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探


    寇凜口頭上的承諾, 楚謠不會輕易聽進心裏去。但她真是鬆了口氣, 此前一直怕寇凜會因此承受打擊, 又怕他會遷怒到自己身上。


    果然還是謝從琰說的對, 她還是小瞧他了。


    想起謝從琰的囑托, 她問道:“你打算如何處置寇……賀蘭夫人?還有賀蘭家?”


    楚謠在心裏想, 寇凜或許會誅殺賀蘭家滿門, 但他未必會殺寇璿。


    因為寇璿的確撫養了他,而那幾年,也的確是大梁立國以來最亂的幾年。


    寇凜是個極懂得知恩圖報之人, 這一點,從他對待宋嫣涼的態度就知道。


    他剛從軍中來京時,隻有宋嫣涼待他好, 卻害的他在大理寺監牢裏飽受折磨。


    除卻拔掉他十片手指甲, 還曾遭受什麽酷刑,他並未細說, 楚謠也想象不出來。但正是那場迫害, 徹底扭曲了他的性格, 令他埋葬本心走上佞臣之路。


    先前知道宋嫣涼的真實目的以後, 寇凜也不過稍稍感慨幾句,說這世上除他姐姐之外, 從無人真心待他。


    卻始終沒有找宋嫣涼算賬的打算, 大抵是念著從前她待他的恩, 即使是假的,可總算幫過他。


    他從落魄中走來, 曾對他施以援手的人寥寥無幾,哪怕是假意,也如同雪中送炭,給過他溫暖。


    寇璿的生死,的確不好說。


    寇凜略一沉默:“是謝從琰讓你來問的吧。”


    楚謠不隱瞞:“恩。”


    寇凜語氣淡淡:“想求我放過賀蘭家,讓他自己來求。”


    “所以夫君並沒有將賀蘭家滿門抄斬的意思,隻是想讓舅舅來求你?”楚謠試探著問,“因他羞辱了你,你想報複回來?”


    “我的心眼豈會如此狹小。”寇凜嗤之以鼻,“他的身份不同尋常,我必須探一探他的口風。”


    楚謠也知茲事體大,不便輕易為謝從琰保證什麽。不過寇凜在得知真相受到衝擊的情況下,也不忘記朝政大事,她是真可以放心了:“但是舅舅已經和我告了別,明日一早就回京去了。”


    寇凜一愣:“晌午才到,這就走了?”


    楚謠點頭:“舅舅肩負京畿重地的安危,不能離京太久,何況他從來都是這麽雷厲風行。”


    寇凜道:“他就不怕寇……賀蘭夫人亂說話。”


    楚謠道:“自然是相信夫君能控住局麵,輪不到他插手。”


    寇凜隔窗看了眼天色,眉頭深鎖:“來,先起來下,容我去寫封信。”


    “寫信?”楚謠說著話起身,頭皮猛地一疼,才發現兩人一縷頭發被綁在了一起。


    “寫給你爹。”寇凜輕笑一聲,將頭發解開來,坐去案台邊。


    楚謠雖好奇,沒去看他寫什麽:“詢問小舅舅身世?”


    寇凜應了聲“是”,似乎不方便讓暗衛謄抄,遇到不會寫的字,問了楚謠。


    一封信寫了小半個時辰,寫完後寇凜打開窗子,吹了個聲口哨。


    須臾,段小江來到窗下:“大人?”


    寇凜用蠟封住密信:“你還得再回一趟京城,交給楚尚書。”


    段小江接過信,放心不下這裏:“不如讓我師兄回去吧,他閑著也是閑著。”


    寇凜搖頭:“這封信或許關係到大梁國運,還是你親自跑一趟吧。”


    聽他這樣一說,段小江的神色不由肅了一肅:“是。”


    寇凜又補充:“更何況,使喚你師兄是得花錢的。”


    段小江:……這句才是實話吧。


    寇凜扭頭看楚謠:“跑一趟京城,你給他師兄一兩金子就夠,竟給十兩?原本讓他背你去福建,我隻打算給他二十兩,被你這樣亂抬價錢,我怕是得拿五十兩出來了。”


    楚謠是真不懂江湖行情,訕訕道:“下次不會了。”


    段小江連忙道:“無妨的大人,夫人給的十兩金子還在這,屬下隻給了師兄一兩,稍後去福建,您依然可以給他二十兩。”


    寇凜讚許:“不錯。”然後盯著他。


    段小江被盯得頭皮發麻,做錯了?不是誇獎了自己麽?


    明白了,是問他討要省下來的九兩金子。


    很好,大人還是那個大人。


    *


    天剛蒙蒙亮,謝從琰一人一騎出了洛陽北城門。


    剛入直通北直隸的官道,催馬疾行了十數丈,他猛的勒住韁繩,警覺著打量四周:“出來!”


    寇凜自一株光禿禿的樹後露出臉,攏著手踱步上前:“舅舅。”


    謝從琰坐在馬上睨著他:“你特意在此堵我,有話要說?”


    寇凜走到他麵前去:“就這麽走了?賀蘭老爺子的恩不還了?”


    謝從琰懂了他的意思:“你要怎樣才肯放過賀蘭世家?”


    寇凜漫不經心:“求我……”


    謝從琰不曾猶豫:“那我求你。”


    寇凜挑挑眉:“我話未說完,舅舅急什麽?我想說的是就算你求我,我也不放。”


    謝從琰神色不變,策馬繞過他就走:“愛放不放。”


    “站住!”寇凜朝著他背影沉沉道,“皇室中人,都是這般無情冷血?將旁人的犧牲奉獻,誓死追隨,當成是理所應當?”


    謝從琰神色一繃,勒住韁繩掉頭回來:“你盡管放心,我並無野心,也知自己有些將才,卻不善政謀,更不喜歡與你們這些政客打交道。我對那個位置一點興趣也沒有。”


    寇凜冷笑道:謝從琰微垂視線,也冷笑了一聲:“怎麽,昨天沒打夠,還想再與我打一架是不是?還是知道我的身世,想要以此來要挾我?若有必勝的把握盡管去聖上麵前彈劾,想讓我對你低頭,趁早死了這條心。”


    寇凜先前知道謝從琰並非謝埕之子,但在謝從琰麵前,始終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我隻是看不懂你,明知賀蘭夫人與你有關,依然設計她,得知她對你母子有恩,心中明明感激,卻半點也不護著,交由我處置?”


    “這種情況下,我護的住?總得給你一個交代。”謝從琰道,“而且‘感激’這兩個字是不存在的,昨夜在佛窟,我對她說的每個字皆是肺腑之言。包括謝埕在內,我不感激他們,也不認為自己欠了他們。”


    “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寇凜笑的自嘲,“賀蘭夫人為保你平安出世,殺了我親姐拿我作擋箭牌。塔兒穀謝埕為你鋪路,害我養父戰死,我又被抓上戰場。謝從琰,我上輩子是欠了你多少金子?”


    謝從琰不搭理他,策馬離開。


    但走了沒多遠,他又折返回寇凜麵前:“倘若可以,我願與你交換人生。”


    寇凜抬頭看他。


    謝從琰道:“你命途多舛,至少你有選擇。認識謠謠不過三個月,說入贅便入贅。而我守了她十幾年,得到什麽了?自小要走的路,都是被規劃好了的,稍微由著些性子,就有一群人跳出來,喋喋不休的告訴我,他們為我付出了多少,煩都要煩死。”


    寇凜見他這張棺材臉,倒真流露出極度厭煩的神色。


    “還有,我早將位置擺正,當謠謠親外甥女來疼愛,畢竟我入府時她兩歲,是我看著長大的。”謝從琰說著,又板起臉,指著他沉沉警告,“你往後再敢惹她來請我,我照樣會抽刀砍你,沒有避嫌這一說。你心中不滿,那就不滿著吧,不然你還能拿我怎麽著?”


    寇凜鐵青著臉:“舅舅。”


    謝從琰毫不示弱:“幹什麽?”


    寇凜道:“我的金碗你到底找到了沒有?”


    謝從琰道:“你那金碗丟沒丟你自己心裏沒數?”


    “我不管,是爹讓你找的,你找不到就是你這持家之人失職,要麽你賠我個金碗,要麽將管家權給我交出來。”


    “別問我,問我的刀。”


    謝從琰撂下話,策馬向北,不再回頭。


    ……


    京中派來處理洛王謀反案的官員,預計於上元節左右抵達,寇凜決定初十離開洛陽前往福建。


    這幾日他閉口不提處置賀蘭世家的事兒,寇璿被單獨關在一處空曠的院中。寇凜沒下令封她的嘴,她以絕食作要挾,每日裏哭鬧吵嚷,求著要見寇凜和謝從琰。


    當著錦衣衛的麵,她口口聲聲罵寇凜忘恩負義,哭訴自己養了頭白眼狼。


    卻絕口不提自己是徐家人,不提謝從琰的身世,估摸著心裏清楚,這事兒若是抖出去,整個賀蘭家是真完了。


    暗衛每隔幾個時辰就來稟告,寇凜置若罔聞。


    直到初八晚上段小江回來,帶著楚尚書的回信。議事廳裏,寇凜邊拆信邊問:“這次你怎麽去了那麽久?”


    段小江無奈道:“楚尚書這信回的慢,我等了他兩日。”


    “恩。”寇凜仔細看信。


    看完之後,沉吟良久,燒成灰燼。


    “大人……”暗衛又來報,“賀蘭夫人又開始鬧著自盡,說您湖廣還有親戚,她若死了,您再也別想知道……”


    這些話反反複複不知絮叨了多少遍,可瞧著他們家大人根本也不在乎的樣子。


    但這一次寇凜從椅子上站起了身:“備馬車。”


    ……


    來到賀蘭府上,停在跨院裏一間上了鎖的房門外,寇凜吩咐錦衣衛離得遠些,守住四麵八方。


    忘記問手下拿鑰匙,但鎖被段小江輕鬆打開。


    寇凜走入房內,隻見桌椅歪倒,碎瓷遍地,一片狼藉。


    快要瘦脫了形的寇璿先前鬧累了,此時正趴在床上,聽見動靜立刻直起身,扭頭看是寇凜,立刻便哭了起來:“阿凜,你總算願意見我了……”


    先前在佛窟裏她不敢看他,是怕他一時激怒。


    可這幾日他將她軟禁在房中,不聞不問的,反而令她心裏燃起一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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