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 川越街道某處 新羅的高級公寓


    「門田陷入昏迷!?」


    岸穀新羅身上到處都是彈性繃帶和石膏,目前隻能老實地臥床休養。與其說他盧醫不自醫——身為醫生不懂得照顧自己,不如說是因為密醫自己不夠小心而受到重傷;現在他回到自家公寓休養,等待痊愈。


    雖然他的嚴重傷勢需要半年時間才能完全複原,但得以讓深愛的同居人每天照料他,對他來說似乎對也是一種幸福。即使需要忍耐疼痛和不便,也著實讓他愉快地重展笑容。


    不過聽到「深愛的同居人」所帶來的消息,他臉上的笑容轉變成驚訝的神色。


    『嗯,可以確定的是,似乎是肇事逃逸造成的。』


    「肇事逃逸!?」


    『嗯,他在某條小巷裏被撞,住在附近的人聽到聲響出外查看,發現倒在地上的門田後,才叫了救護車。』


    同居人將轉寄郵件裏的消息重新打在自己的pda後,再讓新羅看。


    新羅躺在棉被裏,看了消息之後,麵露憂慮之色開口道:


    「有沒有生命危險?」


    雖然新羅和門田沒有到非常深交的地步,但從高中時期開始,兩人就彼此認識,而且新羅也曾招待他來這個公寓幾次。更甚者,他還知道「同居人的真麵目」,並且認同新羅和她之間的關係,對自己來說是非常難得而重要的人。


    即使是以同居人為第一考量的新羅,隻要她平安無事,就有餘裕關心他人。與當時另一位友人遇刺時不同,他似乎真心地擔心門田的安危。


    『勉勉強強保住了一命,但好像還沒有清醒。要是能早日康複就好了。』


    反觀同居人的那名女性,雖然在pda上寫著表示擔憂的文字,但她與新羅不同,完全沒有將情緒表現在臉上。


    雖說如此,她根本也沒有可以顯露出情緒的臉——從她脖子的斷麵,黑色的「影子」像是表現著心中的不安,小幅度地晃動著。


    塞爾堤·史特路爾森並非人類。


    她是俗稱「無頭騎士」,居住於蘇格蘭與愛爾蘭的一種妖精——會四處尋找天命將近之人所住的宅邸,告知其死期將近的存在。


    將自己被砍下來的頭抱在腋下,坐在俗稱克修達·巴瓦的無頭馬所牽引的馬車上,拜訪死期將近之人的住家。要是對方一不注意地將門打開,就會被潑上滿滿一盆鮮血——這個與報喪女妖同樣代表著不祥的使者,在歐洲的神話中被傳承至今。


    在一部分的傳說中,也有認為那是北歐神話中的戰女神墮落至地麵以後的姿態,而實際情形卻連她自己也不清楚。


    說不清楚倒也不完全正確。


    正確來說,是想不起來。


    當她在祖國時,被不知名人物偷走自己的「頭顱」,喪失了關於自身存在的記憶。


    為了拿回自己的「東西」,她才追尋自己頭顱的氣息來到這個池袋。


    將無頭馬附身在機車上,將鎧甲變化為騎士服,在街頭旁徨了幾十年。


    但到頭來還是無法奪回自己的頭顱,記憶也沒有恢複。


    她知道誰是盜走她頭顱的犯人。


    也知道是誰妨礙她找回頭顱。


    但最後還是不知頭顱淪落何方。


    如今塞爾堤覺得就算這樣也不賴。


    她現在能和自己愛的人、願意接受自己的人一起生活。


    既然這樣能讓她覺得幸福,自己就以現在的姿態活下去吧。


    沒有頭的女人將強烈的決心藏於胸中,以行動代替不存在的容貌,展現自己的意誌。


    那就是——塞爾堤·史特路爾森這個存在。


    她原本以為不會改變的。


    她希望能讓「平常的自己」維持不變就好。


    但是在這個夏天,她卻陷入了顛覆上述一切的情況裏。


    頭顱。


    她終於得知自己來到這個國家的理由——也就是自己頭顱的下落。


    但就算擁有那顆頭顱的主人站在她麵前,她也無計可施,隻得乖乖作罷。


    這件事是在暴徒襲擊她所深愛的新羅,讓她湧出對犯人激烈的憤怒之後發生的。這些情感的波蕩,她至今仍無法好好整理。「人類」也會受到這種情感變化的侵襲嗎?還是身為無頭騎士的自己真的和人類有所不同呢?


    即使和人類一般懷抱著煩憂,塞爾堤還是無法理解自己與人類心思之間的差異。就連同為人類,接受和表達情感的方式都不盡相同,身為不同種族的塞爾堤,更是從以前就經常為此煩惱不安。


    不安到了極點的此刻,塞爾堤得知了門田的消息,讓她的心緒變得更加混亂。


    ——為什麽會接連不斷地發生異常的事?


    塞爾堤心中的疑問,意外地與昨晚她未參與的聊天室話題相同。


    ——這之中有什麽關聯嗎?


    ——跟蹤狂事件應該真與此事無關,但不知怎麽地總感到心神不寧。


    ——而且明明也不覺得臨也口中的「澱切陣內」和門田這件事有所關連……


    ——門田真的隻是碰巧遇到肇事逃逸嗎?


    ——還是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發生了什麽事?


    不安引發疑慮,而疑慮讓更多的不安浮現。


    塞爾堤為了稍微緩解這種不安的情緒而待在新羅身邊,但因為她隱瞞新羅自己已經知道頭顱下落的這件事,愧疚感更讓她心中多了一道枷鎖。


    「即使我這邊沒有問題,但那種車禍造成的傷勢,確實還是交給一般的醫院來得好。接下來也隻能祈禱他順利早日康複了。」


    『呃?嗯,是啊。』


    新羅的話讓塞爾堤回過神來,再次將心思放在談論門田的事件上。


    『雖然我想要去探望他,但我覺得醫院不會讓我進去……』


    「先不談這個,在恢複意識前一般都會謝絕會麵的哦。」


    『這麽說也是。』


    「不過真令人擔心啊。」


    塞爾堤麵對躺在床上一臉陰鬱的新羅,動作輕柔地將pda秀給他看。


    『不用擔心,他可是相當強健的。』


    但他的反應卻出乎塞爾堤的意料之外。


    「不是這個意思,我擔心的是塞爾堤。」


    『咦?』


    「就算門田恢複意識,暫時也要留院觀察吧?在這段期間,dors的周遭別發生什麽嚴重的事才好。要是帝人卷入麻煩之中,塞爾堤一定會拔刀相助吧?」


    ——太讓我驚訝了。


    ——他和我在考慮一樣的事。


    新羅經常從塞爾堤的微小反應中讀取她的情緒和思考,但若是連她現在考慮的事都能知道,就已經能說是有超能力了。


    ——不要緊,新羅不是超能力者,隻是碰巧跟我想的事一樣。


    ——不過他果然還是會擔心這樣的事啊。


    塞爾堤讓思緒冷靜下來,包括捫心自問的成分,針對新羅所說的話提出疑問:


    『這我就不知道了,畢竟dors是不分上下關係的隊伍,門田在不在應該也不會有太大的變化吧?』


    「真是如此嗎?我倒覺得,不分對外對內,靜雄就像武力方麵的抑製力量,而門田就是精神方麵的抑製力量。前者來講,不管來自外部還是內部,隻要有可疑的舉動,靜雄都會直接擊潰他們。這部分很好理解。」


    『的確是這樣沒錯。』


    「而後者的話,要是與門田為敵,從dors外部進行攻擊時,會以他為中心團結起一股強大的力量;反之,想在內部使小動作而被他盯上,對方在dors裏也將難以


    立足。」


    新羅淡淡地說明,塞爾堤一時語塞而沉默下來。


    「本人雖然否認自己是dors的中心人物,但在大團體中一旦發生糾紛,不管是誰都會尋找『可依賴的人』,幾乎很少有人能單憑一己之斷麵對任何事。就像我也認為帝人在某部分也相當依賴門田。」


    『說不定真的是這樣……』


    塞爾堤也聽過杏裏提及「帝人的狀況有點不尋常」,這讓她心中的不安愈加膨脹。


    ——希望那個叫黑沼的人,不要藉機開始某些行動才好。


    新羅像是感受到她的不安,貌似對疼痛不以為意地自被窩挺起上身。


    塞爾堤還來不及打出『沒問題嗎?』的字眼,新羅就對她露出溫柔的微笑。


    「沒有問題哦,塞爾堤。不論dors變得如何,隻要做你覺得正確的事就好。就算你因此與世界為敵,我都會站在你這邊。」


    『新羅……謝謝你。』


    「你沒有必要道謝,我隻是為了我自己才這樣做。」


    『但是我沒有要做這種蠢事的意思,你大可放心。』


    像是為了掩飾她的羞怯,塞爾堤快速地在pda上打下文字,從指尖產生無數的黑影高速地移動,像黑色火焰般在鍵盤上狂舞。


    『你與其有時間擔心我,不如多花點心思在門田的事上。你除了臨也和靜雄之外沒有別的朋友,他可是你認識的人當中,為數不多可以不帶顧忌地談天的對象哦。』


    「你也真是的,我連聽到是朋友的臨也遇刺時,都沒有去探望他了,你還期待我會做什麽嗎?」


    『臨也就算了,那個狀況是他自作自受!』


    塞爾堤在心中笑著,總算開始恢複成往常般的氣氛。


    她再次覺得,等新羅的傷勢早點複原,然後能夠永遠維持這樣的氛圍就好了。


    但是——世事並非盡如人意。


    塞爾堤站起身,打算為新羅張羅一些簡單的料理時,她的手機便震動起來。


    ——會是誰呢?


    她從胸口取出手機一看,是不明號碼發來的簡訊。


    大概又是交友簡訊或是來自國外的詐騙信件吧,她在內心歎了口氣,將簡訊打開。


    下一刻,她心髒的時間一瞬間停止了。


    「我是黑沼青葉。」


    在簡訊的標題上,隻寫著這樣的字眼。


    黑沼青葉。


    擁有這個名字的少年,不僅知道塞爾堤的真麵目,也知道這棟大樓所在,並且教唆帝人計劃著某些行動。而僅僅數分鍾前,塞爾堤才擔心他會不會搞什麽花樣。


    塞爾堤的擔憂,在這最差的時機點預料中了。


    「我有話要跟你說,能找個機會和你在外頭談談嗎?」


    看了隻是事務性精簡寫成的文字——塞爾堤的心思再度被不安的枷鎖囚禁。


    ♂♀


    同一時刻 四木的個人事務所


    「那麽,記者大哥,您這次是有什麽事?」


    「……」


    這間是粟楠會的四木在台麵上的正當職業——以畫商身分經營的辦公室。


    贄川周二坐在來賓專用的皮製沙發椅上,與柔軟的沙發椅相反,他全身僵硬得如同岩石。


    費川已經是第二次和四木會麵,第一次來拜訪時,是為了自己執筆的雜誌專欄——網羅幫派資訊的《東京災時記》采訪之名義而來——


    「您沒有事前預約就跑過來,應該不是為了來采訪吧。」


    「是……是的。因為一些私事,需要勞煩四木先生幫忙,但那個……」


    「您別客套了,不管什麽都算是一種緣分。」


    四木臉上浮現淡淡的笑容,以不卑不亢的態度與對方說話。


    「雖說如此,我能不能協助你,要依照事件內容決定……不過既然你會來我這邊,想必應該是遇到棘手的麻煩事吧。」


    但贄川卻感受到四木的眼瞳深處,透出冰冷的光芒。


    雖然贄川再清楚不過對方屬於哪類人,但擔憂女兒的心情愈趨強烈,讓他把對方視作救命稻草般踏進了這個事務所。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反悔,贄川做好覺悟開口道:


    「那個……相當難以啟齒……這與我的家人有關……」


    數分鍾後——


    「原來是這樣,dors和你的女兒有關對吧。」


    四木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後,麵有難色地盯著贄川看了一會兒。


    「不……不管什麽事都好,隻要有關於他們的消息……」


    麵對焦急的贄川,四木說著「好了好了」,用手示意他冷靜下來。


    「不過若是為了此事,你是不是來錯地方了?雖說dors是獨色幫,但終究不過是外行人集團;它像是個網路社群,不論是普通的女高中生、上班族還是小學生都能隨便加入的團體。當然就連保護費等,也都未曾上繳給我們或是其他同行過。」


    「是的,我很清楚……但最近的dors似乎給人有些火藥味。」


    「沒錯,其中也會有那種成員吧。dors的性質就像一座山,別說什麽同質地的岩石,當中可是分成了各種地質。即使山上草木繁茂生長,底下也可能並非流淌著地下水,反而是硫酸也說不定。」


    「……」


    贄川聽到四木跳過毒素而直接用「硫酸」來形容,讓他實在無法當作這隻是普通嚇唬人的話,不禁咽了咽口水


    他藉著雜誌采訪,接觸過各種階層的人們,所以比起一般人,更容易想像得到社會陰暗麵的樣貌。


    「我……我也知道您的意思,四木先生。所以我才這麽擔心啊。和我之前采訪時一樣,就算到街上向那群自稱是dors成員的人追問,再怎麽問也得不到有用的消息。全是一群連我女兒的長相和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我連和女兒有信件往來的人是誰都無法掌握……不過要是本來就是圈內的大哥們,說不定知道些什麽……」


    「也是呢……一般這種情況我們都會回絕,請對方找警察或是偵探商量。不過既然你都找上門來,就表示你也已經把各種法子都試過了吧?」


    四木也在了解依對方記者的身分會怎麽看待自己這種職業的前提之下,和對方談話。所以他不作多餘的隱瞞,就將對方的心思套牢。


    「我無法依個人身分協助你,但是可以介紹能夠提供消息的人給你。」


    「折……折原嗎?不曉得為什麽,我沒有辦法連係上他……他連在新宿的事務所也搬走了……」


    「不是不是,並非我們組外的人,我介紹自家人給你。」


    「真……真的嗎!?那……那我應該怎麽答謝你……?」


    贄川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要將自己為數不多的財產全部貢獻出去。但是他仍擔心這筆錢會不會不足以應付對方要求的金額。他雖然還有個下下策,能請自家出版社裏這方麵的專家來幫忙調停。但畢竟是私事,他並不想要讓公司的人卷入。


    隻是四木所提出的,並不是具體的金錢報酬。


    「您在說什麽呢?記者大哥,我們本來就該互相幫忙啊,不是嗎?」


    「咦?」


    「我可不能和您收錢啊。」


    四木麵露苦笑搖搖頭,稍微彎腰,蜷著身將手放在膝上,而他那像是瞄準獵物的獅子一般的眼睛,從較低的角度往上盯著贄川。四木擺出友善的笑容,向他開口:


    「反過來說,當我們有什麽困難時,能讓我們找您商量就好。隻要這樣就夠了。」


    若是隻聽字麵上的意思,應該會有人認為四木是個親切的人吧。說不定甚至會有


    人把他當戍現代難得一見的豪爽俠義之人。隻是贄川很清楚,在對象是粟楠會的四木時,背後的含意就不是這麽單純。


    他們隻是盤算著如何和用自己的雜誌記者身分,來幫助他們的「事業」罷了,比起僅僅一次的金錢交易截斷彼此的關係,不如保有這條人脈——即使隻是間小小的出版社,但至少是「流通在超商和一般書店雜誌的記者」——來得有利。先前隻介紹外麵的情報販子給他,這次卻介紹了組內的人士,擺明了就是打算藉此和他建立起關係。


    成為我們的走狗吧。


    直截了當地說,四木就是這個意思。大概偶爾還會叫贄川寫些對他們有利的報導。以這種形式和粟楠會建立起私交,某種程度上,說不定遠比失去金錢更令人恐懼。


    但是贄川想起這一年「不知哪裏怪異」的女兒狀況,他深呼吸幾次,做好心理準備後向對方低頭。


    「知道了,四木先生的好意,我將銘記在心。」


    「您不用那麽客套,贄川先生。如我剛剛所說,這是互相幫忙啊。」


    對方第一次不以記者稱呼,而喊了贄川的名字。這件事沒有讓他覺得親切,反而像是被冰冷的水草纏繞住全身般,讓他感到一股寒意。


    「那麽我就來給我同事撥個電話吧。別擔心,雖然他是個難以捉摸的男人,但如果是贄川先生的話,一定能和他相處愉快。」


    「請……請問是哪一位呢……?」


    或許是對於即將麵對的粟楠會新麵孔有些擔憂,贄川誠惶誠恐地詢問道。四木聞言,露出了至今不曾出現過,視這場交易如無物的銳利笑容低聲說出了:


    「……我都忘了說呢,有些人叫他赤鬼,不過現在他的角和牙都磨平了,您就盡管放心吧。」


    言不由衷的一句話。


    ♂♀


    都內某處 某棟大樓酒吧


    「好的,你說東京worrier的記者贄川對吧。了解了解。那麽我就在常去的那間酒吧裏,叫他來這邊吧。」


    大樓房間改建而成的酒吧深處。


    赤林掛掉手機的同時,靜靜地啜飲了一口梅酒。


    才喝了一口,他突然張開眼表示抱歉:


    「哎呀哎呀,我應該先為接電話而打斷你的話而道歉。不好意思呐,大叔我也都這把年紀了,還以為跟平常一樣,隻有自己一個來喝酒。」


    「請別介意。反正我要說的事情也不多。」


    明明是夏天,卻一身黑衣的青年——折原臨也——露出像是刻在黑曜石上裂痕般的冰冷笑容。


    赤林對他那感受不到熱度的話語不以為意,重新向眼前的情報販子問道:


    「那麽跟這份資料上所寫的一樣,這個叫作竜之峰帝人的……就是dors的創始者沒錯吧?」


    「沒錯,我稍微調查後,嚇了我一大跳呢,學弟竟然是dors的核心人物!」


    看到臨也表現出極為吃驚的反應,赤林搖晃著手中裝著梅酒的杯子,笑了出來。


    「情報商小哥,你就別裝得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了。你就是因為知道這件事,才接近竜之峰的吧?」


    赤林仿佛看穿一切的說法,讓臨也聳聳肩回道:


    「這就任君自由想像吧,您委托我調查的是帝人的情報,而不是我的情報吧?」


    「哦?要是我付錢,你能連自己的企圖和情報都賣給我嗎?」


    「人心可不是商品啊,赤林大哥。」


    「你說得沒有錯,哎,是大叔我不好。」


    兩人雖然有說有笑,彼此卻絲毫沒有大意。


    ——果然是個難纏的對手。


    ——這就是粟楠的赤鬼嗎?


    赤林捉摸不定的態度與隱藏視線的有色鏡片,令人難以看透他心中的想法。以讀不出念頭的程度來看,臨也認為說不定和四木不分軒輊,但兩人有著本質上的差異。


    與如鐵般緊閉著內心的四木不同,赤林像是液體一般,難以捉摸。


    而且還不僅僅是水,而是像汽油一樣,不知何時會爆炸,令人感到危險而不安定。


    但是臨也不畏風險,繼續著「工作上的閑聊」。


    「而且根本說來,關於他是dors當中的重要人物這件事,赤林大哥也是知情下才來委托我的不是嗎?」


    「這個嘛,我是從看守所回來的家夥那邊,聽說了一些有意思的傳言。」


    赤林一邊說著,對著一張放在桌上的照片——竜之峰帝人最近的照片,以指頭讓它轉起圈來。


    「隻不過坦白說,我還以為你會隱瞞他是dors首領這件事。」


    「您又是為什麽會這麽認為呢?」


    「畢竟要是以大叔我這種職業來維生的人知道的話,對於情報商小哥應該也有很多不便的地方吧。」


    「您太高估我了。有所企圖而隱瞞粟楠會裏的人,我還沒那個膽做到這種地步。」


    沒有表現出一丁點動搖的臨也搖頭說道。


    「是這樣嗎?像你這種人,要是別無所求就活不下去了吧。」


    赤林一把捏起方才轉著的照片,直接夾進臨也交給他的一疊資料中。


    「要是以前的我,就會不問理由地將人殺掉哦。」


    「您這可是恐嚇啊。」


    「沒有沒有,你大可放心,現在大叔我也已經不年輕了,不像過去那麽血氣方剛。再者……」


    赤林在此停頓不語,啜飲了一口梅酒。


    「再者?」


    「比起大叔我,年輕的酒保服小哥似乎就打算將你徒手打死呢,打打殺殺的荒唐事就交給年輕一代吧。」


    「……」


    就那一瞬間,臨也臉上笑容盡失。但接著就藉夾帶苦笑的歎息,將心中的動搖抹去。


    「請不要說笑了,那個像野獸的人能有什麽能耐呢?」


    「我也很少聽說有人類能夠勝過野獸哦。」


    「所以人類才手持武器啊,不論是身為個體,還是整個社會。」


    稍微思索了對方的語意之後,赤林在有色鏡片背後的視線略為淩厲起來。


    「所以你打算使用你所說的社會武器嗎?」


    「……」


    臨也沒有回答赤林的疑問。


    隻是露出了無畏的笑容。


    赤林沒有特別因此不滿,他將資料堆疊,放入大尺寸的牛皮紙袋裏。


    「算了。總之竜之峰帝人的相關情報就繼續麻煩你了。報酬就依內容調整吧。啊,你想點些什麽嗎?這間店的丁骨牛排很好吃哦。」


    「難得您都這麽說了,我今天卻還有工作要做……」


    「這樣啊,工作真辛苦呢,請小心不要過勞死啊。」


    赤林對著從座位上站起身的臨也,擺擺手表示臨別的招呼。


    他所說的話語中,同時蘊含了可以視為警告的叮嚀。


    「情報販子過分認真工作的話,對身體有害哦。」


    「……對您的忠告,我心懷感激。」


    「啊,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


    「什麽?」


    赤林對著停下腳步的臨也,依舊令人捉摸不定地向他贈言道:


    「雖然我想你也已經知道最近dors周遭有股火藥味,不過還是請你多加留意。dors本身就像街道,而那條街上已經開始悶燒起來了。」


    「怎麽了?為什麽突然這麽說?」


    「我想說的是,雖然一開始點火的人是你,但火種不見得隻在一個地方。」


    赤林吐出意味深長的話語後,便不再看向臨也那邊,而是盯著梅酒表麵,像是自言自語


    般喃喃道:


    「縱火狂待在安全場所看著自己造成的火災,不知不覺間被別的家夥放的火燒到,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尤其是大叔我們所待的世界,更是如此。」


    ♂♀


    夜晚 波江的大樓公寓


    矢霧波江是逃亡者。


    先前從任職的的公司裏奪取了重要機密「無頭騎士的頭顱」後,至今仍在逃中。


    但是她卻不打算遠離東京逃往遠方。


    因為遠比起被捕,她更恐懼於離開深愛的弟弟——矢霧誠二的身邊。


    她一開始住在雇主折原臨也所介紹的大樓公寓裏,但是因為毫不信任對方的關係,現在則借用他人的名義隱姓埋名,在別的大樓中住下。


    往來於臨也事務所的「通勤時間」,也謹慎地留意有無被人跟蹤,至今為止尚未出過任何差池。


    要說唯一她大意的部分,應該就是她認為在光天化日之下,矢霧製藥的人並不會在街上引起多大的騷動,所以並沒有特別為此大幅變裝過。她就像是已經忘記自己就曾經在大街上試圖活捉竜之峰帝人:而又由於一年以上沒有任何動靜,因此她部分也是認為「對方大概不會再出手了吧」。


    不過為了維護她的名譽起見,必須說在這一天矢霧波江的確如往常謹慎小心地行動。


    完全確認沒有任何人尾隨的情況下,她抵達自家大樓前。


    但是在那之後,便發生了令她警戒高漲的狀況。


    這個時間點,這棟大樓前,應該幾乎沒有行人通行——


    但停在這條道路深處的三口黑色rv車,引起了她的注意。


    這種相當大型的四輪驅動車,與狹窄的小巷道極度不搭軋。


    「……」


    波江稍微提高了自己心中的警戒程度,一邊窺探著周遭的情況一邊繼續走著。


    接著下一秒,她的警戒程度升高到最大層級。


    就在她瞄了身後一眼的那個瞬間——發現自己的背後,也就是方才她走進來的小巷入口處,彎進了另一台同型的黑色廂型車。


    ——被夾擊了!


    如果隻是誤會也就罷了,但是這樣的期待,並不足以在她心中構成不采取行動的理由。


    她沒有馬上拔腿狂奔,而是佯裝冷靜地繼續走著。


    因為她推測,要是待在黑色rv車當中的人是追擊自己的「敵人」,那麽對方就會在自己查覺到的同時,立刻采取行動。


    她擺出毫無防備的姿態,打算在極度逼近的距離下一口氣展開行動。


    決定計劃後的波江,全身的神經蔓延著緊張,她盡可能地不讓神經完全繃緊,保持著平常心,並且不斷演練有效率的逃走計劃。


    然而——


    她就像臉上硬生生挨了一拳般,從大樓門後方出現了一個男人的身影。


    看到那個男人臉的瞬間,原先緩和下來的緊張神經,像是就要斷裂般緊繃起來。


    因為再怎麽說,出現在波江眼前的男人——有著她相當熟悉的麵孔。


    「好久不見啦,波江。」


    頭上白發夾雜的男人看著波江,不帶感情地低聲道:


    「我就在想該不會……你以為我到目前為止都沒有注意到?」


    而反觀波江,背上冷汗涔涔,開口道:


    「矢霧……社長。」


    聽到波江所言,男人伴隨著歎息搖起頭來。


    「你的離職申請手續已經完成,所以就不必再用這種對待外人的禮儀來稱呼了。和以前一樣,叫我『清太郎伯父』就好。」


    男人——矢霧清太郎語帶遺憾地說著,朝向侄女波江靠近了一步。


    「我本來就已經掌握你的所在,隻是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將可愛的侄女逼上絕路。」


    麵對眼前擺出相當苦惱神色的伯父,波江明顯地皺起眉,咂舌道:


    「明明就把我父親他們當成可舍棄的棋子,現在才打算祭出家人的情麵嗎,清太郎伯父?」


    「這麽說也是。」


    清太郎爽快地承認,並且拉正西裝的領子。


    他瞥了一眼手表後,向波江伸出手說道:


    「算了,過去的事之後再談,在這裏的話會妨礙行人通過。」


    「……難道不隻是因為會引人注目?」


    波江語帶諷刺地開口的瞬間——


    「你說得沒錯,如果你老實地跟我走,可就幫了我大忙。」


    如結冰般冰冷的女人聲音,撫上波江的脖子。


    「!?」


    她連忙回頭——站在後麵的,是一名穿著套裝的女性。


    ——她是誰?什麽時候出現的……?


    ——不對,這個女的……我看過!


    這名女性戴著看起來相當昂貴的眼鏡,打扮正式,風格像是商場女強人。


    她那端正的五官與冷淡的表情,讓人聯想到特攝電影裏登場的機器人。


    ——這個人……是臨也曾經調查過的澱切的秘書……


    波江之前在電腦螢幕上看過透過望遠鏡拍下的她的照片。


    她想起寫在照片旁的名字,瞪著對方看的同時低喃出那個名字。


    「鯨木重……」


    「您知道我的名字,讓我深感榮幸。」


    「為什麽你這個澱切陣內的秘書,會和清太郎伯父……喝!」


    中途假裝情緒動搖的波江,趁對方大意時,手背朝鯨木臉上揮去。


    「……唔!」


    她的情緒動搖這點是事實,隻是在過程中馬上切換心情,誘發鯨木掉以輕心。


    ——我不知道為什們伯父會和這個女人一起行動,


    ——不過這種麻煩事我可敬謝不敏。


    波江覆蓋了鯨木視野的那一瞬間,從已經打開的背包中取出電擊棒,以毫不拖泥帶水的動作剌向對方的心窩。


    然而——鯨木快一步先回轉了自己的身體,避開攻擊的同時攫住波江握著電擊棒的右手腕。


    [插圖]


    皮手套的冰冷觸感麻痹了波江手腕的感覺。


    電擊棒發出放電的聲音,但是距離鯨木的套裝還差一步的距離。


    「咕呃……!」


    「……」


    與銳利瞪人的波江相反,鯨木自始至終都麵無表情,隻是看著在她眼下的「敵人」的臉。


    「在這種狀況之下,虧你還能板著一張臉,該不會你和俄羅斯的女傭兵一樣都屬於冷感型的吧?」


    波江充滿諷刺地開著輕佻玩笑來分散對方的注意力,為了反擊而打算移動重心時——


    ——……?


    ——我的動作……!?


    她感覺自己身體的重心,轉移到被抓住的右手腕上。


    光是這個地方被壓製住,疼痛感和壓迫感就蔓延到了全身。


    「我沒有必要回答你這個問題。」


    鯨木淡然地忽略她的諷刺,而將空著的另一隻手,放在抓住波江手腕的右手肘上。


    「?」


    波江皺起眉,對這個行動感到困惑不解時——


    「滋」地小小響起聲音的那個刹那,一股衝擊竄入她的身體。


    「~~~嗚嗚!」


    接著她馬上了解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事。


    她從被抓住的右手腕上,硬生生接下了非常強力的電極。


    ——電擊棒……不對,是……電擊手套!


    這是電擊棒與皮手套的合成品,它在手套裏穿入導線,藉著外置設備來操作。


    折原臨也曾一時好玩而買來過,那玩意兒就像是荒唐搞笑的間諜電影裏會出現的產品。這麽說來,被抓到的瞬


    間,她所感受到的冰冷觸感,應該就來自於作為電極的金屬麵,而非皮製的物體。


    她之所以還有辦法冷靜地進行上述分析,是因為電流迸發隻有一瞬間。她的身體很快就從疼痛中被解放出來。


    隻不過腦袋雖然冷靜了下來,手腳的肌肉卻幾乎動不了,


    鯨木無視跪了下來還瞪著她的波江,平淡地向清太郎開口問道:


    「請問您打算怎麽做?或者您也可以選擇讓她直接睡著。」


    言下之意是她可能打算讓波江接受電擊到昏迷為止,又或者打算使用藥物。


    波江的身體幾乎動不了,但她還在尋找反擊的機會。


    但是清太郎拋出的下一句話,逼著她得重新思考。


    「無妨,隻要綁著她就好。要是把誠二帶來時她還沒清醒的話,就沒法子繼續談了。」


    「錚」的一聲,波江的後腦勺裏像是發出了什麽聲響。


    「我們已經確定附近的居民都不在家,所以波江你叫也沒用。就算被住在大樓比較上層的人聽到,我也隻要跟他們說我是代替雙親帶回離家出走的侄女就好。畢竟我可是一個謊都沒撒哦。」


    波江無視清太郎的嘲弄,而是不斷複誦幾秒前他口中提到的名字。


    「誠……二……?」


    波江一下子就全身力氣盡失,緩緩地、緩緩地——像是靈異影片拍到的怨靈般,盯著伯父看。


    「嗯,要讓你乖乖聽話,這是最好的手段吧?大概會稍微讓誠二吃點苦頭,假設你不想要……」


    那個刹那——


    波江靠著意誌力,強硬地讓因為電擊導致麻痹的全身肌肉發揮功能。她表現出明確的殺意,向伯父齜牙裂嘴。


    「什……」


    她的雙眼就像真的打算咬斷對方的喉嚨般,讓清太郎一瞬間毛骨悚然起來。


    然而她的牙卻咬不到人。


    因為鯨木並沒有放開波江的手腕,就算波江突然間采取行動,實際上也動不了。


    波江就像全身被纏繞著鋼索般,受到一股壓力而停下,緊接著就因為電擊手套再次發電,撼動著她的身體。


    「……嗚啊……咕啊……!」


    這次也是馬上就切斷電源,但波江的身體已經完全癱軟下來。


    「矢霧社長,請注意您的用字。」


    平淡地低聲說道的秘書背後,出現了數個身影。


    從rv車上走下的幾個身穿西裝,看起來像是她同夥的男人。


    而從另一側的rv車上的人似乎也走了下來,那兩人從清太郎身後靠近。


    「這種人,可以為了愛而掌控自己的痛苦。」


    「啊……?啊,嗯嗯,是啊,鯨木小姐,就如同你所說的。」


    從鯨木口中聽到「愛」這個字,讓清太郎感到不太對勁,不過他自己也沒有多餘的心力吐槽這件事。


    雖說隻是一瞬間的事,但他剛剛被侄女狂暴的氣勢嚇到了。


    「波江真是不乖,居然打算對自己的伯父使用暴力。」


    清太郎整個人恢複冷靜後說道,像是已經忘記自己才剛宣言要抓侄子當人質。鯨木不知何時拿出指銬,將波江雙手拇指反身扣在她的背後,指示旁邊的男人將她直接搬到車上。


    不過波江靠自己的力量站起身,對那些男人表示無言的拒絕。


    「你要是……敢對誠二做什麽的話……」


    她既沒有打算逃走,也不像是服從,而隻是為了做出宣言,使盡了全身吃奶的力氣。


    「我就把你們全部的人……用刨刀削下皮膚……用鹽酸溶掉肌肉……用刨絲刀從指尖開始磨掉骨頭……就在你們還活著的時候……不,就算殺掉了以後也絕對會這樣做!」


    波江對親伯父話說到這個地步,不隻是唬人而已


    雖然清太郎從波江小時候就認識她,但要不是方才全身感受到波江的殺氣,說不定會以為這隻是她在虛張聲勢。


    然而現在就不一樣了。


    矢霧波江打心底打算實行她剛剛說的事。


    隻是清太郎即使肯定這件事,也未讓他懷疑起自己的優勢。


    以矢霧誠二當作擋箭牌的話,她什麽也辦不到。


    因為比起自己的性命,她更以弟弟的安全為優先。


    而這點清太郎也已經確認過了。


    「你話說得真難聽啊,波江。」


    「……」


    「言行這麽粗魯,會被誠二討厭的哦!隻不過本來對誠二來說,他眼中就隻看得到『頭顱』而已。」


    聽到清太郎像是挑釁的話,讓波江的殺意更加沸騰起來。而站在她身後的鯨木,隻是在眼鏡後方,微微眯細了她的眼睛。


    從那天起——矢霧波江的行蹤就從池袋街上的「表麵」消失了。


    就連在臨也跟前亦然。


    她那份比起自己更加重視、深愛弟弟的心情,依舊持續著。


    ♂♀


    同一時間 來良綜合醫院


    夜已深,會客時間已經結束的大醫院候診室。


    本來應該不會有人的場所裏,現在有十個左右的人麵色凝重地坐在裏頭。


    而在其中一角,可以見到園原杏裏和狩沢給理華的身影。


    這時門田已經在接受第二次手術。目前他的意識尚未恢複,來去於加護病房和手術室之間。


    門田的父親下班後就待在手術室前的等待區裏,而家族以外的人,就隻能在這個綜合候診室中,為手術的順利與否感到焦急。


    雖說保住一命,卻還是不能預測接下來的發展。


    從手術開始後的緊繃氣氛,已經持續了一小時以上——


    似乎相當擔心地低著頭的杏裏旁,狩沢悠悠地開口道:


    「小杏裏,你可以不用那麽勉強,隻是在這邊幹等很無聊吧?」


    狩沢顧慮在醫院裏的關係,用隻有杏裏才聽得到的音量低聲說話。


    而聽到她這樣問,本來聲音就很小的杏裏,比平常更小聲地回答她:


    「不會,請讓我待在這裏。」


    「你也真奇怪,如果是平常就受他照顧的我,或是暗戀小田田的小梓梓和鈴鈴待在這裏就算了。」


    叫做小梓梓和鈴鈴的兩個女孩,是狩沢一同cosy的夥伴,大概和杏裏同年或者多個幾歲。這幾天當中,杏裏不過才和她們見過幾次麵,狩沢就把她們單戀門田的事當著本人的麵爆料出來。


    她們兩人麵容憔悴,已絲毫不見那時候泛淚敲打著狩沢「怎麽隨隨便便就把這種事說給別人聽啦!」的模樣;兩人隻是肩並肩,坐在候診室最前麵的椅子,不斷祈禱門田平安無事。


    「不隻她們,對小田田有意思的女孩可多著呢。雖然本人遲鈍到不行,完全沒有注意到,但他意外地超受歡迎哦!」


    狩沢像是在說別人家的事一樣,對杏裏露出如往常的笑容。


    「小杏裏,你昨天也幾乎沒睡吧。真對不起啊~這真的不是你應該煩惱的事。」


    「沒有這回事,門田先生也幫助過我好幾次……」


    ——不僅是我,還有竜之峰同學跟紀田同學……


    杏裏心中如此想著,但沒說出口,接著轉移話題向狩沢問道:


    「狩沢小姐才是,連小睡一下都沒有不是嗎?」


    杏裏回家過一趟,因為聽說手術的事,才又回到醫院裏來——


    在候診室遇到的,就是帶著深深的熊貓黑眼圈,對她笑著的狩沢。


    不隻是狩沢,先前談論到的小梓梓——也就是筒川梓和其他人,也看起來像是幾乎沒睡的模樣。聽說就連門田的父親也是徹夜未眠,白天完成


    工作後就直接回到等待區前,連個盹兒都沒打。


    「我就算了,其他聚集在這裏的人,都是打從心底比起自己的身體還更擔心小田田哦。某方麵來說,盡是些沒有小田田就活不下去的人啊。」


    「咦……?」


    「小田田這個人啊,該說是照顧人的天才嗎?還是隻是無法忽視有困難的人,實在是個典型到不行的濫好人,連最近的漫畫裏都慢慢沒有這種角色啦。不過被這個老派好人幫助過的人,可是難以計數。」


    聽到她這樣說,杏裏再度想起這一天以來發生的事。


    小梓一行人聽到門田出事的消息,震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直到她們冷靜下來後,便跟著狩沢來到醫院——結果居然在不論是會麵時間還是診療時間都已經過了的醫院前,已經聚集了不下十幾二十人。聽到這些全部是擔心門田而趕來的人,杏裏再次為門田京平這個人所擁有的「力量」感到驚訝。


    保住一命的消息傳來後,人數就慢慢減少下來——即使如此,杏裏依然耳聞今天一整個白天,為了探視門田而到醫院的訪客絡繹不絕。


    「隻是來了也會被拒絕會麵啊。真是的,醫院也覺得很困擾吧,全是些沒考慮後果就跑來的人,真是拿他們沒辦法。」


    狩沢的笑容溫和,對著杏裏溫柔地說話,幾乎要讓人忘掉她眼睛底下的黑眼圈。


    看著狩沢的笑容,杏裏感覺自己的緊張和擔憂漸漸緩和下來。


    然而與此同時——在她心中,一個疑問油然而生。


    聚集在此的人們,以及白天來探視的幾十名訪客。


    這讓她強烈感受到門田的人望,但杏裏依然無法擺脫某個不對勁的感受。


    因為說到門田所照顧的對象時,馬上就會聯想到的那些人都沒有出現。


    一開始杏裏以為他們應該和門田的家人一起待在等待區,然而這樣一來,狩沢在這邊就很奇怪。


    杏裏猶豫了好幾分鍾要不要問出口,結果輸給從內心深處湧現的「不好的預感」,而提出了這個疑問:


    「請問……遊馬崎先生還有……嗯,開廂型車的那位,他們呢……?」


    一問出口,短短幾秒鍾之間,狩沢移開了視線。


    接著取代直接的回答,她繼續說著方才談論的內容:


    「……小田田他啊,雖然很常發脾氣,但實際上非常會照顧人,是個濫好人~」


    「?」


    「就算是那些平常會被人瞧不起的一事無成的家夥,隻要一被他認定是夥伴,就絕對不會被他拋棄。如果想要做壞事,就一定會被他好好地教訓一頓。」


    杏裏注意到狩沢的聲音漸漸低沉下來,下意識地吞了吞口水。


    「小田田他是我們的支柱……同時也是我們的『刹車器』。」


    「刹車器?」


    狩沢沒有看向感到疑惑的杏裏,而是麵對天花板,平淡地選擇適當的字眼說話。


    不知何時起,她的臉上已經不帶感情。全身散發出來的感覺,就像一開始在她自己的家中,得知門田出意外的消息時一樣。


    「我本身相信小田田比一般人頑強一倍,所以我會待在這裏,不盡然是因為擔心小田田。」


    「那麽為什麽……」


    「我之所以會待在這裏……是因為想早一秒看到小田田清醒。」


    「?」


    狩沢對著更加疑惑不解的杏裏說道:


    「然後我就要打電話給小遊馬或是渡草仔以及其他人,通知他們『小田田已經清醒,沒有事了』。」


    語調冰冷。


    狩沢的聲音明明就不帶有怒意,杏裏卻因此感到壓迫。一年前的杏裏,說不定會把這種語調歸成「與自己無關的事」聽過就算。然而如今,她已經建立起和別人的關係,變得能夠察覺到蘊含在語氣當中的冰冷怒火了。


    狩沢稍稍歎了一口氣看向杏裏,對著她露出自嘲的笑容。


    「不這樣做的話,就沒有辦法阻止大家。」


    「阻止大家……?」


    不可以再問了。


    這個念頭在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逝,但這當兒她已經無法打斷對話,而是促使了話題的繼續。


    接著狩沢便以杏裏以外的人無法聽聞的音量——


    爽快地說出了答案。


    「我猜要是大家比警察快一步抓到肇事逃逸的犯人……應該就會把那個犯人殺了吧。」


    「……唔!」


    「尤其是小遊馬,他隻要一發火,除了小田田之外,沒人製止得了他。」


    杏裏很清楚,此話並非誇大其詞。


    因為開口說出下句話的狩沢——已經恢複了平常的笑容。


    「因為就連我,也打算這麽做啊。」


    那張笑臉,反而讓杏裏本能地感受到這句話的真實性——堵得她最後隻能啞口無言,除了接收狩沢的話以外,什麽都辦不到。


    外頭開始傳來陣陣雨聲,讓安靜的醫院裏,氣氛變得更加陰濕。


    手術結束的通知還沒傳來,自然表示門田尚未恢複意識。


    環繞在自己周圍的不安定氣氛,讓杏裏心中湧現另外一種擔憂。


    ——我希望不會有這種事……


    ——但是總覺得好像會有什麽不好的事,發生在竜之峰同學和紀田同學身上……


    這隻是她「不好的預感」,並不代表有任何證據。


    但是她親眼所見這半年以來發生在她身邊「不好的發展」,讓她覺得事態似乎有變本加厲的趨勢。


    就算拚了命地否認它,也仍然沒有東西能幫助她消除這份擔憂,漸漸變強的雨聲在她的身體裏持續跳著舞。


    仿佛隨著罪歌的節奏,在她體內唱起「愛的語言」。


    ♂♀


    都內某處 公園內


    接近池袋某個市區的中央公園。


    便利超商前麵,聚集了鄰近串灘高中的學生。


    串灘高中是附近有名的不良高中,過去與池袋的來神高中並稱。


    隻不過隨著平和島靜雄畢業,加上來神高中藉著合並而改稱為來良學園之後,原本給人不良高中的印象便消失了。讓現在的串灘高中成了附近最為著名的不良高中。


    而在那群不良少年之中,被當作三年級核心成員的狠角色聚集到超商前不久後,天空開始陣陣下起雨來。方才淋濕池袋街道的雨雲,似乎也移動到這裏來了。


    「幹,下雨了。」


    「還好吧。」


    「這個新出的布丁超好吃的。」


    駛進停車場車子的引擎聲,傳到這群不在意雨勢,遊手好閑的人們耳裏。


    定睛一看,發現一台朝著這邊駛來的廂型車。


    雖然原本應該不是特別引人注意的事,但由於廂型車上一個顯目的造型,吸引了不良少年的目光。


    「喂喂,不會吧。」


    「居然是動漫圖耶。」


    廂型車側邊的門上畫著動畫的美少女角色,硬是吸引了周遭人們的視線。


    但是除了其中一個地方印著動畫圖片,從其他部分來看都是普通的廂型車。從這點來看,知道什麽叫「痛車(注:以彩繪或黏貼動漫圄案貼紙等方式來裝飾車身的車輛)」的人眼裏,應該會被他們當作「微妙的半吊子痛車」吧。就連不知道「痛車」這個字,不熟悉這方麵知識的少年們來看也是一樣。


    「稍微來捉弄他一下吧!」


    不知是誰朝車子逼近,做好準備等待司機下車來騷擾他。


    說不定順和的話,他們還要勒索對方——


    但一看到下車的人,站得最近的男人大吃一驚。


    原本以


    為下來的會是個渾身散發阿宅氣息的男人,沒想到卻是個有著銳利眼神的青年,全身散發的氣息怎麽看都像已經習於幹架。


    ——算了沒差。


    這些不良少年們不加思索地上前一步,打算隨便捉弄他一下時,廂型車的司機卻早他們一步開口道:


    「看你們這身製服,是串灘高中的學生吧。」


    「嗯嗯?大叔你說啥啊!」


    「是又怎樣?啊?」


    麵對逐漸逼近他的男人們,司機平心靜氣地說道:


    「你們這些人還真是沒變,明明是暑假,聚集的時候卻一定要穿立領製服外套。」


    「你說啥?你這小子看扁我們啊?」


    一眨眼的時間,司機就被包圍了。


    情況看來一觸即發。


    僅僅互瞪數秒後,從超商裏探出一個大塊頭的少年,打破了這個僵局。


    「你們幾個,在搞什麽啊?」


    「啊,沒有啦,是這家夥來找碴……」


    不良少年們對方才出現的少年謙卑地說明著狀況。看來這個少年應該就是領頭,所以方才正打算出手毆打司機的少年們,先收斂起怒意等待他的決定。


    「什麽……!」


    領頭的少年眯起眼,打量著被同伴們包圍的男人的臉——


    下一秒,他驚愕地瞪大雙眼大叫:


    「這……這不是渡草學長嗎!」


    「咦!?」


    聽到他這麽說,原本包圍司機的少年們也睜大眼睛,再次往司機——渡草三郎的方向望去。


    「哦……沒記錯的話,你是倉川家最小的弟弟吧?」


    「過去我老哥多謝您的照顧了!怎麽了嗎?這些小子有沒有做什麽失禮的事?」


    「對……對不起!我們沒認出您是學長!」


    少年們被大塊頭的少年一瞪,慌慌張張地低下頭來。


    不過渡草擺手製止正要低頭跪下的少年們,平靜地開口道:


    「別介意,我也不過隻是個普通的學長,不是為了朝小我五屆的人擺架子才來的。」


    「感……感激不盡!」


    看來是個輩分關係相當明確的高中,學弟們不斷地低頭道歉。叫作倉川的領頭少年隻低頭敬禮一次後,緊張地問道:


    「那個,今天學長是為了什麽事而來的呢?應該不是碰巧經過吧?」


    「哦……也沒什麽,隻是有件事想請你們幫忙……」


    「……門田大哥的事嗎?」


    「什麽,原來連你們都已經知道了啊?」


    渡草「哈哈」一聲聳聳肩,眼神卻不帶一絲笑意。


    「那個……如果是要逮犯人的話,我們雖然也很想要幫忙……」


    倉川支吾其詞,渡草隻是「算了算了」般擺擺手。


    「我知道,畢竟現在我是dors嘛。你們應該不想要傳出『串灘高中和dors是一掛的』這種亂七八糟的流言吧?我自己也是串灘高中的校友,這種顧忌我是懂的。」


    「……對不起,真的很抱歉。」


    聽到難以啟齒的話被這麽直白地說出來,倉川再次深深地敬禮。


    接著他心中浮現了新的疑問。


    「那……那個,這樣的話,學長今天為什麽會來?」


    渡草看著學弟困惑的樣子,對他露出溫和的笑容低聲道:


    「也沒什麽,隻是想說可能會對你們就業之類的事情,造成一些困擾吧。」


    「?」


    「學長開車將人拖行致死的那天起……會讓串灘高中的風評變差吧。」


    「比起已經畢業的校友,我想應該先對在學中的你們道歉才對。要是有個萬一,就由你代我向大家說一聲吧。」


    「……呃!?」


    聽到渡草淡然地選著用字說話,以倉川為首的少年們麵麵相覦。


    「拖…拖行致死……您是說要殺死撞了門田大哥逃跑的人嗎?……這是開玩笑的吧?」


    渡草沒有回答問題,而是抬起頭望著從天而降,逐漸變大的雨滴,開口道:


    「沒有啦,因為小琉璃遇到的追蹤狂,沒有讓她受到多大的傷害,所以我打算撞死他就了事……」


    ——小琉璃是誰?渡草學長的女友嗎?


    少年們對新出現的名字感到困惑,但麵對渡草無聲的壓力,他們連問出口的膽量也沒有。


    「但是撞了我們的同伴卻肇事逃逸這檔事啊,我就隻能讓那個犯人好好見識什麽叫作地獄了,是吧?」


    聽到渡草笑著這麽問道,少年們無法做出任何回應。


    麵對後輩那樣的反應,渡草臉上笑意依舊,說道:


    「所以啊,要是肇事逃逸的家夥是你們的人,還希望你們不要包庇他啊。我想要拜托你們的事就隻有這樣。」


    落在廂型車頂的雨聲變得激烈之時,渡草最後隻說了一句話,留下僵硬在原地的學弟們,直接回到駕駛座上。


    「畢竟我遺不想輾死我這群可愛的學弟們啊!」


    在他催車離去,雨勢也變大了之後,少年們一時間還無法動作。


    等到感受到身體淋濕,他們才突然回過神來。


    而那時已不見動漫圖案的車輛,讓少年們產生了方才發生的事像是一場夢般的錯覺。


    他們同時也希望,若是籠罩在學長笑容上的殺意,也是場夢的話就好了。


    ♂♀


    都內某處 立體停車場


    變強的雨聲在街道上回蕩,在街道外圍的某個ktv包廂的大房間裏,聚集了十來個青少年。


    他們並非同時浩浩蕩蕩地進入房間,而是稍微間隔一點時間,陸續進入已經預約好的房間裏。


    雖然走進去的時候各自穿著不同的服裝,但他們一進到房間裏,就紛紛戴上新的配件。


    有人是嵌入黃色貓眼石的戒指。


    有人是黃色的護腕。


    有人是黃色鏡片的太陽眼鏡。


    有人是黃色的皮帶。


    然後坐在大房間裏最內側的少年——紀田正臣——明明是大熱天,他的脖子上卻係著黃色的領巾。


    「還沒到的就隻有穀田部了吧。」


    正臣靠上椅子,一派輕鬆地說著。


    但是聚集在此處的成員,不論是誰都清楚這個輕鬆隻是表象。


    待在這個室內的人,都是名副其實的「黃巾賊」成員,他們沒有唱歌,而是不斷地依照進來的順序,向正臣報告街上的情報。


    包含ktv包廂的服務員在內,他們使用這個ktv包廂進行黃巾賊集會的這件事,並沒有外泄。


    現在聚集於此的是「黃巾賊」的初期成員,都是正臣一轉學到這裏就認識的人們。


    半年前與dors對抗的那場騷動裏,他們被法螺田一派——原「藍色平方」的成員排擠,好幾人甚至受到暴力手段的迫害。


    即使如此——接受紀田正臣召集而前來的「初期成員」倒是一個也沒缺,全部回到他的左右。


    在那之中甚至還有一部分的成員,打從一開始就沒參加半年前的對抗。


    這些成員同樣就讀來良學園,是正臣的同學。


    他們幾個不僅知道正臣和竜之峰帝人及園原杏裏這兩人,過起「重新展開的生活」,也知道關於三島沙樹的事情,所以不要說是拉攏他回來,他們也沒有和他接觸,彼此裝成陌生人,過著各自的校園生活。


    但是——這次就不同了。


    他們直接接受了紀田正臣「複活黃巾賊」的邀請。


    從以前就寄予正臣深厚信賴的他們,歡欣鼓舞地聚集到他的身邊


    ——即使人數不到半年前的數量,但以結果來說,「兩年前的黃巾賊」毫無窒礙地複活了。


    由正臣的角度來看,這超乎了他的預料之外。


    因為自己曾一度舍棄黃巾賊,而之後為了抓住砍傷杏裏的砍人魔,回到黃巾賊時,還因為沒有注意到法螺田一行人——「藍色平方」的暗中活躍,害得自己的同伴們陷入危險。


    他並不認為光憑「請原諒我」就能夠了事。


    他做好了心理準備,要讓對方毆打自己到爽快為止,甚至也預想對方會直接拍拍屁股走人,才來召集大家。


    但是他們並沒有要求正臣謝罪,單純地因為正臣的「回歸」感到高興。


    正臣反而因此感到愧疚,於是將某個決心藏於胸中,在首次的召集中向所有人說道:


    ——「我以黃巾賊的身分回到這個街上,是我的任性。」


    ——「我有一個和你們一樣重要的夥伴,朝著奇怪的方向走偏了。」


    ——「我打算即使痛毆他也要阻止他……可是隻有我一個人,大概什麽都辦不到。」


    ——「所以,雖然對你們很抱歉,但我想請你們稍微借給我力量。」


    ——「請讓我……為了一己之私利用你們。」


    然後——黃巾賊的初期成員,接受了他的「一己之私」。


    ——「真是的,將軍不是打從一開始就總是這樣嗎?」


    ——「對嘛對嘛,你不是也都放任我們要求你幫忙嗎?」


    ——「不管怎樣,和將軍大鬧一場也超好玩的嘛!」


    ——「將軍,你要是道歉的話,我反而就不幹羅!」


    ——「話說回來,我們應該還是可以叫你『將軍』吧?」


    不論是那些自始至終都敬仰他的人,還是不知何時開始,變得會互虧對方的來良學園同學們,即使反應各異,都還叫他「將軍」這個綽號。


    ——「我這才想到,你們還是別叫我『將軍』吧,實在很丟臉耶!」


    ——「現在才這樣覺得啊!」「這可不行啊!」「誰理你!」「你可是我們一生的將軍啊!」


    看到他們的笑容,正臣才徹底醒悟了。


    從此刻開始,我就是竜之峰帝人的敵人了。


    若是他讓「dors」這條線給纏繞住,因而迷失自我,那就由我來砍斷這條線。


    為了救他,我要成為他的敵人。


    正臣不讓自己的覺悟變得軟弱,向所有人宣布:


    ——「有一件事想要告訴你們所有人。」


    ——「我希望這件事隻有在場的各位知道,請你們務必保密。」


    ——「那個我即使痛毆他也要阻止的家夥,他的名字是竜之峰帝人。你們應該有人本來就知道了吧。」


    ——「他就是……『dors』的創始者。」


    在那之後已經過了一個禮拜以上的時間。


    如今在公諸帝人的真實身分之後,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正臣並不後悔。要說感到後悔之事,就是他在看到帝人被「to羅丸」的首領指稱「你沒有身為領袖的才能」時,沒有叫住當時落寞的帝人,就直接離開了。


    那時如果有出聲叫住他,就算彼此互相傷害也好,說不定帝人的性格就不會崩壞到這種地步。


    雖然根本的原因之一,在於自己選擇從帝人和杏裏的眼前消失。當時正臣對於這個行為也感到迷惘,但以那時的精神狀態來看,在自己的心中,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正因如此,現在才不能夠善罷甘休。


    不可以再逃避了。


    就算扮黑臉,也必須將帝人從泥沼中拖出來。


    而在那之前,也盡量不要讓杏裏無謂地擔心。


    正臣考慮到必須先掌握街上的正確情況,以及盡可能地召集起過去的成員們。於是目前就和同伴展開行動,像這樣幾乎每天聚集在ktv包廂裏,互相報告進度。


    今天也是僅僅差了一個穀田部就全員到齊,而且預定在交換完各自的情報後,立定今後的方針。


    「是說,穀田部那家夥也差不多該來了?」


    聽到正臣這樣說,其他的成員麵麵相覷。


    「該不會發生了什麽事吧?」


    「我打電話給他看看。」


    他們似乎都想起了半年前的事,心中閃現一絲不安。其中一名同伴麵露緊張神色,拿出了手機——


    然而正臣的手機比他早了一步震動起來。


    「……是穀田部。」


    聽到看著螢幕的正臣如此說,每個人都放下心來。


    「哎,是怎樣啦——遲到了哦——」


    黃巾賊的成員們隱約可以聽到手機另一端傳來像是穀田部的聲音,於是更加安心——但下一秒正臣的表情變得嚴峻起來,大房間裏的眾人之間彌漫著緊張氣息。


    「……嗯,這樣啊。……不,無妨,你就帶他一起過來吧。」


    正臣口中說著奇怪的話,直接掛了電話。


    「穀田部說他在店門口。」


    他依舊麵無表情,聳聳肩沉聲道:


    「看來,我們有位客人呢。」


    「哎呀,打擾啦,好幾天不見了呢,紀田老弟。」


    幾分後,和穀田部一同現身於房間裏的人,就是背著登山背包,和平常相同打扮的遊馬崎。


    不過以他隻有一個人行動這點,可說是非常奇怪。


    他平常都會和門田他們共同行動,而逛書店和動漫商店時,也幾乎都和狩沢一起。


    但是正臣也知道,門田現在處於無法和他同行的狀況。


    「沒想到遊馬崎兄會來到這裏呢。」


    先不論已經見過好幾次麵的正臣,周圍的人們明顯地表現出相當程度的緊張。


    雖說對方隻有一人,但是數年前就是黃巾賊的眾人,知道遊馬崎原本是藍色平方的人。加上他們也知道遊馬崎是救出正臣戀人沙樹的人,所以隻能懷抱著複雜的心情看著遊馬崎。


    除了他們之外,唯一可以平等和他說話的正臣,對著訪客問道:


    「你還真清楚這個地點。」


    正臣一開始就詢問最關鍵的問題,而遊馬崎也爽快地答道:


    「這個嘛,說來也很不好意思啦,他叫做穀田部嗎?我跟在他後麵來的。因為他是紀田的心腹,所以想說他一定和黃巾賊複活有關吧。」


    「……那你從哪打聽到穀田部在哪的?」


    「從臨也那裏買來的。」


    「……那個混帳!」


    正臣臉頰微微抽動著,小聲碎念道。


    ——這樣一來,這個地點下次也得換掉了。


    必須要避免讓臨也摸透自己這邊的行動。現在待在帝人身邊,雖然都是黑沼青葉那掛藍色平方的人,臨也不可能不會想辦法介入。從這層意義來看,可以說正臣相當深入理解折原臨也是個什麽樣的人。


    話說回來,因為他曾經親身經驗過,理所當然會對其有所警戒。


    正臣想起過去,稍微升起一股煩躁,但很快就平複心情,向遊馬崎拋出新的疑問:


    「那麽你來是為了什麽事?」


    「你也真是的,紀田老弟,你明明早就知道了。」


    遊馬崎更加眯細本來就很細長的眼睛,靠上房間的門板笑了出來。


    當正臣還在猶豫要不要回答的時候,遊馬崎先一步開口道:


    「撞傷門田兄的人……是你們嗎?」


    ♂♀


    都內某處


    位於遠離都心之處的一棟大樓。


    因為某些緣故,現在改建到一半的工程已經停止施工。


    水泥製的牆壁和地上,到處都是燒焦的痕跡,使用木板製造的地板其中一部分,還有看起來像是彈痕的小洞。


    到二樓為止還是一般的大樓外觀,但是在那之上的部分,則是維持施工中的狀態,因為停止建造工程,裸露出的鋼筋在夜色中透出一股詭譎的氣氛。


    在這個大樓裏,聚集了數個少年。


    大部分的人,都是不良少年風格的打扮,相當符合這種圍繞危險氣氛的場所。然而待在這群人中心的兩人,以他們的外表實在讓人無法與這種場所聯想在一起。


    有著娃娃臉外表的少年之一——竜之峰帝人一邊環顧四周,一邊和黑沼青葉說話。


    「這裏看起來荒廢很久了,是怎麽回事?」


    「曾經某段時間生意興隆的公司打算蓋這棟大樓,在那間公司突然破產了以後,這裏就直接被放置不管了。不久前好像還在這裏發生黑道之間的紛爭,所以除了來試膽的閑人之外,就沒有人會來這裏了。」


    在笑著回答的青葉麵前,帝人拍打著水泥牆。


    「把這裏當作集合地點感覺的確不錯,隻是我有點介意它離池袋有點距離。」


    「離遠一點比較好啊,要是在池袋大街上頻繁地集會,我們的所在一下就會被發現了。」


    「這樣啊,這麽說也是。」


    帝人很快地接受了青葉的說法,然後坐上在房間一隅堆疊起來的建築材料上,打開自己的筆記型電腦,解除睡眠模式。


    操作了十五秒後,帝人看似安心下來般點了點頭。


    「嗯,看來收得到訊號,這樣就能追蹤dors的狀況了。」


    比起交通便利,對帝人來說「是否連得上網路」這點比什麽都重要。青葉也是在清楚這點的前提之下,才推薦選擇這個地點當作自己人的根據地。


    帝人稍微瀏覽了一下網路,蒐集各式各樣的情報。


    他幾乎沒有使用筆電的觸控板,光是啟動tab鍵和各種快捷鍵,就是所謂的——光是使用一支指頭,就能暢遊網路之海。


    名叫葦切、銀仔和貓仔的藍色平方成員,看到帝人以電動裁縫機般的速度不斷敲打著鍵盤,忍不住發出「超強……」的讚歎聲。反觀青葉,比起快速移動的指頭,他看著不斷變換的畫麵和帝人的眼睛,因為另一件事感到驚歎。


    ——這些他都能全部讀進去嗎?


    不管打字的速度再快,為了閱讀螢幕上的資訊時,也不得不停下動作。但是帝人卻幾乎沒有在一個畫麵上停下數秒以上,就算有例外,當他維持在同個畫麵時,也是由於他正在輸入自己的文字。


    來回觀察著不斷改變的畫麵上的資訊與帝人的臉,他那雖稱不上忙碌但相當投入的模樣,讓青葉半分傻眼地感到佩服。


    接著帝人放慢敲打鍵盤的速度,神色變得陰鬱,低聲說道:


    「今天一整天,發生了相當嚴重的事。」


    「你說dors嗎?」


    「嗯,應該是門田先生那件事的影響吧。」


    事實上,dors在街上的動向,的確有一些不安定。


    不管本人再怎麽否認,門田被當成「dors」重要人物的說法並沒有錯。


    以結果看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想要藉dors為名隨心所欲的那些人的眼中釘。


    可以說現在那些帝人和青葉等藍色平方的人需要用「暴力」壓製住的人們,光是靠門田的存在本身,就能讓他們退縮。


    ——要是再多個五位像門田那樣的人……dors說不定就不會演變到這步田地。


    帝人不斷想著這樣的事,繼續敲打著鍵盤。


    dors的留言版上,也有某些人為門田負傷一事露骨地表現出欣喜,在那之中甚至出現了「門田就快掛了,今天飯也特別好吃啊!」一類的留言。


    帝人把留下這種留言的人,全都用他的管理人權限設成禁止訪問。


    以前說不定會放置不管,但現在的帝人沒有任何顧慮地實施起拜訪者管理。這點也是他心中明確的改變之一,但本人並沒有這方麵的自覺。


    帝人對於dors以自己所不期望的方式存在而感到厭煩,於是更加積極地整理起情報來——


    「……?」


    但是看到某個留言後,帝人的手就完全停下了。


    青葉對於帝人凝視著留言版的留言感到不對勁,於是自己也靠近螢幕一看——


    寫在那上麵的情報,對於青葉而言,確實相當有意思。


    ♂♀


    都內某處 ktv 包廂


    「……不是我們,你覺得我們看起來像是擁有車子的有錢人嗎?」


    他們正討論門田的那起肇事逃逸事件,是不是「黃巾賊」的傑作。


    針對遊馬崎所提出簡單明快的疑問,正臣聳聳肩否定。


    「算了,我也能理解你質疑我們的心情。這件事在我到門田兄那邊去後,沒多久就發生了。說真的,要是我處在遊馬崎的立場上,多少也會懷疑是不是我幹的……」


    「不不,我沒有在懷疑紀田哦!」


    「咦?」


    「你的事我多少還算了解。雖然紀田老弟可能稱不上是個好人,但也不是人渣。你在我心中的角色形象,可不是像泉井那類會對沙樹做出那種事情的人。」


    遊馬崎用著「角色形象」這類很有他風格的措辭,緊接著提出下個疑問。


    「隻是就算我了解你是怎樣的人,並不代表我了解現在的黃巾賊。組織之中混入危險分子,或是有角色在領袖不知道的地方暴走起來,這種事不管在漫畫還是現實生活中都很常見,是現實和虛構的borderless zone啊。即使如此,紀田你還有辦法保證嗎?」


    「這個嘛……」


    「你應該沒有辦法否認。你從半年前就應該也有感覺了吧?」


    「……」


    正臣沉默下來。


    「而且在網路上,也已經有你們再次結成的消息了。」


    「……」


    「那裏頭甚至有人鼓吹要對黃巾賊發動先攻。」


    「……這樣嗎?」


    正臣表情僵硬地繼續聽著。於是遊馬崎緊接著告訴他現狀:


    「事實上在砍人魔事件的犯人還沒抓到的前提下,網路上的傳言都不把dors和黃巾賊之間的鬥爭當作已經落幕。」


    [插圖]


    遊馬崎像是在介紹動畫的劇情大綱般,在當事人麵前平淡地述說半年前的事件。


    「如果把這場鬥爭以漫畫或小說比喻的話,當黃巾賊東山再起時,以『讀者』的角度來看,就會認為砍人魔果然和dors是一掛的。所以為了報複,黃巾賊在這次勢必要擊潰dors吧。為了這個目的,所以他們才會駕車撞傷dors中的赫赫有名之人……讀者會這麽想吧。」


    「所以你想表達什麽?」


    「也就是黃巾賊東山再起一事,代表著你已經做好被懷疑的……心理準備了吧?我是基於這個前提來向你確認的。……紀田你們能夠發誓與門田兄的車禍一點關係也沒有嗎?」


    黃巾賊當中的一人,似乎看不下去插嘴道:


    「你這小子,給我差不多一……」


    「無妨。」


    阻止他的是紀田。


    他靜靜地調整呼吸,環顧室內所有成員們的麵孔,接著對遊馬崎清楚地說道:


    「我不僅相信所有人,而且也能發誓不是我幹的。要是我的同伴們真的開車撞了門田兄的話……」


    「真的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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