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念卿再次從醫院出來的時候,臉色慘白。


    她腦子一片空白,頭暈目眩不知道要去哪裏,茫然得儼若行屍走肉。


    三島之國,又名三聯島國。由北島、南島、中島,三大島嶼組成。北島,是三島之國人口最密集,經濟最發達的島嶼。


    人潮密集的十字路口,時念卿定在那裏,明明沿著環海公路,走了很久很久,雙腿都酸麻得沒有力氣,可是醫生對她說的話,仍然揮散不去,猶如魔音般,還在她耳畔,不斷地盤旋回蕩,一遍又一遍。


    “三島之國法律規定,隻要孩子健康,生命體征平穩,是不允許醫院私下給孕婦流產墮孩子。其次,時小姐你看,這是你的b超單,超聲波返回的數據顯示:你的子宮,曾受過創傷,有條很長的疤痕,並且子宮內膜厚度不一,按理說,你的子宮算是畸形,如此環境,受精卵不宜著床,應該不會懷孕。可是,既然這孩子的生命力如此頑強,說明它跟你有緣,你墮掉它,不僅白白害死一條無辜的生命,而且對你的生命不負責,如果強行手術,不光要麵對大出血的風險,你的子宮肯定保不住。你應該清楚:子宮對於女人的重要性……”


    午後兩點,正是最酷熱的時候。


    黑灰色的柏油馬路,被火辣辣的太陽炙烤得似乎都要融化,一圈又一圈不斷地往上升騰起滾燙熱浪,可是再熾熱灼人,也無法融化覆蓋在時念卿身上,將她嚴嚴實實包裹的寒冰,她像是跌入了無邊無際的冰天雪地裏,冷得渾身上下都沒有一絲的溫度。


    十字路口的紅綠燈,綠了紅,紅了又綠,反反複複地跳轉著。


    身邊的路人,走了一波又一波,時念卿卻僵硬地站在那裏,根本沒有再移動一步的意思。


    想到那晚在南菁海的遭遇,想到肮髒的身體,想到這會兒竟然會懷上一個孽種,時念卿覺得一股更猛烈的惡寒襲來,她冷得嘴唇都在哆嗦。


    宮梵玥,一直沉默跟在她的身後,無聲無息。


    看著站在繁華的擁擠街頭,卻顯得異常單薄瘦弱的背影,落寞孤寂,宮梵玥垂在身體兩側的手,不禁死死拽成拳頭。


    時念卿頭暈目眩,站不穩往下倒的時候,一條強有力的胳膊扶住了她。


    時念卿滿目蒼寂地望著眼前川流不息的路口,她沙啞的嗓音,哪怕已經強忍,哭腔仍然那麽明顯。


    她甚至在乞求他:“宮梵玥,我想洗澡!”


    說著,這些日子來,似都形成了習慣,時念卿的手開始去搓自己的肌膚。


    與其說是搓,還不如用抓更貼切。


    她鋒利的指甲,從雪白的肌膚上撓過,留下一排觸目驚心的血痕。


    “時念卿!”宮梵玥趕緊按住她的手,喊她名字的時候,喑啞的磁性嗓音,都染上急迫。


    時念卿仍然要抓自己,宮梵玥索性死死禁錮著她。


    “你能不能帶我去把孩子拿掉?!北島不行,我們就回帝城,帝城不行,我們就去美國……”時念卿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趟,她的聲音微弱到極點。


    宮梵玥抱著她,並沒有回應她,隻是將薄唇抿得更緊。


    回縉雲區別墅的途中,時念卿陷入昏昏欲睡的恍惚中。


    宮梵玥單手抱著她,另一隻手拿著手機,反反複複打開又關上在醫院內拍的時念卿的b超影像圖。


    猶豫到進入別墅區域,他這才重新點出那段視頻,用微信發送出去。


    同時,他快速打了一段話:去你家醫院做流產手術,風險大嗎?!


    不到三十秒,宮梵玥的手機,傳來震動。


    他快速滑開手機。


    李昀發來無比震驚的圖片,然後說:“kao,你把女人的肚子,搞大了?!”


    “……”宮梵玥哪怕跟著屏幕都能感知到李昀那八卦的模樣,他皺了皺眉眉頭,冷冷地敲了兩個字:“想死?!”


    “……”李昀那邊短暫的沉默後,回了消息,“一會兒給你打電話。”


    臨近黃昏。


    宮梵玥去書房第三次給英國女皇打電話勾通,對於他的失約,女皇很不高興,甚至很氣憤。


    宮梵玥再三道歉,這才勉勉強強將會麵,延後至三天後。


    剛準備離開書房,去時念卿的房間看看她。


    誰知,李昀卻打來視屏電話。


    宮梵玥快速投在led上。


    “怎麽樣?!”接通的瞬間,宮梵玥淡聲詢問,“手術的風險,有幾成?!”


    李昀是宮梵玥的初中同學。


    初中剛剛畢業,就被家人送去美國學醫。當時李昀得知要出國,哭得死去活來。不過現在美國渾得風生水起,倒是感激起父母的心狠手辣。


    “到底是哪路天仙,能讓我們的副統大人都把持不住,失了身。”李昀並沒有第一時間回應宮梵玥的問題,而是先開啟八卦閑聊模式,“她在哪兒,跟你在一起嗎?!要不要把她叫過來,跟我打個招呼啊?!我想瞧瞧……”


    “……”宮梵玥坐在沙發上,抿著薄唇,安靜盯著李昀唾沫橫飛地撬他私生活的模樣。


    李昀一直嘰裏呱啦說個不停,嘴巴張開閉合得都發酸了,宮梵玥卻坐在那裏,眉頭都沒挑。


    那般安靜,那般陰冷,那般想要殺人。


    李昀被宮梵玥自帶殺氣的眸光,震懾得投了降:“好了,跟你鬧著玩兒的,用得著用那麽恐怖的眼神瞪著我嗎?!我也是關心你的終身大事……”


    “你信不信我現在就飛美國?!”宮梵玥終於再次開口了。


    李昀嚇壞了,連忙說道:“不需要,不需要。”


    “能動手術嗎?!”宮梵玥問,“如果可以,我馬上就帶她來美國。”


    李昀搖頭:“我不太懂婦產科,不過剛剛把那視頻發給我們院內最權威的兩名婦產科醫生,她們一致否認。並且兄弟,孩子既然懷上了,就生下唄。反正你還缺個兒子。其次,我沒有嚇唬你。我婦產科同事說,你女朋友的情況還挺麻煩。子宮問題很大,流產會再次傷害子宮,不流的話,子宮內膜厚度不一,又有疤痕。萬一月份大了,子宮越撐越大,會導致疤痕破裂,或是薄處的內膜,被撐爆……這麽嚴重的情況,就應該避孕,不適合再要孩子了……不過相較而言,還是把孩子留下吧。那疤痕與薄處內膜可以觀測,並且多吃些滋養內膜的食物,或者溫和的藥物,應該沒問題吧。”


    “應該沒問題?!”宮梵玥顯然是對於李昀的用詞,很不滿意。


    李昀瞪大眼睛:“你別又要吃人了,我說的都是實話。現在是什麽情況,也說不準。你就算現在不想要那孩子,進行流產手術。你知道什麽是流產手術嗎?!就是要把女人的孩子,活生生掏出來。雖然可以在b超檢查下進行,但是那仍然等同於一次刮宮手術……”


    宮梵玥本就不懂醫理,雖然一些簡單的急救知識,他是知曉的。但是如此專業的東西,從李昀嘴裏說出來,他真是:越聽越火大。


    原本他覺得,這並不是很嚴重的。


    這會兒聽了李昀的分析,他不僅沒有得到絲毫的心理安慰,反而……愈發鬧心,甚至都不安了。


    宮梵玥直接把視頻掛斷。


    拉開書房的門,瞧見時念卿不知何時,竟然站在了門口,宮梵玥幽深的黑眸,陡然閃了閃。


    “怎麽不多休息一會兒,剛才我……”宮梵玥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說。


    時念卿卻轉身往樓下走。


    “時念卿!”宮梵玥追上前。


    “我去收拾東西,我們立刻去美國。”時念卿一臉平靜,“既然你醫院有朋友,那麽手術就簡單了。”


    “時念卿!”宮梵玥再次拽住時念卿的胳臂,“李昀的話,你應該聽得很清楚,他不建議你做流產手術。”


    “可是我不做手術,同樣很危險。”


    “相較情況,留下,你會更安全。”


    “留下?!”時念卿似是被宮梵玥的話,逗笑了,“你讓我把肚子裏的孩子,留下?!宮梵玥,你是不是瘋了?!你難道不知道情況嗎?!我被人強奸了,我連肚子裏孩子的父親都不知道是誰,你居然讓我留下。”


    談及這裏,時念卿的情緒,突然變得很激動:“我沒辦法忍受這個野種,留在我的肚子裏。它是我肮髒的恥辱,我怎麽能留下它?!怎麽可能留下它……”


    說道這裏,時念卿全身都在發抖。


    宮梵玥看著她的模樣,想要抱住她。


    可是時念卿卻大力推開他,然後歇斯底裏地吼:“你要不要帶我去美國?!”


    宮梵玥看著她瘦弱的身體,貼在走廊上。憤怒的時候,她雙目血紅,表情很猙獰,可是,她卻是站都站不穩的樣子。絕望又蒼寂。


    那天,他與西嶽趕到南菁海的時候,西嶽手裏的狙擊槍,穿過那兩人的頭顱,他們走過去,時念卿全身赤裸躺在礁石上,其中一個男人的皮帶都扯開了,黑色的西褲,退至膝蓋骨。


    那時候的時念卿,昏迷不醒,滿身的痕跡。


    所以,他也不明白,時念卿到底有沒有跟那男人發生關係。


    “你不帶我去,我自己去。”時念卿扶著牆壁,想要下樓。


    宮梵玥卻再次拽住她。


    “時念卿,以後我就是那孩子的父親。”


    時念卿的步子,猛然頓住,那刹,她全身的血液仿若都凝固了。


    她扭過頭看向宮梵玥的時候,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沒有滴落的淚珠。


    她望著他,似乎沒有聽明白他那話是什麽意思。


    “我知道你心裏難受,知道你無法忍受它的存在,可,醫生說得好:它既然選擇了你,說明你們之間有緣分。我們宮家,需要一個孩子。你是知道的,我這輩子都沒想過跟任何女人結婚生子。宮傾琛那性子,也不安分被家庭捆綁住。所以……這個孩子生下來,留給宮家當後。”


    宮梵玥看著時念卿似是被他的話,深深震住了,久久僵在那裏沒有動。


    宮梵玥忍了又忍,提倡道:“如果你覺得偷偷生下這孩子,很委屈。我可以娶你。風風光光讓你進了宮家的大門。這樣以來,就沒有任何人敢再隨便逐你離開s帝國,沒有人再敢把你從自己的家鄉攆走,你也不用再在外地流浪。”


    “……”時念卿也不知道,聽了宮梵玥的那番話後,自己為什麽會哭得這麽慘。


    可能是覺得自己悲哀。


    也有可能覺得自己可笑。


    對啊,她掏心掏肺喜歡了十幾年的男人,都沒有那樣替她著想過,反而是她這個從小都厭惡的男人,竟然會一語道破她的心事。


    當天晚上,時念卿想出門轉轉。


    宮梵玥不放心,女傭跟著,自己與她一起出門。


    花園裏,在與另一家交匯的鐵柵欄外,她看見年輕的女子,推著一歲多的小男孩,在自家花園散步。


    難得遇到鄰居,那女人很禮貌跟他倆打招呼。


    而她活潑開朗的兒子,見到時念卿與宮梵玥,立刻嘴甜得喊叔叔,阿姨。


    女人是s帝國人。


    聽了時念卿與宮梵玥說話的語氣,那女人立刻熱情到不行。在國外,遇到同胞,本來就是件很激動的事情。


    那小男孩,似是特別喜歡時念卿,非要從嬰兒車內翻出來讓時念卿抱。


    最後隔著柵欄,時念卿摸著小男孩的手,逗他。


    小男孩被逗得咯咯笑。


    西嶽找宮梵玥有急事,宮梵玥暫時先回書房處理事務了。


    他不放心,讓女傭過來接替,西嶽這才得空離開。


    “你丈夫,對你真好。”女人忍不住感歎。


    時念卿聽了這話,眸色閃了閃。


    “這麽好的丈夫陪在身邊,你怎麽還不開心?!”女人又問。


    時念卿的嘴角,漫過一絲酸楚的笑意。她沉默了一會兒,轉移話題:“你老公呢?!”


    女人神情一下就暗淡了下去,她笑道:“我哪有你這麽好的命,能有自己的老公?!”


    女人說了她的情況。


    她是被他的老公,騙到北島的。來了這裏,才知道:他有有妻有子。她的丈夫現在對她也是膩了,十天半個月不回來見她與孩子一麵,聽說,在外麵又養了情人。


    聞言,時念卿問她:“為什麽不離開他?!”


    那麽渣的老公,還要著幹什麽?!


    女人的神情頓時落寞了。


    她說:“舍不得孩子。沒有父親的孩子,最多受傷;可是沒有母親的庇佑,孩子就太可憐了。我不想我的孩子,沒有父親,沒有母親。”


    其實當時發現懷著他的時候,女人想打掉的。都躺在手術室了,她卻又不忍心,更舍不得。


    “你知道嗎?!”女人笑著摸了摸孩子可愛的小腦袋,“我現在覺得日子很苦很壓抑,但是,每次我兒子對我笑,就覺得一切都很值得。女人,可以不要丈夫,不要老公,但是絕對不能沒有自己的孩子。沒當母親之前,不會明白那種幸福,是怎樣一種幸福。”


    那是一種,哪怕身處絕境,卻仍然能開出一朵最明豔最漂亮的花來。


    那是絕處逢生。


    那是自己血脈的延續。


    那是自己的依托與期盼,更是比自己性命,更珍貴更重要的存在。


    時念卿當天晚上睡覺,躺在床上,久久無法入眠。


    因為,她想到了自己那個隻見了一麵的孩子。


    時念卿想著那個孩子,胸口揪著疼。


    疼得蜷在床上,止不住地顫抖。


    後半夜,她終於睡著了,卻做了夢。


    夢到那個孩子,騎著小木馬,朝她奔來。他笑的時候,露出兩顆可愛的雪白乳牙。他口齒不清,一遍又一遍地喊:“媽媽,媽媽……”


    **


    書房裏。


    宮梵玥瞄了眼西嶽放在書桌上的照片,冷冷地勾唇:“霍寒景的狗爪子,伸得真夠長,看著實在忒礙眼了。”


    淡淡的一句牢騷而已,西嶽立刻明白了宮梵玥的用意:“副統大人,我立刻去把那些人,解決幹淨。”


    說著西嶽就要推下。


    宮梵玥卻不屑地哼道:“不用。”


    “就這樣任由他們在我們的地盤,猖獗?!”西嶽很費解。


    宮梵玥卻笑:“這樣大動幹戈,對我們不利!既然他想玩兒,我們就好好跟他們玩玩兒。”


    **


    第二天,霍寒景匆匆趕到北島的時候,縉雲區的別墅裏,已經人去樓空。


    陸宸領著特種兵,裏裏外外搜查了底朝天,卻是沒有發現任何蹤跡,他有些暴怒:“這宮梵玥,跟老子玩起貓捉老鼠了是吧,居然敢跑了?!”


    霍寒景的眉眼,此刻冷到極致,仿若凝上一層薄薄的冰渣。


    他狠狠捏了下拳頭,最後,轉身往外走。


    “景爺,你去哪裏?!”陸宸咋咋呼呼地吼道。


    迎麵,徐則幾步而來:“閣下,特種兵說,宮梵玥昨天帶時小姐去過醫院。”


    “他帶時念卿去醫院做什麽?!”陸宸聽了這話,立刻不解地詢問。


    霍寒景的步子並沒有停。


    陸宸和徐則,跟著霍寒景抵達醫院的時候,拿著宮梵玥與時念卿的照片,挨著詢問醫院的醫生。


    醫院裏麵並沒有時念卿,或是宮梵玥的就診記錄,顯然是未用真名。


    雖然可以根據監控查找,但目前而言,太費事。


    今天的醫院,因為霍寒景的到來,全麵封停。


    三島之國的總統,立在霍寒景的身邊,低頭哈腰,用著憋足的s帝國言語,詢問道:“閣下,所有醫生都到齊了,您有何指教?!”


    霍寒景坐在椅子上,表情冷凝,陸宸代替開口道:“你問問醫生,誰見過這兩人。”


    當婦產科的醫生,看到宮梵玥和時念卿的照片時,立刻情緒激動地說道:“我見過,我見過。”


    霍寒景示意陸宸將那醫生帶上來。


    之前哥得太遠,前麵有又很多人擋著,她還不覺得霍寒景的氣場這麽強。這會兒近距離站在霍寒景身邊,她覺得自己全身的寒毛都是豎立的。


    她畏畏縮縮,被霍寒景高強的氣壓,威懾得頭都不敢抬。


    三島之國的總統問她:“那兩人來醫院做什麽。”


    醫生如實回複。


    對於當地的方言,霍寒景等人皆是聽不懂。


    陸宸經常來這裏,倒是能聽懂一點點。不過,那醫生的方言,太純正了,他這次也迷茫了。這說的是啥跟啥。


    三島之國的總統,見到霍寒景眉頭都皺了起來,連忙翻譯:“醫生說:那女人懷孕了,他老公見她嘔吐得太厲害,當時擔心壞了……”


    霍寒景一聽這話,漆黑的雙眸,立刻危險地眯縫起來:“你說什麽?!”


    三島之國的總統,不明白自己哪裏用詞不當,惹得霍寒景不開心,當即嚇得哆嗦起來:“閣下。”


    當醫生,顫顫巍巍將血液化驗單,以及b超報告呈上來的時候,霍寒景當初看過時念卿的四維彩超單,所以,他在單子的診斷欄上,清楚看見用英文寫著:早孕10周。


    那一刻,他腦子一下炸開餓鍋。他直直盯著化驗單半晌,這才猩紅著眼眸,質問醫生:“這報告是誰的?不可能是她的!!”


    婦產科的醫生畢竟年紀大了,哪裏經得住霍寒景如此吼嚇,立刻跪在了地上。


    她帶著哭腔地說:“我沒有騙閣下,這早孕報告真的是照片上的那女人的。我清清楚楚記得,當時得知自己懷孕了,那女人還想墮掉,可是她的老公不允許她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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