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夢境中的一切如同走馬觀花,又回到了城破那日……


    昭國的王宮宮闕深深,雕欄玉砌,過於華麗奢侈反而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沒有大傾九重宮闕巍峨宏偉,像是一座將人困在裏麵的金絲籠。


    她在月宮中長大,天性喜歡自由親近自然,浮華的宮殿和繁瑣的宮規總讓人不喜的,在母後病逝之後,這個王宮更加沒有了她所留戀的東西。


    因著昭王的一道旨意,她回到了王宮。


    自從母妃死之後,這燕青宮便成了一座冷宮,王後生性善妒,十分嫉恨母妃,燕青宮的老人在母妃死之後被她尋了些原由打發出去,是徐毅從王後手中保住了那些人。


    這些年她在月宮,母妃多虧了徐毅和徐家人的照拂。


    她聽說,其實昭王想悔婚讓長女與江家結親之事遭到了江家主母的反對。


    江家主母徐氏是徐毅的姑母,與母妃是手帕之交,所以在母妃懷有身孕的時候兩家交換信物,定下了婚約。


    彼時江家與徐家一文一武,是昭國的棟梁之才,兩家交好,而後江家崛起,徐家卻漸漸沒落,徐氏在府中已經沒了地位可言。


    江家是何等精明的人,比起她這個不受寵的小公主,安敏長公主無論是身份地位還是才名比她高出太多,是以徐氏的反對在大局麵前根本不管用。


    因為與師兄陌華走散,在十萬大山中蘇玉徽整整耽誤了數月的時間,回到昭國時大傾的軍隊兵臨城下,將這座城困成了死城。


    “徐家世代鎮守王城,對王城的地形都了如指掌,此處易守難攻。早在多年以前為了防止有朝一日兵臨城下,先輩們用幾十年的時間引來恕江的水環繞著王城,水底下更是布置了機關陣法使之軍隊無法靠近。三個月,我們隻要守住三個月的時間,屆時降雪天寒地凍,大傾的軍隊供給不足,自會退兵。”縱然兵臨城下,但徐毅依舊臨危不亂,安撫著他的不安道。


    “小阿玉放心,等大傾退兵之後我再與你一用回月宮,到時候師兄把陌華那小子狠狠的揍一頓,為你出口氣。”


    可是她並沒有等到徐毅陪她回月宮。


    昭王已暗中獻城投降,不是他們守不住,而是他們的君主已經放棄他們了!


    很多時候她都在想,若是那時她心狠一點,不顧徐毅牽掛的將士與家國,依照師傅的話帶走徐毅,最終的結局會不會有所不同。


    隻是世間並沒有如果二字,就如同師傅常說的,天命如此,非人力所能改變。就如同師傅算到了徐毅有此一劫,讓她與陌華前去相助,未曾想到她會迷失在十萬大山中數月的時間,等到昭國事情已然成了定局。


    燕青宮的桃樹已經枯萎,斷瓦殘垣,蛛絲遍布,再也看不到碧桃花開時的盛景,再也看不到桃樹下一身青衣素發的母妃,眉宇之間有著化不開的惆悵。


    城破那日,天氣陰沉沉的,烏雲翻湧著似是某一種不祥的預兆,昭王身邊的侍從前來燕青宮請她前去勤政殿,說是有要事。


    勤政殿中,雙鬢灰白的君王凝神看著掛在架子上的一幅畫,畫上的女子青衣素發,娉婷無雙,手中拿著一把玉骨折扇,身後是十裏桃林,笑靨如花。


    她從來都沒有看過那般明媚的笑靨。


    “這是你的母妃,孤才認識時她的模樣。”昭王臉上罕見的流露出幾分傷懷,同她低聲道:“可惜啊,自從她進宮之後,再也沒這般笑過了。”


    見慣了他平日裏的冷淡不喜,蘇玉徽第一次見到他流露真情實感的模樣,一時間愣在那裏不知說什麽。


    關於母妃的一切她知之甚少,隻知道她並非是昭國貴族之女,而是昭王從宮外帶回來的女子。


    昭王對其十分寵愛,但王後善妒,身後又有世家支持,昭王想護著她卻是有心無力。


    在她出身時銜玉而生,五毒匯聚在昭國王宮,被術士預言為不詳的預兆,她出身不久之後便就被送出了宮外,秘密交給月宮撫養。


    雖然昭王不是個好父親,也不是個好君王,但他待母妃確實不錯,一個沒有任何根基的平民女子,能在昭國王宮,在善妒的王後手底下平安的活下來,著實不易。


    那時她有些愣愣的看著那掛著的畫,無從得知昔年昭王與母妃又有著怎樣的過往,麵對忽然親近的父親她不知說什麽是好,愣了半天才道:“這畫畫的真好,是您畫的嗎?”


    沒想到她問的竟然是這個,深邃的眼中帶著幾分回憶道:“不,不是朕。是畫聖葉兮清,為你母妃畫的。”


    國手畫聖?


    那時她心中好奇,欲想再問,卻被侍茶的宮女到來而給打斷了。


    紅木描金的托盤,上麵雕刻著海棠的花紋,鑲嵌著碧綠色的玉石,托盤上麵放著兩盞方才沏好的茶水,薄如蟬翼的白瓷盞,裏麵盛著綠色的茶湯,十分好看。


    昭國王室崇尚奢靡之風,昭王更是如此,吃穿用度無不極盡奢侈。


    兩盞茶,昭王親自接過了一盞給她,笑著同她道:“嚐嚐看這雪頂含翠,是你母妃生前最愛喝的。”


    母妃早逝,她又與母妃相處的時光甚短,她喜歡聽別人說到母妃,她是個什麽樣的人,平日在王宮中做什麽,喜歡什麽,討厭什麽,那樣對於她來說,對於母妃的記憶不會僅僅隻是記憶中的那一抹剪影。


    所以,當那盞茶由昭王端到她麵前的時候,在這一種她無法抵抗的柔軟溫情陷阱之下,她喪失了平日裏的機敏與警惕,喝下了那杯茶水。


    所有的所謂溫情脈脈是在安敏的譏諷笑聲中打斷了,四肢無力和丹田內似乎被抽空的內力,讓她不敢置信的打翻了茶水,想要質問昭王,卻摔落在了地上。


    昭王冷冷的看著她道:“你早該死了。”


    那樣的恨意,似是不僅僅因為那不詳的預言。


    畫像上,母妃的笑容依舊,卻似是承載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哀傷之意。


    或許,在母妃將她送出王宮的時候,已經勘破了某些未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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