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驗


    既立下約定, 一行人先去縣衙。


    大理寺官差在前引路, 又走了小半個時辰才走到紅葉縣縣衙門口。


    左右有過街坊, 兩坊分別上書“節用”和“愛人”, 正衙大門三間, 匾額下站著幾個衙役, 因天冷, 時不時跺著腳取暖。


    見到阮霽慌忙上前來行禮,阮霽附耳說了幾句之後,衙役瞧一眼寇凜所在的馬車, 目露驚色,慌忙往衙門裏跑。


    不一會兒,趙縣令神色惶惶的出來迎接。


    進入廳中後, 寇凜原本是要上座的, 但因楚謠也在,他陪著她坐在左下首。


    柳言白和阮霽坐在對麵。


    楚簫和袁少謹見段小江站在寇凜身後, 隻能一起站。


    兩個六品的百戶都站著, 趙縣令哪裏敢坐, 也陪著站。


    楚謠極為認真的聽阮霽講解案情。


    這第一個死者死於二十日前, 是一名青樓女子,在自己房間內被人掐死。


    第二個死者死於三天後的清晨, 是一個路過紅葉縣的秀才, 在客棧內死於中毒。


    而秀才死的當天晚上, 城北一家寺廟裏死了一個和尚,匕首穿胸。


    又過五天, 一家畫齋老板死在自己鋪子裏,手臂被砍,死於流血過多。


    紅葉縣令實在查不出來,立刻上報大理寺,阮霽來了之後依然毫無頭緒,且還在他調查期間,死了一個捕快——被砸了頭,推進排水溝裏。


    寇凜仔細聽著,手指微微點著桌麵,看向對麵的柳言白:“柳博士有何高見?”


    柳言白坐的規規矩矩,搖搖頭:“暫無頭緒。”


    袁少謹將這些案情默默背在心中,看一眼楚簫,低聲道:“你有什麽看法?”


    楚簫聽都沒聽明白,學著柳言白的模樣搖頭:“暫無頭緒。”


    戴著帷帽的楚謠扭頭窺他們兩眼,猶豫了下,張口問道:“阮少卿,這些死者彼此間聽著毫無關聯,且死法各異,您為何認定他們是被同一凶手殺害的呢?”


    處理正事,哪裏輪到一個女人插嘴,原本見她不去偏廳,非坐在這裏聽著,阮霽心中已是不舒服,但礙著寇凜在場,他隻能忍下,解釋道:“因為這紅葉縣並不大,趙縣令愛民如子,勤勤懇懇,紅葉縣在周圍幾個縣中,莫說人命官司,連鄰裏糾紛都是最少的,忽然在短短二十天之內,出了五起凶案,且還都查不出凶手……”


    寇凜打量一眼趙縣令,偏頭對楚謠道:“北直隸內三十六縣,依照……父親的考核標準,這趙縣令能入前三。以趙縣令的政績來看,開了春是會升遷的,不過出了這檔子事,怕是沒戲了。”


    趙縣令憂心忡忡地道:“這些都是小事,下官隻希望早日將凶手緝拿歸案,莫要再害人性命了。”


    寇凜彎了彎唇角:“了解的差不多了,就先到這裏吧。”起身時又看向柳言白,“柳博士,本官覺得這案子根本要不了三日,最多兩日即可,你認為呢?”


    柳言白也起身,微微凝眉:“寇指揮使,於下官而言,這場賭約雖是必輸,但下官依然覺得不太公平。”


    寇凜漫不經心:“哦?”


    柳言白看向他身後:“寇指揮使身邊不僅有段總旗,還有下官兩位得意門生相助,而下官,可謂是孤身一人。”


    還得意門生呢,寇凜心裏發笑,就破案來說,這倆廢物能頂什麽用?


    阮霽插嘴道:“我們大理寺……”


    “你們大理寺隻需提供卷宗,少來瞎摻合。”寇凜厲聲堵回去,再指指袁少謹和楚簫,隨意道,“未免本官勝之不武,他們既是柳博士的得意門生,且讓他們跟著你,本官隻需一個小江。”


    柳言白拱手:“多謝。”


    袁少謹和楚簫真是求之不得,連忙過去柳言白身邊。


    ……


    這兩日便宿在衙門中,礙著寇凜的身份,又帶著女眷,特意挪了個院子給他住。


    楚簫則跟著柳言白去了西廂。


    經前衙穿過二堂後麵的拱門,便是縣老爺平素生活兼辦公的後衙。


    侍女在前領路,寇凜扶住楚謠慢慢走,也不說話。楚謠知道他在想案子的事情,忽然聽見女子的嬌笑聲,她循聲望去,遠遠瞧見天井西側葡萄架下正有個少女在蕩秋千。


    那少女穿著寶藍色素麵杭綢小襖,鵝蛋臉兒,杏仁眼兒,相貌較為出眾,應是趙縣令的女兒。


    按照道理來說,府中來了男客,未出閣的女兒本該在房中待著才是,跑出來就算了,天寒地凍的竟還蕩秋千?


    楚謠收回視線,看向寇凜,見他目不斜視,像是沒聽見那嬌俏的笑聲似的。


    楚謠直接撩起了帷帽輕紗,微笑著又朝那少女看過去。


    少女本就注意著她這邊的動靜,見到楚謠的容貌,她整個人明顯滯了滯。


    楚謠旋即放下輕紗,若無其事的回頭。


    她的舉動全都落在寇凜眼睛裏,莫名心裏樂開了花,斜斜挑了挑眉:“你和她計較什麽?類似這般‘不諳世事’的美人兒,無論京城還是各省,我起碼見過百十來個……”


    段小江在背後低聲笑道:“蕩秋千的,走錯路的,放紙鳶的,丟帕子的……不過最多還是掉金釵的……”


    楚謠皺皺眉:“夫君這是在炫耀自己有多搶手麽?”


    寇凜神情戲謔,附耳小聲道:“所以你得將我看緊了,別被外頭那些小狐狸精給勾走了。”


    “勾走便不要了。”楚謠無所謂的回了一句,又好奇道,“那你從前都是怎樣應付的?”


    換成惹他心煩的男人,寇凜絕對一腳踹過去。但他對女人一貫較為寬容,甚少當麵羞辱。


    “旁的心機手段,且視而不見。”寇凜微微勾唇,“掉金飾的,撿起來揣袖子裏就走。”


    楚謠抽了抽嘴角,不過想想也是。


    寇凜嘖嘖兩聲,頗為感慨:“說起來,我遇見過最大手筆的,還是要數戶部李侍郎家的小姐,每回見她,不是掉金鐲子就是金步搖,分量十足,沉甸甸的,可被我揣走幾回之後,就再也不來找我了,真是可惜……”


    楚謠默默聽著,不知該說點啥。


    有些人寡了這麽多年,真是有原因的。自己能將這朵鐵花給掠下枝頭,也真是挺不容易。


    進入廂房中,寇凜直接在案台坐下,將從阮霽處拿來的卷宗放在桌麵上,吩咐段小江:“紅葉縣的地圖,死者的人際關係,還有近一年內衙門處理過的人命官司都給本官找來一份。”


    段小江在外抱拳:楚謠走去他身邊:“你也覺得是同一人所為麽?”


    寇凜眯起眼睛,不答反問:“你覺得我和你那位老師,誰會贏?”


    楚謠正色道:“輸贏不重要,畢竟是人命。”


    見她嚴肅,寇凜也收起調笑,慢慢道:“我不清楚是不是同一人所為,但這幾起案子之間肯定是有聯係的。隻需找出這個聯係,案子就算破了。”


    “聽上去十分複雜,兩天真的能破麽?”


    “看上去複雜,但民間案子通常不難,因為這些人的人際關係簡單,不像京城。就比如東宮失竊,隻不過丟了一幅畫,但因牽扯甚多,根本無從下手。”


    楚謠拿起卷宗,一頁頁翻看:“破案都需要注意些什麽?”


    寇凜將她拉坐在自己腿上:“你有興趣的話,我來教你?”


    *


    柳言白的住處,阮霽拿來卷宗副本,小心翼翼擱在桌麵上:“柳兄會答應與寇指揮使比較,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他既願意出手,豈不是再好不過。”屋內燒著炭火,柳言白換了身長衫,外頭罩了件做工精細的緞麵大氅,皎如玉樹臨風前。


    “那倒是。”阮霽卻笑道,“寇指揮使查案確實厲害,但柳兄的本事,我也是清楚的。”


    柳言白在桌前坐下,做出請的手勢。


    阮霽知道他這是下逐客令了,笑著出門去:“我去給你燙壺酒。”


    柳言白忽地道:“你去忙吧,讓楚簫拿過來就好。”


    “行。”


    過了一會兒,楚簫端著燙好的酒敲門:“老師。”


    裏頭傳來柳言白冷清的聲音:“進來。”


    楚簫進門,將酒放在茶桌上,頗有些驚訝:“老師原來愛喝酒啊?”


    柳言白從卷宗中抬頭,莞爾道:“有何不可麽?”


    “沒有。”楚簫見不得寇凜猖狂,心裏是希望自家老師贏的這場比試的,“那您研究案情吧,我先出去了。”


    柳言白卻喊住他:“楚簫,三年前你生了病,錯過了殿試,如今這病可全好了?”


    楚簫點頭:“好的差不多了。”


    楚簫言談舉止間,對柳言白極恭敬,從前在國子監,多半是楚謠替他學習,但也擋不住他對柳言白這位老師的好感。


    當年他和虞清躲在樹杈子上拿彈弓打過所有夫子老師,各個被氣的跳腳,唯獨柳言白被打了之後,還麵不改色的走來樹下,告訴他們爬的太高容易摔著,小心一些。


    他正跑神中,聽見柳言白道:“楚簫,你去匣子裏幫我將《洗冤集錄》取出來。”


    楚簫愣了下,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到角落有個藤編匣子,應是他隨身攜帶的書匣:“好。”


    柳言白目色幽深的盯著他的背影。


    楚簫屈膝蹲下身,打開匣子那一瞬,忽的感覺有什麽在他手心上咬了一口。


    “啪嗒”,他連忙收手,匣蓋子重新闔上。


    柳言白問道:“怎麽了?”


    楚簫舉起手一看,手心汩汩往外冒著血,他頓時驚慌:“血……”


    柳言白放下卷宗,起身繞過案台,看著他暈倒在地,心道這暈血症看樣子還是很厲害啊,隻不過不清楚,楚謠會不會醒來。


    三年前之所以裝病錯過殿試,柳言白很清楚是因為兄妹倆失去了感應。


    等下若是楚謠醒來,那麽上一次紅袖招之所以暴露,他就差不多知道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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