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 好朋友


    太陽當空照


    暖洋洋 暖洋洋 閃亮亮


    總是 總是


    一起玩?


    我們是 好朋友


    太陽當空照


    賽賽跑 爬爬樹 好開心


    總是 總是


    一起玩?


    …………


    「我們是,好朋友,來玩捉迷藏。好了沒?還沒!快點,快點,找到我——?


    ……歌詞根本沒對上旋律嘛!」


    現在還想得起來的隻有原曲的第一、二段和自己編的第三段歌詞。


    我好像總共編了十段歌詞,但已經記不得內容了。


    好懷念喔。


    其他的歌詞是什麽?


    那個人是否全部記得?


    * * *


    精神奕奕的歌聲和著輕快的鋼琴旋律。孩子們的歌聲隻是大喊大叫,毫無技巧可言但聽起來依然順耳。理由不光是因為已經聽習慣了,還有因為知道這些孩子都是天真無邪且全心全意地在唱著歌。


    希望幼稚園的中班正在上唱遊課,孩子們圍繞著鋼琴,動著雙腳踩節拍。智子學姐一麵演奏,一麵開心地望著他們。


    「大聲一點!好,接下來把聲音放輕一點,小小聲,小小聲——還沒,還沒還沒-好,大聲唱!」


    在智子學姐的指揮之下,音量有了變化,多了些抑揚頓挫。歌曲完全是在學姐的即興演出之下進行,但孩子們被擺布得很開心,甚至有個小女孩樂過了頭,運用整個身體打節拍,讓人看了不禁莞爾。


    每當遊戲室傳來智子學姐的歌聲,陽子總會偷偷透過門上的窗戶參觀見習。平時的學姐雖然問題多多,但哄小孩的實力卻是不容小覷,陽子總是偷偷拿她當榜樣——平時的問題多多,指的是她酒品差、粗枝大葉又隨便,個性豪邁,但是卻很愛哭。站在大學學妹的立場來看,這些都是讓人不忍卒睹的缺點,但在幼稚圜裏,這些缺點卻沒發作出來,讓陽子對她有些另眼相看。


    一直盯著人家看似乎怪怪的,所以陽子移開了視線。最近除了智子學姐的鋼琴以外,還有別的事情令她感興趣。


    百代燈衣,日暮旅人的女兒。這對父女不同姓,是因為他們並非真正的父女。背後有什麽緣由,陽子不知道,但是感情融洽的他們看起來就像真正的父女。


    陽子雖然不想偏袒特定的孩子,但她的目光總是忍不住―衣吸引。扣除特殊的家庭環境不論,燈衣長得如此漂亮,也難怪她要多瞧上幾眼。燈衣光是唱歌,就有著與其他小孩截然不同的存在感。


    訂正,她沒唱歌,完全是對嘴。而且她看起來十分無聊,如果她別那麽執拗,應該會更可愛才是。


    不過,這樣的燈衣似乎很得其他小孩愛戴。燈衣擁有不似幼稚園小孩的沉穩氣質,但她並未因此而被排擠,反而和其他小孩維持著和平的友誼關係。令人讚歎的完美處世哲學,看來她的腦筋非常好。


    她的將來著實令人憂心。


    「喀喔————!」


    突然發出的怪聲嚇了陽子一跳。仔細一看,有個小男孩從小孩圍成的圓圈中衝了出來,四處奔跑。那孩子叫誠司,是個精力旺盛的小孩,無論做什麽事,往往做到一半就開始厭煩,四處搗亂,令人頭疼。他是智子學姐的煩惱根源之一。


    「喂,誠司!現在是唱遊時間,不準跑步!」


    「才不要咧!嚕!」


    誠司撞開身邊的孩子,又蹦又跳。被撞開的孩子立刻嚎陶大哭,其他孩子不知如何是好,愣在原地。現在的狀況已經不容許他們唱歌了。


    我是不是該幫忙啊?陽子暗想,但智子學姐不愧是行家。


    她立刻抓住誠司,帶他到鋼琴邊,並開始彈奏特攝影集的主題曲。她用激烈的節奏邊彈邊唱,並催促所有學童:「原地踩節拍!」誠司不願輸給其他孩子,大力擺動身子,意氣風發地唱著主題曲。一旦成功安撫誠司,智子學姐又交織著卡通歌曲,慢慢地將軌道拉回原來的合唱曲。誠司依然靜不下來,但他不再四處亂跑,也不再撞身旁的小孩。


    「大家都像誠司一樣大聲唱!」


    智子學姐不忘稱讚引發問題的始作俑者。當然,待會兒她一定會叫誠司向被撞的小孩道歉。


    「智子學姐真有本事。」


    手腕極為高明。


    對於現在隻能照顧小班學童的陽子而言,能夠好好「教育」小孩的智子學姐正是理想的保育員。不過,這話她絕不會說出口。她當然尊敬智子學姐,但是瞧學姐平時那副德性,這種會讓學姐得意忘形的話豈能說?


    陽子突然掛念起燈衣,找尋之下,發現她趁著剛才的騷動移動到角落去,一麵對嘴,一麵攤開雜誌閱讀。出人意表的是,她看的竟然是婚禮雜誌。她不忘待在智子學姐的視野死角,可說是相當精明。


    智子學姐的另一個煩惱根源今天依然我行我素。


    「唔,要教育她可費力了。」


    此時,她的視線和智子學姐對上了。


    智子學姐的嘴巴說著:到別處去。陽子露出討好的笑容,離開門邊,立刻回自己班上去了。


    到了家長接送時間,陽子被智子學姐逮住了。


    「山川,你到底想幹嘛?」


    見智子學姐直盯著自己,陽子忍不住躲開視線。


    「你在說什麽?」


    「我是無所謂啦,但孩子們會分心,你別太常來偷看啦。話說回來。你每次都跑來偷看,到底想幹嘛?」


    「每次?咦?原來你早就發現了?」


    「……你以為我沒發現?」


    沒錯。原來我這麽遲鈍啊?陽子略受打擊。


    「好了,你到底有什麽事?」


    「呃,唔……啊,燈衣!我是去看燈衣!」


    就算打死她,她也不願說出自己是拿智子學姐當榜樣。


    陽子情急之下胡亂搪塞,誰知智子學姐卻追究起來了。


    「為什麽?你從之前就很關心燈衣,發生了什麽事嗎?」


    之前指的大概是送燈衣回家時吧!


    「不,沒什麽——對了,我見過日暮先生了,就是燈衣的爸爸。所以,該怎麽說呢?她好像沒媽媽,我有點好奇……」


    陽子沒說謊。比起旅人是養父這件事,陽子更好奇燈衣的媽媽去哪裏了。


    「是喔……唉,我也覺得那孩子很可憐,親生父母都不在身邊,所以我不敢對她太凶,也不知道該怎麽和她相處……不過燈衣倒是挺喜歡你的。」


    「咦?是嗎?」


    「怎麽?你沒自覺啊?燈衣會看著眼睛交談的大人隻有你一個而已。像我,她根本連臉都不看一眼。」


    陽子很意外,她一直以為燈衣討厭她,因為燈衣叫她「別再來我家了」。


    不過,是嗎?看在智子學姐眼裏,原來她們感情很好啊?這麽一提,之前日暮先生也說燈衣對自己敞開了心房。


    陽子很高興,忍不住露出笑臉。智子學姐的視線再度貫穿了她的臉。


    「……你這麽在意燈衣的媽媽,又懷柔燈衣,該不會是在打她爸爸的主意吧?」


    「啊、啊?你在說什麽啊?才不是呢!」


    懷柔?聽起來心機很重耶!


    ……不對,該反駁的不是這點。


    「我從來沒有那樣看待過日暮先生!請別亂想!」


    說著,旅人的麵孔突然浮現在腦海裏。


    那雙不可思議的眼睛,以及沒有視覺以外的感覺。榎木醫生說明過後,旅人又對陽子重新說明了一遍。


    旅人說得若無其事,理所當然。


    不知何故,陽


    子的心整個揪起來了。談論自己體質的旅人眼睛清澈得教人哀傷,帶著不讓人靠近的痛楚。


    感覺好可悲。


    ——打爸爸的主意?事情才沒這麽單純呢!


    「是嗎?嗯,既然你說不是,應該就不是吧!」


    智子學姐不再逼問,讓陽子鬆了口氣。要是智子學姐纘續做些有的沒的揣測,那就麻煩了。「我覺得你有希望,加油。我是站在你這邊的。」


    直接撲倒他吧!智子學姐在陽子耳邊輕聲說道。同一時間,陽子的臉變得一片通紅。


    「喂————!就跟你說不是了嘛!」


    「啊哈哈哈————啊!」


    「小野老師,山川老師,別玩了。你們看,家長已經來了。」


    也不知園長是什麽時候來的,隻見她叉著腰站在一旁。平時的她就像個穩重溫柔的母親,生起氣來卻很可怕。「是~對不起~」智子學姐露出討好的笑容,溜之大吉。


    「啊,山川老師,你等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咦?有什麽事嗎?」


    「你上次說你認識偵探?」


    「咦?嗯,對。」


    原來是這件事啊!


    以前的畢業生聯絡園長,園長這才發現幼稚園裏的東西不見了,大傷腦筋。陽子見了於心不忍,便提議雇用偵探。她口中的偵探當然就是日暮旅人。


    她期待旅人找到園長的失物,但前往委托的當天,卻聽聞了旅人眼睛之事,害得她不好意思開口委托。


    如果旅人過度使用眼睛,或許會失明。


    如果失明,沒有視覺以外感覺的旅人便會成了廢人。


    到時候——不行,我不敢想像。


    「我想請你幫我問問……山川老師?怎麽了?雇用偵探果然太誇張了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沒事吧?臉色看起來很差耶!」


    陽子低下頭藏住臉。


    怎麽辦?現在她不好意思拜托旅人,但她讓園長期待在先,如果拒絕,過意不去。


    「不然由我去拜托對方也行,那間偵探事務所在哪裏?」


    不妙,如果園長親自請托,旅人這個好好先生一定會二話不說接下委托。這時候陽子總算明白雪路的心情了。難怪他會自告奮勇當仲介。


    「呃……我去問就好了。就算要委托,也得先談談內容,看人家肯不肯接。不用勞煩園長親自出馬。」


    「是嗎?……唔,可是……」


    「我之前就在想了,要找的是不能告訴我的東西嗎?」


    陽子表示可以介紹偵探時,園長也沒告訴她詳情。或許事關圜長或畢業生的隱私。


    如果是,隻能直接帶園長去偵探事務所,陽子這個外人不方便追根究柢。


    「這個嘛,該怎麽辦呢?……也好,就跟你說吧!這件事應該也和你有關。」


    說著,園長微微一笑。


    陽子歪頭不解。


    *


    聽了委托內容後,陽子當天便前往「尋物偵探事務所」。


    陽子原本想先知會雪路,但雪路來接燈衣時陽子正忙,沒見到麵。


    話說回來,雪路來接燈衣,表示旅人去工作,現在不在事務所裏。說不定雪路也前去和旅人會合了。無論如何,事務所裏隻有燈衣一個人,陽子放心不下,所以她抱著碰運氣的心態造訪事務所,一方麵也可以順便照顧燈衣。


    「歡迎光臨,陽子老師。」


    誰知出來迎接的卻是旅人。


    見了依舊麵露溫柔微笑的旅人,陽子心中的憂慮之情逐漸淡化。旅人對自己的眼睛似乎沒有危機意識,令陽子產生了委托他也無妨的錯覺。


    不行,不行。就是因為他是這種性子,周圍的人才更得幫他。


    被請入客廳後,陽子不著痕跡地尋找雪路的身影。


    「燈衣不在喔,我把她寄放在熟人家了。畢竟還得準備明天的東西。」


    「啊,明天的遠足?」


    「雪路也有事出門了。現在接了件調查委托,隻有我一個人留下來待命。」


    旅人看穿了陽子的舉動,替她說明。


    換句話說,現在隻剩她和旅人兩個人。


    旅人勸座,陽子依言坐上沙發,旅人也在她正麵坐下。旅人兩手交握,放在膝上,抬起眼來窺探陽子。


    「你是來找雪路的?」


    陽子心下一驚,為了掩飾,移開了視線。


    「是為了委托吧?之前你提過,要我幫忙找幼稚園遺失的物品?如果是這件事,我答應。我的眼睛能找出任何東西,我沒打算藏私。請把詳情告訴我吧!」


    陽子不禁感到渾身無力。


    全被旅人看穿了。現在要打馬虎眼也來不及了,旅人已經決定接下委托,要在他麵前保持沉默直到雪路回來是件難差事。


    陽子逃不過旅人的法眼。


    她隻好乖乖認命,說明委托內容。


    「園長要找的是畢業生埋下的『時光膠囊』。十幾年前,現在的希望幼稚園還沒成立,當時『時光膠囊』埋在希望幼稚園前身的舊幼稚園園區裏。不過,到底是埋在園區的哪個地方,園長也不知道。當年沒留記號,相關人士又已經各奔前程,不知從何找起。」


    「時光膠囊……十幾年前的?」


    旅人的表情變得有些僵硬,但陽子沒發現。


    「其實我本來也不知道,聽說我以前讀的幼稚園就是希望幼稚園的前身。後來換人經營,現在的園長上任以後,連名字也改了,隻有畢業生的紀錄還留著,所以才知道我以前也就讀那間幼稚園。園長認為裏頭或許也有我埋的『時光膠囊』,擔心找不到的話會害我白期待一場,所以才不告訴我。」


    「原來如此,所以上次來的時候你才不知道委托內容。」


    「一想到我可能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之下請你幫忙找我埋的東西,就覺得心裏怪怪的呢。」


    說著,陽子笑了,旅人也露出同意的笑容。他的笑容讓陽子內心一震。


    「簡直是命運的安排。我知道了,這是個很棒的委托,請務必交給我調查。其他的畢業生一定也很期待時光膠囊挖出來的那一刻。」


    「哈哈哈,大多數畢業生應該都已經忘了吧?我也忘得一幹二淨,直到園長提起才想起來。我根本記不得自己埋了什麽東西。」


    所以才更令人期待。陽子現在已經滿心期盼著時光膠囊挖出來的那一刻,她絲毫不考慮找不到的可能性。


    旅人一定找得到。


    她不禁如此期待著。


    「明天我會去向園長請教詳情。交給我吧,陽子老師。」


    陽子對打包票的旅人點了點頭。


    瞬間,不安再度閃過腦海。


    ——如果旅人繼續這樣過度使用眼睛,不知幾時會失明。


    凝視著麵露溫柔表情的旅人,陽子的心隱隱作痛。


    *


    這一天,希望幼稚園按照慣例,舉辦了巴士遠足。


    來到幼稚園的孩子們背著小小的背包,放開了滿臉擔心的家長的手臂,活力充柿地四處奔跑。異於平時的氣氛讓他們一大早就處於冗奮狀態。平時文靜的小孩到了這一天也會變得活蹦亂跳,同行的保育員一刻也鬆懈不得。園方留下了基本人力照顧未舉辦遠足的小班,其餘職員則是全體總動員參加遠足。


    陽子也是同行組的一員。她參加過一次遠足,深知有多麽辛苦。必須不斷盯著四處奔跑的小孩,相當累人。她隻希望這次體力也能撐到最後。


    在陸續前來的小孩及家長之中,出現了日暮父女的身影。


    「早安


    ,日暮先生。燈衣,早。」


    旅人點頭致意,燈衣則是撇開了臉。


    而身旁的金發男子——雪路雅彥掛著一張臭臉,瞪著陽子。


    「……雪路,早。」


    「……哦!」


    雪路應該已經聽旅人說過委托的事了吧!他一再叮嚀「接不接視內容而定」,但陽子卻跳過他,直接和旅人訂契約,難怪他不高興。


    「呃……對不起,我不該自作主張。」


    「唉,算了。反正園長的委托不能不接,畢竟圜長平時很照顧我們……幹嘛?我說這種話很奇怪嗎?」


    「不,不會。」


    雖然從外表難以想像,雪路其實是個敬老尊賢的人。他對待榎木醫生也一樣,口氣雖然粗魯無文,但態度絕不傲慢。或許他其實是出身於教養良好的家庭。


    「老大,我先過去了。」


    他不等旅人回答,便走進幼稚園裏找園長了。


    旅人半帶苦笑地說道:


    「如果可以,我希望今天就能解決。其他的工作全都往後挪了。」


    「這樣沒關係嗎?我覺得不太好意思。」


    「是我堅持這麽做的。雪路不高興,是因為我的緣故,你不用放在心上。」


    旅人配合燈衣的視線高度蹲了下來。


    「那我去工作了,你好好玩吧!」


    「爸比也好好工作吧!回來以後要把經過告訴我喔!」


    旅人摸了摸燈衣的頭,向陽子點頭致意過後,便尾隨雪路走進園內了。


    雪路幫助旅人,旅人也替雪路說話。說來說去,他們的感情還是很好。


    「日暮先生和雪路都是很好的人呢。」


    「是嗎?爸比人的確很好,雪路就不見得了。他的內在根本就是個小混混。」


    手叉著腰說雪路壞話的燈衣和她的話語正好相反,模樣煞是可愛。


    「爸比被搶走了,你不甘心,對吧?」


    陽子故意取笑燈衣,但燈衣卻無奈地搖搖頭。


    「陽子老師,你這樣不行啦!你根本不懂。雪路一碰到工作,就會性格大變。他向客戶漫天開價的情況我看過好幾次了。如果客戶說付不起,他就會露出恐怖的表情,抓住對方的衣襟,然後這樣——」


    燈衣做出勒頸的動作。


    好可怕。


    「不、不可以說這種話喔!」


    陽子帶著抽搐的笑容告誡燈衣,但燈衣的表情依然陰沉。


    「說不定園長已經……」


    這是開玩笑的。陽子知道這是開玩笑。


    但她還是十分擔心。


    她將燈衣交給其他保育員,立刻前往園長所在的職員室。


    陽子從門上的窗戶窺探裏頭,隻見兩人和園長相對而坐。太好了,雪路似乎沒亂來。


    陽子悄悄地豎耳偷聽。


    「山川老師說的偵探果然是燈衣的爸爸啊!」


    「平時小女受你照顧了。」


    旅人行禮,園長也笑眯眯地低頭回禮。


    ……果然?原來園長早就知道了。


    「聽說你要找的是時光膠囊?」


    旅人立刻帶入正題,園長點了點頭。


    「對,十八年前埋下的時光膠囊。當時還沒有希望幼稚園,是在其他地方開了間叫做『太陽幼稚園』的托兒設施。當年的畢業生聯絡我,問可不可以挖時光膠囊。


    一問之下,原來『太陽幼稚園』的土地被轉賣,明年春天就要蓋大樓,現在已經開始施工了。再不快點挖,或許就不能挖了。」


    「那位畢業生不知道時光膠囊埋在哪裏嗎?」


    「他隻記得埋在園區裏,卻不知道確切的地點……當時沒做記號,那個活動又隻有大班會舉辦,所以沒留下紀錄。而當年的班導已經結婚,現在住在遠處,聯絡不上。」


    這下可是進退無門了。


    雖然很想責怪班導不負責任,但即使她還記得,要從已經變為工地的土地上找出正確的埋藏地點,應該很難吧!班導在不在大概差別不大。


    此時,一直默不作聲的雪路開口了:


    「開挖了沒?我是不知道工程進行到哪裏了,不過進行地盤調查時,會先把地麵挖過一遍。說不定早就在這個過程中發現時光膠囊了。」


    哦,原來如此。


    陽子暗自讚歎,但園長卻露出困擾的表情。


    「我問過業者有沒有挖到東西,但業者說什麽都沒挖到。」


    旅人和雪路麵麵相覷。


    「……或許是埋得很深。」


    「又或許是業者早就丟掉了,隨便說說來敷衍園長。論可能性,丟掉的機率比較高。他們不可能去找埋膠囊的人,太麻煩了。」


    「沒有辦法確認嗎?真的沒發現的可能性並不是零。」


    「是啊,也隻能賭賭看了。現在的時間……應該沒問題吧!」


    雪路瞥了時鍾一眼,確認時間。才剛過早上八點。


    「園長,你有把住址抄下來嗎?」


    「嗯,有。不動產業者的電話號碼也在這裏。」


    她遞出紙條。不愧是年長者,必要的資料都備齊了。


    雪路離席,隔了段距離,用手機打電話。


    他打了好幾通電話,大約講了十幾分鍾左右,才把手機收起來。


    「他們說真的沒發現時光膠囊,而且就算要丟,也得保留一段時間以後才能丟,假如有挖到一定會發現。」


    「是嗎?那就是還沒挖出來了。」


    「是啊!對了,他們說馬上就要開始進行碎石工程,如果我們要找,希望今天就過去。看來我們及時趕上了。」


    園長鬆了口氣,職員室外的陽子也鬆了口氣。


    話說回來,她很佩服雪路的手腳之快,講電話時也毫無怯意,又能問出要點,可以看出他是個辦事能力很強的人。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看來我們動作最好快一點,不然會給施工的人添麻煩。」


    「別擔心,我已經向不動產業者報上我的名字了,他們會盡量配合,不會為難我們的。還有,他們說可以用重機械替我們挖,很幫忙吧?」


    雪路得意地嘿嘿笑著。


    ……不過報個名字就讓不動產業者答應幫忙,雪路究竟是什麽來頭?這不是一句人脈廣就能解釋的吧?


    雪路拿出計算機,探出身子來。


    「好,接下來談談合約吧!」


    終於來了?陽子的身體僵住了。


    「先算委托費和成功酬勞,調查費另外報,大概的金額是——」


    他輕快地敲著計算機,露出邪惡的笑容。他打算漫天開價?正當陽子暗吞口水時,旅人從旁插嘴道:


    「隻要付交通費就好了。」


    「喂!你在說什麽啊老大!」


    雪路猛然倒仰。幹嘛?他在搞笑?


    「慢著慢著慢著,這太誇張了吧?又不是做慈善事業!」


    看雪路慌張的模樣,似乎是認真的。


    「呃,我會付錢,你不需要跟我客氣。」


    圜長似乎也覺得過意不去。


    旅人依舊保持笑容,補上了這麽一句:


    「那就請你代付今天的遠足費用,如何?」


    「啊……?」


    雪路啞然無語。


    陽子立刻回想學童一人份的遠足費用。


    呃,我記得是……一千圓。


    「這個委托是我個人堅持要接的,所以我不打算多收錢。對不起,雪路,時光膠囊我一個人找就好了。」


    「……」


    雪路張大了嘴,呆若木雞,


    園長也愣在原地。


    不知何故,陽子也有種愧疚的感覺。


    突然,陽子和轉向她的旅人四目相交。


    旅人朝著她眨了眨眼。


    「!」


    他知道我在偷看?


    陽子連忙離開,跑回庭院。她覺得旅人似乎在對她說:燈衣就麻煩你了。


    雖然她很好奇後續如何,不過看這個情況,要推翻旅人的意見應該很難吧!她有點同情雪路。旅人濫好人到這種程度,可說是一種災難了。


    「噗,哈哈哈哈!」


    陽子覺得很好笑。旅人不可能別有居心,收這種幾乎等於免費的酬勞實在很符合他的作風。隻要牽扯到旅人,整個心情就會變得很柔和。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


    不過,有件事陽子耿耿於懷。


    旅人為何接下這件委托?他明知這麽做會讓雪路為難,而且事隔不過一天,他就立刻展開行動了。陽子不認為這個委托具有不惜挪後其他工作也要接的價值。


    如果說——是因為這個委托是陽子介紹的,他才這麽積極——這樣想是不是太臭美了?


    「……嘿嘿嘿!」


    如果是,陽子會很開心。


    旅人一旦做了決定,就算拿鐵撬來都撬不動他。他的個性雖然溫和,在這種時候卻相當頑固。雪路很快就放棄了。


    「別浪費時間了,快點解決,進行下個工作吧!靠其他工作補回來。」


    園長對著滿臉氣憤的雪路苦笑:


    「不過,真的沒關係嗎?總覺得不太好意思。」


    「沒關係。我剛才也說過好幾次,這是我個人的堅持——對了,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如果有『太陽幼稚園』過去的紀錄、學童名冊或當時的照片,能不能給我看看?」


    「咦?為什麽?」


    園長以為旅人會立刻前往現場進行調查。


    回名這問題的是雪路:


    「老大可以循著零碎的資訊來推理失物的下落,如果知道當時的景色,就能縮小埋藏範圍。我說的沒錯吧?老大。」


    「……嗯。」


    旅人含糊的回答雖然令雪路感到奇怪,但他還是姑且拋開疑惑,回頭對園長說道:


    「就是這樣,能請你立刻把資料備齊嗎?」


    「哦,好,請你們等一下。」


    園長走到隔壁的教室找資料,看來那個教室是拿來當倉庫用的。


    雪路也前去幫忙,留下旅人一個人。


    「……」


    旅人在職員室中緩緩踱步,拉開幾個辦公桌抽雁,確認內容物。


    「……不在這裏。」


    他確認沒有特別的物品之後,察覺到雪路等人回來的跡象,便坐回椅子上。雪路抱著紙箱走了進來。


    檔案的數量相當多。紙箱共有五個,裏頭塞得滿滿的,全都是「太陽幼稚圜」的相關資料。「就算分頭找,還是得花一番功夫。需要的隻有照片吧?隻要把照片分類就行了?」


    「不,哪些東西能成為線索還不知道,全部都該確認。」


    「喂喂喂,你知道這樣要花多少時間嗎?」


    雪路啼笑皆非地說道。


    旅人拿起存放當年照片的相簿觀看,他不發一語,略微沉思過後,才又慢慢地抬起頭來。


    「雪路,你能不能立刻到工地去?我要你仔細問問施工的人挖了哪些地方、挖得多深。」


    「……好。老大,你呢?」


    「我要查這些資料,如果有收獲會聯絡你。」


    「真是的,沒辦法,就照你的話去做吧!結束以後發簡訊給我,我來接你。」


    「謝謝。」


    雪路點了點頭,離開了職員室。


    「呃,園長。」


    聽見旅人突然呼喚自己,園長立刻打直了腰杆。


    「什麽事?」


    「快到遠足的出發時間了,你不必去送行嗎?」


    「哎呀,糟糕,該怎麽辦?」


    「請去吧。還有,如果可以,之後可不可以讓我一個人獨處?我想集中精神,因為時間不多了。園長也必須去照顧小班的孩子吧?」


    園長露出疑惑的表情,但巴士的喇叭聲響了,她隻好連忙離開職員室。


    「有什麽需要請盡管說,別客氣。我會偶爾過來看看的。」


    離開之際,園長對旅人說了這句話。旅人知道園長感到狐疑,麵露苦笑,抓了抓腦袋。


    看來我的做法似乎太強硬了一點。


    他一麵如此暗想,一麵朝著第一個紙箱伸出手。


    *


    自然公園位於縣市交界處的山腰上,戰爭時建造的防空洞遺跡是它的觀光賣點,同時又以擁有巨大攀爬鐵架及超長滑道的草坪廣場聞名,許多人都是衝著遊樂器材而來的。希望幼稚園一行人也不例外,在廣場上玩得興高采烈。


    學童三五成群地在草坪上攤開塑膠墊,又在塑膠墊上打開造型可愛的便當。


    開心吃著午餐的孩子們。


    陽子靠近某個無法融入他們的少女。


    「燈衣,老師也在這裏吃飯喔!」


    她不待燈衣回答,便在燈衣身旁坐下。燈衣隻是瞥了她一眼,什麽也沒說。


    同一張塑膠墊上還有另外四個小孩,但他們自顧自地圍成圓圈坐著吃便當,完全把燈衣排除在外。


    乍看之下,似乎是燈衣被人排擠,但其實正好相反。


    剛開始吃午餐時,陽子曾看見許多小孩積極地邀請燈衣加入。


    然而現在燈衣卻背對著其他小孩。你們邀我,我可以和你們坐在同一張墊子上,但是別來煩我——這就是燈衣的言下之意。


    她又不是喜歡獨處,為什麽這麽別扭?陽子越來越擔心她了。


    「哇,燈衣的便當看起來好好吃喔!」


    陽子用開朗的態度對燈衣說道。燈衣輕輕地歎了口氣。


    「是啊,很好吃。不過這個是雪路做的,實在讓人失望。」


    「……真的是雪路做的?咦?全部都是?」


    陽子的嘴巴完全闔不起來。


    白飯上鋪滿了粉紅色魚鬆,以海苔及魚板組成了一張可愛的卡通臉孔。除此之外,還有鑫鑫腸章魚及蘋果兔子等經典菜色,甚至還有用萵苣、紅蘿卜、小番茄、芹菜點綴得五彩繽紛的沙拉。最厲害的是那些裁成心型嵌在白飯裏的甜椒,教人看了忍不住讚歎。


    陽子原本還以為是由市售的東西湊合而成的。


    她實在很想問問雪路是怎麽做的。


    「雪路就是很愛講究這些有的沒有,害我這個吃的人覺得很難為情。」


    而且還很好吃,更是諷剌——燈衣又加了這麽一句。


    ……真的,雪路到底是何方神聖啊?還有,為什麽我會有種落敗感!


    陽子望著自己捏的醜陋飯團,不禁感到心酸。


    岡如果是爸比做的,我就能打從心底高興。」


    「唔,日暮先生感覺上不擅長做便當。」


    「可是!爸比偶爾也會和我一起煮飯喔!爸比雖然笨手笨腳,調味功夫卻很厲害,完全不輸雪路唷!」


    燈衣大聲說道。


    燈衣一提到旅人,言行舉止便會變得和她的年齡相符,陽子見了大感安心。


    太好了,燈衣似乎也很享受遠足。


    陽子請燈衣分她一點便當,度過了愉快的午餐時光。


    飯後是自由時間,燈衣一反常態,主動跟陽子說話。


    「陽子老師,那邊有什麽東西嗎?」


    燈衣指的方向是一片鬱鬱蒼蒼的森林,有條蜿蜒的道路沿著山坡攀爬而上。立牌


    上貼著導覽圓及警告標語。


    「有防空洞,戰爭時挖來當避難場所的。嗯,就和秘密基地差不多。」


    「危險嗎?」


    「呃……嗯,小孩沒有大人陪伴,最好別去。如果真的很想去看看,得和老師一起去。燈衣,你想去?」


    燈衣搖了搖頭,興趣缺缺地說道:


    「不想,隻是剛才聽見男生說要去探險。」


    陽子發現燈衣其實是在擔心他們。


    園區裏的設漩有人管理,應該沒有危險。但孩子們若是迷路,可就麻煩了。


    陽子決定去巡視一下。


    「燈衣,你留在這裏玩,不可以一個人跑到其他地方去喔!」


    「我知道,不用你操這種多餘的心。我才沒那麽孩子氣呢!」


    哼!她把頭撇向一旁。


    這個動作完全就是孩子樣。


    「再說,就算我迷路了,爸比也一定會來找我的。你知道嗎?爸比已經解決了好幾個困難的案子,就連警察都會找他幫忙,所以根本不用擔心。」


    陽子「哦」了一聲,以示附和。雖然不知燈衣說的有幾分是真,但瞧她如此信賴父親,讓人不禁莞爾。


    「是啊!不管燈衣去哪裏,日暮先生都找得到。我也得小心看好小孩,別讓他們迷路了。」


    陽子和燈衣道別之後,便前往防空洞。


    她和幾組出遊的家庭擦身而過。她並未感受到任何危險的氣息。一來這裏人多,二來幼稚園小孩的探險頂多就是在入口處晃來晃去,再說路隻有一條,要迷路也無從迷起。


    防空洞口用混凝土填起來了,目前的出入口是一扇不鏽鋼大門,據說是建造公園時改建的。現在雖然上了鎖,但到了特定時期會開放入內參觀。


    導覽板上記載,雖然洞口隻有一個,但地下隧道卻遍布山林,其他地方也有類似的出入口。陽子沒看見孩子們的身影。或許因為防空洞進不去,沒得探險,他們在這玩膩了,就跑到其他地方去了。


    陽子死了心,循著原路折返,卻發現兩個希望幼稚園的學童蹲在路邊。


    「怎麽了?」


    陽子詢問,兩個小男生哭喪著臉,抬頭仰望陽子。


    「小誠他……」


    「小誠?他怎麽了?」


    他們指向路旁的茂密森林。從樹木的縫隙間可隱約看見幼稚園製服。


    「他說要抓蟲,就跑進去了。我有跟他說亂跑進去會被罵,可是他一個人跑進去了。」


    「你們先回去!」


    掌握狀況之後,陽子立刻進入森林之中。


    草叢絆住她的腳,突出的樹枝掠過她的臉頰,但現在不是顧慮這些的時候。


    即使是在公園裏,未經修葺的森林還是很危險。一旦迷路,要搜救就難了。陽子得趁著那孩子的身影尚未消襲麗篇。


    「小朋友,等等!」


    小男孩回過頭來,他的表情倏然僵硬,隨即又逃往更深處去了。


    「那孩子是誠司……!」


    令智子學姐傷透腦筋的問題兒童。他拚命逃跑,應該是因為不想挨罵吧!「等等!」、「不可以去!」之類製止的聲音完全不管用。對誠司而言,現在恐懼的對象隻有陽子一個。


    但我不能因此扔下他不管!


    撥開樹叢時,陽子的手掌被葉片割傷了。掌心傳來流血的感觸,讓她皺了皺眉頭,但她並未檢視傷口,繼續追趕誠司。


    他們跑進了樹林深處。我得快點抓住他。陽子不顧傷勢勇往直前,慢慢地縮短了距離。「誠司,我抓到你了!」


    陽子終於抓住誠司,將他抱起,以免被他逃掉。


    「欸,回去吧!這裏很危險。等等,別亂動啦!」


    誠司一麵怪叫,一麵揮舞手腳反抗。他舉起的手臂打到了陽子的眼睛,遮住了她的視野,讓她踉蹌了幾步。


    「冷靜下來,誠司————咦?」


    瞬間,陽子腳邊的地麵消失了。


    「啊——————!」


    陽子的聲音回蕩在森林之中。


    遮掩日光的樹木,俯瞰著兩個被吸入地麵的人類。


    *


    時間剛過正午,雪路的車子朝著「太陽幼稚園」前進。


    「快點解決吧!待會兒得去處理竊盜集團的委托,聽說是同夥裏有人偷偷把贓物拿去賣,希望你找出那個人及遺失的寶石。他們說已經掌握叛徒是誰了,應該很簡單。」


    雪路握著方向盤,確認下一個工作的內容。


    旅人平靜地反駁:


    「你要我協助犯罪?」


    「話不是這樣講吧?委托人是什麽來路和我們無關。對方隻是要我們找到失物而已,就算失物是贓物,我們也不用顧慮那麽多。我也說過好幾次,越有問題的人付的酬勞越高。光是這件就上百萬了耶!和一千圓的工作簡直是天壤之別。」


    雪路語帶諷剌。他也氣自己居然得找時光膠囊這種無聊玩意兒,粗魯地停下了車。


    到達目的地了。


    這裏雖然是住宅區,周圍的建築物卻不密集,與鄰接土地的界線也很模糊。這麽一來,要找出埋藏地點可就難了。


    基礎工程之後才會正式開始,所以現場還沒看見機材。重機械坐鎮在工地裏,角落停放了一輛貨車。


    「木樁已經打好了,大樓就是預定蓋在那個範圍裏。從排水管的位置推斷,幼稚園應該是蓋在這一帶,而庭院應該是在這邊。」


    雪路一麵走,一麵說明。


    旅人環顧每個角落,掌握整體狀況。


    「別勉強。就算不用老大的眼睛,拿把鏟子從頭挖到尾,應該也找得到。」


    這麽做比較好。這是最普通的找法,不必勉強旅人使用眼睛。


    「這邊。」


    旅人無視雪路的擔憂,向雪路招手。


    他已經找到了?


    雪路連忙跑過去,隻見旅人指著工地的角落。


    「就埋在那個角落。施工時似乎沒挖到這麽角落的地方。」


    工地周圍並沒有圍欄。幼稚園還在的時候狀況也差不多,就算時光膠囊埋到園區外或邊界附近,也不足為奇。


    原來如此,難怪沒發現。


    埋在未施工的地方,所以才找不到。


    「話說回來,真虧你能找到。能從那堆舊資料推理出這麽多,不愧是老大,活像老早就知道似的。」


    「……」


    旅人笑而不語。


    對喔!東西還沒找到呢!


    雪路太信賴旅人,所以產生了已經大功告成的錯覺。雪路吐了口氣,卷起袖子。


    「接下來是出力的工作,我也能做,老大隻要適時幫一點忙就行了。」


    「我去借鏟子來。膠囊應該埋得不深,兩個人一起挖,一下子就結束了。」


    兩人拿著鏟子鏟土。


    為避免傷及時光膠囊,他們挖得小心翼翼。


    挖了三十公分左右,鏟子挖到了一個堅硬的觸感。就是這個。旅人輕輕撥開土溝似地用手繼續挖。長方形的餅幹盒現出身影,旅人將它拿上來。


    「呼,挺簡單的嘛!」


    「嗯,幸好找到了。」


    雪路嘴上說簡單,其實並非如此。


    因為有旅人在,才能輕易找到。


    如果沒有旅人,恐怕永遠都挖不到吧!


    雪路再度凝視旅人。


    這個人的眼睛很寶貴。


    但是他更擔心旅人的身體。


    他不希望旅人勉強自己。


    因為寶貴,更要好好珍藏起來——這就是雪路的心境。


    「打開


    看看吧!」


    「也對,如果裏麵是空的,可就尷尬了。」


    雖然從重量判斷,應該不是空盒,但還是該確認一下是不是時光膠囊。


    他們打開蓋子,盒中擺了些許幹燥劑和防腐劑,底下還有透明的塑膠袋,袋裏放著稚嫩筆跡寫成的書信。


    「就是這個。」


    旅人一一確認。是時光膠囊沒錯。


    大功告成的成就感讓雪路露出了笑容。他開始收拾善後。


    「好了,拿去給園長吧!她一定伸長了脖子在等我們的消息。」


    「嗯。」


    兩人小心翼翼地抱起盒子,趕往幼稚園。


    旅人、雪路及圜長三人圍著時光膠囊而坐。


    打開蓋子拿出內容物一看,園長興奮地「哎呀」了一聲。


    「好可愛的信紙。這是媽媽的畫像?已經在土裏放了近二十年,居然還沒損壞。」


    「也有些東西已經變得不堪入目了……不過半數以上沒損壞。」


    「這樣應該分辨得出名字吧!擅自挖出來是有點過意不去,但是物歸原主應該沒問題。」


    圜長把物品一件件地拿起來,嗬嗬輕笑:


    「時光膠囊是在十八年前埋下的,當時山川老師也就讀『太陽幼稚園』,或許這裏頭也有她的東西呢!」


    「是喔。」


    雪路興趣缺缺地回答。


    旅人麵露苦笑,詢問園長:


    「聯絡得上和這個時光膠囊有關的人嗎?」


    「……我們保管的名簿是十八年前的,有些人的住址或許變了,應該不容易吧!『太陽幼稚園』已經不在了,大概沒人想得到『希望幼稚園』居然保留了當時的資料。畢竟就連山川老師也沒發現。」


    「總之先依照這些物品上的署名,一個個聯絡吧!如果真的找不到人,我也會幫忙的。」


    「老~大~」


    雪路怨慰的聲音令園長麵露苦笑。她凝視著旅人,點了點頭。


    「謝謝,如果真的找不到本人,再請你幫忙。當然,到時候一定要讓我付錢。」


    從餅幹盒中的書信可確認出姓名的物品有十人份,而狀態惡劣,連是什麽物品都無法辨識的有五個。


    「這是最後一個了。嗅?這是什麽?」


    有個用褐色油紙包起來的平坦盒子,打開包裝一看,原來是錄音帶。


    上頭沒貼標簽,也沒寫名字。


    「傷腦筋,該怎麽辦?」


    「播出來聽聽看就好啦!一定有錄名字。」


    「是啊!可是,擅自放來聽好像有點……」


    「園長嘴上這麽說,其實也迫不及待想聽聽看吧?」


    雪路和園長相視而笑。


    園長將幼稚園裏備用的收音機拿到職員室來,放入錄音帶,按下播放鍵。帶子平滑地轉動起來了。


    沙子流動般的聲音持嫌了數秒後,突然有道噪音插入。


    有個小孩以音量大了一截的聲音開始說話:


    『——我是太陽幼稚園月亮班的山川陽子,今年五歲。我要唱歌。』


    這道口齒不清的童音是陽子的聲音。


    雪路和園長大為吃驚,一旁的旅人則是哀傷地凝視著收音機。


    「啊,對喔!老大看不見機械的聲音。」


    「嗯,尤其是錄下來的聲音或音樂沒有包含視覺『資訊』,所以我無法理解。振動倒是看得見就是了。」


    「那我來替你講解吧!錄這卷錄音帶的是山川陽子,就是之前來事務所的那個老師,現在正在唱很難聽的歌。」


    「陽子老師……」


    旅人觸摸收音機,眯起眼睛。


    他看起來似乎充滿懷念之情,是錯覺嗎?


    「雪路。」


    「哦、哦,什麽事?」


    「現在陽子老師在唱什麽歌?」


    「叫我怎麽回答啊……你該不會要我唱吧?」


    看著他們一問一答的園長插嘴說道:


    「這首歌是『太陽幼稚園』的歌,應該是當時的老師作的曲子。你們聽,歌詞裏是不是常出現『太陽當空照』?」


    旅人喃喃說道:


    「原來太陽之歌啊……」


    「——話說回來,這首歌怎麽這麽長啊?到底有幾段?」


    歌曲沒有停頓,依舊持續著。


    「雪路,你把歌詞念給我聽。我雖然聽不見,但是想了解一下內容。」


    聽了旅人的要求,雪路皺了皺眉頭。他不明白旅人為何拜托他這種事。不過,當他依言念出歌詞後,旅人露出了溫柔的表情。


    『我們是 好朋友


    一起畫人像


    一二三 你瞪我 我瞪你


    總是 總是


    一起玩?


    我們是 好朋友


    小手牽小手


    暖呼呼 暖呼呼 熱烘烘


    總是 總是————』


    ……中斷了。


    不知是不是氣接不上,陽子的聲音變小了。


    「好像結束了。啊,不,後麵還有留言。」


    雪路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旅人不著痕跡地將手指放在停止鍵上。


    『我要介紹我的朋友。我最好的朋友是……』


    「我要介紹我的朋友。我最好的朋友是月亮班的……喂!」


    旅人按下停止鍵,立刻拿出錄音帶。正在覆誦陽子話語的雪路抗議似地抬頭看著旅人。「我照你的吩咐去做,你居然中途卡掉!」


    「抱歉。可是,我認為不該再聽下去了。就算要聽,也不該在陽子老師不在場時聽。」


    「都已經把歌聽完了才這麽說,不覺得太慢了嗎?」


    雪路不太服氣,園長在一旁勸解:


    「日暮先生說得有理。剛才一時聽得出神了,其實我們隻是為了確認是誰的物品才播放的,目的已經達成了。令人好奇的後續就等征得陽子老師的同意以後再聽吧!」


    「不用了,這也不是值得再聽一次的東西吧!啊~真掃興。」


    雪路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放鬆精神。


    工作結束了。他用態度如此表示。


    「好,接下來我會把這些物品寄給原主。今天真的很感謝你們。」


    「不,能找到你要找的東西就好……呃,這卷帶子可以由我轉交給陽子老師嗎?」


    「哦!」園長交互觀看錄音帶和旅人的臉,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哎呀,原來是這麽回事啊!最近山川老師和燈衣看起來感情不錯,原來和山川老師感情好的其實是日暮先生啊!」


    「園長,拜托你別胡思亂想,老大和她才不是那種關係咧!」


    不知何故,否認的竟是雪路。


    旅人一麵苦笑,一麵將錄音帶收進口袋中。


    他們喝茶消磨了一點時間之後,圜長便起身說要去探視小班。她不經意地看了時鍾一眼。


    「怪了,差不多該回來了啊!」


    「你是說遠足嗎?」


    「對,本來是預定兩點抵達幼稚圜的。」


    現在的時間是兩點十五分。就算時間延誤了,出發前也該聯絡一聲才對。沒打電話來,代表他們還沒踏上歸途。


    「老大,我們該去工作了,等一下再來接燈衣吧!」


    耐不住性子的雪路如此提議時,桌上的電話響了。


    圜長接起電話,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怎麽回事?——咦?然後呢?山川老師?下落不明?」


    旅人和雪路反射性地站起來。


    他們衝向掛斷電話的園長,園長一


    張鐵青的臉轉了過來。


    「他們去自然公園遠足,有個小孩迷路,山川老師去找,結果兩個人都失蹤了。」


    「那個小妞在幹嘛啊?」


    雪路啼笑皆非地說道:


    「不過是在公園裏迷路,搞到下落不明,太誇張了吧!」


    「雪路說得對。公園有人管理,危險性應該不高。請把現況詳細地告訴我,連陽子老師都失蹤,太奇怪了。」


    聽了旅人的話,園長低下頭來說:


    「……剛才的電話是同行的職員打來的,聽說已經用園區廣播找人了,但山川老師還是沒回來。有孩子看到山川老師追著小孩跑進森林裏,其他老師也以那一帶為重點找過了……公園的確有人管理,但畢竟是防空洞遺跡,森林裏似乎還留有一些沒填起來的地下隧道,大家猜想他們或許是誤闖進隧道裏了。」


    「原來如此,森林深處可能還有殘留的防空洞。我也去過那個公園,一般人不會進入森林,因為樹木長得太茂密了。會有管理上的漏洞也在所難免。」


    雪路皺起眉頭,打斷談話:


    「喂喂喂,等一下,會不會跳得太遠啦?不過是迷路而已,怎麽會扯到誤闖防空洞去?你們擔心過頭了吧!」


    雪路說得有理,園長試著放鬆僵硬的表情。


    「是啊,你說得對。走進森林裏不代表遇難。所有大人都一起出動搜索了,應該很快就會找到人才是。」


    「不過,他們已經失蹤好幾個小時了吧?要是有什麽萬一就糟了。」


    說著,旅人走向外頭。


    雪路連忙拉住他。


    「你該不會想去公園吧?沒事的啦,不用你出馬。」


    「你憑什麽這麽說?」


    在旅人強力的注視之下,雪路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如果我的眼睛有助於搜索,就該使用。要是他們真的誤入防空洞,就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須立刻去找他們。」


    「等一下!」


    雪路抓住旅人的肩膀。


    「冷靜下來!別那麽快下定論!這是你去就能解決的問題嗎?如果你真的很擔心,不如叫救難隊吧!好不好?就這麽辦!」


    這是旅人的壞習慣,明明是別人的事,卻老是當自己的事管。


    山川陽子是燈衣的老師,是認識的人,也難怪旅人無法置之不理。不過即使如此,雪路還是有義務保護好旅人。


    「交給我吧,我去多找些人手來。大家一起找,一定很快就能找到。不,說不定現在已經找到了咧!」


    「……」


    然而,旅人的表情依然嚴肅,可以感受到一股恨不得立刻趕到公園去的焦慮。


    ——老大又勉強自己之前,我得先想個辦法才行。


    雪路連忙跑到外頭,拿出手機,向公園管理處確認之後,又通報市立救難隊,把該做的事全做完了。


    消除旅人出馬的必要性。


    雖然對山川陽子過意不去,但雪路不能讓旅人一天使用眼睛太多次。更何況等一下還有工作等著他。


    「……話說回來,真稀奇。」


    雪路和旅人是老交情了,才能發現這件事。


    旅人顯然方寸大亂。他是頭一次見到如此缺乏冷靜的旅人。


    「媽的,真不爽。」


    雪路不願承認這是因為事關山川陽子。自從和那個女人相識以來,旅人似乎變了。雖然變化相當細微,但雪路仍然感到一抹不安。


    旅人將會遠去。


    就是這種不安。


    雪路大大地歎了口氣,重打精神,打開職員室的門,卻不見旅人的身影。直通庭院的聯絡門是開著的。


    「日暮先生走了,我想他應該是去公園吧。」


    「……真是的,完全不知道我的感受!」


    真受不了。不過,這才是日暮旅人。


    雞婆的濫好人。


    而因此得救的人就在這裏。


    「園長,我也去一趟。如果有消息就打手機給我。」


    雪路也開著自己的車前往自然公園。旅人大概是坐計程車,應該很快就能追上他。」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媽的!


    *


    誠司不斷抽泣,陽子一麵拍他的背,一麵仰望截成圓形的天空。


    雖然有些微光線射進洞穴中,但是洞穴裏依然幽暗。如果太陽的角度再傾斜一點,大概會完全陷入黑暗之中。


    這是什麽洞穴?陽子仰望著距離有三公尺高的地麵,暗自思考。這似乎不是防空洞,但一定是防空洞的附靨品。陽子完全無法想像戰爭時的狀況,但應該會有讓敵兵掉落用的陷阱吧?她朦朦朧朧地想著。


    沒想到會在平成時代(注4:平成為日本年號,期間自一九八九年至今)落入戰爭時的陷阱。


    「…………!」


    掉入洞穴時,為了護住誠司,陽子用了極為勉強的姿勢著地,因此扭傷了腳。她怕誠司發現,撇過頭後才皺起臉來。


    出口太高,用受傷的腳無法離開這裏,而要背著誠司離開,就更不可能了。


    陽子不禁感歎自己的倒黴。


    沒錯。如果隻有她一個人倒還好,但誠司還是小孩,這對他而言一定是種難以承受的恐怖。說不定再也出不去了,我會死在這裏——五分鍾前他還如此哭叫著,但現在大概是累了,連高聲大叫的精力都沒了。


    「別擔心,有老師在。」


    誠司猛搖頭。不被依賴,讓陽子覺得有點落寞。


    手機依然收不到訊號,雖然無法發揮作用,熒幕的光芒卻在照耀洞穴這點派上了用場。可是,如果過度頻繁使用,或許會沒電,所以陽子決定省著點,到了晚上再用。


    真正值得害怕的事,是誠司陷入恐慌。如果今天之內沒被人發現,就得在洞穴裏過夜。在夜晚一片漆黑之中,手機光線是很寶貴的。


    誠司一直吵著陽子開手機,但陽子沒這麽做。誠司因此而鬧起脾氣,但陽子隻能鐵了心腸。因為如此,誠司變得很討厭陽子。


    「誠司,大家一定會找到我們的,你要有信心,我們一定會獲救的,不用怕。」


    又是猛力搖頭。


    誠司用上了全身力氣抗拒陽子。你那麽不想獲救啊?陽子雖然很想這麽問,但誠司八成隻是和她唱反調而已。雖說是出於不可抗力,他似乎也意識到是自己害得他們兩個掉入洞穴裏。老實說,陽子也很害怕。


    她很想抱著膝蓋痛哭,但是在誠司麵前絕不能說喪氣話。她必須盡力消除誠司的不安。


    ——如果不虛張聲勢,連我都會崩潰的。


    幸好隨身攜帶的水壺裏裝了滿滿的茶。陽子讓誠司喝茶,安撫他的心情,但果然還是無法消除不安。


    「欸,誠司,我們來唱歌吧?好不好?唱嘛!」


    誠司訝異地抬起頭來,陽子對他露出笑容說:


    「我們開開心心地唱歌,說不定聽到歌聲的人會來救我們。」


    「怎麽可能聽得到啊?」


    誠司賭氣似地反駁。


    「不唱唱看怎麽知道?來,唱嘛!你想唱什麽歌?啊,『森林裏的熊』……不太吉利。」


    現在無路可逃,陽子可不想遇見熊。


    「誠司,你喜歡什麽歌?」


    「……我討厭唱歌。幼稚園的歌都好無聊。」


    這麽一提,智子學姐上唱遊課時,總是被誠司弄得一個頭兩個大。


    不過,現在除了唱歌,什麽事都無法做。


    「那我們來玩個會讓你喜歡唱歌的遊戲。」


    「……什麽遊戲?」


    「編歌,自己製作歌曲


    。比起被別人逼著唱,還是用自己喜歡的方式唱歌最開心。老師以前上幼稚園時也編過歌,那個幼稚園叫做『太陽幼稚園』,裏頭有首歌叫做『太陽之歌』。」


    那首歌是以既有的歌為基底製作而成的,旋律非常老套。作曲者是月亮班的導師。由於曲調簡單,改編起來也容易。


    「我的名字叫陽子,陽這個字就有『太陽』的意思,所以我很喜歡這首歌,那時編了好多段,歌詞呢。」


    「什麽歌詞?怎麽編的?」


    「呃,比如說……」


    陽子很久沒唱了,沒想到一開始唱,卻驚人地順口。


    誠司笑著說:「好奇怪喔!」還說陽子的歌很爛,他能編得更好,接著積極地改編歌詞,唱了起來。


    在洞穴中暫時忘了現況的誠司唱累了,便在陽子的大腿上呼呼大睡。


    此時,陽子的緊張解除了,腳痛再度複發,恐懼令她的身體不斷發抖。她無助地仰望上方,隻見從洞緣隱約可見的天空已經轉為赤紅的暮色。


    黑夜即將來臨。


    *


    救難隊在自然公園的草坪廣場上整隊。


    希望幼稚園的保育員和管理公園的職員奮力搜索到了傍晚,結果還是沒找到陽子和誠司。應管理處請求而來的救難隊抵達後,緊張感也立時高漲,留在現場的智子老師這才領悟到事情的嚴重性。


    救難隊展開行動,開始搜山。


    遠遠看著他們的燈衣對雪路問道:


    「事情好像鬧得很大,這是陽子老師的責任嗎?」


    「小孩不用擔心這種事……那個老師隻是去找迷路的小孩,她並沒做錯事。」


    「那激別沉著一張臉啊!還是你認為或許找不到人?」


    「找得到,當然找得到!因為有老大在啊。我擔心的事隻有一件,就是老大會不會太過勉強自己!」


    「我相信爸比,因為他是全世界最厲害、最溫柔又最帥氣的人。」


    雪路不悅地眯著眼睛看向燈衣,燈衣則是露出勝利的笑容說:


    「雪路,你也該相信爸比。他是全世界最棒的老大吧?」


    「……羅唆。」


    雪路發覺自己最近似乎常輸給燈衣的伶牙俐齒。剛認識的時候,她明明和一般孩子一樣可愛,但隨著年歲增長,卻越來越鬼靈精。老大到底是怎麽教育她的啊?


    「對了,今天的便當很可愛又很好吃,謝謝,雪路。」


    燈衣宛若看穿了雪路的心思,又施加最後一擊,故意誇讚雪路幾句。


    「……不客氣。」


    雪路賭氣似地咂了下嘴。


    現場沒有緊張感的,應該隻有相信旅人的這兩個人吧!


    旅人一麵確認逐一進入森林的救難隊,一麵觀察陽子進入森林的地點。


    他別下腰,手抵著地麵。這個地方太多人出入,地上的足跡早已被保育員及剛才進入森林的救難隊踩得亂七八糟。就算是旅人,也難以從中挑出陽子的足跡。


    但若是小上一圈的幼稚園學童足跡就另當別論了。進入森林的小孩隻有一個,他的步伐較小,留下的足跡應該也比別人多。然而,落葉和樹枝在地麵上製造了一層膜,消除了足跡,換作一般人絕對無法發現。救難隊似乎也認為追蹤足跡有困難,隻有旅人繼續在地麵上尋求線索。有些景色必須屈身才能看見。


    大人的視線難以察覺的細長通道。為了逃離大人的追捕而四處亂竄的小孩,應該會選擇沒有道路的地方前進。


    「……」


    旅人凝視著無法踏入的草叢。


    他發現了。草叢底下隱約殘留著一道小小的足跡。他確認行進方向,一麵爬行,一麵撥開草叢,花費時間慎重地修正方向。


    隻要照這樣繼續前進,或許就能找到陽子,但他還是不放心。他需要更確切的「資訊」。


    他得找到陽子的確就在前方的證據。


    而他找到了。


    *


    陽子稍微失去了意識。


    在朦朧之間作的夢中,映出了十分懷念的景色。


    年幼的自己正哼著「太陽之歌」。唱給誠司聽時留下的印象似乎喚醒了過去的記憶。


    有人在身旁,是個穿著幼稚園製服的小男孩。他的臉孔和聲音依舊模糊不清,但陽子立刻察覺他就是那個和她很要好的男生。


    他們牽著手。


    一起哼著歌。


    陽子開心地呼喚他的名字。


    ——人人。


    「————!」


    咚!失去了脖子的支撐,陽子醒來了。她環顧周圍,知道洞裏並無任何變化,感到半是安心,半是失望。


    膝上的誠司仍在呼呼大睡。陽子悄悄打開手機,距離她上次確認時間還不到五分鍾。


    洞穴外一片幽暗,已經足以稱為夜晚了。


    接下來會變得如何?陽子漠然思考著,喃喃念出了腦中浮現的詞匯。


    「人人。」


    是外號。陽子記得自己是這麽稱呼那個人的。他的本名是「直人」、「秋人」還是「鳴人」


    呢?


    ——現在想起來又有什麽用呢?


    眼前的狀況根本不容許這種閑情逸致。更何況這個外號究竟是不是回憶中的那個人的,陽子也沒把握。把想得出來的所有常見名字全套上去,也隻是徒增空虛而已。


    「旅人。」


    說出口的瞬間,陽子的背脊打了個冷顫。


    這是什麽感覺?我在期待什麽?


    『就算我迷路了,爸比也一定會來找我的。』


    她突然想起燈衣所說的話。是嗎?原來我到現在還在期待旅人找到我啊?


    把記憶中的那個人和日暮旅人相連結,實在是太一廂情願了。陽子自嘲似地笑了。


    「好安靜。」


    森林中鴉雀無聲,風聲、枝葉搖曳聲都顯得相當遙遠,更聽不見腳步聲。周遭完全沒有人的氣息。


    陽子突然害怕起來,小聲地哼起歌:


    「我們是,好朋友,來玩捉迷藏。好了沒?還沒!快點,快點,找到我?————……歌詞根本沒對上旋律嘛!」


    這是她唱給誠司聽的其中一段歌詞。


    其他的歌詞是什麽?那個人現在是否還記得?


    「人人…………,人……!」


    陽子連忙用雙手搗住臉。她不能讓流下的眼淚滴到下方的誠司身上。


    不安趁著緊張鬆弛之際,一口氣膨脹了起來。


    她不能動搖。小孩很敏感,就算睡著了也能察覺到陽子的不安。在獲救之前,她必須維持「老師」的形象才行。


    別哭,一定能獲救的,還不能哭。


    陽子為了分散注意力,開始唱歌。雖然歌聲因為淚意而嘶啞,為了避免心情低落,她還是努力擠出歌聲。


    「我們是,好朋友,太陽當空照……」


    她緊緊閉上眼睛。


    不斷地重複同樣的歌詞,如同祈禱一般地唱著:


    「快點,快點,找到,我……」


    「找到了。」


    「——…………」


    有人從洞穴邊緣探頭窺視。


    旅人俯視洞底,模樣看來比陽子更加樵悴。


    「幸好你沒事。」


    「日暮先生。」


    壓抑的感情爆發了。


    「日暮先生……!」


    陽子連淚水和鼻水也沒擦,仰望著旅人,發出了軟弱的聲音。


    旅人凝視著這樣的陽子,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陽子被拉上來之後,倚著旅人而坐。


    旅人背起誠司,牽著腳


    扭傷走不動的陽子。


    陽子完全忘了掉進洞裏的恐怖,在內心詢問眼前的青年:


    ——你是「人人」嗎?


    陽子覺得不可能,但又希望他是。這種心態是起因於哪種感情?耗弱的心緊抓著一絲希望胡亂妄想。


    ——如果是,搬家以後,你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會失去感覺?


    陽子無法區別夢境和現實。她活像夢遊症患者一樣,以狐疑的眼神凝視著旅人。


    即使手牽著手,依然遙遠。


    這個人連「牽手的感覺」都沒有。


    一思及此,陽子又想哭了。


    ——不行,我在胡思亂想什麽啊?


    「你剛才唱著歌,對吧?」


    「咦?」


    旅人用哀傷的眼神望著陽子。


    「我從遠處看見了你的歌聲,覺得很懷念。你可以再唱一次嗎?」


    他大概是看陽子的情緒變得很不安定,才這麽說的吧?


    陽子靦腆地小聲唱起「太陽之歌」。


    旅人眯著眼仰望天空。


    「我很高興能夠再度聽到這首歌。」


    這句低喃沒傳進陽子耳中。


    腳步聲漸漸接近,不一會兒,他們就被前來搜索的救難隊包圍了。回到廣場後,陽子坐上了救護車,由智子學姐陪同,陽子便和旅人在此道別了。下次得好好向他道謝才行。


    陽子一麵凝視著送行的旅人,一麵如此想著。


    *


    隔天。


    陽子精神奕奕地到幼稚園上班,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其實你今天可以休息一天啊!」


    園長雖然傻眼,還是替陽子高興。一問之下,原來誠司因為家長不放心,所以今天請了一天 假,但他依然活蹦亂跳的,很有精神。他透過電話致謝:「謝謝陽子老師。」


    「太好了,誠司。你明天就能來上學了吧?」


    這回的事似乎沒在他的心裏留下太大的陰影,讓陽子鬆了口氣。


    「啊,這麽一提,園長,時光膠囊找到了?剛才燈衣把我放的錄音帶還給我,說是日暮先生忘了交給我。」


    園長「唉」了一聲,手放在臉頰上。


    「居然叫孩子轉交,到底在想什麽啊?日暮先生真是的,這樣不就功虧一簣了?」


    不知何故,園長滿臉遺憾。陽子歪頭不解。


    「我想在這裏聽這卷錄音帶,可以嗎?」


    「好啊!我也想聽聽後續。」


    陽子用收音機播放帶子,一道五音不全的歌聲隨即傳了出來。


    「哇————!這是什麽?這是我的聲音嗎?」


    「很可愛啊!」


    明知是孩提時代做的事,陽子還是對自己的行為感到丟臉。如拷問般的時間漫長地持續著。話說回來,好懷念。


    對、對,當時改編的歌詞就是這樣。


    「歌詞姑且不論,這是首好歌呢。」


    「是啊!表現出『太陽幼稚園』的特色。『太陽幼稚園』倒了,真是可惜。」


    「為什麽會倒?是因為經營不善嗎?」


    陽子提出自己的猜測,園長的表情顯得有些困擾。


    「這的確也是個原因,但主要是因為當時有些不好的謠言在流傳。你有沒有聽過『太陽幼稚園』的學童被綁票的風聲?」


    這是陽子頭一次聽說。她不敢相信曾經發生過如此恐怖的事。


    「那隻是謠言,但還是無法避免謠言造成的傷害。隔年的入學人數大幅減少,不得已隻好關閉幼稚園。後來幼稚園改名,等開發到一個階段之後,便搬到這裏重新出發。說來可憐,當時的園長病倒了,所以我就成了新園長。」


    「那個謠言真的隻是謠言嗎?不是事實?」


    「誰知道?詳情我也不清楚。不過,報紙上並沒刊登,我想應該是謠言吧?」


    園長猛然省悟過來,露出苦笑,補上一句:「忘了吧!」都已經特地改變地點和名字重新出發了,老是記掛著過去也無濟於事。


    唱完十段歌詞,錄音帶留下了雜訊聲,沉默下來。原以為已經結束了,但十八年前的「陽子」又開始說話。


    「我們隻聽到這裏而已。」


    整首歌都被聽完了,已經沒什麽好怕的了。


    錄音帶播放的話語讓陽子瞪大了眼。


    『我要介紹我的朋友。我最好的朋友是……』


    她的心臓猛然一跳。


    不會吧?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得知「那個人」的名字。


    『月亮班的男生,他的名字叫……』


    陽子屏氣凝神,豎耳傾聽,卻遲遲沒有下文。正當她開始埋怨當年的自己時,「噗茲!」一道猶如絲弦斷裂的聲音響起。


    錄音帶仍然繼續轉動著,但是錄下的聲音卻完全沒播放出來。


    「……為什麽?」


    「大概是沒錄到吧!嗬嗬,山川老師從以前就毛毛躁躁的。」


    被取笑了。


    陽子心裏很不痛快。好不容易找到線索,卻是這種結果。


    線索?


    「呃,這裏有『太陽幼稚園』的名簿吧?能不能讓我看看?」


    那個人和陽子一教是月亮班的學生,隻要看到名字,她應該想得起來。


    「可以啊!那山川老師也順便幫我找找放時光膠囊的人的聯絡方式吧!」


    陽子把過去的資料全倒出來。


    她把園長的請托擱在一旁,瀏覽過去的資料。


    「————這是什麽?」


    陽子翻閱了各種名簿,但是都找不到那個人的名字。不,比起這個,更讓她覺得詭異的是某個人的名字及住址欄被黑色墨水塗掉了。


    「怎麽會這樣?我隻顧著注意山川老師的名字,完全沒發現。」


    陽子連忙朝另一個檔案夾伸出手。那是存放當年照片的相簿,一定也有那個人的身影。陽子抱著這個念頭尋找,卻完全找不到。


    並排的照片之間有好幾處空白,仿佛被人抽掉了其中幾張似的。這是偶然嗎?


    到頭來,完全沒找到關於記憶中的那個人的任何線索。


    「喂喂喂,要沉浸於回憶之中,待會兒再沉浸吧!快動手工作!」


    陽子像個小孩一樣,挨罵之後吐了吐舌頭。


    沒辦法,大概是沒有緣分吧。


    即使如此,陽子依舊以正麵態度看待此事。一下子就知道,那多沒意思啊!我已經耿耿於懷了十八年,這一定是老天爺的旨意,祂要我花上一生的時間去找出那個人。光是想起人人這個外號,就已經是種進展了。


    「人人……日暮旅人。」


    陽子吃吃笑著。連她都覺得自己想得太美了。


    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麽?


    今晚去替他做頓飯,答謝昨天的事吧!


    * * *


    幽暗的客廳裏,旅人坐在沙發上,凝視著桌上的煙灰缸。正在燃燒的是幾張照片和小孩筆跡寫下的陳舊書信。「給未來的我 日暮旅人」


    時光膠囊送來的訊息未經閱讀便化成了灰燼。


    火光照舊著旅人釣臉,他的表情不帶任何情感。


    他隻是事務性地、機械性地消除過去。


    「現在還不能被察覺。」


    為了某個目的。


    為了找出某個人。


    旅人的嘴角自然而然地往上揚起。


    ——走著瞧吧!他的心中慷慨激昂。


    悲哀的雙眸不斷凝視著鮮紅的火焰。


    (待續)


    夕陽西下之際,一位名叫增子的刑警前來尋物偵探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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