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


    柳言白不傻, 自然也看出了他的意圖:“大人是想我充當翻譯, 幫助您去和異國人做生意?”


    寇凜微微笑道:“知我者, 老白也。”


    柳言白聽見“老白”這稱呼, 臉色先沉了一沉。


    打從兩人訂立賭約, 柳言白因為要監督他賺錢的手段, 全程參與, 兩人幾乎一直泡在一起,寇凜對他收回了“本官”的自稱,還自來熟的稱呼他“老白”。


    柳言白雖還張口閉口“大人”的喊著, 卻也不再自稱“下官”。


    寇凜湊過去小聲道:“你肯給我當翻譯,這一個月不隻是兩萬兩。”他攤平了手掌,五根手指分叉, “我肯定能賺五萬兩, 多出來的三萬兩,我分你一半。”


    柳言白搖搖頭:“我並不需要錢。”


    寇凜瞥他一眼:“知道你清高, 但一萬五千兩, 你知道可以在咱們大梁開多少善堂?你怕是不信, 這幾年來我匿名捐出去的善堂、學堂, 至少也有兩百個以上,多少寒門學子是受著我的恩惠才有機會往上爬的。”


    柳言白目光一動, 猜測他此言是真是假。


    他以“做狗賊”為榮, 應不會隨便將“做好人”攬上身。


    寇凜在他肩膀輕輕一拍:“老白, 其實這強國之路多得是,可無論政策、軍事還是教育, 所有的一切都要以錢財作為基礎。過去未來,無論這世道怎麽變,隻有一點不會變,那就是我們為了生存,不得不依靠本事來獲取資源。”


    說著話,他指了指這島上迎風飄揚的金麵旗,“你說金大老板這旗子威風不威風?連那些眼高於頂的西洋貴族都行了摘帽禮,比咱們大梁的龍旗威風多了。來時,我羨慕好一陣子,可最近我發現,這旗子所代表的並不是權力,而是利益。人們會反抗權力,卻永遠不會與利益對抗,這才是金大老板立足的根本。”


    柳言白隨著他的手勢望去。


    寇凜笑著道:“你上島的時候問我,以我這樣多疑的性格,為什麽不懷疑金爺是天影的人,這就是我判斷的原因。”


    柳言白道:“我還是不太懂你判斷的標準。”


    寇凜一攤手:“人的眼界不同,看問題就不同。在金爺看來,改朝換代換湯不換藥,何以解愁,唯有暴富。”


    柳言白沉默片刻,不再與他談論這些,低頭計算:“如今您估摸著賺了一萬三千兩,還差七千兩,我們之間的賭約,您就贏了。”


    寇凜看著他:“所以?”


    柳言白道:“關於這一萬三千兩,您在鎖鏈上塗了油,其實不算正經買賣。”


    寇凜笑道:“可我沒有觸犯島規。”


    “我知道。”柳言白垂死掙紮,“但您若想我輸的心服口服,接下來您得做我能接受的正經生意,賺來那七千兩。”


    “那什麽是你可以接受的正經生意?”


    “就是普通商人做的買賣。”


    寇凜沉吟片刻,問道:“我去島內低價買入某種商品,然後高價賣出,可不可以?”


    柳言白微微蹙了蹙眉。


    他對經商了解不多,但對商道也研究過一二。


    如今他們有一萬多兩的本錢,進貨再賣貨,全賣出去賺個七千兩並不難。


    但這島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總共也才幾萬人。十天內將倒賣的物品全部出手,可能性還真是不大。


    可柳言白心裏有些虛,不敢小覷寇凜經商賺錢的本事。


    寇凜安他的心:“我隻需要一千兩本錢,隻倒賣一種小玩意兒,十五日內再賺兩萬兩給你瞧瞧。”


    柳言白嘴角一抽:“你確定是正經生意?”


    寇凜微微一抬下巴:“你跟我一起去,這生意正經不正經,你說了算。”


    柳言白:“好!”


    ……


    柳言白隨著寇凜來到了內島集市上,在這匯聚了浙閩、西洋、東瀛和南洋商賈的集市上,各色商品琳琅滿目。


    大梁主要出賣的是絲綢,藥材和陶瓷器。西洋貨則多半是胡椒檀香,肉豆蔻和白棉布等。


    除此之外,香料琥珀、水晶寶石應有盡有。


    柳言白跟著他,看他一個鋪子挨著一個鋪子的閑逛,整整逛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日落時,他停在了一家南洋店鋪前。


    看上了一種叫做“椰子油”的商品。


    說是油,實則是一種拳頭大的塊兒狀物,與大梁國的香胰子一樣,多半在沐浴時用於清潔。


    香胰子是以豬胰髒和草木灰製成的,幾文錢便能買來一塊兒,無論貧富貴賤都買得起。


    隻不過有錢人使用的香胰子摻了各類香料,價錢同樣翻了幾翻,但也沒幾個錢。


    這南洋椰子油功效與大梁香胰子幾乎一模一樣,味道是股淡淡的奶味兒,遠不如香胰子的花香,卻因遠渡重洋,竟賣一兩銀子一塊兒。


    浙閩商人上島來也進過貨,帶回岸上去,發現根本賣不動,也就不再回購。


    故而這椰子油屬於滯銷品,南洋商人也不再往島上帶貨,如今全島隻剩下三百多個。


    寇凜按照市場價,花費兩三百,將南洋商人手中所有椰子油全部買下。


    因為從南洋一來一回需要兩個月,等同暫時壟斷。


    爾後花了一百兩,在這寸土寸金的島上租了個小鋪子十五日,取出五十椰子油,售價為一塊兒十兩。


    傻子才會買。


    寇凜不顧質疑,坐在自家小鋪子裏詢問柳言白:“老白,這算不算正經生意。”


    柳言白點頭:“算。”


    寇凜笑眯眯:“那就好,你就守著鋪子,等著發財吧。”


    柳言白:嗬嗬。


    ……


    留下柳言白,寇凜拿走了十塊兒椰子油。


    他回到山頂住處時,已是月上柳梢頭,楚謠坐在案前以手支頭,闔目休息。


    聽見響動,她轉頭看向房門處:“我聽說,你帶著老師在島內逛了一整天?”


    寇凜一手提著東西,一手揉揉酸痛的後脖頸,長籲短歎:“為了贏他,不容易啊。”


    楚謠好奇道:“你放棄段衝這棵搖錢樹了?”


    “再搖下去,我怕是會被他給打成殘廢。”寇凜訕訕道,“何況柳言白還很不服氣,我必須讓他服氣。”


    他將和柳言白新定下的賭約告訴了楚謠。


    楚謠看一眼他手裏的椰子油,眼皮兒重重一跳:“正經做生意,你能行嗎?”


    寇凜笑嘻嘻道:“你幫我就行。”


    楚謠立馬搖頭:“不,我可不幫你坑人。”


    “這不是坑人,是真正在做生意。”寇凜很不滿意她的態度,“做生意原本就是這樣的,不比朝政上的勾心鬥角簡單。”


    “但……”


    “你先聽我解釋一遍,覺得可以幫就幫,不想幫就不幫,行不行?”


    他既然都這麽說了,楚謠認真一想,點頭同意,又笑道:“你在這島上還真是如魚得水,賺錢賺上癮了。”


    “我是在處理公務,為了策反柳言白,我容易麽我。”寇凜走到楚謠身邊去,側身坐在案台上,手指撩起楚謠的下巴,左看右看,“謠謠,你可真是美。這山上的人都稱呼你楚小姐,沒人喊你寇夫人,島內的人都在猜測你與金爺的關係,不少人以為他看上你了。”


    楚謠忙解釋:“金爺是為了保護你我的身份,不然你錦衣衛指揮使的身份就暴露了。”


    “我當然明白。”寇凜忽地一彎腰,將她抱起來。


    楚謠不防備,一聲驚呼:“你做什麽?”


    寇凜壞笑道:“咱們閑在島上,我本該多陪你才是,卻整天裏忙著對付柳言白,來,今兒讓本官伺候夫人沐浴去。”


    *


    翌日一早。


    段衝今日攀山,沒見到寇凜,終於也沒了圍觀者。


    但他不敢掉以輕心,時刻小心戒備著那賤人再耍陰招。


    想他段衝在海盜窩裏打拚小半輩子,見過無數惡人和歹人,卻從未見過似寇凜這般厚顏無恥的賤人。


    如此一想,還真算開了眼界,長了見識。


    攀完山之後,片刻也不在外過多逗留,立刻回到自己的住處去。住處外圍重兵把守,可以將那些偷窺者都隔絕在外。


    可剛走進院子裏,就瞧見孟筠筠蹲在院子裏喂兔子,不由又是一陣心煩。


    這一窩兔子本是他養來喂獅子的,卻被孟筠筠給養成了寵物。先前發現少了一隻,逮著他問個沒完,聽說被吃了之後,默默抹了一下午眼淚,好像自己欺負了她一樣。


    “大表哥。”孟筠筠見他回來,連忙起身堵在兔子前,生怕再被他抓走一隻。


    段衝聽見“大表哥”三個字頭就疼,糾正她:“孟小姐,我與虞家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孟筠筠認真道:“你和虞家沒有關係,但你母親姓孟,你和孟家有關係,我們孟家沒有得罪你,你當然是我的大表哥。”


    段衝懶得與她爭辯,擰著眉頭,背著手悶不吭聲往屋子走。


    自從這幾個人上島,他就覺得自己的日子簡直要過不下去了。


    孟筠筠正要追進去,有守衛來報:“衝爺,山頂上那位楚小姐來了,說要見孟小姐。”


    段衝頭也不回:“放她進來。”


    ……


    島內集市上,柳言白靜靜坐在短租來的店鋪裏,日複一日,一連三日,果然沒有傻子,一塊兒椰子油也沒賣出去。


    但在第四日清晨,剛開張,便有人買走一塊兒。


    柳言白隱約察覺到反常,果不其然,一整天竟賣出了好幾塊兒,原本一兩銀子都賣不出的滯銷品,竟被十兩一塊兒買走。


    第五日賣出去十幾塊兒。


    第六日又賣出去十幾塊兒。


    第七日先前擺出來的五十塊兒全部出手。


    第八日開著門,但斷貨,寇凜說餘下的都被一位浙閩富商以三十兩一塊兒預定了,他得和那位富商談一談,留下五十塊,三十兩一塊兒出售。


    即使如此,仍一群人喊著買。


    到了第十三日,真有好幾位浙閩富商來與寇凜商談,想將寇凜手中餘下的椰子油全部收購。


    競價之後,以一塊兒椰子油一百多兩銀子的價錢賣出。


    壟斷囤積的椰子油全部售出之後,柳言白看著賬本上的數字,腦子都是懵的。


    柳言白不敢相信,但真金白銀教他做人。


    兩人關了空蕩蕩的店鋪,離開內島,往山上走,他問道:“我聽說如今這椰子油無論島上還是岸上都成了搶手貨,你是怎麽做到的?”


    “簡單。”寇凜攏著手笑道,“我不是拿走了十塊兒椰子油麽,給我夫人用一塊兒,再讓她拿去給孟筠筠一塊兒。我夫人被金爺當寶供著就不提了,孟筠筠也是個大紅人,咱們衝爺不近女色卻獨‘寵’她,兩位大美人用咱們這椰子油幾日,這氣味兒極是濃厚,姐妹倆攜手出門溜達一圈,往那富商夫人多的地方一去……”


    柳言白明白了。


    寇凜又道:“再送給孟筠筠之前,我還讓我夫人去了一趟曹山府上,曹山的女人多半是些妓子花魁,我夫人將剩下的八塊椰子油都拿給其中一位已不怎麽受寵、卻在台州府鼎鼎有名的花魁,給她五百兩銀子,請她回了一趟岸上,別的禮物都不帶,隻帶這八塊兒椰子油……在京城裏,宮裏的娘娘們是流行的風向標,但在這沿海,花樓裏的花魁們才是……”


    柳言白沉默了。


    寇凜嘖嘖道:“美”這個字,再精明的女人也會變成敗家娘們。到目前為止,我已經發現兩個暴利行業,一個是開佛寺,一個就是做這行,因為‘信仰’和‘美麗’,是沒有價值上限的。”


    柳言白呈現呆滯臉。


    沐浴在海風晨光之中,寇凜張開手臂,仿佛是在擁抱一座虛無的金山,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微笑:“當然,這般無敵、完美、耀眼的我,同樣是沒有價值上限的啊。”


    柳言白:……


    你贏了,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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