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時間21:36。


    入冬的第一場暴雪,紛紛揚揚一天一夜,將整個帝城包裹上一層厚厚的銀裝,無休無止的漫天飛舞,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


    通往總統府的高速路,因為鋪著厚厚的雪,已然全麵封停。


    霍寒景的車,行駛通過的前二十分鍾,徐則曾派掃雪車,緊急處理過積雪。縱使如此,這會兒路麵,仍然又鋪上了一層厚厚的晃眼的白。


    車輛開啟了冰雪路段的防滑模式,可是,車輪依舊有些飄滑。


    霍寒景降低車速,盡量把車子開得又平又穩。


    他單手,掌控著方向盤,另一隻手,卻緊緊握著蜷縮在副駕上的女人的手。


    全麵封停的高速路,沒有任何車輛通行,顯得靜悄悄的。


    轎車明亮的車燈,投射在筆直雪白的道路上,光芒反襯得天空,竟然比開啟了路燈的路段還明亮。


    霍寒景緊抿著漂亮的唇,眸光深沉地盯著擋風玻璃外,那如絮如羽的雪。


    今年的降雪,與往年相比,洶湧了不少。


    五年前,從美國返回帝城的那個冬,霍寒景便很不喜歡下雪。


    這樣的天氣,很容易讓人心裏沉沉甸甸的,憂鬱而壓抑。


    可是,內心盛怒滔滔達到極致之後的他,今年卻反而覺得,這樣的夜,忽然透著寂靜安謐。


    筆直的高速路,視野的盡頭,綴著一盞很明亮的燈。


    那燈,是總統府的夜間標識。


    駛近時,那巨大的燈,拚湊成了總統府的圖案形狀。


    目的,是為了警示夜間駕車的人,必須繞道,不能駛入總統府禁區。


    那盞燈,是s帝國夜間最明亮的燈。


    霍寒景每次加了夜晚,回府的時候,總是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便能一眼就瞧見,靜靜佇立的它。


    它的光芒,璀璨得讓人無法直視。


    可,它再絢麗的光芒,落入霍寒景的眼底,終究是最黯淡的光,而且淒零零的,尤為孤寂。


    此刻,霍寒景卻難得覺得,它泛著淡黃色的光芒,竟然透著一絲一絲的暖意。


    車廂內,很安靜。


    除了空調吹起暖風的極其細微的聲音,也隻有穿透車窗玻璃的車輛呼嘯的聲音。


    打破這靜謐的,是霍渠譯的電話。


    聲音響起的那一瞬,蜷縮在副駕上的女人,被吵得睜開了眼睛。


    霍寒景淡淡看了她一眼,便鬆開握著她手的右手,拿了藍牙耳機,戴在耳朵上。


    “……父親……”他低聲喊道。


    今天,或許是神經繃得太緊,鬆懈下來後的時念卿,特別犯困。


    她上車後,不知不覺便陷入昏昏沉沉的混沌之後。


    渙散的夢境裏,閃現著那段不堪的視頻。可是,出現在夢境裏,頻率最高的,卻是霍寒景站在醫院門口,緊緊把她擁入懷抱的畫麵。


    她又冷又餓。


    可是被他擁入懷抱的那一刻,忽然覺得很暖。連漫天飄落的雪花,仿佛都放慢了速度,靜靜又滯慢地降落。


    時念卿,不喜歡落雪。


    因為,這樣的天氣,太冷。在她眼裏,白色的雪花,就是生離死別的顏色。她在美國,經曆的每個下雪的天氣,無論穿裹得再厚,那噬骨的冷,仍然能浸透蔓延至她每根神經、每個細胞。


    今天的雪,好像沒有往年那般的寒氣逼人。


    時念卿的耳畔,恍恍惚惚,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回蕩著,霍寒景緊緊擁著她時,說的話。


    他說:“時念卿,不會有那天,我從來都不喜歡孩子,這輩子除了安安之外,我再也不會喜歡任何的孩子。”


    他的意思是,他這輩子隻會喜歡安安。


    他隻喜歡安安,真好。


    “我知道怎麽做,這件事,不需要任何人插手,更不需要別人教我怎麽做。”


    “你安心在國外養老就好。”


    “如果覺得太清閑,我可以把你的舊部,全部都送過去,給你解悶。”


    “掛了。”


    時念卿迷迷糊糊的,聽見霍寒景低沉的嗓音,在安靜的車廂內,不急不慢地響起。


    音量不高,但是,卻染著火氣。


    忽然間,她便睡意全無。


    她睜大眼睛,看著接聽電話的時候,眉頭都跟著深深擰成一團的男人。


    在霍寒景摘下藍牙耳機,隨手扔在中控台上,她驀然咬住嘴唇。


    遲疑了下,她小聲詢問:“霍總統,是不是因為我的事情,動怒了?!”


    霍寒景聽了,稍稍鬆開了些的眉頭,又立刻皺了回去。


    沉默好片刻,他才淡淡地回了兩個字:“不是。”


    “……”時念卿咬著嘴唇。那段視頻曝光,根本不需要用腦子想,就能知道其毀滅的厲害性。


    霍渠譯生氣動怒,很正常。


    時念卿見霍寒景不願意多提及這件事,便也閉了嘴。


    她縮在副駕上,下意識裹了裹印著總統滕圖的黑色毛巾。


    車窗外的精致,一閃而過。


    鋪著雪,一時之間,渾然看不出它的原本麵貌。


    時念卿本想開口詢問,還有多久才能抵達總統府。


    霍寒景卻突然伸手過來再次握住她拽著黑色毛巾的手。


    肌膚觸碰的那一刻,霍寒景的眉心,再次蹙了起來:“空調還不夠暖麽?!”


    說著,他再次放開她的手,把空調的溫度,調高了些。


    時念卿的手,再次被霍寒景握住的時候,她收回視線,默默盯著那隻漂亮得有些過分的手出神。


    她總是認為:霍寒景,肯定是上帝雕塑出來的最完美最傑出的作品,否則,怎麽會連手指都漂亮得找不出任何的瑕疵。


    什麽漫畫手,與他的手相比,簡直,醜陋遜色太多。


    根根骨節分明,又長又細。


    重點是:明明,在醫院門口,從車裏出來的時候,他隻穿著一件單薄的黑色襯衣。站在那裏,淋了那麽久的雪與雨,上車的時候,不止她的頭發和衣服淋濕了,他的衣服和頭發也濕了。


    可,這會兒,他的手,溫暖得不像話。


    不似她,他的手剛撤離了一會兒,已經涼得掌心都沒有溫度。


    **


    抵達總統府,已經是夜間的十點半。


    時念卿太疲憊了,喝了桐姨送來的營養粥,又洗了個熱水澡,整個人舒服下來後,便睡意泛濫。


    霍寒景從衣帽間,換了睡衣出來的時候,看見她還站在床邊,沒有躺上去睡覺,不由得開口詢問:“怎麽了?!”


    時念卿有些忐忑:“要不然,我還是去睡一樓的客臥吧。”


    睡他的房間,終究顯得有點別扭和怪異。


    “……”霍寒景。


    時念卿徹徹底底睡踏實後,是一個小時後。


    霍寒景聽著她綿長又均勻的呼吸聲,小心翼翼,動作輕柔地下床。


    **


    四樓的書房,不止坐著蕭然和宴蘭城,徐則和楚易,更是筆挺地站在那裏。


    霍寒景推門進去的時候,徐則和楚易,立刻恭敬地頷首:“爺。”


    “有結果了?!”霍寒景走進書房,淡聲詢問。


    “……”


    “……”


    楚易和徐則的呼吸,驟然一窒。


    霍寒景走到書桌前,落座。


    幽深的視線,從徐則和楚易的身上一掃而過:“怎麽,還沒結果?!”


    徐則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的模樣。


    霍寒景卻是順手就把放置在書桌上,精美的筆筒,重重砸在牆壁上。


    插在筆筒內,印著霍家滕圖的昂貴鋼筆,立刻散落一地。


    難得瞅見霍寒景如此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怒氣橫生的暴躁模樣,蕭然和宴蘭城都狠狠嚇了跳。


    “青瓦部的設備,每年都花巨資更新換代。裏麵的每一位技術人員,都是世界頂級的人才,結果……居然連蛛絲馬跡的線索,都挖掘不出來?!”霍寒景眼底是一片欲吃人的狠。


    楚易說:“根據技術人員的分析,那段視頻,是反反複複錄製而成,並不是文件原件,所以,目前位置,無法確定它究竟有沒有動過手腳。至於,視頻最初傳播的地點,已經確定了,根據定位係統顯示,是在美國與墨西哥交界的一個無人島上。我們秘密派遣了無人機去搜尋,卻根本沒有尋找到任何的人類跡象。”


    一邊說著,楚易一邊觀察著霍寒景的表情。


    完畢,他忍了忍,繼續說道:“至於視頻裏的那兩名警衛,身份我們已經確認。無業遊民,四處飄蕩的流浪漢。曾經因為當街搶劫而入了獄。但是,目前,在s帝國的國內,並沒有發現他倆的蹤跡,哪怕是天網係統,也沒有追蹤到。他倆,就好像人間蒸發。”


    這樣沒有的結果,等於沒有結果。


    楚易匯報完畢,就等著霍寒景發脾氣。


    可是霍寒景摔了筆筒之後,反而冷靜下來。


    他坐在書桌前,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許久,他這才開口詢問:“去調過時念卿出事那天,南菁海周圍的監控嗎?!”


    徐則回複:“我親自跑了趟資料庫,可是,那天能拍攝到這片區的天網資料,竟然被永久刪除。我查看過,刪除的時間,竟然是時小姐出事後的三個小時後。”


    “……”一聽這話,霍寒景幽深的黑眸,驟然變得又冷又黯。


    進入天網的資料庫,必須持有總統的旨意,才能進入。否則,要經過層層的審核,最終由青瓦部部長簽字。這流程辦理下來,沒有一天,是必然刪除不了的。


    然而,事實卻是……三個小時就刪除了。


    書房裏,陡然陷入一片可怕的死寂。


    呆在書房裏,一直把存在感,降至最低的蕭然和宴蘭城,緘默無聲,認真聽著徐則和楚易匯報的情況。


    完了之後,寡言少語的蕭然,淡淡出聲分析:“時小姐,當初是跟著宮副統回國的,我覺得,視頻的刪除,跟他脫不了關係。至於,視頻的來源,當初盛雅親口承認過,是她貼身警衛所為,所以,拍攝的人,百分之八十跟她脫不了關係。目前為止,除了要止住風波,必然也要盡快把盛雅和她的那名貼身警衛的藏身之所揪出來。”


    宴蘭城說:“然哥分析得很對,但也不能排除:‘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可能性。畢竟,連青瓦部都無法第一時間捕獲的消息,想必,在曝光視頻的這件事上,有人很費了些心思與財力。”


    聽了蕭然和宴蘭城的話,徐則和楚易重新把目光投向霍寒景。


    霍寒景沉默半晌,這才開口:“秘密緝捕盛雅和馬亦的暗衛,再增加十倍的數量,從s帝國為軸心,每個國家,挨著挨著,一寸土地一寸土地給我擦。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給我揪出來。我要親自把他們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收到命令,徐則和楚易頷首:“是!”


    他倆剛準備退出書房,忽而想到了什麽,徐則詢問道:“關於視頻曝光而引起的風波,涉及的人員,實在太多。目前為止,雖然各大網頁的視頻,雖然成功攔截消停,但是,國民們議論的言辭,仍然層出不窮。”


    徐則的潛台詞是:那麽多的國民,不可能每個人都予以警告,或是抓捕。


    這是其次。


    單是娛樂圈的明星,爆出這樣的醜聞,已然能讓人嘲笑半天,還別說前總統夫人。


    私底下,不知道難聽成什麽樣。


    霍寒景聽了,眼底的冷光,驟然乍現:“層出不窮?!殺雞儆猴的手段與法則,還堵不住他們的嘴?!如果這都堵不住,拿就讓他們嚐點血腥味兒。”


    “……”嚐點血腥味兒,這是要用暴力手段解決了,會不會引起社會恐慌,或者暴亂?!


    徐則蹙起眉頭,有點猶豫:“爺,這方法……”


    霍寒景卻眸眼一凜:“天亮之前,我要整個s帝國,恢複到視頻爆發前的風平浪靜。”


    徐則頷首。


    他與楚易退至門口,伸手擰開門鎖,剛把厚實的木門拉開,卻赫然發現:門口,佇立著一抹一動不動的女人身影。


    兩人嚇得連連退後。


    “時……時小姐?!”


    徐則的聲音,成功讓起身走至蕭然和宴蘭城身邊的霍寒景,身體一僵。


    霍寒景當時正在跟宴蘭城商討:“在風波平息之前,我想把時念卿送去m帝國的皇室小島……”


    話卻隻說了一半。


    時念卿的臉色,很是慘白憔悴。


    她目光,落在地板上,摔得到處都是的鋼筆上,怔愣了一會兒,最後……轉過身,平靜下樓。


    而霍寒景的心髒,不知道為什麽,“咚咚咚~”狂跳不止,明明她已經看見過那段視頻,可是這會兒,他心髒激烈得好似下一秒都要衝破胸膛,蹦出來。


    他回過神的時候,沒有多想,直接奪門而出……


    “時念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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