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蛇


    地牢裏, 楚簫恢複意識以後, 虞清將今晚的行動詳細與他解釋了一遍:“事情就是這樣的。”


    楚簫聽的直冒冷汗:“我妹妹說寇大人是個亡命之徒, 我看你也一樣。”


    虞清哈哈笑道:“這叫藝高人膽大。”又在他肩膀一拍, “做好準備, 你舅舅和我的人原本就在城外, 來紅袖招快的很, 稍後你蒙住眼睛,最好再塞住鼻子。”


    *


    如今三處城門皆被五城兵馬司封鎖,寇凜離開楚家之後, 並未出城,而是走密道入了皇宮。


    爾後,他自皇宮北麵的高聳宮牆翻了出去。


    紅袖招所在的白鷺山就在皇宮北麵, 走東西城門都得繞行, 走皇宮是抄近道。


    此時的白鷺山依然寂靜祥和,並未有硝煙戰火。


    寇凜尋了處隱蔽的位置, 守在紅袖招與皇宮之間的半山腰, 沒有繼續上山。


    今夜他根本不打算去紅袖招幫忙抓蛇, 那些隻是小蛇, 若他猜得不錯,稍後將有一條大蛇出沒。


    他要抓的是這條大蛇。


    ……


    等了約有半個時辰, 寇凜終於見到那條大蛇獨自從巢穴裏溜了出來。


    他心中的石頭落了地, 笑著喊道:“陸千機。”


    穿著夜行衣正下山的陸千機心頭一緊, 停下腳步仰起頭,趁著模糊的月色望過去, 隻見不遠處寇凜站在一株光禿大樹的杈子上,玄衣裹身,融入這濃濃夜色中,一時難以分辨。


    陸千機睫毛微顫,慢慢抱起拳頭:“大人。”


    寇凜依然高高站著,雙手叉腰,垂眼睨著他:“本官喊錯了,本官該喊你王若謙才是。”


    陸千機笑笑道:“自被您抄了家,這世上已無王若謙此人。”


    寇凜挑眉:“老巢即將被掀,你溜的倒是挺快。”


    陸千機徐徐道:“大人許是誤會了,在京城當家做主之人乃是朱雀堂堂主,他現在就在地穴裏,大人不去抓他,堵我一個小嘍羅做什麽?”


    “堵你,比鏟除你們更重要。”寇凜直視他,“你果然提前知道要出事。”


    陸千機不答。


    寇凜從樹杈上飛下來,落在他麵前,收起先前的輕鬆調笑,語氣比這夜色更冷幾分:“本官一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自問待你以赤誠,不曾想一直在背後謀算本官之人,竟是你。”


    “您抄了我的家,我父親和三位哥哥全死在詔獄裏,我不報複你報複誰?再者,待我以赤誠,也不過是您收買人心的手段罷了。”陸千機掃一眼被他背在身後杵出來半截的紫檀木盒子,“大人信得過誰?即使是跟了大人七年的小江,也不知您這寶貝盒子裏裝的是什麽吧?”


    寇凜的武功其實不如他的頭腦,不算強,尤其這些年混在朝廷裏,出入被人保護著,爾虞我詐中根本沒有太多時間勤修苦練。


    但這個“不強”是相對江湖頂尖高手來說的,而就算出動頂尖高手,也未必殺的了他。


    陸千機跟在他身邊許多年,摸得透他的行事作風,卻始終不知他最擅長哪一種兵刃。


    重刀、輕劍、長槍、軟鞭他都用的來,而且時常輪換著用。這些年更是請了不少江湖人士,教他修習不同門派的功夫。


    他學的既亂且雜,每一樣都不出眾,但就讓你看不出他真正的強項是什麽。


    唯一知道的,是他每次麵對棘手強敵,心中忐忑時,便會從寶庫中取出這個兵器匣,即使九死一生的龍潭虎穴,他遍體鱗傷也能硬生生殺出一條活路。


    “對付我,大人竟將您這壓箱底的寶貝都取出來了。”陸千機說著話,從袖中取出一副銀絲手套,慢慢戴上,唇角微勾,“但是大人,倘若您是單獨來堵我,您怕是贏不了。”


    “本官已經贏了。”寇凜抱著手臂,沒有動手的意思。


    “大人是說看破我是內奸,順勢找出我們據點這件事?”陸千機莞爾一笑,躬身拱手,“那大人的確是贏了,您一貫慧眼如炬,神機妙算,我輸給您,向來都是心服口服。”


    寇凜卻並未翹起尾巴來,搖搖頭道:“不,這沒什麽可驕傲,因為線索全是你刻意留給本官的,故而本官對掀你們老巢沒興趣,全部丟給謝從琰去做。”指著他,“本官隻對你有興趣。”


    陸千機麵露不解:“大人此話怎講?”


    寇凜繼續抱著手臂:“你一共留下三個線索給本官。第一,先前從揚州剛回來,你扮做容安公主來刺殺本官,拿著銀針戳本官的眼睛。而三司會審之後,楚簫從大理寺回家路上遇襲,被虞清所救,刺客使用的也是銀針,還被楚謠給收了起來,放進她梳妝盒裏……”


    大朝會當晚,寇凜扮成老嬤嬤住進楚謠房內,翻她梳妝盒時曾看到過,但因是枚普通銀針,他並未在意。


    後被楚謠趕出房,他與虞清喝茶聊天,重新說起此事,他才覺得不太對勁兒。


    明知虞清暗中保護著楚簫,還在光天化日之下當街刺殺,這一點都不符合‘影’的做派。於是他重回楚謠房間取走那枚銀針,跑回錦衣衛衙門陸千機房間,與陸千機慣用的針對比一番。


    “當然,拿針作為武器的人不隻你一個,這說明不了問題,隻算一個小線索。”寇凜伸出兩根手指,“這第二個線索,是王侍郎府忽然住了人,住戶的確是洛陽賀蘭氏,百年世家做不得假。本官原本並不疑心……”


    寇凜與楚謠定情那晚,耽擱太久,急著進宮麵聖,他是翻牆從隔壁屋頂飛出去的。


    這一翻牆,他發現隔壁與楚家挨著的後花園不僅荒蕪,還落著鎖,王若謙那棟沒窗戶的屋子,被拿來充當儲藏雜物之處。


    賀蘭忻住的位置距離此地極遠,吃飽了撐的沒事跑來吹笛子?


    寇凜直接派人抓了賀蘭忻,他一臉茫然,詢問過府中下人,許多人以為是從楚尚書府傳來的。


    再審問賀蘭忻忽然上京的理由,隻肯答是京中有位高官想扶持他們賀蘭家在京中發展,家族才派他上京,住進這棟購置多年的大宅。


    寇凜看向陸千機:“本官派人蹲守,發現一個行蹤可疑之徒潛入王侍郎府。但他異常機警且功法詭秘,察覺被人盯梢,立刻遁走離去,此後再沒出現過,笛音也消失了。因為你的目的已經達到,成功勾起了我們對早已死去多年的‘王若謙’的回憶。稍稍去太醫院一查,原來他自小患有骨病,骨骼畸形。本官卻想起,抄家時他身姿筆挺,這不太對啊……”


    陸千機神色淡淡然,寇凜會猜到這些在他的意料之中。


    畢竟這第三個線索,他給的實在太過明顯。


    寇凜想睡了楚謠那晚,他故意扮成段小江,前去暗衛營吩咐暗衛將收集到的京城美人畫像送過去……


    “三條線索擺在一起,再猜不出你陸千機是王若謙,本官便真是個傻子了。”寇凜忽而彎起唇角,“你與本官有著血海深仇,被他們派來本官身邊做內奸,說得通。可你又指引著本官查出你的身份,故意暴露出你們據點,讓本官將你們一網打盡,你存的什麽心?”


    “我在這組織待了七年,至今也還是個打雜的,莫說影主少影主,連護法長什麽模樣都不知道。”陸千機微微聳肩,攤手笑道,“不借您的手幹掉堂主,我如何上位?”


    “本官倒看不出,你對權力如此渴求。”寇凜環顧左右,壓低聲音一笑,“堂堂錦衣天字暗衛大首領,除了當本官的替身,還偶爾扮作聖上的替身,乃是聖上最深信之人,竟對個賊匪組織的堂主之位如此感興趣,有意思,有意思……”


    終於,掛在陸千機臉上的笑容凝固住。


    他倒是想偽裝,可他深知寇凜既說了出來,必是確定無疑,再解釋也無用。


    “縮骨功這門功夫難練,功法也難找,王若謙一個小孩子是如何拿到手的?”


    寇凜稍想多了些,接著去查王侍郎。


    “王若謙自小體弱,骨頭肯定是有些病的,卻因此被影這個組織看中,認為他適合修煉縮骨功。所以他父親把他賣給這個組織,將幼年的他鎖在後院,強迫他練功,來換取自己的高官厚祿。”


    陸千機麵無表情,袖下的拳頭緊緊捏起。


    寇凜向前走了幾步,距離他更近一些,方便觀察他的表情:“當王若謙練成縮骨功後,始終不願同流合汙,暗中搜集他父親的罪證,準備告發他。但本官接到的舉報,卻是王侍郎與閹黨有關,絲毫沒有提起‘影’。那份舉報本官略略一查,發現勾結閹黨罪證確鑿,如今想來全是偽造,這不是一個十五歲足不出戶的少年可以辦到的。”


    所以寇凜猜,王若謙像當年的自己一樣,混入皇宮去告了禦狀。


    並且向聖上提議抄了他們家,將他流放,走半路讓“影”將他救走,借此混入“影”中一探究竟。


    可沒料到,“影”又將他派去錦衣衛指揮使身邊做奸細。


    陸千機不曾辯解,慢慢道:“大人,錦衣衛分明暗。指揮使在明,大首領在暗。天字暗衛,乃是聖上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道保障,自成立以來,暗衛大首領的身份不能曝光,尤其不能被指揮使知道。”


    “因為大首領是監視指揮使的存在。”寇凜當然知道,暗衛大首領是懸在曆代錦衣衛指揮使頭上的一柄利劍,“可您陸大首領如今被本官發現了真身,本官若去聖上麵前說出來,您這大首領的位置,坐不穩了啊。”


    陸千機輕輕笑道:“寇大人如何認定我就是大首領?”


    寇凜指了指背後:“本官守在此地,正是做最後的確定,這條下山的路,是通往皇宮的。”


    陸千機皺起眉。


    “還有,您在本官衙門裏,怕惹本官起疑,總是刻意保持著江湖人士的清高做派,不理會太多瑣事。本官手裏的暗衛,一直是小江在管,你知之甚少才對。但你先前竟跑去了一處你根本不可能知道的暗衛營,假扮小江讓本官的貼身暗衛送畫像去楚謠房間,還說出那些話來……”


    寇凜自得一笑,“陸大首領,隻因心中一時不忿,老馬失蹄了吧?”


    “嗬。”陸千機沉默片刻,收斂情緒,也笑了起來,“我很想知道,寇大人猜到這一切後,想起先前命我潛入楚謠房間內,將她仔細檢查一番……氣不氣?”


    寇凜神色一變,氣不氣?


    也不知那晚他對楚謠做了什麽,再一想還是自己下的令,簡直要氣死了好嗎?


    但寇凜不能表露出來,賤兮兮地笑道:“那不知本官與謠謠在小船相會時,陸大首領站在相距不遠的畫舫上,眼睜睜看著那條小船搖啊搖晃啊晃的,氣不氣?”


    陸千機同樣神色一變,恨不得一拳打死他。眯起眼睛:“寇大人堵我的路,拆穿我的身份,是想拿捏我為你做事?”


    寇凜依然笑的賤兮兮:“陸大首領,這賊窩就算剿了,本官依然滿身的麻煩,此事不容易擺平……而且,本官還有許多關於案子的疑惑,想向大首領請教。”


    陸千機垂了垂眼,整理手套,周身殺意盡顯:“你就不怕我殺你滅口,說你與賊匪有所勾結?反正現在你不過個畏罪潛逃的囚犯,死不足惜。”


    “嘖,本官真是好怕呀。”寇凜裝模作樣的抱臂抖了抖,解下背後的紫檀木盒子,“所以才帶著本官壓箱底的神兵來,陸大首領不是一直好奇這盒子裏裝著什麽?”


    陸千機確實好奇,做出手勢:“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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