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室


    靶場上。


    處於惱怒中的虞康安還在揭金鴆的底:“你少同我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 我無能, 你比我更無能!你不僅無能, 你還無恥!我兒子不認我, 楚簫不是也一樣不認你嗎?要不然你將楚簫關籠子裏做什麽!”


    看人相互揭短, 都不用自己調查, 真是有意思極了。寇凜以極強的自控能力, 不讓自己笑出來。


    不能笑,不然稍後可能會被媳婦打死。


    楚謠聽見虞康安這話險些暈過去,她想掙紮著下地, 但剛醒來不久四肢綿軟無力,隻能在寇凜懷裏轉過頭看向金鴆,臉上帶著悲怒, 以眼神質問他。


    寇凜也仔細看向金鴆。


    金鴆明顯愣了愣, 勃然怒道:“虞康安,你胡說八道什麽!”


    虞康安收刀歸鞘, 冷笑道:“當年楚夫人去世, 你我趕回京城, 你整天跑去偷看他兄妹二人, 比楚尚書還要關心,你敢說他們倆不是你的種?”


    金鴆氣的發笑:“我比你還關心你兒子, 難道我也睡了你夫人?”


    “你竟敢辱我亡妻?!”


    “不準我辱你亡妻, 那楚尚書的亡妻就由得你來羞辱?!”


    “那你敢發誓你與謝靜姝之間清清白白?!”


    “我與她清不清白與你何幹?!”


    “你心裏有鬼!現在的你我已經看不透了, 但從前的你我比誰都了解。你這人做什麽都坦蕩磊落,唯獨說到謝靜姝的時候遮遮掩掩, 一副心虛的模樣,必定是因她做了令你良心不安,違背道義之事!”


    虞康安話音落下有一會兒,金鴆並未出聲反駁,隻繃緊唇線,隱忍許久,吐出一個字:“滾!”


    虞康安冷臉道:“段衝是我虞家人,我容不得他在外作惡多端,必須帶回族中治罪!”


    “你想都不要想!”金鴆指指他道,“你最好趕緊給我滾,不然有你後悔的!”


    “我殺不了你們,你當你麻風島能困住我?”虞康安毫不示弱。


    金鴆冷冷一勾唇角:“段衝!”


    段衝立刻上前抱拳:“孩兒在!”


    金鴆命令道:“立刻放話出去,說虞總兵虞少帥如今都在咱們島上作客,讓浙閩交界附近的倭人、海盜以及黑道勢力去偷襲虞家軍駐地,一個人頭金爺賞一百兩!”


    虞康安麵色一變:“你敢!”


    金鴆笑的囂張:“你認為現如今有我金鴆不敢做的事情?”


    “你別以為我真拿你麻風島沒辦法!我能蕩平這裏一次,就能蕩平第二次!”虞康安沉聲警告,“金鴆,我給你兩個月時間考慮,將段衝押給我處置,不然咱們戰場上見!”


    “滾!”金鴆依然這一個字。


    虞康安瞥一眼段衝,提刀拂袖離開。


    他走了之後,金鴆原地佇立片刻,感覺到楚謠還在瞪著他,轉身走到楚謠麵前去:“你不要聽他胡說,我罵的他顏麵盡失,他氣不過故意的。”


    寇凜冷笑了一聲:“氣您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因為我們知道了段衝是他兒子,想提醒我們不要亂說話,不然他就讓我嶽父顏麵盡失。”


    金鴆微微頷首:“是這樣。”


    楚謠依然死死盯著他,咬牙咬的腮幫子都疼了:“金爺,不隻虞總兵,連我都覺得您每次提到我母親時,總是含糊其辭。”


    金鴆苦笑著伸手,想摸一摸她的頭,但她卻躲了過去:“這事兒我不想提,也不想說謊欺騙你。總之你不要胡思亂想,我也希望我有你們這雙兒女,可我沒這個福分。”


    楚謠又想說話時,金鴆看向寇凜:“山上風大,送她回去吧。”


    寇凜點了點頭。


    *


    等回到山頂上後,金鴆給楚謠換了個住處。


    因為楚謠先前住的暖閣與他的臥房是相通的,寇凜住進來自然不方便。


    將楚謠放在床上,寇凜去倒了杯水,走回來遞給她:“你昏迷時出了那麽多汗,先前醒來忘記先給你喝水了。”


    楚謠坐在床上接也不接,垂頭看著錦被上的蘇繡圖案:“我不渴。”


    “這不是渴不渴的問題,你先前發熱了,必須喝水。”寇凜握著杯子在床沿坐下,“金老板不是都說了麽,他與你們沒有親緣關係,你為何不信?”


    “他提起我母親時,真的很愛模棱兩可。”楚謠長長歎了口氣,“若真的清清白白,他為何不敢直言?”


    “也許他和嶽母之間不清白呢,我指的是你母親出嫁之前。”寇凜分析道,“金老板是個不守規矩的江湖人,嶽母又剛及笄,情竇初開,兩人做了逾矩之事很正常。但金老板很講道義,嶽母出嫁之後,發生這種事情的可能性是極小的。”


    寇凜根據金鴆的表現,推敲許久,認為這是一個很合理解釋。


    楚謠微愣抬頭:“這樣?”


    “恩。”寇凜舉著手將水杯遞去她嘴邊,示意她快喝,“剛才虞康安都說到這份上了,他都不承認。若你們真是他的孩子,他為何不承認?若他隻是海上一個朝不保夕的亡命之徒,希望你們有個更好的父親,說得過去,但以他現在的本事,皇帝老子都不放在眼裏,根本沒有理由不認你們,你說是不是?”


    有道理,楚謠被轉移了注意力,就著他的手小貓一樣舔了幾口杯子裏的水,潤了潤喉嚨。


    寇凜看著她被水潤濕的舌頭,忽地也有些口幹舌燥起來著。也不知她和楚簫之間的感應斬斷了沒有,蠢蠢欲動的想要試一試。


    楚謠忽然抬頭:“但是,人一旦動了感情,理智很容易被感情支配,道義和教養全都靠一邊,就算金老板把持的住,我娘她或許不想自己的人生留有什麽遺憾……”


    寇凜納悶了:“你怎麽能這麽想你娘?”


    “我也不想。”楚謠又表露出掙紮的神情,“我隻是以推敲案情的方式,帶入我自己。我是娘的女兒,我的思維應與她很像的,我假設虞清並不是女扮男裝,我與她青梅竹馬,私定終身,可她卻戰死沙場,我不得已嫁了你,兩年後她活著回來,我會是什麽樣子的心情?你整日裏忙著查案忽視我,她陪伴在我左右,我對你沒有愧疚感,也不願我的人生有什麽遺憾,想為她生兒育女……”


    寇凜順著她的話一想,楚家兄妹的思想一貫都比較奇特,若是像他嶽母,那指不定真有這個可能,豈不是金鴆又有可能是自己的真嶽父了?


    寇凜這嘴角又要咧開了。


    等等。


    他的笑容一瞬收起,越想臉越綠的厲害,驟然站起身打斷她的話:“你敢!”


    楚謠仰頭看他:“我隻是打個比方而已。我若真這麽做了,你會怎麽樣?”


    寇凜的目光閃過陰鷙:“這還用問?人生兩大恨,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我即使豁出命去,也定將你們楚家和虞家全給抄家滅族!”


    楚謠絲毫不怕,垂了垂眼睛,又抬頭看他,嘴角浮出一抹冷笑:“所以,若金老板真是我生父,你體會到我父親的心情了沒有?”


    寇凜猛然一怔,明白了她的意思,啞巴了。


    楚謠惡狠狠的橫他一眼,氣惱道:“你瞧不起我爹兩袖清風,我楚家沒錢,很希望換個有錢的嶽父是不是?”


    寇凜先往後退了一步,尷尬道:“怎麽會呢。”


    真不是,他就是看熱鬧而已。


    楚謠惱的想錘他,奈何胳膊不夠長夠不著:“怎麽不會,那會兒虞總兵說到‘妻離子散’,你笑的那麽開心做什麽!”


    寇凜:……


    他剛才笑的很明顯嗎?


    竟然被發現了。


    想起先前靶場上他嘴角微翹的模樣,楚謠真是氣不打一處來。躺倒在床上,錯開這個話題:“接下來我們去哪裏?”


    寇凜知道自己理虧,說話帶著三分服軟:“先在島上住一陣子吧,等著金老板將神醫找來。”


    楚謠懷疑他是想向金老板學生意經,忽又坐起身:“夫君,這距離國宴還有不到四個月時間,《山河萬裏圖》一點頭緒也沒有,你遠在福建,案子的事情怎麽辦?”


    “離開洛陽時,我不是都交給你爹了麽?”寇凜小心翼翼地重新坐回床邊,“原本你爹不管這些,但謝從琰的身份被捅了出來,天影又可能是淮王和鎮國公黨羽,這與你爹有關,他不得不去查。我還讓他去查北元為何會突然將《山河萬裏圖》送回來。”


    “那你放心讓我爹去查?”楚謠有些擔憂,“我爹並沒有查案子的經驗。”


    “你未免小看了你爹。”寇凜見她不打算追究自己偷笑的事了,暗暗鬆了口氣,“天影一直盯著我錦衣衛,對我的行事有一定的了解。而你爹的消息來源與我是完全不同的,人脈更是非我所能想象,他隻要肯查,將比我查的更快更全麵,隻不過……”


    “隻不過什麽?”


    “天影會使絆子,阻礙他徹查。”


    楚謠緊張起來:“我父親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寇凜脫了鞋子攬著她躺下:“放心,年前你爹遇刺,已經敲了個警鍾,他有分寸的。”


    “那他們會阻礙我爹?就像十年前,裴頌之調查京城閨閣少女失蹤案時,宋嫣涼為了分他的心思,故意將你拉下水?”


    “差不多吧,不過裴頌之豈能和你爹比,說實在的,連我都想不出,有什麽能令你爹那個老狐狸智昏。”


    說著話,寇凜不禁想到楚謠剛才的假設。


    他從前從來也沒想過,設身處地的代入自己一想,覺得自己挺混蛋的,他和他那老狐狸嶽父鬥了許多年,極是討厭他,但作為父親來說,其實也還不錯。


    而這似乎並不是誰更好誰更壞的問題。


    寇凜開始認真反思自己。


    *


    千裏之外,京城,吏部。


    楚修寧坐在公案後,翻看著密信。


    案台前,幾個親信正在稟告。


    “大人,您猜的沒錯,的確是鄭國公秘密給北元的幾個重臣送了不少錢財,那幾個重臣才最終說服北元君主,將《山河萬裏圖》送了回來……”


    “還有,鄭國公頻繁與蜀王和雲南王接觸,雲南王更是開始屯兵……”


    楚修寧聽著聽著,忍不住捏了捏眉心:“北元,東瀛,蜀地,雲南王……這麽多錢,究竟是從哪裏流入的?即使北六省和南七省商會支持,天影也籌不到這麽多錢才對,這背後的大金主究竟是誰?”


    事情遠比他想象中的棘手,楚修寧頭疼著將這些信息歸納總結,提筆寫信,準備拿給錦衣衛,以信鷹遞給寇凜。


    信寫到一半,又一親信神色慌張的來報:“尚書大人,神機營那邊出事了。”


    楚修寧一怔:“謝從琰怎麽了?”


    “不是謝將軍,是神機營後山處,夫人的墓室被人給炸掉了。”


    楚修寧半響沒回過來神:“什麽?”


    “謝將軍先趕了過去,又派人來請大人過去,說、說夫人的棺槨似乎被人動過,炸墓的凶徒還留下一麵金麵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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