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來良學園


    來良學園新年度的第二天尚未正式上課。


    這一天的活動是入學講習,主要是導覽校內設施與介紹各委員會和社團,並在班上招募各種委員。


    幾年前在第一天就會將委員分派完畢,但由於校方改變方針,要讓新生們參加「委員會的說明會」再行選出,所以現在被排到第二天才進行。


    八尋被推舉為圖書委員候選人。因沒有其他候選者,所以直接當選。


    放學後舉行的第一次委員會活動中,各班級的委員先進行自我介紹,再選出委員長和副委員長,接著討論今後活動內容,並決定圖書室管理輪值表。


    等一切都結束時,太陽早已下山,八尋回到教室時,窗外天空染成一片紅霞。


    這時,八尋在教室角落見到了某個認識的女生。


    「你該不會……在等我吧?」


    「嗯,反正也沒其他事情。」


    辰神姬香對此冷淡回答,然後淡然詢問八尋:


    「圖書委員會的感想如何?」


    「雖然緊張,大家都是好人。圖書委員長也是個很溫柔的好人。」


    「圖書委員長是那個戴眼鏡,感覺帥氣的學長嗎?」


    「對啊。」


    閑聊了幾句,姬香語氣不變,依舊淡然地問道:


    「嗯……然後……」


    「什麽事?」


    「怎麽樣?要繼續聊昨天那件事嗎?」


    「你留下來等我,不就是為了這件事?」


    八尋不帶挖苦,直截了當地反問,似乎感到疑惑。姬香對此輕聲歎氣後說:


    「你果然有點奇怪。」


    「真的嗎……我以後會注意的,謝謝你提醒我。」


    「包括這個感謝也很奇怪……」


    姬香表情漠然地側著頭,但沒繼續追究下去,直接將話題拉回正題:


    「那麽由我先發問可以吧?你為什麽要追尋沒有頭的騎士?」


    「這個嘛……」


    稍作停頓後,八尋靜靜地開始訴說:


    「因為我想確認……自己是普通人還是……怪物。」


    「咦?」


    「我在故鄉被人稱作怪物,小學以來沒半個朋友。會來找我的人,全都是不由分說一拳就揍過來的恐怖家夥。」


    「……」


    姬香有點困惑,但沒有打斷八尋的發言,隻默默聽他繼續說明。


    「某一天,有個來泡溫泉的旅客告訴我:『你不是怪物,隻是個普通人』……並告訴我,有我所不知道的世界存在於池袋這個地方。」


    「……所以你就來這裏了?」


    「嗯。我想看看更寬廣的世界長怎麽樣。原本我認為自己是個無可救藥的家夥,但知道這件事後,我想東京裏應該有許多我根本不能比擬的特立獨行的家夥,而且這群人能過著正常的生活……」


    八尋露出有些困惑的笑容,誠實地將自己的心情說出口:


    「我覺得,如果我能親眼看到這些事,我或許能用不同的態度麵對自己吧。於是,我來到池袋了。」


    「……」


    聽完八尋的話,姬香暗自思忖。


    他的發言十分奇妙。


    但看起來也不像在騙人。


    雖然八尋說自己被喚作怪物,但由外表看來實在感覺不到有何特別之處,頂多性格古怪了點,相較於旁人並無特別格格不入的要素。


    也許他遭到四周聯合起來霸淩了吧。


    不被當成人來對待,被眾人丟石頭之類的淒慘霸淩。


    姬香之所以這麽想,是因為她看到八尋手背上的傷痕。


    八尋兩手手背上有奇妙的傷痕,或許是在被霸淩中留下的。


    想到這裏,姬香決定暫且相信八尋的話。


    雖然對他「為何想見平和島靜雄」仍留有疑問,至少她判斷眼前的少年值得信任,可以對他訴說自己的事。


    「……嗯。我理解你為何想見沒有頭的騎士的理由了。」


    「真的嗎?太好了,我還以為你不會相信。」


    八尋鬆口氣,姬香沉默半晌,將自己的想法說出口:


    「但我還是勸你……別追尋沒有頭的騎士比較好,也不要對她有所憧憬。」


    「今天你願意告訴我你的理由了嗎?」


    也許是想表示不勉強吧,即使先說出自己的秘密,八尋還是先征詢姬香的意願。


    結果姬香表示:


    「我跟你約定過了。而且就算我保持沉默,傳聞很快就會散布開來……」


    姬香放棄似的歎口氣,然後說:


    「我有個姐姐和妹妹,我是三姐妹中的老二。」


    「嗯。」


    「姐姐是雜誌記者,由於工作所需,一直密切關注沒有頭的騎士的消息;妹妹則是從小就很崇拜沒有頭的騎士,她原本就是個愛幻想的孩子,才會那麽憧憬宛如漫畫人物般的那名騎士吧。」


    說到這裏,姬香閉起雙唇。


    接著仿佛下定決心,大大地深呼吸後,將後麵的話說出:


    「她們兩個……都失蹤了。在同一天。」


    「……」


    「她們兩人失蹤那天一早就興奮得不得了,一直說著,能和沒有頭的騎士的情人見麵。之類的話……姐姐是去采訪,妹妹堅持要當跟班……兩人就這樣再也沒有回家。」


    姬香的語氣極為平淡,仿佛在說毫無關係的外人一般。


    「我以為她們被卷入某種事件。但失蹤者……並非隻有我的姐妹。警察一直盤問我關於沒有頭的騎士的事,我覺得很奇怪,一調查才知道其他尚有許多相同遭遇的人。」


    「相同遭遇……是指失蹤嗎?」


    「嗯。光我知道的就有七個。實際上還有更多吧。」


    「……」


    這次換八尋沉默了。


    雖然她姐姐的事是第一次聽說,關於「妹妹」則是早有預期。


    八尋猶豫是否現在該將他昨天聽到的事說出來,但又怕姬香聽到會心痛,無法立即將那個名字說出口。


    ——但是……


    ——不說出來總覺得像在騙人,心裏很過意不去。


    想到這裏,八尋戰戰兢兢地問姬香:


    「請問……令妹的名字叫辰神愛嗎?」


    「!」


    用不著等她回答,光看反應,八尋立刻得知答案。


    「你為什麽……知道我妹妹的名字?」


    「呃……我昨天認識了一個國中女生……她說她的學姐失蹤了,學姐的名字叫辰神愛,所以我猜是和你有關的人物。」


    「原來如此……說得也是。用不著去找沒有頭的騎士,隻要待在這座城市,一樣有機會聽到傳聞。」


    「呃……總覺得有點抱歉。」


    八尋又低頭致歉,想繼續談這個話題,但——


    「你們在幹什麽啊~?」


    一名闖入者於此一絕妙時機在教室現身了。


    是那個一頭綠發,個性輕率的同學。


    「你是……」


    「琴南同學,你怎麽了?」


    代替不記得對方名字的姬香,八尋將其名說出口。


    「什麽嘛,幹嘛那麽見外,不是要你叫我久音嗎?」


    久音表麵上表現得很開朗,但姬香看著他的眼睛卻微微眯細了。


    似乎對他抱持警戒。


    八尋注意到姬香的變化,替久音解釋一下:


    「啊,昨天是他帶我去參觀格鬥技健身房,我就是在那裏聽到了剛剛說的事。」


    聽到這句話,久音有所反應:


    「咦,你們在聊昨天聽到小茜說的那件事嗎?她們兩人同姓,所以有點在意對吧?」


    「呃……嗯,對啊。」


    「喂喂喂,就算很在意,正常而言有人直接跑來問本人嗎?」


    久音露出傻眼的表情聳聳肩,但語氣並無責備意味。


    反而是一副感激八尋幫忙問這個難以敔齒的問題。


    擔心會引起不必要的懷疑,八尋趕緊對姬香說明:


    「久音昨天也在健身房裏聽到喇剛提及的那件事……最後我們決定要一起幫忙尋找那個國中生女孩的學姐……而那位失蹤少女的姓氏和你一樣,覺得很在意,所以……」


    姬香盯著說話速度微妙加快的八尋,輕聲歎氣:


    「雖然很想說,別擅自插手管這檔事好嗎。……但畢竟那女孩和你們都不清楚我的情況,所以我也沒道理對你們生氣。」


    「呃……這……抱歉。」


    「不,該道歉的人是我。造成你不必要的擔心了,抱歉。」


    看著麵無表情地搖頭的姬香,八尋心中籠罩著更進一步的罪惡感。


    家人剛失蹤不久,惶然不安也是理所當然。


    她的心靈恐怕已經封閉起來,所以顯露在表麵上的情感才會如此淡薄吧。


    八尋想著這些事,垂下了眼。無視於八尋的反應,姬香以幹脆的語氣對兩人說:


    「好吧,那我重新在對琴南同學說一遍……」


    「啊,叫我久音就好。我也叫你姬香。」


    「琴南同學,雖然對你過意不去,但我討厭這樣。」


    「哎呀。」


    雖然被打斷,姬香態度未變地繼續說:


    「我的姐姐和妹妹都因為追尋沒有頭的騎士而失蹤了。」


    「咦?姐姐也……?」


    ——?


    ——怎麽回事?


    這一瞬間,八尋覺得久音的訝異反應有種說不出的不協調感。但他不知道原因出在哪兒,隻好先不去在意。


    「嗯,詳情我向八尋同學說明過了,你待會兒再問他吧。」


    「等等,為什麽對八尋就直接稱呼名字,對我卻拒絕?」


    「……?因為『八尋同學』比『三頭池同學』更好念。而我討厭的是被人直呼名字……」


    「咦?所以我單純被討厭了嗎?」


    聽著兩人的對話,八尋察覺不協調感從何而來。


    ——啊,我懂了。


    ——總覺得……久音的說話方式很……


    ——「很做作」。整體而言都是。


    或許他想隱瞞真實的自己。


    八尋想到這裏,又立刻在心中否定。


    ——笨蛋笨蛋,不應該主觀認定。


    ——說不定這隻是東京人的習慣……


    實際上,久音的朋友幾乎沒人感覺到他的「做作」部分。


    但這並不是八尋誤會了。


    因為——像是折原姐妹或黑沼青葉等「少部分人」也能明確感覺到這種不協調感,看穿久音的本質。


    雖然再三被人打斷,姬香一樣毫不在意地繼續對兩人「忠告」:


    「我不知道那個女孩的想法,但有人替妹妹擔心,我也很高興……隻是沒有頭的騎士真的很危險,奉勸你們別接近她。」


    「嗯……這我了解……」


    一直保持沉默的八尋很過意不去地說:


    「但是,就算對她這麽說……那女孩也不會放棄找人。」


    「……為什麽?」


    「那女孩宣稱『沒有頭的騎士不是壞人』。或許你會感到不可思議,那女孩……似乎認識沒有頭的騎士。隻不過她似乎有點隱情,我也不好追問細節。」


    「……」


    姬香聽完,暫時陷入思索——


    她垂下視線,緩緩提起書包。


    「是嗎……好吧,這個理由我能接受。」


    輕輕點頭後,轉身背對兩人:


    「不管那女孩有什麽打算,總之我盡我所能忠告你們了,再來就看你們自己怎麽選擇。很抱歉,最後結果如何都不是我該負責的。」


    「不,這件事你本來就不該道歉啊。」


    聽到八尋所說,走到一半的她停下腳步,回頭說:


    「……謝謝你的體貼,我覺得輕鬆多了。最後還是忠告一句……別深入探尋關於沒有頭的騎士的事。你如果想完成目的,建議你選擇平和島靜雄比較好。」


    接著——由她口中說出的話,卻讓八尋背脊發涼。


    因為一反原本幾乎不帶感情的語氣,這句話裏蘊含著強烈憎恨的心情。


    「我認為……沒有頭的騎士是個殘酷的惡魔。」


    ♂♀


    來良學園前


    太陽西下的校門口。


    社團招募新生的時間已經結束,幾乎見不到其他學生的身影。


    而步行在其中的,是剛交換完彼此情報的八尋和久音。


    「不過,剛才那句話……姬香的魄力真是驚人啊。雖然是個美人,但想接近她的男人恐怕不多吧。隻不過這正是她的魅力之處,你不覺得嗎?」


    久音征求同意,對此八尋則一臉傻眼地說:


    「你還真能如此輕浮地討論辰神同學的事……」


    「那是我的優點。不管麵對多麽沉重的狀況,我永遠積極進取正麵樂觀又激進喔。就算姬香的姐妹不是失蹤,而是變成兩具慘死的屍體,我也能欣然接受。反正不是姬香本人被殘殺就好……大致上就是這種心情吧。」


    「與其說是優點,根本是超級缺點……」


    八尋擔心自己是否說了身為人最差勁的發言,因此無法把話說清楚,語氣含糊不清。


    這時,久音像是突然想起似的開口說:


    「啊,話說回來,我沒想到你真的進圖書委員會耶。」


    「咦?不好嗎?」


    八尋直接反問,久音急忙否定:


    「不,沒有不好啊,完全沒有不好啊~感想如何?」


    「啊,我剛剛也和辰神同學提到這件事。委員會的學長學姐人很好。圖書委員長也是個個性穩重的人。」


    「嗯嗯,你是說在入學講習會上演說的那個圖書委員長吧?那個戴眼鏡的學長挺酷的,應該有很多女生追他吧。」


    久音羨慕地說著,八尋問:


    「久音不參加社團或委員會嗎?」


    「我嗎?再說吧,我放學後打算去打工。」


    「打工?你在做什麽?」


    「呃,算是什麽都做吧,到處賺點外快那類的。」


    語氣雖然輕鬆,明顯感覺他在回避問題。


    或許不怎麽想被問這件事吧——八尋如此判斷,決定不繼續追問。


    相對地,八尋問起另一件毫不相幹的事:


    「話說回來……久音,你好像認識……平和島靜雄這號人物?」


    「與其說認識……隻要是常在池袋周邊混的家夥,誰會不知道那個怪物啊。」


    「……」


    怪物——這個詞銳利地刺穿了八尋的胸口。


    沒發現八尋的情況不對勁,久音如連珠炮般說起「平和島靜雄」的情報:


    「昨天也說過,我親眼看過那個平和島靜雄拋出自動販賣機的模樣……那家夥真的嚇死人了。多方照顧我的三年級的黑沼學長也告誡我『絕對別挑釁他』。」


    「……」


    ——被人說「絕對別挑釁他」嗎……


    ——好羨慕啊……


    老是遭人找碴的八尋抱著莫名有點偏差的感想。久音繼續說著關於靜雄的情報:


    「能讓那個


    家夥冷靜下來的人非常少。聽說他平時很聽職場前輩的話,一旦打起架來就沒人能阻止他,恐怕隻剩壽司店的賽門才能……」


    說到這裏,久音一個擊掌說:


    「對了,我們去吃壽司吧!壽司!」


    「咦咦?」


    冷不防被約吃飯,想起自己錢包內容的八尋,臉頰微顫地婉拒:


    「抱……抱歉,我今天沒帶多少錢……」


    「說什麽傻話!當然是我請你啊!我請客!」


    「咦咦咦?」


    久音拍拍八尋背部笑著說,但八尋更為驚訝了。


    「不,這太過意不去了!壽司……就算吃回轉壽司,價格也……」


    就算回轉壽司一盤隻要一百圓,隨便點個五盤就要五百圓。對於家境富裕的八尋來說雖然算不上一大筆錢,但也不是該讓昨天才剛認識的同學請客的金額。不,就算隻有一百圓也一樣,八尋就是不習慣被人請客。


    但無視於八尋心中的擔憂,久音笑著邁開步伐:


    「吃回轉壽司也不錯,但今天我們去吃不會轉的壽司吧。」


    「……!咦?那樣的話……等等,我先去銀行或超商提個款……」


    「放心吧放心吧!為了慶祝開學,有家壽司店推出學生限量優惠套餐!蟹肉握壽司套餐,一人份隻要三百八十圓而已!」


    「三百八十圓?」


    也許隻是三個至五個的壽司小拚盤。


    若非如此,這麽便宜的價格反而更令人擔心。


    無視於八尋的不安,久音從書包中取出傳單,在八尋麵前甩動。


    「這家店叫露西亞壽司……是兩個俄國人經營的,在這附近相當有名喔。」


    ♂♀


    川越街道旁 某公寓


    粟楠茜能找到這棟公寓,絕非出於偶然。


    「沒有頭的騎士」以前曾帶她來過這棟公寓。


    在那之前也曾來過這裏。


    她清楚地記得「川越街道」這個地名,靠著網路地圖顯示沿途景色的服務一一確認後,終於找到似曾相識的公寓入口。


    國中今天也是開學第二天的中午過後就放學了,所以茜才能在這個時刻抵達「沒有頭的騎士居住的公寓」。


    「呃……岸穀醫生住在……」


    她還記得在沒有頭的騎士的家裏見過的那位醫生姓「岸穀」。


    茜的友人平和島靜雄也常提到他的名字,他和沒有頭的騎士同居是無疑的事實。


    或許因為有點老舊了,公寓外觀看似高貴,保全方麵卻有不少疏漏,任何人都能走到各住戶的門口。


    茜登上樓梯,一間一間地確認門牌,最後在最上層的房門號碼下方發現了標示「岸穀」的門牌。


    按了門鈴,沒有反應。


    等約十秒鍾左右,再按一次,房子內依然沒有動靜。


    查看門旁的電表,完全沒有轉動。


    或許連冰箱或錄影機的時鍾功能都關掉了。


    由此可判斷,房內住戶不是去買東西或因外出工作而暫時不在,心中感到不安的茜決定先離開門口再說。


    接著她走向地下停車場。


    在這裏也隻看到幾輛其他住戶的車子,見不到半點「沒有頭的騎士」的痕跡。


    「……」


    包括過去把茜搬運到這裏的「沒有頭的馬」的痕跡也消失無蹤了。


    仿佛那時發生的事全是幻境一般。


    一股莫名的悲傷情緒湧了上來,茜在地下停車場不停徘徊,遲遲不肯離去。


    在一種不管多麽微小都行,希望能找到一點蛛絲馬跡的願望推動下——


    又過了一段時間——


    一道熟悉的聲音由茜的背後發出:


    「茜大小姐,您怎麽了?」


    回頭一看,一名比茜的父親略年輕了點的男人站在背後。


    「……!四木先生……」


    他背後又跟著兩名年輕男子。


    兩人表情雖然沉穩,但環繞兩人的氣氛主張著他們「並非正經人士」。


    茜知道這群人是父親所屬組織的人——換句話說,是隸屬於進行非合法活動的組織的人。


    但站在中間的這名叫作「四木」的男子,在茜對父親或爺爺從事的工作尚且一無所知以前就見過好幾次麵了。姑且不論職業,茜理解這位父親的熟人是值得信賴的人。


    「四木先生……你也來找沒有頭的騎士嗎?」


    聽了她的話,四木微微歎氣:


    「茜大小姐果然也是如此嗎?」


    「……」


    「勸您別和沒有頭的騎士有太深的牽扯。那個搬運工基本上也是您所討厭的『我們這邊』的人啊。」


    四木委婉暗示要茜「罷手」。茜回答:


    「但是……我不認為她是會綁架他人的人。」


    「關於這點我完全同意。然而,縱使沒有頭的騎士背了黑鍋,這也表示有另一個身分不明的綁架犯時時刺探她的動向啊。」


    「……!」


    「如果讓那麽危險的綁架犯碰上茜大小姐,會發生什麽事,您應該很清楚吧?」


    茜認為四木的分析很有道理。


    但即使同意,要她放棄則又是另一回事。


    四木也知道茜仍未死心,便又提出她父親的名字:


    「幹彌大哥也很擔心你。他生怕茜大小姐又一頭鑽進危險之中了。」


    「……放心,我已經是國中生了……」


    或許是對害父親擔心的事感到內疚,茜微微移開視線。


    看到茜的反應,四木緩緩搖頭:


    「不管是國中生或高中生,就算是二十歲以上的成年人,危險就是危險。尤其這次的事件和綁架犯有關更是如此。」


    四木不是威脅,而是充滿威嚴地勸說:


    「俗話說『辦事要靠內行』。這個事件就交給我或警察吧,好嗎?」


    一陣沉默之後,茜緩緩點頭:


    「……我了解了。沒有頭的騎士和醫生的事就麻煩四木先生了。」


    「包在我身上吧。」


    「既然說『辦事要靠內行』,我在學校問關於學姐的事應該沒問題吧?說不定她單純隻是離家出走,我想從這個方向去找尋。」


    「這個嘛……」


    四木麵有難色,茜繼續說:


    「我不會接近危險場所。也有學長學姐願意陪我找。和他們在一起,應該沒問題吧?」


    四木凝視茜的雙眼一段時間,最後放棄似的搖搖頭說:


    「……別忘了叮嚀他們,不要接近危險場所喔。」


    「……!謝謝你,四木先生!如果我得到什麽消息,會跟你聯絡的!」


    茜向四木行個禮後,直接朝戶外走出。


    四木目送她的背影,對身旁的一名年輕人說:


    「喂,護送大小姐回去。」


    「是。」


    年輕人行禮後,快步跟隨在茜的背後。


    確認茜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地下停車場後,四木喀嘰喀嘰地扭動脖子,以身旁的部下聽不見的細小聲音嘟囔:


    「真是的,這應該是樂影健身房的影響吧。」


    想起茜過去的模樣,四木麵帶苦笑說:


    「之前被人綁架時,她還顯得比實際年齡更稚氣,也不過短短一年半,改變可真大啊。」


    ♂♀


    露西亞壽司


    露西亞壽司是一間位於池袋鬧區,風格獨特的壽司店。


    由於這間店位於印樓大道上的東急手創館對麵的巷子裏,與保齡球場隻有一路之隔,因此從學生到上班族,各種年齡層


    的人士會經過店門口。


    這家店的外觀徹底營造出「俄羅斯」氣氛,甚至有點過火。


    但店內裝潢以吧台式席位與和式座椅為主,基本上仍維持傳統日式壽司店的風格。


    坐在吧台席位上的八尋,不停左顧右盼地觀察四周。


    基本上和八尋所知道的壽司店別無二致,但一切裝飾都充滿了異國情調。菜單上也印著「羅宋湯軍艦卷」、「克裏姆林拚盤」等看都沒看過的商品名稱。


    不管是吧台裏眼神銳利的白人,或是店內招待客人的魁梧黑人,都給人一種「開在俄羅斯本國內的日本料理店」的印象。


    「嗨~亮晶晶的一年級新生,要吃好吃的壽司慶祝喔。不管是你們還是醋飯都亮晶晶的,在材料發黴前快點吃喔,懂了嗎?」


    胸前別上寫著「塞門」兩字的名牌,黑人壯漢一邊說著不知該算高明還是拙劣的日語,將壽司拚盤端到八尋等人的座位上。


    盤子裏裝了少說有十個以上的壽司,這種份量竟然隻要三百八十圓,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怎麽辦……


    ——說不定加入奇怪的材料……


    生性膽小的八尋猶豫好一陣子,最後還是用筷子夾起壽司。


    「……我……我開動了。」


    八尋怯生生地將壽司送入口中——


    「……好吃。」


    他驚奇地睜大雙眼,喃喃自語。


    「對吧?這家店雖然很多地方都讓人忍不住想吐槽,至少味道還算不賴啊,味道。」


    「嗯,真的很好吃。簡直像港市的壽司店一般美味。」


    在一旁聽著學生對話的賽門,豎起拇指微笑說:


    「哦~社長們是懂得吃的內行人。餓肚子打不了仗喔,打贏了更要綁緊頭盔帶子(注:出自日本諺語,意思是即使勝利也不要鬆懈),打輸了就鬆開腰間皮帶。滿滿的肚子,滿滿的夢想。吃點握壽司,讓你快樂似神仙,再來一盤如何?」


    賽門說完指著店內的菜單,八尋看到「價格安心!all時價」字樣,鄭重地辭退好意。


    享受完壽司的美味後,八尋進入正題:


    「對了,關於平和島靜雄……要去哪裏才能見到他呢?」


    「還用問嗎……隻要經常在這附近逛,幾乎每三天就有機會碰到一次吧。他通常穿著酒保服配上金發,相當醒目,一看就知道。話又說回來,你想見他的目的是什麽?那家夥真的很危險,如果抱著看珍禽異獸的輕浮態度接近他,可是會被殺喔。」


    「原來如此……」


    「雖說最近他也變得較為圓融了,前幾年可是非常嚇人呢。聽說不良少年光隻是瞪了他一眼,就被揍飛到十公尺外。」


    吧台內的店長聽到兩人的對話,邊清洗菜刀邊問:


    「兩位學生,你們對靜雄有興趣嗎?」


    「咦?啊……是的。」


    「為了你們好,給你們個忠告吧。沒事的話就別去招惹他,對『彼此』都好。」


    店長說完,盯著八尋他們瞧。


    和賽門相反,店長的日語十分流利。


    感受到他話語中的魄力,八尋和久音都默默地聽著他的話。


    「那家夥隻是個人,不是被人當成動物園的動物看待會感到高興的家夥。你們也不想受到無謂的傷害吧?」


    「這……」


    八尋噤口不語,久音也轉頭聳肩。


    聽到店長的話後,負麵情感再度湧現八尋心中。


    ——沒錯,正是如此。


    ——雖然我不是打算去挑釁他……但結果說來,和稱呼我為怪物的家夥們一樣,我也沒把靜雄當人看待吧……


    ——我……當我遇到靜雄時,又想要做什麽呢?


    八尋眼神憂鬱地低頭看地下。店長交互看著他的臉和放在桌上的手,接著開始一邊進行下個工作,一邊接著說:


    「我看你們這兩個小鬼,似乎也不怎麽單純。……」


    「咦?」


    「不管想做什麽,總之正正當當地活下去吧。這就是不愧對自己人生的訣竅。」


    「……」


    這名店長究竟從他們身上感受到什麽呢?


    有種自己心中的低劣部分全被看穿的感覺,八尋突然害怕起來。


    「呃……謝謝您的忠告,我會注意的。」


    「……」


    店長沒多說什麽,默默地用刀子切割魚肉。


    經過短暫的沉默,久音用手肘頂了頂八尋的手,小聲說;


    「喂喂,你看,我沒說錯吧?平和島靜雄絕不是為了消遣就該招惹的對象啊。」


    「啊,嗯……」


    八尋心不在焉地回答。為了振奮他的精神,久音換了個話題:


    「先不說這些了。我們來想想該怎麽尋找辰神同學的妹妹吧。」


    「問題是,該怎麽找,我完全沒有頭緒……」


    「如果是以前,就能利用dors來尋找……」


    「dors?」


    聽到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奇妙單字,八尋邊啜飲著熱茶邊皺起眉頭:


    「啊,所謂『dors』是截至前年以前存在於池袋的獨色幫隊伍……雖說因為某些原因解散了。雖然號稱是獨色幫,成員卻是以網路為中心進行活動……從國中生到上班族、主婦,以當作社團的感覺在參與。」


    「哦……」


    聽到這裏,八尋想起之前透過網路調查沒有頭的騎士的事時,似乎看過這個名詞。他那時看到dors被描述為「成員高達數百人的黑幫團體」,覺得很恐怖,就沒有仔細調查下去了。


    「透過dors的社群來收集池袋相關情報非常方便……像是找人的話,隻需一瞬間就能找到呢。」


    「這樣啊……東京果然很厲害。」


    「跟東京無關,單純隻是因為dors本身就是個很異常的團體。雖說參加過的人也不會到處吹噓自己是,前dorsh。」


    將盤中剩下的一個壽司送進嘴巴咀嚼吞下,久音夾雜著嘲笑繼續說:


    「隻不過,他們早就跟不上時代,成了隻留下名字和傳說的過往遺物。不管是dors或者黃巾賊都一樣。」


    接著,突然收起臉上笑容,自言自語般補充一句:


    「至於藍色平方……倒是還有點搞頭。」


    ♂♀


    都內某處 廢棄大樓


    位於離都心有段距離處有一棟大樓。


    仿佛工程進行到一半就被放棄般,二樓以下是一般大樓的造型,但上方卻仍停留在建築中的模樣。裸露的鋼骨在街景之中描繪出恐怖的剪影。


    一名男子的聲音響徹了這間廢棄大樓。


    「喂喂……我可是藍色平方的前幹部耶。你們懂不懂啊?喂喂?」


    臉部和手臂纏著繃帶,活像個小混混的男子——法螺田對年紀明顯比自己小好幾歲的少年們找碴。


    「可惡,聽到藍色平方複活的消息,本來還很期待。跑來一看,結果隻有一群看似很遜的小鬼和看似很笨的小鬼嘛。」


    法螺田坐在不知從哪裏搬來的沙發上,在他麵前,聚集了他過去所屬的組織——「藍色平方」的現任成員。


    位居中心的黑沼青葉默默地聽著法螺田的話。


    站在他身旁的葦切頻頻送出「喂,我可以殺了這家夥嗎?」的視線。青葉以眼神製止他,笑嘻嘻地說:


    「我們深深感到羞愧。我聽過前輩們提過許多法螺田大哥的英勇事跡喔。」


    「哦?真……真的嗎?」


    「像是您深


    入黃巾賊內部大鬧一場的事,或者對平和島靜雄開槍的事。要不是有法螺田大哥在,藍色平方現在早就解散了呢。」


    「啊,呃……對!確實是這樣。當時的藍色平方,說是由我一個人撐住的也不為過,嗯。」


    葦切這次送出「『不為過』是什麽意思?」的眼神。青葉一樣無視他,繼續說:


    「我老哥也經常提起呢,關於法螺田大哥的事跡。」


    「老哥……?嗯?你說你姓黑沼是吧?」


    「是的。」


    「我認識的人當中,好像沒有人姓黑沼啊。」


    對於一邊將手中的罐裝啤酒打開,並歪頭表示不解的法螺田,青葉笑著說:


    「啊,那是因為我父母離婚,我和老哥不同姓。我相信法螺田大哥一定認識我老哥。」


    「是嗎?那家夥叫什麽名字?」


    「他叫作……泉井蘭。」


    「噗!」法螺田將喝了一半的啤酒噴出來。


    「泉……泉泉……泉井的……弟弟?」


    對於臉色發青地詢問的法螺田,青葉微笑地繼續說:


    「是的,我老哥雖然現在進了粟楠會,如果聽到法螺田大哥出獄,他一定會立刻奔來跟你見麵吧。」


    「原……原來如此啊,你是泉井的弟弟啊,哈哈……」


    法螺田看青葉的視線明顯有所變化,他徐徐從沙發站起:


    「嗯,那個,幫我和泉井問聲好。你這麽年輕就要領導隊伍,真辛苦啊,嗯。」


    由顫抖的聲音可聽得出,法螺田對泉井似乎十分畏懼。他直接邁出步伐,準備離去。


    「是啊,畢竟『屍龍』的嬰麗貝回來了,接下來或許會有不少小紛爭吧。」


    聽了這句話,法螺田又顫動一下:


    「……嬰……嬰那家夥嗎?原來如此。」


    「有法螺田大哥替我們撐腰,我們就能放心地挑起大型抗爭了。」


    「哈……哈哈,哎呀~我也很想幫忙你們,但我自己其實有點忙,而且身為老前輩搶太多風頭似乎不好,這樣對隊伍沒有幫助。」


    法螺田一邊冒著冷汗,快步離開現場。


    「總之你們好好幹啊,我會在背後默默支持你們的!懂了嗎?拜拜啦!」


    拋下這句話後,法螺田逃命似的離開大樓了。


    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後,其他夥伴對青葉搭話。


    「總覺得……有那種人在,難怪藍色平方曾消失過一次。」


    然後青葉聳聳肩回答:


    「哎,其實那也是在我的計算之中。以那家夥的程度而言,已經算挺努力的了。」


    「雖說如此,就算之前都在蹲苦窯……他的『耳朵』連嬰麗貝回來的事也沒聽過的話,根本早就像個局外人了。」


    「嗯,的確。至少現在的藍色平方已經不需要他了。本來我還期待他能和老哥一樣,進了監獄後整個人搖身一變呢。」


    青葉嗤嗤地笑了起來,並在剛才法螺田坐過的沙發上坐下。


    「話說回來,他那身傷……聽說是被平和島靜雄揍的?」


    「嗯。他帶著高中時代的學弟去搭訕女生,結果反而被狠狠扁了一頓。聽說搭訕的對象還是九琉璃喔,真是笑死人了。」


    「……」


    青葉一瞬間沉默,周圍開始起哄。


    「喔喔,露出『這一點也不好笑吧!』的表情嘍,青葉小弟。」


    「算了,假如他真的敢出手,那個大叔就會渾身浴血躺在地上了。」


    「嘴上宣稱不是女朋友,倒是挺熱情的嘛。」


    「……殺了你!」


    一邊敏捷地閃躲葦切因不合理暴怒而伸過來的雙手,青葉站起身來換個話題。


    「隻不過……平和島靜雄真的變圓融了,法螺田居然隻受到那種程度的傷。」


    「是……是嗎……?」


    夥伴皺眉表示疑惑。青葉說:


    「他隻是個性圓融了點,不代表打架實力變弱……現在那個該死的情報販子從池袋消失,或許他也想跳脫不良少年或小混混打架的世界了吧。」


    雖然明明還隻是個高中生,青葉老氣橫秋地說:


    「凡事都會世代交替,我們也不例外。」


    思考一番後,接著一臉無趣地歎氣說道:


    「不過,沒人能接替平和島靜雄就是了。」


    ♂♀


    幾個小時後 池袋街區


    ——為什麽……會成變這樣?


    三頭池八尋拚命地絞盡腦汁,回顧自己的過去。


    隨著各式各樣的意象在腦中繚繞,凝聚而成的感覺令全身不停顫抖。


    撕裂皮膚的冷冽空氣。


    溫泉的獨特氣味。


    被人擁抱的感觸。


    旅館的生活。            第一次上學的日子。


    高年級生突然來找碴的恐懼。


    以及汨汨流出的鮮血,來自拳頭的痛覺。


    血。  血。  血。 血血血血血。


    「怪物」。  「怪物」。          「怪物」。   「怪物」。


    畏怯的眼神。 「怪物」。 拒絕。 「怪物」。 某人的斷齒。 「怪物」。


    腦中閃現出生以來的人生曆程,八尋驚覺這就是所謂的「走馬燈」,急忙將這些意象趕出腦海。


    ——不對不對不對。


    ——我必須思考的是……一分鍾前的事。


    ——以及……接下來該怎麽辦的事……


    冷汗爬滿臉頰的他,其眼前所開展的現實光景其實相當單純。


    十字路口。圍觀的群眾。


    站在他眼前的,是一名——特征為一頭金發與太陽眼鏡,身穿酒保服的男人。


    平和島靜雄。


    這名活「都市傳說」不是網路謠言,也不是造假影片。


    仿佛為了證明這件事,「傳說」化為眼前現實,矗立在八尋麵前。


    他的太陽穴因暴怒而浮現青筋,就連三公尺外的八尋也看得一清二楚。


    雙肩隨著呼吸上下劇烈晃動,宛如一頭野獸。


    男子的雙眸有如發現眼前有獵物的瘋狗般閃露凶光,一般人若是被他的銳利眼神瞪到,恐怕會嚇得無法動彈吧。


    這頭「怪物」——平和島靜雄的敵意「正衝著三頭池八尋這名少年而來」。


    ——為什麽……


    ——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


    四周的圍觀群眾大致分成兩種類型。


    一半是「能看到靜雄的實力了」的好奇眼光。


    另一半則是「那個高中生死定了」的垂憐視線。


    幾乎沒有人害怕靜雄的力量,露出膽怯眼神。


    因為那些知道他有多可怕的人們害怕被卷入紛爭,早就離開現場了。


    所以在這現場之中,最為膽怯的人其實是八尋。


    雖然,在這種被能夠拋擲販賣機的家夥敵意相向的狀況下,要八尋不嚇破膽也很難。


    八尋是天生的膽小鬼。


    不想死。很恐怖。還想活著。


    想要主動遠離恐懼。


    正因如此,他必須拚命思考。


    必須思考出為什麽會變成這種情況。


    以及如何解決此一困境——遠離恐懼的方法。


    ——我在壽司店提起這個人……


    ——被店長勸阻,所以我放棄找他……


    ——接著我們到處尋找辰神同學的妹妹……


    ——啊,我想起來了,是偶然。


    ——我隻是偶然「被卷入」了。


    感覺上像是經過漫長時間,實際僅過了短短幾秒鍾。


    或許是隨著走馬燈在腦中分泌出大量腦內啡,使時間感覺錯亂了吧。


    即使隻是錯覺,多虧這段時間,八尋總算想起一分鍾前的事情。


    然後,也讓他重新體認到。


    現在的他之所以受到平和島靜雄以敵意相向——無疑肇因於他的膽小。


    少年視線望向平和島靜雄的腳下。


    在柏油路上——仰躺倒在地上的綠發少年。


    八尋純粹隻是感到害怕。


    想逃離打從出生以來,第一次交到的「朋友」會在眼前失去的恐懼。


    想逃離如果自己什麽事也不做,琴南久音或許會死的恐懼。


    單純地,他單純地隻是想逃避這些。


    ♂♀


    幾分鍾前


    這天,平和島靜雄煩躁不堪。


    因為他來公司事務所上班時,聽到奇妙的傳聞。


    ——「沒有頭的騎士就是綁架犯」。


    不知道靜雄和「沒有頭的騎士」很熟的新進員工得意地吹噓著從行銷聯盟部落格——以收集池袋周邊消息的新聞網站上得來的情報。


    這種網站靠著張貼在文章四周的廣告來獲得收益,為了增加點閱數,往往會將標題寫得十分聳動,以吸引網民點擊瀏覽——


    看到顯示在那名新進人員的平板電腦上的「【都市傳說宣告再度開幕】池袋連續失蹤事件的犯人,據說就是沒有頭的騎士!」標題,靜雄低吼:「喂,上哪裏才能找到寫這篇報導的混蛋家夥……?」於是,在社長或湯姆還沒來上班的這段期間,沒人敢接近靜雄。


    沒有能發泄怒氣的對象,靜雄隻好將憤慨強吞進肚裏,麵對今天的工作。


    「呃……好啦,別這麽煩躁嘛。去吃個壽司,把這些討厭的事全部忘記吧。」


    「……好。」


    「記得露西亞壽司除了學生優惠外,還有其他優惠。」


    抱著憂鬱的心情,總算完成了一整天工作的靜雄和湯姆直接繞往露西亞壽司——


    「老實說,我啊,還是覺得沒有頭的騎士是綁架犯耶,八九不離十。」


    與露西亞壽司相隔一條小這的對麵,是一家附設保齡球場的綜合娛樂設施。


    將硬幣投入整齊排列在牆壁前的自動販賣機中,點選了果汁的綠發少年大聲地這麽說著。


    「怎麽突然提起這個?」


    八尋他們剛酈到處去打探失蹤者的消息。


    結果從久音的熟人那裏也沒得到有力情報,兩人又回到露西亞壽司前麵。


    在自販賣機購買果汁的久音突然提起沒有頭的騎士的事。


    「哎呀~畢竟……叫小茜是吧?我在那女孩麵前雖然說出『如果大眾對沒有頭的騎士有所誤解的話,將之解開比較好吧?』……但說到頭來,沒有頭的騎士不就隻是個怪物?」


    「呃,這個嘛……」


    「就連你,不也是為了看怪物才特地來池袋的嗎?」


    「這個嘛……嗯……」


    八尋沒有明確回答,支支吾吾地按下販賣機的按鈕。


    「重點是,不管沒有頭的騎士是怪物還是人,總之一定不是個好東西,會去綁架人一點也不稀奇。我在推提亞上也是這麽發言,完全沒有人反駁我呢。所以大家也心知肚明啊,沒有頭的騎士是個會綁架人也不稀奇的混蛋家夥。」


    「推提亞?」


    「呃……那是一種類似部落格的社群網站啦。話說回來,我的這些發言被各大新聞網站轉載了耶~真是笑死我了。雖然對那個叫茜的小妹有點抱歉。」


    「被新聞轉載?那樣……是能拿到謝禮之類的嗎?」


    因為隻有搜尋關於沒有頭的騎士的情報時才使用網路,八尋不太清楚這類網路服務或特殊網站的事,時常聽不懂久音的話。


    他覺得趁機搞懂也不錯,便等候久音回答,然後緩緩蹲下,從取物口中拿出罐裝果汁。


    「……」


    「?」


    但是,過了很久也完全沒有回音。


    「久音?」


    以為他沒聽到,八尋站起身,回頭一看——結果,他見到了那幅光景。


    在八尋眼前的,是一名額頭冒出青筋的金發男子,抓著久音的領子將他高高舉起。


    一瞬間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麽事的八尋完全愣住了。


    等發現那名金發男子就是「平和島靜雄」時,他的腦中湧現無數的疑問。


    ——咦?


    ——平和島靜雄……?


    ——在影片中看過。


    ——本人?


    ——單手便輕鬆把久音……


    ——不對,咦?為什麽?


    八尋整個人僵住,以為自己還在作惡夢——聽到被舉的起久音的呻吟聲,才又回過神來。


    「等……等等!你在幹什麽!」


    八尋急忙想衝上去,一名雷鬼頭的男人擋住他的去路。


    「站住,你會受傷的,別隨便靠近。」


    「……」


    雷鬼頭男人似乎沒有敵意,表情困惑地製止靜雄:


    「喂,靜雄……」


    但平和島靜雄充耳不聞,額頭青筋微顫,擠出低沉的怒吼:


    「……喂,小鬼……是你嗎……?就是你散布那個窮極無聊的謠言嗎……?」


    「啊哇……等等……別衝動……」


    久音甩動雙腿,辯解似的拚命大喊:


    「我……我沒說平和島先生的壞話!真的!請……請相信我!」


    「啊……?我自己被人說什麽都無所謂……因為我的生活方式本來就稱不上正當……」


    勉強維持著理性,靜雄發出宛如來自地獄的低沉吼聲:


    「但是……我的拜把好友被人抹黑成綁架犯,我能悶不吭聲嗎……?你說對吧……?」


    「拜……拜把好友……難……難道,你真的和……沒有頭的騎士……」


    「『那家夥』不可能綁架別人,也不會使人哭泣……算了……雖然『那家夥』騎車從來不開車頭燈……被人責怪這點也是無可奈何……」


    雖然怒氣隨時都會爆發,靜雄拚命地克製自己別動手。


    「……不僅如此,你這個混蛋竟然還隨便敷衍小茜……這樣子很沒道理吧……?你說對吧……?」


    八尋從這段對話中理解了平稻島靜雄的憤怒。


    內容很單純。


    平和島靜雄湊巧遇見了將好朋友抹黑為綁架犯,還將這個謠言散布在網路上的家夥,難怪會如此氣憤。


    此外,也可知道平和島靜雄和粟楠茜果然互相認識。


    種種要素結合在一起,平和島靜雄的憤怒要不爆發出來也難。


    ——時機怎麽這麽不巧……!


    ——久音怎麽會恰好做出如此讓他生氣的事……


    ——……?


    除了對靜雄的恐懼外,另一種不安在心中騷動。


    他對久音又感覺到與方才相同的不協調感了,但八尋現在沒時間確認這件事。


    在八尋疑惑的這段時間,久音拚命說著近乎求饒的借口:


    「不……不是的……請等一等啊。沒有頭的騎士是綁架犯這件事不是我先說出來的……咳咳……」


    「喂,這位學生,或許你覺得很不合理,但總之先乖乖地道歉吧。懂了嗎?」


    雷鬼頭男人對著被靜雄一手抓起的少年這麽說。然而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的久音似乎不僅沒聽見男人的勸告,還拋出一顆難以置信的「炸彈」:


    「我們兩個先冷靜下來吧!好不好!你……


    你想想,萬一我發生什麽事的話,不是會對『你弟弟』造成困擾嗎?」


    「……」


    「我聽說過喔,你弟是個超級名人對吧?假如我在網路上公開這件事的話,你弟弟的部落格可是會被灌爆的喔!」


    聽到久音說出這句亦可視作威脅的話,雷鬼頭男人的臉色一口氣變得鐵青。


    因為他知道上一個說出類似事情的欠債者的下場變得如何。


    「笨……笨蛋!你想自殺嗎!」


    「咦……?」


    久音發出呆愣的聲音,與此同時——


    「啊……?」


    他發現自己被高高地拋上半空中。


    「咦……等……喔喔喔喔喔喔!」


    然後,靜雄朝墜落下來的久音揮出拳頭。


    「喀哩」一聲,與其說打擊聲,更近乎破裂聲的聲音響徹四周。


    圍觀的群眾回頭一看,方才浮上半空的綠發少年就在背後。


    被打飛好幾公尺的久音在柏油路上滾動好幾圈。


    「啊啊!久……久音!……唔哇!」


    著急的八尋拔腿跑向他,但腳卻絆到東西,整個人跌倒。


    八尋這時才發現自己的腳顫抖個不停。


    ——啊……咦……


    ——怎麽辦,我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八尋從小畏懼著各式各樣的事物。


    但從眼前喚作「平和島靜雄」的這名存在身上感受到的,是和過去碰過的所有一切全然不同的「恐懼」。這對少年而言是種徹底未知的感覺。


    「啊啊……揍下去了……」


    湯姆眉頭深鎖,緩緩搖頭。


    他低著頭想,該先去叫救護車,還是先去確認被打飛的少年的狀況?但當他抬起頭來時,卻發現一件事。


    「……靜雄?」


    靜雄朝著倒地的少年快步走出。


    是反省自己幹得太過火,要去幫助少年嗎?


    樂觀的想法一瞬間浮現腦中,但湯姆立刻將之打消。


    因為他看到擦身而過的靜雄,其臉上的怒氣全然沒有消失。


    ——喂喂,不會吧?


    ——那種狀態還受到追擊的話,那個學生真的會死!


    「喂,站住,靜雄!」


    平常靜雄發飆時,湯姆總會在有段距離處等候風暴過去,但這次不出麵製止不行了。


    但也不知是沒聽到還是怎麽樣,靜雄的腳步未曾減緩。


    身穿酒保服的青年走到倒地的綠發少年前麵,將單腳往後一提。


    ——喂!想一腳把他踢飛嗎!


    「靜雄!」


    為了保護少年,湯姆一躍而出。


    這個瞬間——


    某種物體極快速地從湯姆臉旁穿過。


    「?」


    風聲倏地在耳旁響起,嚇了湯姆一跳,並見到該「物體」猛烈地砸中靜雄的後腦杓。


    事情來得太過突然。


    響起「喀咚」的聲音。又過了一秒,該「物體」掉落在地麵。


    在地上喀啦喀啦滾動並發出沉重金屬音的「物體」,原來是一罐「果汁」。


    高速飛出的易開罐擊中靜雄的後腦杓,然後順從重力掉落。


    用言語形容起來很單純,但目睹此一景象者,無人不倒抽一口氣,渾身發抖,預感即將發生前所未有的慘烈事態。


    裝滿果汁的易開罐像棒球一樣被投出——


    這已無異於凶器。擊中後腦杓的話,運氣不好甚至可能打死人。


    準備朝久音踢下去的靜雄停止動作,如發條玩偶發出「嘰嘰嘰」聲音,生硬地慢慢回頭。


    一名少年站在靜雄所望的方向。


    他和倒在腳邊的綠發少年一樣,身穿來良學園的製服。


    肩膀劇烈上下起伏地大口喘氣,冷汗流了一整張瞼。


    由他似乎剛拋擲東西的姿勢看來,對靜雄丟出未開罐果汁的人,無疑就是這名少年。


    但靜雄還是靜靜地張開嘴,瞥了一眼腳邊的易開罐,向少年確認.,


    「剛才……對我丟罐子的人……是你嗎……?」


    仿佛來自地獄的低沉吼聲。


    少年額頭滲出油汙,呼吸越來越急促。


    在圍觀群眾眼裏,驚慌失措的少年似乎隨時會因恐懼而昏厥。


    然而,少年一個咽唾後——聲音發顫地說:


    「……你做得太過分了。」


    打直了身體,對幾公尺外的「怪物」明白宣告:


    「要打架的話……我來當你的對手吧。」


    ♂♀


    時間再回到現在。


    ——啊啊,原來如此。


    感受來自對方的強烈殺氣,八尋鮮明地想起自己陷入這種窘境的理由。


    ——是我先向他挑釁。


    ——……我?


    ——不會吧?


    過去向來隻有被人挑釁的份,無比了解這份恐懼的自己剛剛究竟做了什麽?


    當他體認現實就是如此時,八尋害怕起自己來了。


    來自眼前男子的殺氣,與對自己的不信任感。


    被兩種「恐懼」夾攻,八尋的心靈瀕臨崩潰邊緣。


    剛剛的狀況是:同班同學久音正在被名為「平和島靜雄」的怪物襲擊。


    目睹此一光景,八尋最害怕的是幾十秒鍾前仍和他有說有笑的人,會在一瞬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哪怕現在倒在靜雄腳邊的人是姬香,他也會采取相同行動。


    或者,雖然不太可能發生,換成粟楠茜或折原舞流,甚至是今天才剛認識的圖書委員長,八尋恐怕也還是會主動挑戰靜雄。


    他很清楚這樣的行動說不定會賠上性命。


    但是他最害怕的隻有一件事。


    那就是—害怕長期以來隻知逃避的自己,一旦碰到首度肯對等地和他交流的人們陷入危險的時候,自己卻拋下他們一走了之的狀況。


    換言之,他的行為並非鼓起勇氣,也不是自我犧牲。


    不是出自於理性,而是順從了本能。


    本能地想逃避恐懼的八尋,反射性地選擇了這個手段。


    這個當下能阻止平和島靜雄的,有勇無謀的手段。


    「……再問你一件事。」


    慢慢轉過身麵對少年,平和島靜雄問:


    「你也認為……塞……啊……『沒有頭的騎士』是綁架犯嗎?」


    「……」


    接下來的回答將會決定自己的命運。


    八尋有此預感,誠實答道:


    「……我不知道。因為我不曾見過沒有頭的騎士。」


    「我剛剛……聽到你是為了『看怪物』才會來這裏……所以你也把她當成動物園裏的動物……?」


    假如八尋有那麽機智,能夠適當地撒個謊來度過難關,他或許就能回避各種接踵而來的恐懼,也不會被人喚作「怪物」了。


    同時,少年的理性在這裏發揮作用了。


    久音依然倒在靜雄腳邊。


    必須讓「平和島靜雄的敵意,完全朝向自己」。


    八尋的理性如此判斷。


    基於本能,有生以來第一次對別人主動挑起戰端的少年——


    基於理性,有生以來第一次對別人主動發出挑釁的話語。


    ——想起來,快想起來。


    少年從過去人生中讀過的所有書籍、影集當中努力找出「像一回事」的台詞,試著將之說出口。


    「嗯,沒錯。」


    全力瞪著靜雄,八尋將拳頭用力握緊:


    「我來池袋……就是為了看


    你和沒有頭的騎士這兩頭怪物。」


    就算讓記憶總動員,硬擠出來的是頂多隻有這種程度的挑釁。


    但這些話已充分能轉移平和島靜雄這名男人的怒氣了。


    「是嗎……好吧,那就沒辦法了……」


    靜雄慢慢地朝八尋踏出腳步——來到八尋麵前停了下來,緩緩地握緊拳頭。


    「既然來沒有牢籠的地方參觀……被怪物打死……也沒辦法抱怨對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讓人聯想到野獸咆嘯的怒吼,在池袋大樓之間久久回蕩。


    隨著飛彈般的猛烈壓迫感,靜雄的拳頭迅速朝八尋的臉部揮出——


    來自秋田的少年,嚐到有生以來最強烈的「恐懼」。


    ♂♀


    都內某處 八尋的住宿處


    「唔喔!你那張臉是怎麽了?」


    八尋回到家門口,房東的弟弟——三郎向他打招呼。


    自由奔放的他,氣質與二郎南轅北轍。對於偶像聖邊琉璃和自己的車子投注了無比熱情。


    八尋回家時,他正好在與出租公寓相鄰的自宅庭院裏替愛車上蠟,兩人湊巧碰上。


    「啊……不,我隻是不小心從樓梯上滾下來。」


    「喂喂喂,別扯這麽容易看穿的謊嘛。」


    三郎見到八尋的臉上有無數瘀青與割傷,到處腫脹。


    仔細看衣服也有許多破洞,怎麽樣都不像「從樓梯上滾落」的樣子。


    「怎麽了?喂,你該不會被人欺負了吧?雖然我不想插手小鬼的打架,但如果你是被一群人圍毆的話就另當別論。我的脾氣可沒好到發現親戚被人圍毆還悶不吭聲。」


    「啊,不……」


    八尋覺得因為說謊反而讓事情變得複雜,決定誠實說出原因:


    「不是圍毆……我是和人一對一打架。對不起。」


    看著低頭道歉的八尋,三郎笑著說:


    「用不著道歉。我和你年紀差不多時也天天和人打架。隻要不是聚眾圍毆或勒索,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老哥那邊,我就幫你用從樓梯上摔下來搪塞吧。」


    「……謝謝。」


    「隻不過你被打得可真淒慘呢,是和誰打架了?來良應該沒人那麽愛打架吧?還是串灘高中的家夥?」


    三郎一邊替愛車上蠟,一邊閑聊起來——


    「呃……不知道你是否聽說過……是穿著酒保服,叫作平和島的人……」


    聽到八尋的回答,上蠟的手戛然而止


    三郎眉頭深深皺起,徐徐回頭過來問:


    「你……咦?真的嗎?為什麽?」


    「啊,不……我不小心惹怒了他……是我有錯在先。」


    「喂喂,你沒事吧?真的不用去醫院嗎?」


    「嗯……幸好平和島先生……在我倒地不動後並沒有繼續追擊,所以沒有大凝。」


    不知少年心中複雜心情的三郎鬆了口氣:


    「原來如此,那就好了。聽說平和島老大最近個性變圓融了,看來是真的……」


    「你認識他嗎?」


    「嗯,多少認識。如果是以前的平和島靜雄,你的傷恐怕不可能這麽輕喔,即使住院也不奇怪。」


    「原……原來是這樣……」


    渡草繼續回到上蠟作業,背對著八尋說:


    「不過他也不會對一般人記恨。下次如果還有機會見到他,隻要好好地對這次惹他生氣的事情道歉,他就會放過你了。」


    「原來是這樣啊……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事。」


    八尋點頭致意後,直接回到自己房間。


    渡草目送他的背影,上蠟的同時喃喃自語:


    「話又說回來……那家夥明明被靜雄痛打一頓,心情卻似乎很好。」


    「該不會被打過頭,腦子被打壞了吧?」


    ♂♀


    八尋的房間


    八尋回到出租公寓自己的房間,大大地呼了一口氣後,趴倒在床上。


    滾了一圈,望向天花板嘟囔:


    「……唉,打輸了。」


    打輸了。


    明白將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八尋感到五味雜陳。


    「有生以來……第一次打架打輸了耶……我……」


    全身骨頭仿佛快散掉般,肌肉陣陣刺痛。


    不知該如何整理混雜在心中的疼痛和感情,八尋整個人放空地凝視著天花板。


    就這樣過了十分鍾左右,八尋開始喃喃自語:


    「覺得很不甘心,但是也很高興,這種情感是怎麽回事……」


    平和島靜雄真的很強。


    一想到那樣的人物竟然真實存在,八尋忍不住驚歎。


    你很普通——八尋想起那名旅客的話。


    「原來如此……我很普通嗎……」


    他作夢也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會對輸給某人湧現「不甘心」的情感。


    但他也對有機會浮現這種情感的自己感到無比開心。


    「我……真的隻是個平凡人嗎?」


    連全身上下的痛楚都好像證明自己仍隻是個普通人,令八尋覺得通體舒暢。


    「或者……我和那位平和島先生其實都是怪物吧。」


    不論如何,八尋都覺得自己得救了。


    自己不再是孤獨的。


    世界也不再是無趣的牢籠。


    光是知道這點,就覺得有活著的價值。


    ——更何況……太好了,久音沒被殺死。


    久音似乎沒事,在平和島靜雄離開後,他前來幫忙扶起八尋。


    兩人都嚇呆了,幾乎沒有對話,但都覺得彼此能活著真是太好了。


    一邊思考著打從出生以來第一次交到朋友的事,明天姬香見到他的傷勢會有什麽反應的事,八尋逐漸進入夢鄉。


    最後他想著這幾天來認識的人物的臉孔——滿足地微笑了起來。在朦朧中,他輕聲,小聲地咕噥:


    「我在這座城市……或許能順利地生活下去吧……」


    ♂♀


    然而——


    八尋尚未察覺……


    自己究竟「幹出了」什麽大事。


    ♂♀


    夜晚 某大樓頂樓


    「嗨,你在這裏嗎?」


    打開頂樓的門,從門後現身的湯姆望著靜雄的背影呼喚。


    這裏是公司的頂樓,所有公司員工都能自由進出。


    完成今日工作進度的報告後,靜雄一直在頂樓眺望街景。


    「你還在在意剛才的事?」


    「……嗯,沒錯。」


    「在想那個黑頭發小鬼的事吧?」


    「是的……現在回想起來,那小鬼似乎也不算那麽糟糕的家夥……」


    湯姆聳聳肩,朝向喃喃訴說的靜雄背影,將自己的意見說出口:


    「是啊,他說那些話是為了救那個綠頭發的家夥,是故意挑釁你。」


    「湯姆先生也這麽認為嗎?」


    靜雄背對著湯姆,麵對夜景自言自語般說道:


    「下次還有機會碰到他的話,得道個歉才行了……」


    「嗯,其實你用不著那麽自責。一般人被那個罐裝果汁全力砸中後腦杓,運氣不好的話或許會死呢。我猜對方也想對你道個歉吧。」


    「……」


    「相較之下,真的嚇了我一大跳。」


    湯姆走到靜雄旁邊,一起眺望街景說:


    「這世界真廣大啊。」


    「……真的。」


    「縱使最終而言是你贏了……」


    湯姆瞥了一眼身旁的靜雄的臉。


    映入他眼簾的是——破裂的太陽眼鏡底下露出的瘀青和擦傷。


    「我啊,第一次看到你中了那麽多拳的模樣,也是第一次看到你在空手鬥毆中被人打倒在地……啊,手臂脫臼倒是前年就看過了。」


    除此之外,靜雄的手臂也整個纏在繃帶裏,吊掛在脖子上。


    看著慘烈的繃帶,湯姆想起那名能和靜雄對等互毆的少年容顏,冷汗直流地說:


    「沒想到竟然有那麽強的高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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