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一夢黃粱,也有人大夢春秋。


    沐夏這一場夢,卻是夢盡了九十九段人生。


    開始她還清楚地記得自己是誰,她成為一朵花,一株草,一隻普普通通的兔子。


    也成為遊魚,成為小蟲。


    成為妖族魂族光明翼族,甚至宇宙中的一顆星辰……


    或長或短的生命裏,沐夏經曆著生老病死,旁觀興衰成敗,感悟一段又一段人生。


    但漸漸的,歲月模糊了她的記憶。


    沐夏開始記不清自己是誰了。


    她在血腥氣的包圍中,不斷問著自己這個問題,下意識向著光亮擠去……


    “天帝大人,生了!您生了!”


    “是個小公主!”


    周圍響起興奮的歡呼聲。


    沐夏被一群女子抱在懷裏,看著一張張激動萬分的臉,心道終於變回人族了。


    等等……什麽叫……終於變回人族?


    我……又是誰?


    沐夏蹙起眉頭,越想就越是想不起,她頭痛欲裂地發出一聲呻吟。


    “哇!”


    “哈哈,天帝大人,小公主的哭聲很洪亮呢!”


    女子們欣喜若狂,連忙抱著她上前。


    床榻上一張秀美而英氣的臉,蒼白又溫柔地看著她。


    “我的女兒。”女帝喜極而泣,在沐夏的臉頰上印下一吻。


    沐夏下意識想躲,她不習慣陌生人的親近。


    女子被逗的輕笑起來:“小家夥,像她那個爹,倔脾氣不小呢。”


    身邊的人微微沉默,低聲道:“天帝大人,您給小公主賜個名吧?”


    “還是叫雲沐夏吧。”


    女子目光柔柔,望向窗外,陽光普照,夏花燦爛。


    她輕撫著女兒柔軟的胎毛:“她父親隕落前給她取的名字,我們的女兒會喜歡的。”


    身邊的人全部垂下了頭,偷偷抹起了眼淚。


    沐夏卻是笑了,她的確喜歡這個名字。


    周圍所有的陌生裏,隻有這名字給她一種親切感。


    “看,小家夥很開心呢。”女帝又親吻向她的臉,沐夏看著她噙著淚的笑顏,這一次沒有躲。


    但也僅止於此了。


    沐夏在眾星拱月中一日日長大。


    她能感受到女帝對她滿滿的愛,心裏卻始終覺得,她的母親另有其人,她也不該是個半尺高的小不點兒。


    “公主,公主,您怎麽又一聲不吭跑到這裏來了?”


    嬤嬤慌忙地找到她,慈愛地蹲下來,望著這個小姑娘。


    他們的小公主生來就與眾不同,五歲的小姑娘不愛鬧不愛玩,總愛躲到幽靜的台階上,托著腮自己想事情。


    “嬤嬤,讓我靜靜。”沐夏看著她道。


    “噗嗤,好,好,我們的小公主想靜靜,嬤嬤在一旁陪著你不出聲可好?”


    這哄小孩的語氣是鬧哪樣?


    沐夏皺皺小眉頭,勉強答應了。


    她繼續托著腮發呆,旁邊嬤嬤卻忍不住:“公主,是不是在擔心明日之事?”


    “您就放心吧,您的父親母親皆為人族天帝,是大大的英雄!”


    “您不會不能修煉的。”


    沐夏仍自發呆中。


    能不能修煉她一點也不在意,她隻想知道自己是誰。


    第二天青碧宮中,來了不知多少客人,大笑著和女帝拱手:“哈哈,青碧道友,一別數年,風采依舊!”


    這些客人們人人氣息驚人,有種可與天比高的氣勢!


    身邊個個跟著和沐夏差不多大的小孩兒,有男有女,恭敬地站在大人的後方,好奇又羨慕地看向沐夏。


    孩子裏麵,隻有沐夏,是被青碧女帝牽在手中的。


    沐夏淡淡掃了這些小屁孩一眼,就將平靜的目光移向了上方這些客人的身上。


    “這就是雲兄的遺腹女吧,果然虎父無犬女!”


    “哈哈,夏夏侄女這氣度,可了不得!”


    “有雲兄當年的風範!”


    眾人紛紛驚訝地讚歎。


    這實在不像是一個孩子的目光。


    “我先瞧瞧。”一道神識落到沐夏的身上來。


    她微微蹙起秀氣的眉,但沒動。


    神識將她從頭到尾檢查過,神識的主人一愣,臉上的笑容也斂了下來:“這……”


    “怎麽樣?”女帝急切地問道。


    “的確是先天劫難體,不能吸收靈氣,也難以活過……五百年。”


    女帝微微一晃。


    她臉色蒼白地問道:“法則呢,她若領悟了至高法則,可有幾率避過五百年之劫?”


    “我看看。”另一人走出,繼續以神識去觀測沐夏的靈魂,片刻之後對方苦笑道:“青碧,侄女不但是先天劫難體,且……她神魂不全,不能……領悟任何一種法則。”


    “你確定嗎?”女帝閉上了眼,問出心中早已經知道的答案。


    “哎。”


    對方一聲長歎。


    這些青碧自己都看得出,找他們來,隻是死馬當活馬醫罷了。


    眾人身後的孩子們,羨慕的目光立刻變成了鄙夷和同情,沐夏接收著這些打量,心裏無波無瀾。


    倒是微微握緊了女帝的手。


    “多謝諸位。”女帝睜開眼來,也將她小手握緊:“便不多留各位了。”


    客人們怎麽來的怎麽離開。


    很快青碧女帝之女,竟是天生廢體,遭天道厭棄的先天劫難體,傳遍四方。


    青碧宮中一片愁雲慘霧,人人以淚洗麵。


    沐夏好多次看見嬤嬤望著她歎氣,轉頭就哭成了淚人。


    “夠了。”青碧女帝將自己關了三天三夜,從房間裏走出來後,第一時間壓下了青碧宮的陰霾。


    “誰也不許在夏夏麵前,露出悲哀之相!”


    “我和他的女兒,自是世上最好的女兒,天道不容她,本帝便親手為她撕開一條路!”


    當晚沐夏睡著後,便感覺到青碧女帝來了她的寢宮。


    沐夏睜開眼:“母親?”


    “睡吧,娘隻是來看看你。”青碧女帝撫摸著她小小的臉。


    “其實修不修煉,我無所謂。”沐夏說道。


    “我知道。”青碧女帝笑道:“你的情況很奇特,我看不出原因,但我知道,你對什麽都無所謂,對我也不親近。”


    沐夏沉默片刻:“我敬您。”


    “這就夠了。”


    青碧女帝柔柔地笑著,給她掖好被角,坐在床頭一整夜,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她不求女兒如何,隻一項敬,足夠了。


    清早沐夏醒來,看到女帝離開的背影,筆直的背脊走入清晨的雲霧中。


    之後整整五百年,沐夏再也沒見到這位青碧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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