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漆黑的烏雲,在潑墨般的天幕,瘋狂蔓延擴散,刹那之間,吞噬萬物。


    宮府內,驚天動地的殺伐之聲,綿延不斷,起此彼伏,異常吵鬧喧嘩。


    然,僅有一牆之隔,時念卿卻覺周遭的一切,死一般的寂靜。她的耳畔,唯有鮮血墜落之時,發出“滴滴答答”極富有節奏的聲音。


    她被霍寒景圈在懷抱與樹幹之間,動彈不得。


    遠處,宮府門口昏黃的路燈,從霍寒景的身後斜斜而來,時念卿整個人被嚴嚴實實籠罩在一片黑暗的陰影裏,幾乎窒息。


    強勢的男人,她見過,冷酷的男人,她也見過,但卻從來沒見過像霍寒景這般強勢、冷酷的男人。不需任何言語,單是一個眼神,便凶殘得足夠讓人魂飛魄散。


    沒錯,此刻,霍寒景正居高臨下俯瞰著她。鷹隼般的眸,冷冽犀利,極具侵略性。


    所以,時念卿就那樣保持著別過臉龐、貼著樹幹的姿勢,一動不動。


    “有能耐,你再說一遍喜歡宮梵玥!”


    暗啞磁性的醇厚嗓音,猶如大提琴的轟鳴,低沉悅耳。然,時念卿聽了,卻覺得頭皮和全身每寸肌膚,在頃刻之間被凜冽刺骨的寒風,急速掠過。


    鼻尖,刺鼻的血腥味兒,隨著時間的推移,愈濃愈烈。


    時念卿嗅著,頓時不舒服得擰起眉頭。


    她剛要壓下胃部不斷翻湧的不適感,霍寒景布上一層薄薄的習慣繭的手,突然掐住她的下巴,扳過她的小臉,強迫她對上他的視線。


    在看見殷紅的血,仍然順著他的嘴角,一顆一顆滾落在他黑色風衣的領口之時,無端的,時念卿心虛得視線很飄忽,不停閃爍。


    她急忙避開。


    霍寒景的吻,實在太霸道,太強勢,她情急之下,卯足全力,狠狠又咬了他一口。


    誰知,這一次,力道沒控製好,霍寒景的舌頭,當即破了好大一條口子。


    當時,鮮血就瘋狂地往往湧。


    這會兒回想起適才霍寒景血流不止的模樣,時念卿仍然心驚肉跳、心悸不已。


    她唯恐避之不及的閃躲模樣,本來是人類自我逃避的條件反射,但是落入霍寒景的眼底,卻讓他心底起了火氣。


    適才,她在大廳裏,躲在宮梵玥身後,抱著宮梵玥手臂的樣子,一下就湧入霍寒景的腦子。


    這都約莫過了三十分鍾,他卻仍然想要折回去,卸了姓宮的那條胳膊的衝動。


    霍寒景手指加重了力道,重新把她的臉,扳了回來:“就算是敷衍,時念卿,你好歹也找個像樣的借口與理由。你以為,我真會相信你會喜歡他?!”


    言畢,霍寒景忍不住又是冷冷一笑,那模樣,輕蔑之極。


    夜,深邃幽暗。


    映著茫茫夜色,霍寒景的眼瞳,儼如最神秘、最深沉的海域,異常迷人。


    s帝國最暢銷的時尚雜誌——《天使》,曾刊登了一項調查:男人的什麽部位,最吸引女人。


    時念卿與百分之四十三的女人一樣,癡迷男人的眼睛。


    都說:眼睛,是人類心靈的窗口。


    雖然,霍寒景的眼底,漫著自帶的王者殺氣,凜冽又迫人。但是以往,他看她的時候,不像看其他人那麽疏離冰冷,他深褐色的瞳孔溫柔得幾乎能沁出水來。


    可,就是那一雙令她萬分著迷的眼睛,此刻又冷又厲地盯著她,危險到不行。


    時念卿搞不明白,甚至完全看不懂霍寒景今晚一係列的動作,到底寓意何為。他不是覺得她的存在,妨礙了他與盛雅麽?!不是費盡心思想要把她送走,討得盛雅開心麽?!得知她不願離開,甚至不惜殺人滅口。如今,她終於殘破不堪,與其他男人訂婚,不是正好遂了他的願,徹徹底底成全他們了嗎?!


    怎麽,見她沒有死掉,不甘心,還想把她帶走,再殺她一次?!


    嗬~!


    時念卿被迫盯著霍寒景眼底熊熊燃燒的怒火。


    越盯,越覺得可笑。


    “霍寒景,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時念卿忍了半天,終於低低開口了,“時間不早了,沒事的話,閣下大人還是趕緊回總統府吧,倘若今晚你和我在一起的消息,傳入準總統夫人的耳朵,估計總統府又不會太平了,到時候閣下大人看見夫人的眼淚,又會心疼了。宮梵玥,啊,不對,我未婚夫有句話說得挺好:隻要我嫁給他,憑著宮家的地位與權勢,不需要再看任何人的臉色,更沒有人再敢隨隨便便遣我出國。”


    “……”時念卿的這番言辭,尖銳得挖苦,霍寒景也的的確確被刺激到了,可是,他全身的每一條神經,都是疼的。


    他垂著眼皮,直直地盯著她微微泛紅的眼睛。


    霍寒景知道:兩次的驅逐,真正傷到了她。


    好半晌,霍寒景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他試圖解釋:“其實,我沒有想過真正把你留在國外,我……”


    “霍寒景!”然而不等他把話說完,時念卿突然情緒激動衝著他大吼道,“你的確沒想過真正把我留在國外,你隻想把我置於死地,不想要我活著而已。”


    無論是五年前,還是五年後。


    時念卿忘不了自己子宮上的那條被惡意留下的疤。


    更忘不了在南菁海,她被死死按入泥濘裏,湖水與淤泥,湧入她的口鼻,堵去她所有的呼吸。宮梵玥說,她肺部吸入太多泥水,肺部嚴重感染,昏迷了好些日子才清醒過來。宮梵玥還說,他以為她活不過來了。其實,最讓時念卿疼痛的,還是那兩名警衛的話。她聽得清清楚楚,他們說:不願意主動離開,那就用其他方式,要她永永遠遠沒辦法出現。他們還說:要她命的,是閣下。


    以前,她頂多認為:霍寒景不過是不愛她而已。


    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霍寒景真的會要她死。


    其實,他給她一個痛快,死得不明不白,也挺好。


    可他殘忍的是:讓她在絕望裏,那麽難過,又那麽疼痛,卻偏偏不給她致命一擊。


    夜,冰涼如水。


    時念卿穿著單薄的禮裙,夜風湧動,她瘦削的身體,瑟瑟發抖。


    霍寒景以為她冷著了。


    一邊脫下黑色的風衣,套在她的身上,一邊低聲說道:“先跟我回總統府。”


    說著,霍寒景牽著她的手腕,就要朝著停在不遠處的黑色轎車走去。


    今晚來宮府之前,除了陸宸,徐則和楚易都是反對的。


    徐則說:他與時念卿之間的誤解太深,如此過激的行為,隻會適得其反。


    楚易說:還是找個合適的機會,循序漸進。


    一向冷靜的他,第一次穩不住情緒。他知道今晚強行帶時念卿離開,並不是最明智的決定,但是,他仍然控製不住自己的行為。他無法看見她與任何男人訂婚。無法眼睜睜看著她成為其他男人的未婚妻。


    所以……


    今晚的霍寒景,瘋狂得沒有一點理智的。


    他覺得,時間能撫平一切。


    等時念卿回到他身邊,日子久了,他們就能回到從前。


    像在霍園的那些日子。簡單又快樂。


    時念卿卻……不僅大力甩開他握著她手腕的手,還暴戾的一把將他的風衣摔地上。


    “霍寒景,你還聽不明白我說的話嗎?!”時念卿情緒失控,雙目血紅地瞪著他,“沒事的話,能不能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跟你回總統府,然後呢?!繼續羞辱我嗎?!霍寒景,我真的受夠了,再也不想回到過去,我拜托你,能不能放過我?!我們各過各的生活,不是挺好的嗎?!”


    風,似越來越大。


    隔著那麽遠的距離,霍寒景居然能聽見插在車頭的總統旗,被吹得嘩嘩作響的聲音。


    有很長一段時間,霍寒景都眼睛不眨地盯著那件安靜躺在地上的風衣。


    耳畔,時念卿離去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淩亂又嘹亮。


    並沒有走多遠,手腕再次被一股大力掐住。


    時念卿被霍寒景狠狠拽回身的時候,迎上了一雙漲得通紅的恐怖眼睛:“你以為宮梵玥喜歡你,對你有半點真心?!時念卿,你對他而言,不過是政權上,鉗製我的棋子罷了。你居然愚蠢的還想要回到他的身邊,不想活了?!”


    “他再怎麽不喜歡我,再怎麽沒真心,至少,他在意我的性命!!”霍寒景手指的力量,實在太大,時念卿覺得自己手腕的骨頭都要被捏碎了,可是這一刻的她,竟然不覺得疼,她隻覺眼眶酸澀脹痛,似有什麽要滾落出來,“霍寒景,如果沒有宮梵玥,時念卿就不會活著站在這裏。單憑這一點,他就足夠留住我。你憑什麽帶我走,又有什麽資格。”


    “時念卿,你什麽意思?!”


    “不明白?!那我言簡意賅重新組織語言:我喜歡宮梵玥,我喜歡和宮梵玥在一起。”


    “你以為我會相信?!時念卿,除了我,你根本不會再喜歡上任何男人。”霍寒景額頭的青筋都冒了出來。


    五年的時間,時念卿寫了足足23本日記。這些時日,霍寒景翻了兩遍。每一篇日記,都是關於他。


    他不相信,時念卿會喜歡其他男人。


    “不相信?!”時念卿忍不住冷冷一笑,“你不是一直都認為我喜歡別人嗎?!怎麽這次我真的喜歡了,你卻不相信了?!”


    “……”霍寒景聽了這話,高大的身軀,居然都隱隱顫抖起來。


    “霍寒景,我沒有跟你開玩笑。我真的喜歡上宮梵玥了。沒有認識他之前,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心髒,會因為一個男人跳得如此劇烈,那種速度,不受任何的控製。”時念卿不明白霍寒景今日來宮府的真正目的,此時此刻,她隻想快點擺脫他。


    再決定留下肚子裏孩子的那一刻,她便發誓:從今以後,謹遵寧苒的遺囑,再也不對那個男人懷有任何的奢望與遐想。


    霍寒景的臉龐,早已烏雲密布,風卷雲湧。之前所有的隱忍與溫柔,蕩然無存,他猛地掐住她的雙肩,重新把她按在樹幹上,咬牙切齒地吼道:“是因為肚子裏的孩子,你才喜歡上他,才想要回到他身邊的是嗎?!時念卿,我問你,孩子是不是宮梵玥的?!”


    那次同房之後,他讓桐姨拿了避孕藥給她吃。


    按照桐姨那辦事嚴謹的性子,絕不可能出差錯。


    總統府的事後藥,效果都好。


    不可能有意外。


    而談及孩子的問題,時念卿本就沒有什麽血色的小臉,頃刻之間,更是蒼白如紙,她冷冷地盯著情緒失控的男人,忍不住想笑:她肚子裏是誰的孩子,他不是最清楚的嗎?!


    現在居然跑來質問她,太可笑,也太虛偽了。


    昨日,宮梵玥曾跟她打過照麵:霍家,一直找不到任何的理由與戒口,找宮家的麻煩。


    今天的訂婚宴,不會太平。


    果然。


    霍寒景居然連如此憋足的理由,都能用上。為了對付宮家,真是不容易。


    如果,她告訴他:孩子的確是宮梵玥的。除了宮家受到牽連,她會受到怎樣的懲罰?!墮掉她的孩子嗎?!


    也好。


    反正,她也不想要。


    所以,時念卿揚起小臉,麵無表情地開口:“是,它的父親,就是宮梵玥。”


    “你再說一遍。”


    “無論我說多少遍,都更改不了它是宮梵玥孩子的事實。霍寒景,你……”


    “時念卿,你他媽的簡直找死——!!”


    霍寒景的眼底,迸射著濃鬱的猩火,俊美的額頭,青筋乍現,他雷霆萬鈞、震耳欲聾大聲咆哮著,一拳重重擊打在粗糙的樹幹上。


    時念卿竟然清晰聽見:粗大的壯碩樹幹,斷裂的聲音。


    她稍稍別過腦袋,看見樹幹已經深深凹陷進去一大塊,霍寒景的手背被木削,刺破,鮮血順著樹幹,蜿蜒著往下淌。


    當即,時念卿嚇得神情呆滯了。


    在她錯愕著想要收回視線看向霍寒景的時候,整個人卻突然被他暴力拽走。


    “霍寒景,你幹什麽?!”


    “你要帶我去哪裏?!”


    時念卿掙紮,不停拍打著霍寒景掐住她手腕的手。


    “醫院!!!時念卿,我要把宮梵玥的種,墮掉!!!!!”霍寒景一邊麵無表情地冷聲說,一邊拖著時念卿往轎車的方向走。


    他的步子,邁得很急很大,時念卿一路小跑都追不上,好幾次都險些摔倒在地。


    “放開我,霍寒景,你憑什麽打掉我和他的孩子?!憑什麽?!他可是副統大人,他的孩子,你也敢動?!”時念卿不怕死的在他身後,大吼大叫。


    霍寒景本來心頭就窩著火氣,聽了她如此叫囂,瞬間五髒六腑,劈裏啪啦全炸了。他步子猛然一頓,時念卿來不及閃躲,就那麽直直撞在他的胸口上。


    不知是衝擊力太大,還是情緒太過激動,時念卿腦子一陣激烈的天旋地轉,黑暗感襲來,她雙腿一軟,直直倒下去。


    而霍寒景抱住她的同時,清晰瞧見沿著她大腿內側,蜿蜒流出來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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