了吧……?」


    「那是當然,不過這就是她的目的。她藉由展現cardinal係統的力量,讓居民們對她懷有強烈的敬畏之心。她就靠著心理屏障以及『不朽之壁』的物理障礙來限製人民的移動與交流。另外公理教會也掌握了傳遞情報的通路來控製人心。她希望每個人都永遠是無知、質樸的教會忠實信眾……她生成的物理障壁還不隻是那道愚蠢的不朽之壁——為了讓已經拓展到各地的墾荒人民居住區域受到限製,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還設置了許多大型的地形物體。像是無法敲開的巨石、無法掩埋的沼澤、無法橫渡的激流、無法砍倒的大樹……」


    「等……等等,你說無法砍倒的大樹?」


    「沒錯。她賦予超級巨大的杉樹幾乎等於無限的優先度與耐久度。」


    我不禁想起那棵惡魔之樹——基家斯西達讓人想哭的硬度,然後在桌下悄悄地摩擦起自己的雙掌。


    也就是說基家斯西達不是自然出現在盧利特村南方的森林,而是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為了利用它恐怖的耐久度以及資源吸收力來限製村民的生活圈擴大,才會把它配置在那裏的人為障礙物囉?


    這個世界裏還存在許多那樣的怪物嗎?然後有許多人為了將其排除而付出數百年根本得不到收獲的努力……


    抬起臉之後,自稱卡迪娜爾的少女還是一樣用看透我內心所有想法的眼神注視著我。她嬌小的嘴唇動了起來,隨即有平靜的言語流出:


    「……就這樣,在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絕對統治下,和平且無為的時代就這樣一直持續下去。二十年……三十年……然後人民便失去了進取之心,貴族沉浸在怠惰的生活當中,古代劍士們鍛煉出來的劍技也墮落成跟表演一樣。我想這你應該很清楚了。四、五十年之後,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低頭看著沉浸在一灘死水當中的人界並感到相當滿足……」


    那大概就像看著生態係已經成形的水族缸而感到相當滿意吧。當我回想起小時候也曾不厭其煩地看著蟻窩觀察丘而陷入複雜的情緒裏時,同樣伏下視線而陷入某種沉思的卡迪娜爾忽然又用清晰的聲音說:


    「但是,任何係統都不可能會有永遠的停滯。不知道什麽時候一定會有什麽事情發生……在桂妮拉成為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七十年後,她便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出現了變異。像除了睡眠時間之外也會有短時間失去意識,或者是無法回想起幾天前的事情,又或者是無法立刻想出記得非常清楚的係統指令,這對她來說是絕對無法輕忽的現象。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隨即使用管理者指令來詳細檢查自己的搖光……而結果也讓她感到一陣戰栗。想不到保存記憶的空間容量竟然在不知不覺之間到達極限了。」


    「極……極限?」


    這出乎意料之外的發展讓我忍不住叫出了同樣的話。因為我還是第一次聽說記憶……也就是靈魂的資料容量有


    所謂的上限。


    「這有什麽好驚訝的?仔細想想就會知道是理所當然的事。收納搖光的lightcube或生物的腦部都有尺寸限製,當然能夠記錄的量子位元也就有限度啦。」


    卡迪娜爾一臉稀鬆平常地說道,而我則是舉起右手來要求她詳細地說明,


    「等……等一下。那個……剛才你話裏頭出現的。lightcubeh,就是保存地底世界人民搖光的媒體對吧?」


    「怎麽,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啊?沒錯,lightcube是長寬高為五公分的正立方體,一個就能完全封住一位地底世界居民的搖光,而且不需要花費任何保存的資源。把這些東西聚集起來後,就能製造出長寬高達三公尺的『lightcube clusterh』」


    「呃……這個……把五公分聚集起來,然後變成三公尺……」


    我雖然試著要用心算計算出lightcube的總數,但在用三百除以五時卡迪娜爾就順口說出了答案:


    「總數以理論值來說是二十一萬六千個。但是cluster中央存在著主記憶裝置『main visual-izer』,所以數量應該比較少才對。」


    「二十一萬……這就是地底世界的人口上限值嗎……」


    「嗯。順帶一提目前還有相當多的空間,所以如果想和哪個女孩子生小孩也不用客氣,cube還相當充足喲。」


    「這樣啊……等等,我……我不想生小孩啦!」


    我急忙用力搖著頭,但年幼的賢者卡迪娜爾瞪了我一眼後才又把話題拉回來。


    「……但是呢,正如我剮才所說,一個lightcube的記憶容量有其極限。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以桂妮拉的身份出生到當時已經過了一百五十年的漫長歲月。這段期間不斷累積內容的記憶水瓶已經開始滿出來,造成編碼、儲存以及回憶機能出現了障礙。」


    這實在是個讓人發冷的話題。因為這也與我息息相關,在這個時間加速的世界裏,我已經累積了兩年以上的記憶了。就算現實世界裏隻過了幾個月,或者幾天的時間,我「靈魂的壽命」也確實有所損耗。


    「放心吧,你的搖光還有很多剩餘的空間。」


    再次看出我心思的卡迪娜爾一邊苦笑一邊這麽表示。


    「你……你這麽說好像我的腦袋空空一樣……」


    「和我比起來,大概就像繪本與百科全書吧。」


    卡迪娜爾以輕鬆的表情啜了一口茶,然後幹咳了一聲。


    「——那我繼續囉。記憶容量到達界限這突如其來的事態,讓擁有絕大權力的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也感到狼狽。因為沒想到竟然有跟名為天命的狀態數值不同,根本無法操作的壽命存在。但是那家夥不是就這樣乖乖接受自己命運的女人。那家夥就跟過去篡奪神明寶座時一樣,想出了惡魔般的解決方法……」


    卡迪娜爾像是感到厭惡般繃起了臉,把杯子放回去後,隨即在桌上緊緊闔起如同洋蘭般嬌小的雙手。


    「……當時……也就是據今兩百年前,有一名以公理教會修女見習生身份待在中央聖堂下層學習神聖術的十歲小女孩。她的名字……不對,我已經忘記她的名字了……她生長在聖托利亞的家具工匠家庭,隨機參數的變動讓她擁有比他人高出一點的係統權限。所以才被賦予修女的天職。她是一名有著棕色眼睛以及同顏色卷發的瘦小女孩……」


    我忍不住眨了眨雙眼,確認了一下對麵卡迪娜爾的外貌。因為剛才的形容怎麽聽都是在說她自己。


    「亞多米尼史特蕾達讓人把那名女孩子帶到聖堂最上層的臥室裏,然後對她露出宛如聖母般慈愛的微笑。那家夥這麽說了——『你今後將成為我的孩子。你將會是引導世界的神之子。』……就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的話確實沒錯。因為這孩子將繼承她靈魂的情報。但這之間當然不存在任何的親情。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她……隻是想複製自己的思考領域與重要記憶,然後覆蓋在女孩子的搖光上。」


    「什麽……」


    我的背後不知道湧起第幾次的惡寒。靈魂的覆蓋——光是說出口就讓人感到恐怖的行為。我摩擦著曾幾何時已經滲出冷汗的手掌,然後催動已經僵硬的嘴巴。


    「但……但是,如果可以進行如此複雜的搖光操作,那麽隻要消除自己不需要的記憶不就好了嗎?」


    「你會忽然就編輯極為重要的文件嗎?」


    卡迪娜爾立刻這麽反問,我愣了一下後才搖了搖頭。


    「不……不會,我會先備份。」


    「對吧。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無法忘記過去被寫入cardinal係統的行動原理時,曾經昏迷一天一夜的經驗。直接操縱搖光就是有這樣的危險性。如果整理自己的記憶而讓重要檔案受到損毀的話……那家夥因為擔心這一點,於是就訂出計劃要奪取女孩仍有許多記憶空間的靈魂,等到確認複製成功後,再放棄之前一直使用,已經損耗到極限的靈魂。這確實是相當周到與慎重的計劃……但這正是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不對,桂妮拉所犯下的第二個失敗。」


    「失敗……?」


    「沒錯。因為在她轉移到女孩子身上並且把舊身體處分掉的一瞬間……將會有兩名『擁有同等權限的神明』出現。經由縝密的計劃與精心準備的惡魔儀式……也就是能統合靈魂與記憶的『合成秘儀』,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終於成功奪取了搖光。我……我一直在等待那一刻……等了整整有七十年之久!」


    卡迪娜爾露出略顯激昂的表情並這麽大叫著,但不了解原因的我隻能緊盯著她看。


    「等……等一下。你……現在和我說話的卡迪娜爾究竟是什麽人?」


    「——你還不明白嗎?」


    卡迪娜爾一邊推起眼鏡一邊低聲回答我的問題。


    「桐人,你應該知道我的原始版本吧?你說說看cardinal係統的特征。」


    「呃……這個嘛……」


    我皺起眉頭,喚醒艾恩葛朗特時期的記憶。那套自動管理程式原本是茅場晶彥為了營運sao這款死亡遊戲而開發出來的。也就是說——


    「……不須經由人類修正與管理,而且能夠長期運作……?」


    「沒錯,為了達成這個目的……」


    「為了達成這個目地,它擁有兩組核心程式……當主要處理程序在控製平衡時,副處理程序便檢查主要處理程序的錯誤……」


    當她說到這裏時,我便張開嘴巴,凝視這名有著卷發的年幼少女。


    其實我也很清楚cardinal係統具有強力的修正錯誤機能。因為在攻略sao時,成為我和亞絲娜女兒的ai「結衣」原本就是cardinal的低階程式,當時認為結衣是異物的cardinal無情地想把她刪除,而我則是拚命地想要保護自己的女兒。


    具體來說,我隻是從係統操縱台介入sao程式空間,然後搜尋構成結衣的檔案,把它壓縮後賦予它物體屬性而已,但在cardinal檢測出我介入係統並且切斷連線為止的數十秒當中能夠完成這些事情也算是奇跡了。當時隔著全息圖鍵盤和我對峙的巨大壓力,正是cardinal的錯誤修正程序……亦即現在坐在我麵前的這名楚楚可憐的少女。


    完全不知道我正帶著這種複雜的感慨,卡迪娜爾像是麵對一名資質駑鈍的孩子般,一邊輕輕歎了口氣一邊說:


    「看來你終於注意到了——桂妮拉寫入自己靈魂裏的基本行動原理不是隻有一個而已。它們分別是主要處理程序給予的命令,維持整個世界。,以及副處理程序給予的命令……『修正主要處理程序的錯誤』。」


    「修正——錯誤?」


    「當我還是沒有意識的程式時,我就隻能不停檢驗主要處理程序吐出來的資料。但是……在得到桂妮拉的,也就是『隱藏意識』的人格之後,我就得在沒有冗長符號的幫助下判斷自己的行為了。以你們的話來說……就像是『多重人格』一樣。」


    「現實世界裏也有多重人格隻存在於虛構故事裏的意見喔。」


    「哦,是這樣啊?但我卻相當了解那種情形喲。隻有桂妮拉的意識稍有鬆懈時,我的思考處理程序才能浮上表麵。然後就有了這樣的想法。這個名叫桂妮拉……不對,應該是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女人,竟然犯下了這麽嚴重的過錯。」


    「算是……過錯嗎……?」


    我忍不住這麽反問。因為如果維持整個世界是cardinal主要處理程序的基本原理,那麽不論桂妮拉采取什麽激烈的手段,她所做的事情依然完全符合這個原理。


    但是正麵接受我視線的卡迪娜爾卻用嚴肅的聲音回答:


    「那我問你。你過去在其他世界裏遇見的cardinal係統,曾經主動去傷害過玩家嗎?」


    「這……這倒是沒有。它雖然是玩家的終極敵人……但從未發生過任何不合理的直接攻擊。抱歉,是我錯了。」


    我忍不住道歉之後,卡迪娜爾先是用鼻子短哼了一聲,然後才繼續說:


    「但是那家夥卻這麽做了。隻要有人對她訂下的禁忌目錄抱持懷疑或是反抗的態度,她就會對其施予比死亡還要殘酷的刑罰……這件事情之後再詳細跟你說明。很少會從沉睡中蘇醒的我,也就是cardinal係統的副處理程序,做出了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這個存在本身就是巨大錯誤的判斷,並且試著要把她刪除。具體來說就是試著要從塔的最高層往下跳三次、試著用刀子插入心髒兩次、試著用神聖術焚燒自己兩次。一個動作就讓天命歸零的話,就連最高司祭也逃不過死亡的命運。」


    從可愛的少女口中說出如此慘烈的話來,讓我頓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但卡迪娜爾卻連眉毛都沒動一下,馬上又用冷靜的口氣繼續說道:


    「最後一次真的很可惜。我用了全術式當中擁有最大攻擊力的神聖術來攻擊自己,被從天而降的轟雷擊中之後,就連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龐大的天命也僅剩下個位數。但這時候身體控製權卻又被主要處理程序奪走了……在那種情況下,任何傷害都無法奪走她的生命。她馬上用完全回複的術式把天命恢複過來。而且在這件事之後,連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也認真把我……也就是潛意識下的副處理程序當成致命的危險。隻有在搖光發生些許理論衝突時,我才能夠奪取支配權……簡單來說也就是產生精神動搖的時候。當那家夥注意到這一點之後,便用了非常恐怖的手段來把我封印住。」


    「非常恐怖……?」


    「嗯。在出生然後被選為史提西亞的巫女之前,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也隻是人類的小孩子。她也具備看見花朵會覺得美麗,聽見歌曲會感到高興的情緒。當時相當發達的情緒回路,在她成為半人半神的絕對統治者時也還殘留在她靈魂深處。那家夥判斷就是這樣的情緒讓自己在遭遇到突發事件時會產生些微動搖。於是那家夥便使用lightcube當中能直接操縱搖光的管理者專用指令,親自把情緒回路封鎖住了。」


    「你說……把回路封鎖住了,那也就是破壞了一部分的靈魂囉?」


    感到戰栗的我一這麽問,卡迪娜爾便繃著臉默默點了點頭。


    「但……但是,這麽誇張的事情……聽起來好像比剛才複製搖光的行為還要危險耶……」


    「她當然不可能馬上就操縱自己的靈魂。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這個女人在這方麵總是異常謹慎。我想你已經知道——這個世界的人民除了史提西亞之窗……也就是能力值視窗顯示出來的數值之外,還設定了許多看不見的參數吧?」


    「嗯,隱約感覺到了……因為經常看見有人展現出與外表不符的筋力和敏捷性……」


    這麽回答時,浮現在我腦海裏的正是我以隨侍劍士的身份跟隨了一年的索爾緹莉娜學姊。她的身體相當纖細,甚至可以說是瘦削,但兩個人用劍相抵時,我還是被她彈開了好幾次。


    這個外表比學姊還要柔弱許多,但卻散發出無比威嚴的少女,聽見我說的話後便輕輕點了一下戴著帽子的頭。


    「嗯。這些看不見的參數裏,存在名為『違反指數』的數值。這是分析每一個居民的言行舉止來將其遵守法規的程度數值化後的結果。應該是外界的觀察者為了容易觀測而設定的……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馬上就發現到,可以利用這個違反指數參數來找出對自己訂定的禁忌目錄抱持懷疑態度的人。對那個家夥來說,這種人就像是潛入無菌室的細菌一樣。她雖然很想盡快驅除他們,但那家夥還是無法打破幼年時雙親禁止她殺人的命令。這時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為了能不殺掉違反指數高的居民也能將他們變得無害,便用了相當恐怖的手段來處置他們……」


    「那就是……你剛才所說的,比殺掉他們還要殘酷的刑罰嗎?」


    「沒錯。這些違反指數高的人,都被那家夥拿來試驗直接操縱搖光的術式了。像是light-cube的什麽地方收藏了什麽樣的情報,要怎麽處理才能讓記憶、感情與思考消失……等等連外界的觀察者們都猶豫該不該進行的殘酷人體實驗。」


    當我一聽見她像呢喃般說完最後一句話時,馬上感覺到上臂稍微起了雞皮疙瘩。


    卡迪娜爾先是露出沉鬱的表情,然後又壓低聲音說道:


    「……初期被她拿來做實驗的人幾乎都喪失了人格,變成隻會呼吸的存在。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凍結了他們的肉體與天命,然後儲藏在聖堂裏。那家夥就藉由不斷進行這種不人道的實驗,提升了自己操縱搖光的技術。為了不讓我出現而有了封鎖自己情緒的想法時,也是拿被抓到塔裏的人做了充分的實驗後,才對自身下達了指令。這是那個家夥一百歲時發生的事。」


    「……結果成功了嗎?」


    「可以說是成功了吧。雖然沒有舍棄全部的感情,但她成功封鎖了能造成突發性動搖的恐懼、驚訝、憤怒等感情,之後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無論遭遇什麽事態都不會產生動搖了。簡直跟神……不對,簡直就跟機器一樣。她是隻為了維持世界,讓其穩定並且停滯不前的意識……在那家夥來到一百五十歲,搖光的容量到達極限,因此準備奪取可憐少女的靈魂這個瞬間之前,我就這樣被封鎖在她靈魂的角落,完全無法浮現到表麵來。」


    「但是……剛才聽你這麽說,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寫入家具行女兒的靈魂,應該是原版的完全複製吧?也就是說,複製版的感情也被封鎖了……這樣的話,你那時候為什麽還能醒過來呢?」


    我的問題讓卡迪娜爾露出在遠方遊移的視線。她應該是在窺看長達兩百年的時間洪流吧。


    不久之後,嬌小的嘴唇才流出極為細微的聲音。


    「我腦袋裏的語匯……全都無法正確表現出那個瞬間的奇怪且令人戰栗的體驗。把家具行的女兒叫到聖堂頂端後,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就藉由『合成秘儀』來進行靈魂的複製與覆蓋。而且也順利成功了。當時在女孩子體內的,確實是把無謂記憶刪除並且壓縮過的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不對,應該說是桂妮拉的人格。當初的預定是,確認成功之後,壽命已經到達盡頭的桂妮拉將主動刪除靈魂……但是……」


    我注意到卡迪娜爾少女般健康紅潤的臉頰這時候已經失去血色,變得跟白紙一樣。雖然斷言自己沒有任何情緒,但現在的模樣直接就讓人覺得她應該相當恐懼。


    「……但是,完


    成靈魂複製……兩個人在極近距離張開眼睛的瞬間………我便受到某種巨大的衝擊。那大概就是……出現兩個完全相同的人,這種原本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態所造成的忌諱感吧。我……不對,應該說我們凝視著對方,接著立刻感到壓倒性的敵意。似乎有種無論如何都無法允許眼前的靈魂存在的感覺……那可能隻是超越感情的本能……不對,可能擁有知性的動物,靈魂深處都刻劃了這樣的第一原則吧。如果那種狀態一直持續下去,兩個人的靈魂都會因為無法承受衝擊而消滅。但是……不知道該不該說可惜,最後還是沒有出現這種情況。被複製到家具行女兒身體裏的搖光早一步崩壞,那個瞬間開始,副人格的我便掌握了支配權。我們兩個了解對方是存在於原桂妮拉肉體裏的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以及存在於家具行女兒肉體裏的cardinal副處理程序。同一時間靈魂也停止崩壞並且穩定了下來。」


    靈魂的崩壞。


    卡迪娜爾所說的,讓我不由得想起兩天前傍晚所目擊的淒慘且不可思議的現象。


    我和修劍學院的主席上級修劍士,萊歐斯·安提諾斯交手,然後用賽魯魯待流秘奧義「輪渦」將他的雙手砍了下來。雖然這在現實世界裏是足以致命的重大傷害,但在地底世界隻要經過適當的處理就不至於會因此而喪生。我為了保持他的天命——也就是這個世界裏的hp值而準備綁住他雙手的傷口幫他止血。


    但是萊歐斯卻早一步發出詭異的叫聲並且倒在地上喪生了。


    這個時候,他的傷口依然不停流著血。也就是說天命的數值還沒有歸零,換言之萊歐斯他是死於天命全損以外的理由。


    倒地之前的萊歐斯麵臨了在自己的生命與禁忌目錄之間做出取舍的狀況。但是他卻無法做出選擇,思考更因此陷入無限輪回狀態,最後靈魂可能是承受不住壓力而自動毀滅。


    我想桂妮拉麵對自己的複製品時所受到的衝擊,基本上應該跟那個時候差不多吧。我根本無法想像出現與自己擁有同樣記憶與思考方式的存在時,那種狀況究竟有多恐怖。


    在盧和特村南方森林醒過來之後的幾天裏,我還無法確認自己是不是複製真正的桐穀和人後產生的人工搖光。在盧利特教會裏得到賽魯卡的協助,一邊認識擁有絕對性的禁忌目錄一邊確認自己還是能違法之前,我的心裏總是帶有一絲膽怯。


    如果意識被丟在無限的黑暗當中,然後聽見自己再熟悉也不過的聲音這麽說道:


    「你是我的複製,隻要按下一個按鍵就能簡單刪除的實驗用複製品。」那個瞬間自己會感受到多麽巨大的衝擊、混亂以及恐懼呢……


    「——怎麽樣,目前為止還能夠理解嗎?」


    當我正用超過負荷的腦袋陷入沉思時,桌子另一側的卡迪娜爾已經像個老學究般這麽對我問道。於是我便抬起頭,眨了好幾次眼睛後才曖昧地點了點頭。


    「嗯……還可以吧……」


    「我說的事情終於要開始進入主題了,要是這樣就求饒,我會很困擾喲。」


    「主題……這樣啊,說得也是。我都還沒聽說你到底想要我做些什麽。」


    「嗯。為了告訴你這些事,我從那一天起就等待廠長達兩百年的時間……那麽,我剛才講到和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分裂的地方對吧?」


    卡迪娜爾一邊用雙手轉動空茶杯一邊這麽說道:


    「——那一天,我終於獲得隻屬於自己的肉體。正確來說,這副肉體應該是屬於那名可憐的修女見習生……但是當資料被覆蓋到lightcube上時,她的人格就完全消滅了。在那種殘酷的術式以及出乎音i料的事故下誕生的我,凝視著眼前的亞多米尼史特蕾達〇·三秒左右後,終於開始應該有的行動。也就是用最高等級的神聖術來消滅那個家夥。我是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完全複製,亦即擁有和她完全相同的係統登入權限。隻要我先展開攻擊,就算之後變成用同等級術式互相攻擊對方,在周圍的空間資源枯竭之前我應該還是能讓那家夥的天命歸零才對。第一道攻擊順利命中,接下來的發展就跟我預測的一模一樣。我們兩人在中央聖堂最上層這個舞台當中,上演了以轟雷、旋風、烈火以及冰刃互轟的激烈死鬥,當然我們的天命也因此而不斷減少。而且減少的速度幾乎相同……也就是說,率先擊中對方的我應該會獲得最後的勝利。」


    我想像著那種神明大戰的景象並且開始發抖。我所知道的攻擊用神聖術,就隻有在對上騎士艾爾多利耶時所使用的那種,讓素因變形並且發射出去的初步術式。它的攻擊力根本比不上用劍的一擊,大概就隻能拿來牽製或是擾亂敵人,當然不可能讓人的天命全損……


    「——咦?先等一下。你剛才不是說過就算是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也不能殺人。那麽這個限製應該也適用於你這個複製品身上吧?那你們為什麽還能互相攻擊呢?」


    講到精彩處話頭就被打斷的卡迪娜爾有些不滿般噘起嘴唇,但還是點頭回答:


    「唔……問得好。確實正如你所說,雖然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不受禁忌目錄束縛,但還是無法打破桂妮拉幼年時期父母附加在她身上的禁止殺人原則。經過多年的思索,我還是無法了解我們人工搖光無法違背一切高階命令的根本原因……但這種現象也不像你所想的那麽絕對。」


    「……怎麽說呢……?」


    「比如說……」


    卡迪娜爾把拿著茶杯的右手移動到桌子上。但不是準備放到茶托,而是它右側什麽東西部沒有的桌麵——當杯底快要碰到桌巾時,她的手忽然就停住了。


    「我沒辦法繼續把杯子往下放了。」


    「啥?」


    麵對啞然的我,卡迪娜爾一邊繃起臉一邊這麽說明:


    「因為我小時候,母親——當然是桂妮拉的——教過我『茶杯一定得放在茶托上』,而這種雞毛蒜皮的規則現在依然有效用。重大的禁忌隻有殺人這一項,但除此之外總共還有十七件無聊的禁止事項。現在我的手臂已經沒辦法再往下降,硬是用力的話,右眼就會出現讓人不愉快的痛楚。」


    「……右眼……出現痛楚……」


    「但這和一般市民比起來已經有很大的差異了。他們根本不會浮現把茶杯放到桌巾上的想法。也就是說,他們連自己絕對無法違背許多規則的自覺都沒有。不過這樣子的確比較幸福……」


    知道自己隻是複製品的卡迪娜爾,這時露出不適合出現在無邪少女臉龐上的自嘲笑容,接著又把手臂移回水平位置。


    「那麽……桐人啊。你看這像是茶杯嗎?」


    「咦?」


    我先是發出摸不著頭腦的聲音,接著又認真看著卡迪娜爾握在右手的空茶杯。


    白色陶製的茶杯在勾勒出簡單線條的側麵上,有著一個沒有任何花樣的把手。除了邊緣繪有一道深藍色線條之外,沒有任何圖案或符號。


    「嗯……看起來是茶杯沒錯,而且剛才也裝了茶……」


    「嗯,那這樣又如何?」


    卡迪娜爾伸出左手的食指,輕輕敲了一下茶杯邊緣。


    結果跟剛才一樣,茶杯底部馬上有液體湧出,並且飄起一縷白色的熱氣。但這次的香味卻有所不同。我忍不住就動起鼻子來。這種濃密的香味,怎麽聞都不是來自於紅茶——而是由奶油玉米濃湯所發出來的。


    為了讓伸長脖子的我看見,卡迪娜爾稍微傾斜了杯子。結果裏頭果然裝滿了淡黃色的濃稠液體。而且甚至還貼心地放了烤焦的吐司塊。


    「是……是玉米濃湯!謝謝,我正好肚子餓了……」


    「笨蛋,我不是問你內容物。是在問你這個容器是什麽。」


    「咦咦


    ……?等等……這個是……」


    杯子本身和剛才沒有什麽不同。硬要說的話,大概就是跟一般杯子比起來有點太過於簡單,而且太大又太厚了吧。


    「啊~……湯杯?」


    畏畏縮縮地回答完後,卡迪娜爾隨即笑著點了點頭。


    「嗯,這東西現在已經變成湯杯了。因為裏麵裝著湯嘛。」


    當我正說不出話來時,卡迪娜爾已經毫不猶豫地咚一聲把杯子放到桌巾上了。


    「什麽……!」


    「看吧。附加在我們人工搖光上的禁忌,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相當曖昧。隻要主觀的認識有所變化,很容易就能覆蓋過去了。」


    「…………」


    雖然已經驚訝到說不出話來,但腦海裏還是浮現兩天前的一個畫麵。


    那個時候,當我衝入寢室的瞬間,萊歐斯正毫不容情地對蹲在地上的尤吉歐揮下長劍。如果我沒有用自己的劍把它擋住,萊歐斯的劍就已經一擊砍下尤吉歐的腦袋了。


    不用說也知道,殺人是地底世界最大的禁忌。但是那個瞬間對萊歐斯來說,尤吉歐已經不是跟自己一樣的人類,而是違反禁忌目錄的大罪人了。他就靠著這樣的認識,輕鬆地跳過了刻劃在靈魂上的禁忌。


    在我默默陷入沉思時,對麵的椅背又因為被人靠上而發出細微的聲音。一看之下,原來是卡迪娜爾再次拿起茶杯變成的湯杯,然後將其放到嘴唇上。數十分鍾前吃下的肉包與三明治早已變成我的天命數值,空無一物的胃部再次緊縮了起來。


    「……我也可以來一杯嗎?」


    「你真的很愛吃耶,把杯子拿過來吧。」


    卡迪娜爾像是受不了般搖了搖頭,但還是伸出左手來彈了一下我推過去的杯子邊緣。然後空杯子立刻充滿了香味四溢的奶油黃液體。


    我急忙把杯子拉回來,吹散熱氣後便啜了一口濃湯,懷念的濃稠口感在嘴裏擴散開來時,我忍不住就閉上了眼睛。雖然地底世界裏也有味道相似的湯,但我已經兩年沒喝過如此道地的奶油玉米濃湯了。


    喝了兩三口並滿足地呼出一口氣後,像是在等我這麽做的卡迪娜爾才又繼續說道:


    「看到了嗎?就像我剛才用杯子表演的那樣,隻要改變想法就能夠輕鬆突破束縛我們的禁忌。我們……我和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在開始戰鬥時就不認為對方是人類了。對我來說那家夥是危害世界的缺陷係統,對那家夥來說我是非得冊除不可的麻煩病毒……我們毫不猶豫地要終止對方的天命。在使用最高等級的術式互轟之下,終於來到再兩三次攻擊就能消除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不然至少也能跟她同歸於盡的狀況。」


    可能是浮現當時懊悔的心情了吧,隻見卡迪娜爾緊緊咬住了小小的嘴唇。


    「但是……但是,那個陰險的女人在最後一刻發現了我和她之間的決定性差異。」


    「決定性差異……?但你和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隻有外表不同……係統登人權限和知道的神聖術也完全相同不是嗎?」


    「沒錯。在隻用神聖術進行攻擊的這段時間,先發製人的我將獲得最後勝利已經是相當清楚的事情了。因此……那家夥便舍棄了神聖術。她把房間裏堆積如山的高優先度物體轉變成武器,同時也把我們戰鬥的整個空間指定為禁止使用係統指令的地點。」


    「這……這麽做的話,不就也沒辦法解除禁製了嗎?」


    「嗯,沒離開那個空間就不行。當那家夥開始詠唱創造武器的指令時,我已經注意到她的企圖了。但是我卻無計可施。指令一旦被封印,就連我也沒辦法解除……在沒辦法的情況下,我也口(能創造武器,希望藉由物理屬性的傷害來給予那家夥致命的一擊。」


    卡迪娜爾說到這裏便停了下來,從桌子前麵站起身子並且舉起手杖。由於她默默地把手杖伸過來,感到驚訝的我也隻能伸出右手。接過手杖的瞬間,右臂立刻感覺到一股與那種細長外表完全相反的龐大重量,我急忙用左手一起握住它,才總算能把它放到桌麵上。發出沉重聲音並躺在桌麵的手杖,明顯有著和我的黑劊以及尤吉歐的藍薔薇之劍同等或者以上的優先度。


    「原來如此……不隻是神聖術行使權限,連武器裝備權限也是神明等級嗎?」


    我一邊摸著右手腕一邊這麽說道,而卡迪娜爾則像是要表示「那還用說嗎」般聳了聳肩。


    「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不隻複製了記憶與思考,連權限與天命隻也全部複製了。那家夥生成的劍和我生成的手杖在性能上也是不分上下。我認為就算得舍棄神聖術而進行物理戰鬥,最後獲勝的人依然會是我。但是我用手杖擺出戰鬥姿勢後,才終於了解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真正的企圖,也就是注意到我和那家夥之間決定性的差異……」


    「所以到底是什麽差異啊?」


    「其實很簡單啊,你看我這副肉體。」


    卡迪娜爾用右手拉開厚重的長袍,露出穿著白色襯衫與黑色燈籠褲,以及白色過膝襪的身體。那纖細少女的體態可以說和老賢者般的口氣形成強烈的對比。


    不知道為什麽,感覺好像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於是我反射性地伏下視線並且這麽問道:


    「那副身體……究竟有什麽關係……?」


    卡迪娜爾迅速把長袍拉好,然後不耐煩地低聲回答:


    「真是的,你這家夥太遲鈍了吧。你想想看自己忽然被丟進這副肉體時會怎麽樣。視線的高度與手臂的長度完全不一樣喲。這樣你還能跟往常一樣拿劍戰鬥嗎?」


    「……啊……」


    「我在那之前,一直都是在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也就是桂妮拉那個以女人來說算相當高的身體裏。在用神聖術互相攻擊時還沒有注意到……但擺出手杖,準備接受敵人的攻擊時,我才發現自己已經陷入了完全的絕境裏。」


    聽她這麽說,我才發現這其實是再簡單也不過的道理了。現實世界裏的許多vrmmo當中,如果選擇和自己身材相差太多的角色,就必須花上好一段時間才能習慣接近物理戰鬥時的距離感。


    「……順帶一提,現在的你和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身高差了多少……?」


    「至少有五十公分吧。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家夥從高處往下看著我時,臉上露出燦爛笑容的表情。之後轉變型態的戰鬥又重新開始,但經過兩三次武器互擊之後,我隻能承認自己已經落敗的命運……」


    「然……然後……怎麽樣了呢?」


    既然能在這裏和我對話,就表示她一定想辦法脫離了那種困境,但我還是忍不住吞了一大口口水。


    「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雖然確定了自己的優勢,但那家夥還是犯下了唯一的錯誤。如果她在行使禁止使用係統指令前就先封鎖房間的出口,我就真的隻能坐以待斃了。沒有人類感情的我——」


    卡迪娜爾說到這裏時,臉上其實出現非常悔恨的表情,但我還是沒有多說些什麽。


    「——馬上就做出得撤退才行的判斷,也立刻以脫兔般的速度往門口衝去。每當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從後方揮下來的劍掠過背部,我的天命就會因此減少……」


    「那……那真的很恐怖耶……」


    「別以為自己不會遇到同樣的狀況。這兩年兩個月來,你不知道對多少女性流口水了。」


    「我……我才沒有哩。」


    這突如其來的攻擊讓我忍不住擦了擦嘴角,然後皺著眉頭說:


    「等……等一下。這兩年兩個月來……你不會一直都在看著我吧……?」


    「那還用說嗎?雖然不過是兩百年攫的兩年兩個月,但也算是還挺長的喲。」


    「什麽…………」


    我頓時說不出任何話來。也就是說眼前的年幼賢者其實監視著我的各種言行舉止嗎?雖然我自認為沒有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但也沒有完全清白的自信。不過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去檢驗過去兩年多的記億了……我這麽告訴自己,然後硬把思緒拉回來。


    「好……好吧,先別管這件事了。那……你是怎麽從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手下逃走的呢?」


    「哼。逃出聖堂最上層的寢室後——我的術式行使權限就恢複了,但狀況還是沒有改變。就算想用神聖術反擊,她隻要再把走廊指定成禁止空間就可以了。這樣隻不過是使得逃走手段從奔跑變成飛行而已。所以我必須逃進一個她無法攻擊的地方來重整態勢。」


    「這麽說是沒錯……但所謂人如其名,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她是這個世界的偉大管理者對吧?還有什麽地方是她不能去的嗎?」


    「那家夥確實是名為管理者的神,但還不算是真正的萬能。這個世界還是存在兩個她無法自由控管的地方。」


    「兩個地方……?」


    「一個是盡頭山脈的另一邊……就是人界居民稱為暗之國的黑暗領域,另一個就是我們目前所在的大圖書館。這個圖書館原本是自知記憶力有限的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創造出來當成外部記憶裝置的空間,裏麵收藏了全部的係統指令以及關於地底世界的龐大資料。所以那家夥才會有防止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進入這裏的想法。所以這個地方雖然在聖堂內部,但是空間上卻沒有相連。唯一隻有一扇門能到這個地方,而且隻有那個家夥……不對,隻有那個家夥和我知道把門叫出來的指令。」


    「哦哦……」


    我再次環視了一下這個配置了多層通道、階梯以及書架的大圖書館。不過它圓筒型的牆壁看起來是由非常普通的煉瓦所構成——


    「那麽,那麵牆壁的後麵是……」


    「什麽都沒有。牆壁本身就沒有辦法破壞,就算能破壞,外麵也隻是一片虛無的世界。」


    雖然很想想像跳到那裏麵去會發生什麽事,但我還是輕輕搖了搖頭來切換自己的思緒。


    「——你說的唯一一扇門,就是剛才讓我們從玫瑰園來到這裏的那一扇嗎?」


    「錯了,那扇門是我很久之後才創出來的。在兩百年前,那扇巨大的雙開門是在最下層的中央。我一邊拚命逃離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追殺,一邊詠唱著叫出那扇門的術式。當時就連我也念錯了兩次。好不容易完成指令,衝進出現在通道上的門裏後,我便立刻把門關上並且上鎖。」


    「你說上鎖……但你和最高司祭的權限等級相同,對方不是應該可以從外麵打開嗎?」


    「是啊。但很幸運的是,從圖書館內部隻要把鑰匙往右旋轉九十度就能夠上鎖,但外側要開鎖就得念上一長串術式。我就這樣隔著一扇門聽著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用充滿冰冷殺意的聲音念著開鎖術式,然後也開口詠唱新的術式。我的術式完成時,眼前的鑰匙剛好也開始往左邊旋轉……」


    可能是當時的記憶又蘇醒了吧,隻見卡迪娜爾用雙臂輕輕抱住自己。明明是兩百年前發生的事,但光是想像當時的情景就讓我也感到背後一陣發冷。一口氣喝光還剩下一點的玉米濃湯,並且喘了口氣後我才繼續問道:


    「你那時候詠唱的……是破壞那扇門的術式嗎?」


    「沒錯。我把唯一能連係聖堂與大圖書館的那扇門炸得粉碎了。那個瞬間起,這裏就跟外界完全隔絕,我也終於逃離了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追殺……」


    「……最高司祭為什麽不再重做一扇門呢……?」


    「剛才也說過了吧?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是先生成包含大門在內的大圖書館,然後再切斷它和聖堂的連結。這整個空間會不停在未使用的領域裏隨機變換係統上的座標數值。隻要沒辦法正確預測數值,就不可能從外部進行幹涉。」


    「原來如此……中央聖堂的座標是固定的,所以你可以從這裏創造通往外麵的通路。」


    「沒錯。不過創造出來的門隻要一打開就會馬上被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使魔發現,所以無法重複使用。就像剮才在玫瑰園裏讓你和尤吉歐通過的那扇門一樣。」


    「那……那真是對不起了……」


    我乖乖低頭道歉之後,幼年賢者便輕輕笑了一聲,然後把視線往圖書館的圓形屋頂看去。她眼鏡深處的雙眼眯了起來,以感觸良多的聲音呢喃著:


    「……我和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這個必須修正的錯誤所進行的戰鬥,事實上是我輸了。我狼狽地逃進這個地方……之後的兩百年,我隻能不停地進行觀察與思索……」


    「……兩百年……」


    ——我嘴裏試著這麽低聲呢喃著,但是對現實世界裏隻過了十七年半,就算加上地底世界加速的兩年,也還是活不到二十年的我來說,實在無法有任何的真實感。大概就隻有龐大時間洪流的印象而已。


    眼前的少女已經活了這麽一段幾近無限的時間。在這個沒有任何人,甚至連一隻老鼠都沒有的大圖書館裏,隻有不會說話的書本包圍著她。我想「孤獨」這兩個字應該不足以形容她的情況,這根本是完全的與世隔絕。如果我處於同樣的狀況,應該撐不到兩百年吧。就算知道將會招來毀滅,我一定還是會主動打開通往外界的門。


    不對,等一下。在那之前——


    「卡迪娜爾……你剛才不是說過搖光的壽命大概隻有一百五十年嗎?就是因為將近極限了,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才會想複製自己的搖光……那你們分裂之後,你是怎麽度過這兩百年的時間呢?」


    「也難怪你會有這樣的疑問。」


    花了一段時間把湯喝完並且把空杯子放回桌上後,仁迪娜爾才點頭說道:


    「雖然說我的搖光經由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選擇過複製的部分,但是也沒有那麽多空間來保持更長時間的記憶。於是逃進大圖書館確保了自身安全的我,首先就得麵對整理自己記憶的工作。」


    「整……整理……?」


    「沒錯。就是剮才跟你提過的,沒有備份就直接編輯檔案,如果操縱當中出現任何事故,我在lightcube裏的意識就會溶化在光線當中吧。」


    「那……那麽……也就是說,就算你被幽禁在這座圖書館裏,還是擁有權限可以操縱在現實世界某處的lightcube cluster對吧?這樣的話,隻要不理自己的搖光,然後登入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搖光,接著發動能把她靈魂轟飛的攻擊不就好了……?」


    「當然對方也能這麽做。但很可惜——或許應該說很幸運的是,這個世界裏要行使改變對象狀態這種類型的神聖術,原則上一定要直接接觸對象單位或者物體,不然最少也得看見對方才行。大概就跟『射程距離』的概念一樣吧。所以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才會特別把家具行的女兒帶到聖堂最上層,就跟要把你和尤吉歐帶到教會的理由是一樣的。」


    聽到這裏,我便感到一陣寒意。如果我們有勇無謀的逃獄沒有成功的話,在審問的時候究竟會發生什麽事情呢。


    「——也就是說,把自己隔離在這座圖書館裏的我,就算擁有再高的權限也沒辦法攻擊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搖光,同時也能免於受到那家夥的攻擊。」


    卡迪娜爾完全不知道我的恐懼,隻是伏下眼鏡下的長睫毛然後繼續說道:


    「整理自己的靈魂……其實是一件相當恐怖的事情。因為一個指令就能讓剛才還能再生的鮮明記憶消失地無影無蹤。但我非得這麽做不可。在那樣的狀況下,很容易就能預測出得經過相當漫長的時間才能抹消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到了最後——我刪除了自己所有桂妮拉時期,以及成為


    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之後百分之九十七的記憶……」


    「什麽……那……那幾乎是全部了嘛!」


    「是啊。剛才說給你聽的那一大段桂妮拉的故事,其實也不是我的親身經曆,而是消去前寫在書上的知識。我已經想不出親生父母親的臉孔。每天晚上睡的床有什麽樣的溫度,喜歡吃香甜烤麵包的味道也都忘記了……我不是說過自己沒有一絲人類的情緒嗎?所以現在的我已經失去大部分記憶與感情,隻是遵從烙印在靈魂裏的『停止瘋狂的主要處理程序』這個命令來行動的程式。我就是這樣的存在。」


    卡迪娜爾雖然微微低頭並且露出微笑,但是臉上卻有一種難以言表的深沉寂寞。雖然很想表示你不是程式,應該和我以及其他人一樣都帶有感情,但是卻怎麽樣都無法說出口。


    卡迪娜爾拾起頭來,瞄了一眼保持沉默的我之後,她先是再次微笑了一下,然後才又開口說話:


    「……選擇記憶並加以消去的結果,讓我的搖光得以確保相當充足的剩餘空間。藉此獲得漫長時間的我,為了挽回狼狽逃走的麵子,便開始策劃要給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一點顏色瞧瞧——當初也曾想過再次趁那家夥不注意而直接和她展開戰鬥。外部雖然沒辦法打開通往這座圖書館的通道,但正如你剛才所說的,從這裏可以通到外麵去。雖然設置後門的指令也有『射程距離』,但如果是中央聖堂中段樓層附近的話,我還是能夠隨意設置後門。因為那家夥很少會走到高塔的下層,所以隻要在這邊開扇門就有可能進行奇襲。而且我竟然很快就習慣操縱這副身體了。」


    「……原來如此。如果先發製人的成功率相當高的話,那的確是有一試的價值……但這算是很大的賭注吧?因為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很可能會有所戒備……」


    當對方意識到自己很可能會發動奇襲時,通常行動就很難成功了。我在sao時期也數次伏擊犯罪者玩家或者被他們伏擊,但遇上覺得這附近可能有人會埋伏而提高警戒的家夥時,偷襲幾乎都發揮不了作用。聽見我指出問題點後,卡迪娜爾也露出憤恨的表情並點了點頭。


    「桂妮拉在成為最高司祭之前就擅長於看穿其他人的弱點。就跟她在分裂不久後的戰鬥裏注意到我體格上的弱點一樣,在進入新局麵時,她也能迅速發覺她和我之間的優勢與劣勢,然後馬上展開對策。」


    「優勢嗎……但基本上你和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在攻擊和防禦的能力上都是完全相同吧?還有……該怎麽說呢,思考能力應該也一樣吧。」


    「雖然很不喜歡你這種說法,但確實如此。」


    她用鼻子冷哼了一聲後才繼續說:


    「我和那家夥個人的戰鬥能力確實是差不多。不過那也僅限於一對一的戰鬥。」


    「一對一……啊啊——是這麽回事嗎?」


    「就是這樣。我是無人能依靠的隱者,但對方卻是公理教會這個巨大組織的支配者……那我繼續說下去了。製造出我這個麻煩,讓自己陷入瀕死的絕境後,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便對複製自己搖光的危險性有了強烈的認識。但是邏輯閘因為滿出來的記憶而快崩壞的情況依然沒有改變,所以一定要采取某種措施,但她不像我一樣狠下心來進行高危險性的直接編輯記憶。於是她在沒辦法的情況下隻好選擇了折衷方案。她隻刪除了最近才發生的,就算進行操縱也沒什麽危險性的淺層記憶來確保最低限度的空間,還有就是極力減少記錄新的情報。」


    「你說減少……但記憶這種東西是每天都會自動累積下來的吧?」


    「那要看你的生活方式。多看、多做、多想的人情報自然會增加,但如果一整天都躺在自己房間有頂篷的床上,然後一直閉起眼睛的話又怎麽樣呢?」


    「嗚咿……我絕對辦不到。一整天都不斷揮劍還好多了。」


    「不用說我也很清楚你那靜不下來的個性。」


    我完全無法反駁。如果卡迪娜爾不知道為了什麽原因而一直監視著我的行動,那麽她應該早就知道隻要一有空我就會瞞著尤吉歐到處閑晃的事情。


    賢者馬上拉回露出微笑的嘴角,然後繼續說道:


    「……但是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和你不同,她沒有無聊或是閑得發慌等感情。如果需要的話,她可以好幾天,甚至好幾個禮拜都一直躺在床上。她就在半夢半醒的蒙矓當中,沉浸在成為世界支配者的甜美記憶裏……」


    「但她是公理教會最偉大的人吧?這樣應該還是會有相關的職務、演說等非做不可的事情不是嗎?」


    「當然還是有。年初的大聖節一定得接受四個皇帝的拜謁,然後也得定期到聖堂中下層確認世界的管理狀況。每次做這些事情時,她都會因為害怕我發動奇襲而保持警戒。最後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終於采取新的對策。她找了一批忠實且強力的手下來執行自己大部分的職務,同時也擔任護衛工作……」


    「這就是隻有獨自一人的你沒有,但是支配巨大組織的她卻擁有的優勢嗎?但是……這樣不會反而增加不安的要素嗎?你和她有同樣的戰鬥力,如果找來那麽多能和你對抗的護衛,到時連他們都因為某種原因而想反叛時,不就連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也沒辦法壓製他們了嗎?」


    我的疑問隻讓卡迪娜爾輕輕聳了聳肩,然後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不是說過絕對忠實了嗎?」


    「確實這個世界的居民都無法違背高階命令,但你不是也說過這不是絕對的嗎?如果這些護衛因為什麽差錯而把最高司祭當戍暗之國的爪牙……」


    「那個女人當然也知道有這種可能性。因為她已經把許多違反指數高的人拿來當成研究材料了。所以她知道盲從不一定代表忠誠……不對,就算護衛真心對她宣示忠誠,那個女人也不會相信吧。因為她是被自己的複製品背叛的女人啊。」


    說到這裏,卡迪娜爾便笑了起來。


    「如果要給他們足以和我對抗的權限與裝備,那就必須保證無論發生什麽事情他們都不會背叛。那應該怎麽做才好呢?答案其實很簡單,隻要把搖光變成那樣就可以了。」


    「……你……你說什麽?」


    「她早已完成能做到這種事情的複雜指令,也就是『合成秘儀』喲。」


    「嗯……就是靈魂與記憶的統合對吧?」


    「嗯,而且她也有許多擁有強韌靈魂的高品質個體。被那家夥抓住後拿來做實驗並且凍結保存的高違反指數人民,每一個都擁有相當高的能力。應該說……正因為智力體力高於常人,才會對禁忌目錄與公理教會抱持懷疑吧……初期被捕的人裏麵,有一名被稱為天才劍士,但是卻不願受教會的支配而與夥伴一起流浪到邊境,然後自己開拓出村莊的豪傑。那名劍士因為想跨越阻擋在人界與黑暗領域之間的『盡頭山脈』,所以被教會給抓走了,而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就選他做為第一名忠實的護衛。」


    當我感覺到好像在哪裏聽過這件事,但是卻又想不起來時,卡遖娜爾已經繼續說道:


    「那名劍士的記憶已經因為實驗而損毀了大半,但這對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來說反而方便。因為抓走他之前的記億反而會造成阻礙。那家夥就是利用名為『敬神模組』(pietry moduie)的物體來強迫對方向自己奉獻絕對的忠誠……那東西的外表是像這樣的紫色三角水晶柱……」


    卡迪娜爾一邊說一邊用小小的雙手比出十公分左右的空隙。


    當我在腦袋裏描繪出那件物體時,全身的寒毛馬上豎了起來。因為我幾個小時前才看過那樣東西。


    「……合成秘儀會把那根三角柱從額頭中央埋進對象者的腦袋裏。接著被奪走記憶的靈魂就會和創造出來的記憶與行動


    原則合而為一,然後完成新的人格。那個人就會成為對教會與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完全忠誠,隻為了維持人界現狀而行動的超戰士……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因為希望這些儀式成功後醒過來的人能夠糾正世界的所有紛亂並且保持其整合性,便以統合萬物讓其收歸教會支配的意思將他們取名為整合騎士(ior)。要想爬上聖堂,那名最古老的整合騎士就有可能會阻擋在你和尤吉歐麵前。你還是先記住他的名字比較好。」


    卡迪娜爾凝視著我的臉,以沉重的口氣繼續說道:


    「貝爾庫利·統合體(synthesis)·第一號(one)……這就是那名騎士的姓名。」


    「……等……等一下,這太誇張了吧。」


    在卡迪娜爾閉上嘴唇之前,我已經開始用力搖頭了。


    貝爾庫利。


    尤吉歐曾經用充滿憧憬的表情告訴過我一名傳說中的豪傑,他的名字就是貝爾庫利。那名豪傑是盧利特村的初代開拓者,不但探索了盡頭山脈,還想從守護人間界的白龍那裏奪走「藍薔薇之劍」。


    不過尤吉歐好像也不知道貝爾庫利晚年的事跡。原本以為他應該就繼續在盧利特村生活,然後度過餘生——想不到竟然是被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抓走,並且改造成最初的整合騎士了。


    「那……那個……卡迪娜爾,你應該也知道剛才我和尤吉歐兩個人聯手對上艾爾多利耶·辛賽西斯·薩提汪……應該是第三十一名整合騎士並且陷入苦戰吧?但現在忽然說可能要和第一名騎士戰鬥,我們怎麽可能打得贏啊。」


    但是賢者隻是聳了聳肩便把我的抗議帶過了。


    「聽見貝爾庫利就開始害怕還太早了。正如你所說的,現在總共有三十一名整合騎士。」


    還有三十個比艾爾多利耶還要強的對手。由於不想麵對這過於殘酷的現實,於是我便開口說道:


    「有這麽多人我怎麽都沒看見啊。來到央都之後,我也隻有在晚上看過一次整合騎士乘著飛龍飛過夜空而已。」


    「那是當然,因為整合騎士的主要任務是防衛盡頭山脈。大概隻有出現違反禁忌目錄的大罪人時才會來到街上,但這種事情可能十年都不會發生一次喲。平常別說是一般市民了,就連貴族、皇族都沒機會看見整合騎士。或許應該說……他們是被故意隔絕起來的吧……」


    「這樣啊……啊,那就是說三十名騎士大部分都在盡頭山脈那邊囉?」


    帶著些微的期待這麽問完後,卡迪娜爾馬上搖頭並且回答:


    「不能說大部分。現在聖堂內部至少有十二、三名覺醒的騎士。你和尤吉歐如果想達成各自的目的,就一定得突破他們的包圍然後到達聖堂的最高層。」


    「說是一定……但真的很困難啊……」


    我一邊從椅子上往下滑一邊深深歎了口氣。


    以rpg的方式來表現的話,此刻的心情大概就像裝備與等級完全不足就衝進最後的迷宮裏一樣吧。我確實是為了到達聖堂的最上層和現實世界裏的某人通訊而大老遠來到央都,但老實說和整合騎士之間的戰力差距真的讓人感到絕望。


    我緊閉著嘴,把視線移到自己胸前。多虧有卡迪娜爾給我們的魔法肉包,現在整合騎士艾爾多利耶的「武裝完全支配術」所造成的傷口已經完全痊愈了,但受傷的地方還是殘留著刺痛的感覺殘渣。


    如果今後出現的騎士都比艾爾多利耶還強,那光靠正攻法想爬到頂層的可能性可以說相當低……當我想到這裏時,忽然又再次想起在玫瑰園裏的戰鬥將近尾聲時發生的奇異事件。


    被尤吉歐告知自己母親姓名的整合騎士忽然顯得相當痛苦,然後整個人跪到地上。接著便忽然有透明三角柱伴隨著紫色光芒從幾乎失去意識的他的額頭浮出——那應該就是卡迪娜爾所說的「敬紳模組」,也就是竄改整合騎士們的自我與記憶,把他們變成最高司祭忠實仆人的道具吧。


    但是它似乎不像卡迪娜爾所說的那樣擁有絕對的效力。艾爾多利耶光是聽見母親的名字,就快要從模組的強製力裏獲得解放了……至少我當時看起來是這樣。如果同樣的現象也會發生在其他騎士身上,就表示除了和他們正麵交鋒之外也有其他的方法,而且尤吉歐「把整合騎士愛麗絲變回本來的愛麗絲」的熱切願望似乎也有實現的可能性了。


    陷入沉思的我,耳朵忽然聽見卡迪娜爾冷靜的聲音。


    「我要說的話馬上就結束了,可以繼續下去嗎?」


    「……啊……嗯,請繼續吧。」


    「嗯。那麽——在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成功創造出包含貝爾庫利在內的幾名整合騎士後,我發動奇襲的成功率也就大為降低了。雖然比不上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但騎士們的攻擊力、防禦力都相當高,連我也沒辦法立刻消滅他們。我也因此而做出必須和那個家夥長期抗戰的覺悟……」


    卡迪娜爾漫長的故事似乎終於接近尾聲了。我重新在椅子上坐好,把意識集中在賢者充滿威嚴的聲音上。


    「既然狀況有所改變,我也知道自己需要協力者。但是——很難找到願意和這個世界的支配者戰鬥的人。那個人首先必須擁有違背禁忌目錄的高違反指數,而且還要有跟整合騎士不相上下的直接戰鬥能力和神聖術行使權限。於是我便冒著危險,盡可能在遠方設置後門,對生息在周圍的鳥類以及昆蟲施加『感覺共有』以及其他的術式,然後讓它們到整個世界去……」


    「喔喔……那就是你的耳目嗎?難道說,監視我的也是這些生物……?」


    「嗯。」


    卡迪娜爾咧嘴一笑,接著又伸出右手。她把手掌麵向上方,手指像是在叫某個人般不停動著。結果——


    「嗚哇!」


    忽然有某種小小的東西從我的瀏海裏跳出來,然後無聲地落在卡迪娜爾手掌上。仔細一看之下,原來是隻不到小指前端大小的黑蜘蛛。它迅速轉過身軀,用並排在頭部前方的四隻深紅單眼往上看著我,接著又抬起右前腳來向我打招呼……至少我褂起來是如此。


    「它叫作夏洛特。從你和尤吉歐離開盧利特村開始,它就一直待在你的瀏海、口袋或者房間角落觀察你們兩個的言行舉止。不過除了看之外……好像偶爾也會有別的行動。」


    卡迪娜爾一這麽說,蜘蛛便縮起八隻腳,露出輕輕聳肩般的動作。


    那種可愛的模樣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當我們從乘坐飛龍的整合騎士手底下逃走時,可能就是這個家夥一直拉著我瀏海的一根頭發來告訴我該往哪裏逃吧。不對,不隻是那個時候。從盧利特村出發之後,不論是在薩卡利亞參加劊術大會並且成為衛兵,還是進入央都的修劍學院就讀,我都在麵臨重大場麵時有過好幾次同樣的感覺。


    「……這麽說來,那種抽痛的感覺不是我的靈感,而是頭發真的被拉了嗎……」


    當我一邊呆呆地這麽呢喃著,一邊回想起各種場麵時,最後忽然又浮現一個最重要的記憶。我忍不住探出身子,對著靜靜待在卡迪娜爾手掌上那隻不足五厘米的黑蜘蛛呢喃道:


    「對……對了,那個時候……就是我栽培的賽菲利雅花苞全部被砍斷的時候,該不會就是你鼓勵我的吧……?你當時說要相信賽菲利雅的生命力,以及周圍花朵的願望……」


    殘留在記憶裏頭的是有些成熟的女性聲音。這麽說來,眼前的黑蜘蛛可能正如它夏洛特這個名字所顯示的一樣擁有女性人格,不過這真的有可能嗎——非人的蟲子竟然也擁有搖光。


    就在我因為各種疑問而一個頭兩個大時,夏洛特恤沒有回答什麽,隻是一直用鮮紅的眼睛凝視著我,但忽然間就從卡遖娜爾的手掌上跳下來並且快速跑過桌麵,最後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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