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健姥爺原來是江北重型機械廠的老車間主任,又是廠裏的元老級技術員,教出了一大批的徒弟,這些徒弟都曾經是車間裏的技術骨幹,或者是廠裏的中幹,就這樣他先把名單拉出來,然後一一進行標注。


    先走訪的是已經退休的職工,因為在他們記憶中,江北重型機械廠的曾經輝煌和現在沒落,體會得最清楚,也最深刻!


    他要去的第一家,是曾經在江北重型機械廠擔任過副總,而且是他姥爺最出色的弟子之一,黃建國!


    穿過廠區,一排排近乎兩層樓的高廠房排列著,可曾經轟隆的機器聲聽不見了,還有車來車往的川流不息看不見了。


    廠房上的玻璃窗不少都爛了,可無人修理,就這樣懸掛著,風吹過,搖搖晃晃,快要掉下來!


    看到這樣的景象,陳子健輕輕歎口氣。


    記得小時候,姥爺經常帶他來這裏玩,指著這些廠房,用驕傲的口吻告訴陳子健,這裏是做什麽的,那裏是做什麽的,可現在,房子還是那些房子,機器還是那些機器,但活力不在了,就像行將就木的巨人,躺在那裏苟延殘喘著


    車駛入廠住宅區,筆直的馬路,還有種植的綠化帶,隻不過現在這馬路不少地麵存在破損,綠化帶也很久沒無人修剪,隻是彰顯著曾經的輝煌。


    路兩邊是一排排房子,有不少新式的住宅樓,但更多的是老式筒子樓!


    街上沒有多少人,他看見幾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在垃圾桶裏往外掏著,似乎在尋找什麽。


    可誰又能知道,也許就在這幾個人當中,也許就有曾經市勞模,省模範,甚至可能有全國的勞動能手。


    車停在了一棟樓跟前,看了看正是黃建國的地址,陳子健從車上下來,老周打開後備箱從裏麵拿出一些禮品。


    他要跟陳子健上去,陳子健擺擺手示意不用,就這樣一隻手吊著,另一手拿著禮品向著樓上走去。


    這是一棟筒子樓,筒子樓麵積狹小,每個單間大約有十幾個平方米的麵積。它是頗具華夏特色的一種住房樣式,是七八十年代企事業單位住房分配製度緊張的產物。


    這種有著長長的走廊、廚房和廁所甚至是開水房都是公用的房子,不過現在很少見了,倒是學生公寓大部分還是筒子樓。


    裏麵很黑,而且樓道裏堆滿了雜物,他勉強磕磕絆絆上了三層。


    盡管是三層,可是樓道裏更黑,黃建國的家在最裏麵一間,陳子健努力眨巴了兩下眼睛,深深吸口氣,向著裏麵走去。


    由於地方狹小,不少住戶將家裏的雜物擺放在門前,讓本來就狹窄的樓道,更變得擁擠不堪,而且樓道裏還彌漫著一股說不出怪味,,就像是放了好幾年的醃菜壇,酸臭!


    好不容易走到裏麵,肚子上的傷口被牽扯有些痛,敲敲門,過了一會兒裏麵傳來腳步聲,還有咳嗽聲問誰啊!


    陳子健急忙出姥爺的名字,並且說是他的外孫專門過來看看黃大爺。


    門打開,裏麵傳出一股濃重的中藥味,頭發稀疏的頭頂,黑發和白發糾纏在一起,很雜亂,一副厚厚的眼鏡,鏡片後的眼睛審視著我。


    陳子健急忙說道,“黃大爺,是我,我是小健,小時候您去我姥爺家,您還把我放在肩頭上玩呢!”


    聽到這句話,黃建國又看了看他,戒備的眼神柔和了許多,笑了!


    “原來是小健啊,快進來,一晃你都這麽高了!”打開門把他讓進去。


    進了這個家,陳子健簡直不相信,這就是曾經廠裏副總的家,家俱還是八十年代初期的式樣,笨重的大立櫃,書桌,五鬥櫃還有一張雙人床,將這十幾平米的房間塞得滿滿登登。


    床上還躺著一個人,黃建國有些局促的笑了笑,告訴陳子健那是他的老伴,已經躺在床上好幾年了。


    站在房子裏,看著腳邊隻有四五平米大的空地,陳子健真的很難想象,兩個人成年累月,究竟在這個逼仄的地方生活。


    他將手裏的東西放下,黃建國急忙說,“來就來,還買什麽東西太見外了。”


    陳子健表示晚輩看長輩還是應該的。


    黃建國拿過兩個折疊凳,打開,就在這四五平米的地方,兩個人開始交談。


    黃建國從櫃子裏拿出一包煙,沒拆封,還是那種白皮紅字的紅塔山,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這可是最好的香煙,可是放在現在已經是很少見了。


    拆開點著,煙放的時間太久,已經幹了,沒有了醇和的味道很嗆!


    不過陳子健依舊慢慢的抽著,跟對方聊著一些往事。


    過了一會兒黃建國笑著說道,“小健你來有啥事就直說吧!”


    陳子健想了一下說道,“黃大爺你對咱們這個廠子有啥看法?”


    黃建國聽到這句話,愣了一下,狐疑的目光看看他,抽了一口煙,過了會悶聲悶氣的說道,挺好!


    陳子健正想問,床上的他的女人嘴裏哼了兩聲,黃建陽立刻站起來,從床下揪出個尿盆,很利索的將女人扶起來,解開褲子,他有些難堪的轉過頭。


    幾分鍾後,房間裏的中藥味又多了股尿騷氣。


    黃建陽衝他笑了笑,“不要見怪,這地方也沒有那麽多避諱!”


    陳子健笑著說,“黃大爺你可是原來廠裏的副總,怎麽住這個房子。”


    黃建陽笑了笑說道,“原來廠裏給他分到一套兩居室,兒子結婚了,現在那套兩居室就給孩子住,他和老伴就在這裏湊乎一下。”


    聽了之後,陳子健心裏覺得挺不是滋味,江北重型機械廠可是副地市級別單位,換件句話說,廠長跟這個縣級市市長的行政級別一樣,廠裏的副總就相當於正局級行政級別。


    可是現在卻蝸居在這裏,實在難以想象,副總都這樣,可想而知其他人會怎麽樣。


    他試圖挑起剛才的話題,可是黃建國左顧言他,始終不願意交流這個問題。


    最後陳子健想了想,幹脆也別繞彎子了,直接將自己的來意挑明。


    黃建國聽了之後,默默抽了一口煙,過了一會兒告訴他,前一段時間廠工會來人,給家裏送了一袋米一袋米還有一桶油,說是廠裏的關懷。


    再又說,市裏麵現在商量要把企業賣了,如果企業賣了,大家隻能喝西北風了!


    聽到這句話,陳子健吃了一驚,原以為他想到的,沒想到對方早想到了,而且行動這麽迅速,還說要把廠子賣掉,改製和賣掉根本就不是一個概念,這些人毫無疑問在偷換概念,製造一定的影響,想在職工公投的時候,對改製投反對票。


    陳子健抽了一口煙慢慢的說道,“黃大爺您真覺得廠子很好嗎?”


    黃建國默默地抽口煙沒說話,陳子健繼續告訴他,來的時候廠子是什麽樣,在自己記憶中廠子又是什麽樣,直言不諱的把感覺說出來。


    他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發現黃建國的手在微微顫抖,臉上露出難過和痛苦之色。


    陳子健接著又給他講了一些改製成功的範例,可沒想到黃建國卻擺擺手示意不要講下去,陳子健有些詫異的看著他。


    黃建國咬了咬牙說,“這些事情我不想聽,如果是來拉家常,我絕對歡迎,但是來做賣廠的說客,現在就請你離開!”


    陳子健還想解釋改製不是賣廠,黃建國幹脆直接站起來,抓起其帶來的禮品,硬塞給他,然後把他推了出去,


    就這樣陳子健被推出了門,門被關上,剛才習慣了光線,眼前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他抓著禮品想敲門,可是伸出的手停頓,輕輕歎口氣,將禮品放在門口,深一腳淺一腳離開了。


    他下了樓,肚子有些疼,扶著腰慢慢走出來,老周看見急忙從車裏出來,跑過扶住。


    陳子健笑著說道。“沒事,沒事!”


    坐在車裏,老周問他去哪裏,陳子健掏出本看了看,向著下一個目標而去。


    他去了之後,剛說明來意,對方直接指著我他的鼻子罵道,說陳子健姥爺怎麽會有這麽混蛋的外孫,竟然要把廠子賣掉,要不是看見他有傷,早就把他扔出去。


    帶的禮品直接在他身後扔出來。


    就這樣陳子健跑了一天,除了挨了無數臭罵,還有傷口隱隱作疼,其餘一無所獲。


    他真的有些難以理解,為什麽會這樣!老周知道今天行程不順利,說幾個笑話想讓他輕鬆一下,可是聽出來陳子健敷衍的笑聲,於是不再說話,隻是靜靜的開車。


    到了市區,老周問他去哪裏陳子健說路邊停吧,他自己想走走!


    老周將車慢慢停在路邊,陳子健又對老周說不用管他,先走吧!老周點點頭,開車走了。


    陳子健慢慢地走著,過了一會掏出手機給夢秋水打了一個電話,問她在哪裏,她說在外麵有個應酬,讓他先回家,她早點回來。


    就這樣陳子健打了個車,向著夢秋水家而去。


    其實他並不知道,令人沮喪的事情並沒有完,萬副秘書長在周書記麵前,添油加醋把他告了,說他自行其是不聽招呼,到了市政府就以為是市政府的人,根本不把市委放在眼裏,;林林總總,反正沒一句好話。


    周建設聽了之後能高興嗎,更何況這段時間他忙著住院,而且跟李青山走得近,根本沒有想到跟對方及時匯報工作,再加上萬副秘書長這麽一添油加醋,於是周建設心中漸漸對陳子健有了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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