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國際機場,一號航站樓。


    當陳曦趕到的時候,楊老大正坐在一樓咖啡廳靠窗口的位置,低著頭專心致誌的看書。他看得非常認真,以至於陳曦走過來都沒有察覺,直到坐在了對麵,這才抬起頭,微笑著道:“來得這麽快啊,我還以為要等一陣呢。”說完,將書合上,放進隨身攜帶的一個小旅行箱裏。


    陳曦瞥了眼,這個小旅行箱幾乎裝不下什麽東西,根本不像是要遠赴異國他鄉定居的樣子。


    “您就帶這麽點行李啊?”他好奇的問。


    楊老大則淡淡一笑:“沒什麽可帶啊,我本來對生活的要求就很低,而且,最心愛和最值得留戀的東西是根本無法帶走的,至於其它的,則根本不值得帶在身邊。”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神忽然變得很暗淡,表情也略顯惆悵。


    陳曦也不知道該如何往下接,於是隻好默默的笑了下。


    楊老大歎了口氣,低著頭略微思忖了片刻,這才試探著問道:“那東西.......你送給吳迪了嘛?”


    “送了,他也收下了。”他連忙說道。


    “哦......那就好。”楊老大微微頷首,思忖片刻,又問:“那......他沒說什麽嗎?”


    他想了想,便將當時的情況大致說了下,然後道:“他挺傷感,隻是念叨說,師母是個至純至善的人。”其實,吳迪當時還說可惜了,但他始終沒想明白這三個字到底是什麽意思,所以猶豫再三,還是決定暫不告訴楊老大,也省得給這位即將離開的老人平添一個費解的難題。


    楊老大聽罷,輕輕歎了口氣,轉頭看向窗外無盡的黑夜,良久,才輕聲說道:“這兩塊玉,據專家推斷,應該是元末明初的產品,起碼有六百多年了,從材質上看,就是我們安川玉,是我老伴的傳家之寶,三十年前就有人出十萬的高價收購。”


    陳曦聽得目瞪口呆,三十年前,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十萬能在北京買兩個不錯的四合院了,要按照此價格推算,現在這兩塊玉,即便不是價值連城,至少也能抵得上平陽的幾十套房子了。


    如此珍貴之物,楊老大以一句留個紀念就送人了?這未免也太豪爽了吧?


    “楊叔,這麽貴重的東西,您送給我......我這.....要不,還是還給您吧。”他支支吾吾的道。其實,還真不是假裝客氣,自古道無功不受祿,平白無故的哪能收人家如此珍貴的禮物呢?


    楊老大卻不以為然的擺了擺手:“中國人自古就有佩玉的習慣,玉石更是身份和人品的象征,所謂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嘛,我這一生結交了無數人,但能夠得上君子二字的,也就隻有你和吳迪兩個人而已,此番遠赴異國他鄉,外國人也不喜歡這東西,我想來想去,還是留下吧,還望每逢年節,你們能去墓園祭奠下我老伴兒,這也算是我對你們的一點小小的要求吧。”


    聽楊老大這麽說,他也不禁有些傷感,連忙低聲說道:“您放心吧,我會經常去看阿姨的,再說,您也別說得這麽悲觀,澳洲雖遠,不過就是十幾個小時的飛行而已,隻要您想,隨時隨地都能回來的。”


    楊老大卻慘然一笑:“但願吧。”


    兩個人不約而同的沉默了,半晌,他才試探著問道:“楊叔,那師姐和楊律師,也不回來了嗎?”


    楊老大沉默了片刻,苦笑著道:“我都走了,他們還回來幹什麽啊?”說完,見他一臉的茫然,隨即無奈的長歎一聲:“不瞞你說,這次遠行,實在也是萬不得已,你也知道,老虎這次出了事,他在安川這麽多年,交下了不少人,也得罪了很多人,如今風向變了,到了算總賬的時候,他自然難逃此劫,而我們全家,和他都有著極深的交往,包括少剛和楊琴,這裏有太多說不清楚的事了,所以,離開這是非之地,是我們最好的選擇。”


    他沒敢接下茬,隻是默默的聽著,楊老大停頓了片刻,又繼續說道:“其實,每個人都一樣,錢掙多了,事業發展快了,試問能不忘初心者,天下之大,又能有幾個呢?我隻敢說沒做過昧良心的事兒,但這並不等於能挺直腰杆,換句話說,這個世界上的有錢人,又有幾個能經得起查呢?隻要查,問題總是有的,我年紀大了,不想再跟公檢法司打交道,一走了之,也算是讓朋友們能安心些吧。”


    他忽然有點明白了,楊老大送吳迪一塊玉,應該是一種試探,或許是兩個人之間早就有過什麽約定,而自己無意之中,充當了一個使者。


    這樣一想,不由得在心底暗暗苦笑,如果真是這樣,楊老大所謂的君子美譽,恐怕也不過是口不應心的應付之詞,還真別把自己看得那麽高大上,君子不敢當,這年頭,隻要不做小人,就已經相當不錯了。


    “楊叔,我覺得你把問題想得太悲觀了,要是按照謝天宇的說法,這不過是一陣風而已,刮一刮也就過去了。”他笑著說道。


    楊老大卻不屑的哼了一聲:“老謝雖然是個聰明人,隻不過和老虎一樣,既不研究政治,也不懂政治,隻愛招搖過市,所以隻要有風吹草動,便是個出頭的椽子,成為眾矢之的。這可不是一陣風的問題,這裏麵學問可大咯,我告訴你,不論表麵說得多麽冠冕堂皇,什麽打黑除惡,什麽淨化社會秩序,其實都是扯淡,歸根結底,就是權力鬥爭,而權力鬥爭,就一定要有犧牲品,要有人為失敗者陪葬,曆朝曆代,概不如此。其實我也早看出這一點了,隻不過年齡大了,也總是心存僥幸,再加上老伴病體纏身,不堪遠行,所以,才一直拖到了現在。否則,我早就遠走高飛了,哪裏會等著被人割羊毛、看笑話呢。”


    陳曦對政治並不關心,楊老大說得這些,他雖然能聽得懂,但也並不知道其具體所指,他隻知道,隨著楊老大的悄然離境,一個時代便徹底的結束了,同時也暗自慶幸,幸虧自己當初並沒有和楊家人走得太近,否則.....唉,還是算了,這個世界上沒有否則,他默默的想道。


    楊老大看了眼手表,起身說道:“好了,時間差不多了,我要過安檢了,咱們就此別過吧。”說著微笑著伸出了一隻手,他也站了起來,正打算伸手去握,卻突然發現楊老大的表情有點異樣,臉上的肌肉仿佛凝固了似的,整個人猶如木雕泥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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