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


    但寇凜在床邊坐下後, 心頭又七上八下起來。


    因為不隻老狐狸古怪, 他那大舅子今晚也頗為古怪, 看他的目光總是躲躲閃閃。


    這爺倆肯定有秘密。


    但都到了這一步, 他們爺倆還能幹什麽?


    寇凜左思右想, 腦海裏恍然浮出一個念頭, 楚簫那臭小子該不會準備再給自己來一刀, 讓楚謠跟著暈過去?


    這麽缺德?


    寇凜根本不敢相信,但又覺得大有可能。


    若他什麽還沒做,楚謠暈過去了, 那倒也沒什麽。兩人已是夫妻,他又不是個急色之人,今晚吃不上, 明天再吃也一樣。


    就怕這吃到一半, 楚謠暈了過去,附身楚簫之後回來了, 他是繼續不繼續?


    就算楚謠怕嚇著他, 附身後不回來了, 單是想想這奇怪的場麵, 他也有心無力了吧?


    陰,真陰!


    寇凜越尋思越是這麽回事, 他將合巹酒放去床前矮幾上, 決定先等上半個時辰。


    *


    前廳中, 寇凜前腳剛走,楚修寧便給楚簫使了個眼色。


    楚簫會意, 退出宴客廳,打算去往自己的住處,事先備好的盛滿雞血的壇子就擺在他房間裏。


    豈料才出門就聽見賓客們的聲音:“虞少帥,今日來晚了啊!”


    楚簫立刻停下腳步,拐了個彎,果然瞧見虞清大步走來,抱拳與賓客們笑了笑,並未說話。


    “虞清!”楚簫在一個難得安靜的角落裏待著,喊住她,“你是怎麽回事?阿謠成親這麽大的事兒,你竟遲到?”


    “對不住啊,我今晚有些事。”虞清朝著走過去,卻探頭四下裏張望,“你舅舅來了沒有?”


    “你這不是廢話麽?阿謠成親,我舅舅怎麽能不來?”楚簫語氣不滿,“不過舅舅今晚心情似乎不好,不搭理人,一直在悶頭喝酒。”


    虞清若有所思,拍拍他的肩膀:“既然沒趕上,那我先走了,明日再來給楚二賠禮道歉。”


    楚簫這下是真惱了:“這又不是福建,閑在京中,你有什麽事兒?”


    虞清猶豫再三,將他拉去一邊:“趁你小舅舅不在,我今夜要去一趟神機營,偷東西。”


    楚簫微怔:“去偷什麽?”


    虞清壓低聲音:“阿飛中了神機營的毒箭,這毒一直解不了,神機營內有解藥。”


    楚簫想了半天:“阿飛?你說那個東瀛刺客?”隨後臉色一肅,“你救他那個賊匪做什麽?”


    虞清沉吟片刻,還是解釋道:“楚大,我懷疑他是宋世非。”


    “宋……”楚簫愣了下,旋即吃驚,“宋世非?”


    “恩。”虞清點了點頭,瞅瞅四下,“你此時若無事的話,不如假裝與我出去走走,幫我做個證。”


    “我要先去看看宋世非。”虞家與他們家是政敵,不是楚簫信不過虞清,他隻是擔心虞清是不是再做什麽危險之事,故意騙他。


    “你小子現在心眼兒也多了啊。”虞清擰了下他的耳朵,“行,走吧。”


    兩人勾肩搭背結伴而去。


    楚簫完全將收拾寇凜的事情拋諸腦後。


    楚修寧在正廳看著楚簫跟著虞清離開,像是要出府去玩的模樣,心中並不懷疑,因為他二人從小就是如此。


    他這兒子果真是不靠譜。


    楚修寧往後宅的方向看了一眼,倒也不失望。還有一個一直以來的擔憂,不知道會不會在今夜發生。


    他寧願就這樣便宜了那賤人,也不希望此事發生。


    *


    寇凜與楚謠安安靜靜坐在婚房裏。


    窗外大雪紛揚,冷入骨髓,屋內卻異常暖和。


    楚謠聞不得炭火,容易誘發喘症,先前段小江帶著錦衣衛將許多銅製的空心管子搬進院中,楚謠遷往別處住了五日,回來見地麵鋪了厚厚一層波斯絨毯,赤著腳走在毯子上,腳心熱乎乎的。


    楚謠詢問段小江這地下燒的什麽,他隻笑著道,燒的都是錢。


    而她的被褥也遭置換,輕巧且暖和,更別提冬衣,櫃子裏堆疊的滿滿當當,皆是京城最時興的。


    尤其一件極珍惜的紅狐裘衣,原本是惠安郡主早早定下的,也不知怎麽被他搶了去,聽聞惠安郡主被氣的在家砸了不少瓷器。


    楚謠自小衣食無憂,原本看不起他這般奢侈,可真當享受上時,才覺得自己真是矯情了。


    錢這玩意兒,果然用在哪兒都好,真擔心這樣下去,會養出個嬌奢的毛病。


    不過眼下她沒功夫想這些,新婚之夜,接下來該做什麽,她多少是知道一些的,心情有多緊張可想而知。


    但寇凜遲遲不將合巹酒拿給她,抱著手臂坐著一動也不動,好不容易開口,說的卻是:“謠謠,你們尚……咱們家一直以來,都是小舅舅在管家?”


    楚謠微微一怔,點頭:“我母親去世後,是舅舅和楊總管管著,不過最近我父親一個遠嫁湖北的庶妹家中出了些事兒,父親派了楊總管過去,就全是舅舅在管了。”


    寇凜稍稍歪著頭,眼睛被他眯的細長:“咱們那小舅舅都出去自立門戶了,還管著咱們家算什麽道理,你得去問他要回來。”


    楚謠眨了眨眼睛:“不好吧,不久前舅舅說要還我,被我退了回去。我想著我快嫁出去了,拿著也沒用。”


    寇凜心道你是不是傻:“可你現在仍是楚家人,如今連我也是了。往後這院中的家仆肯定都得換成我的人,我遲早會與你舅舅因此起衝突,這管家權必須拿回來。”


    楚謠苦惱:“但我不會管家。”


    “你不會我會啊。”寇凜等著就是她這句話,拉過她的手,擱在自己手心裏,哄著她道,“我訛錢的本事你是知道的,這管家的能力,也一定比咱那舅舅強。”


    “這……沒這個必要吧。我哥哥近兩年內肯定是要娶妻的,按照規矩,該是我那未來嫂嫂管家才是,即使拿回來,還得交出去。”頓了一頓,楚謠尷尬著道,“夫君,你我為何要在此時討論這些?”


    “你不懂,這是一件大事。”寇凜搖搖頭,頗有些怒其不爭的意思,“關係到往後日子過得如何。”


    “可我們楚家這點薄產,還不如夫君手指縫裏漏出來的多。”楚謠無奈。


    “這與錢無關,是權的事兒。”寇凜從楚謠這一處也看得出,楚修寧是真疼女兒,明明聰明伶俐,卻被嬌慣的對後宅之事毫無經驗,真嫁去崔家那種世族,不知會過成什麽樣子。


    這也是楚修寧放棄崔家,選了他的其中一個原因吧。


    他長長歎了一口氣:“你哥往後娶個賢惠的妻子還好,倘若是個精明之人,我們往後的日子可難過了。”


    楚謠聽的好笑:“無論我哥哥娶了哪家的小姐,總歸是個深閨女子,聽見夫君的名字都會怕,哪裏敢來欺負我們?”


    寇凜與她說不通,暫且不說了。


    他也是為了熬時間才說起這些,新婚之夜,嬌滴滴的大美人伴在身邊,他這心跟螞蟻爬似的,不提錢,他哪裏忍得住。


    伸直雙腿,鬆開她的手,抱著手臂,他眼睛微微垂著,看向自己的靴子。


    靜心。


    屏息。


    忍。


    屋外簌簌落雪,屋內又靜了下來,兩人穿著織金喜服,肩並肩安靜坐在床邊。


    眼見兩根紅燭快要見底,楚謠坐的腰疼,原本的羞澀慢慢被磨的一幹二淨,忍不住拽了下他的衣袖:“夫君,你究竟在等什麽?”


    她看得出來,他心事重重。


    他依舊低頭看鞋,壞笑著道:“怎麽,你等不及了?”


    她主動挽住他手臂,將下巴擱在他肩膀上:“我隻是疑惑你是真有心事,還是對我沒有什麽興趣?”


    與她定情那晚也是,總是刻意避開她。


    “我……”寇凜的定力也沒剩下多少,可從時間上算,似乎還不夠,必須得再忍一忍,他實在不敢去點火,不然會將自己燒死。


    楚謠見他額頭都滲出汗來了,卻依然幹幹坐著。忽然想起虞清前幾日來看她時說的話,脫口而出:“夫君,當年在大理寺牢房裏,你是不是被裴頌之給傷著了?”


    寇凜微愣了下,旋即麵黑如鍋底,轉頭瞪著她,似要將她一口吞下去似的:“我有沒有被傷著你不知道?遊湖那日我抱著你時……你不是還嘲笑我?”


    楚謠自然記得,還以此告訴虞清他的身體沒問題:“那你的身體是怎麽了?”


    “我身體一點毛病也沒有。”寇凜心頭無奈,是怕被你爹和你哥哥給嚇出毛病來啊。


    再看楚謠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一副你沒事你幹嘛這麽激動的模樣,寇凜捏了捏眉心,隻想立刻將她按下去證明一番。


    忍?


    忍不住。


    不忍了,希望老狐狸還沒缺德到這份上。


    “你給我等著。”寇凜眯著眼警告她一句,手在她腰上輕輕掐了一把,側身從矮幾上端起合巹酒,遞一杯給他,挑挑眉:“我隻是在思考,這酒該怎麽喝?”


    “需得手臂相交。”楚謠以為他真不知,教著他抬起手臂來。


    寇凜十分配合,在她的指引下與她手臂相纏:“這樣?”


    楚謠點頭:“恩。”


    待各自金杯都湊在嘴邊,兩人幾乎耳鬢廝磨時,他笑意攀上眉梢,低聲道:“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芙蓉帳前合巹酒,交頸鴛鴦欲雙飛。”


    她的臉一瞬騰紅,他笑的愈發肆意,“你不是才女麽?這樣的良辰美景,不該作兩句詩來聽聽?”


    楚謠見他端著酒杯不喝,也不好獨自飲下,嗔道:“你不是不愛這些酸文臭詩,說像念經似的,我不想討你嫌。”


    “那你可以學著作些我喜歡聽的詩。”寇凜看著她鮮紅欲滴的耳朵,眸色逐漸加深,湊過去念了一長串,“譬如這樣的。”


    楚謠從未聽過這種豔俗露骨的詞句,羞臊的幾乎不知該怎樣接話:“你這是……從哪兒聽來……”話未說完,又感覺耳垂被他輕輕咬了一口,身體頓時似被拉滿弦的弓,緊緊繃起。


    他卻點到即止,端正坐姿,輕笑道:“咱們先將合巹酒喝了吧,瞧你這都快灑出半杯來了。”


    楚謠點點頭,與他一起仰頭飲下,酒入口中異常甘甜,唇齒留香,全然不覺辛辣。


    待她飲罷,他從她手中將金杯拿走,懶得再動的模樣,隨手扔在地麵上鋪著的波斯絨毯上。


    楚謠正看著那殘餘的酒水從杯中撒出來,浸濕了些毯子,腰肢倏地被一條手臂攬住,他欺身壓下,她便被緩緩放倒在床上。


    他沒有整個壓下來,輕輕在她眼睛上吻了下,隨後以手肘撐著床,另一手撫著她的臉:“說起來,三個月之前,我從未想過我會成婚。不,是沒想到回京路上隨手救的一個女人,竟會成為我的妻子,這簡直是想讓我重新相信,做好人還是會有好報的。”


    “佛家常說的善惡有報,自然有他的道理。”楚謠躺在柔軟的被褥上,睫毛輕顫,想起他從前那些因為好心惹下的禍事,伸手攀住他的脖子,“我若早生幾年,早些認識夫君就好了。”


    “我不這麽想,早認識我幾年,像當年救了宋嫣涼那會兒,我還是個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中的蠢貨。我救不了你哥哥和虞清,也沒有令你心安的能力。”視線緊緊相絞,他額頭布著些細細的汗,體內那把火一燒起來便氣勢洶洶,“從前我認定老天不公平,不,是與我有仇,令我如此時運不濟,現在倒是有些覺得……”


    楚謠已有些聽不進他說什麽,因他說話時手中不停,一直在解她的衣裳,解不開便扯,總算給他在衣襟處尋了個空隙。


    他的手很暖,但常年習武的人,指腹與掌心的粗糲可想而知。


    楚謠止不住渾身顫栗:“覺得什麽?”


    “沒,隻感悟從前學到的每樣本事,哪怕曾深惡痛絕,往後都有用處。”寇凜微微笑著,似頗為鎮定,可沙啞壓抑的聲音出賣了他此時內心的躁動,“就比如小時候在煙花柳巷裏混時,耳濡目染的那些肮髒玩意兒,如今倒可派上用場。”


    楚謠微微張開小嘴想說話,他的唇又落了下來,與她唇齒相觸,呼吸交纏。


    其實直到此時此刻,兩人緊密貼合,楚謠仍然覺得她選擇嫁給他,遵從了情感,未經過理智。她並不了解他,他像是頭強勢又危險的野獸,難以被任何人駕馭。


    她可以忽視掉他的危險,隻保留他的強勢。


    最初對他的傾慕之心,皆是出於一種慕強的心理。


    他很強勢,各個方麵。


    令她充滿了安全感。


    自墜樓被父親放棄的那時起,她就時常從噩夢中驚醒。在夢裏,她被一雙枯槁的手從懸崖推下,崖邊明明站著許多人,包括她的父親,她的哥哥……


    他們麵露驚恐,趴在崖邊朝她伸出手,卻沒有一隻手有力量拉住她。


    耳畔是呼呼而過的風,那懸崖仿佛沒有盡頭,她在令人窒息的失重感中不斷下墜,永無止境。


    她不由在想,若是寇凜也在她的夢中,一定是可以拉住她的。


    比這個想法更棒的是,自從認識寇凜以來,她再也沒有做過這樣的噩夢。


    情難自控,兩人很快衣衫淩亂,陌生的愉悅感逐漸侵占了她的大腦,如在雲端徜徉,頭腦開始昏昏沉沉。


    當寇凜慢慢感覺她像一具屍體一般,一動不動時,嚇的他瞬間從情欲中清醒過來。


    “謠謠?”他啞著嗓子拍拍她的臉。


    她依然一動也不動。


    早有心理準備的他,依然氣的吐血,直想抄起繡春刀去前廳把楚修寧給殺了。


    *


    夜晚的大街上,楚簫正和虞清坐在馬車裏,準備出城去看宋世非。


    楚簫正說著話,忽然一陣頭暈,險些栽倒在地。


    虞清一個高抬腿扶住他:“怎麽了?又沒見血,你還暈車啊?”


    楚簫拚命搖晃腦袋,眼前模糊不清,緊張道:“快停車停車,我要回去,我感知到阿謠暈過去了!”


    “不是吧,寇指揮使如此生猛。”虞清嘴角卻是一個痞笑,“楚二腿瘸,身體其實還好,除了被你暈血連累暈倒之外,我可從沒見過她輕易暈過。”


    “真的,她暈過去了,快停車……”楚簫捂著頭,“我也好難受……”


    虞清見他痛苦的模樣,不由坐正了身體:“哎?你這樣子,怎麽像你暈血時,阿謠的模樣?”


    楚簫沒來得急說話,幾個搖晃,暈在虞清懷裏。


    *


    寇凜怒也沒用,萬幸他先前熬了些時間,這會兒雖忍的有些難受,但因沒有進入正題,忍忍也就過去了。


    便將楚謠已被褪了一半的外裳脫了,掀了被子給她蓋上。


    他自己則準備去院子裏吹一吹風雪,澆熄這身火,等著他妻子頂著他大舅子的身體回來。


    除去繁複的喜服,他從衣櫃裏取出件輕便常服,脫個半光正準備穿時,卻聽床上的人呻吟兩聲。


    就醒了?


    寇凜恍惚一愣,莫不是他冤枉了自己那老丈人?


    他拎著衣服走過去,見她果然悠悠轉醒,心頭不由大喜過望:“謠謠,你是怎麽了?”


    但當她迷迷蒙蒙醒來時,張嘴卻喊了一聲:“虞清,快停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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