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她從城樓上一躍而下時那般的決絕,未曾想到的是她活著的時候沒能在王城中長大,但這王城卻成了她葬身之地。


    聽說人在死之前會想到生前最為留戀的東西,從城樓上跳下的那一刻,她想了很多很多東西,有月宮,有師傅師兄,有母妃,還有……她在山洞中,一時興起所救的那個人,一直被她喚作石頭的男子。


    在南夷她見過千千萬萬的人,從未見過任何一個人向他那般——縱然傷重瀕死,但那雙眼眸依舊清亮得如同寒夜的星辰,如同在陷阱中掙紮的野獸。


    在看他獨自一人屠殺了百人之後依舊能與狼群徒手搏鬥一晚上,她以為他的性子應當是暴戾凶狠的。


    可是山洞中數月的時間,他除了寡言少語之外,對她卻是言聽計從,溫順的像是收了利爪的大狗一樣。


    她也不知為何在臨死之前會想到這個人,這個可能在餘生之後再也不會相見的人,許是因為有些遺憾未能看清楚他解毒後真正的容貌,許是因為她從蛇窟裏順手摸的那兩顆蛇蛋還在他手上——要知道,那蛇蛋孵出來必定是頗有靈性的蛇王呢。


    殘餘的意識一直盤旋在那戰地未曾消散,除了從城樓上摔下來時那一種粉身碎骨的疼痛,倒也再無其它的感覺了。


    幹涸荒寂的戰場上忽然下了雨,下了整整三天,像是天都在為那些枉死的英魂哭泣。


    許是因為自己的怨念太深不甘心如此,殘餘的意識盤旋在戰場上,一直到三天後雨後天晴,荒蕪的戰場天空上呈現出一種透明的琉璃色,空寂的城樓下忽然來了個人。


    一身黑袍,撐著一把七十二竹骨傘,傘身通體潔白沒有任何的裝飾,像是送葬用的一樣,就站在她屍骨的破碎的地方,許久許久,似是懷念著什麽,又似是哀悼著什麽……


    她知道,那是她魂魄殘餘的意識看見的畫麵。可是那時,她努力的想要看清楚他的樣子,可是一直沒有能做到,那是他最為遺憾的事。


    他究竟是誰?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他又在哀悼著誰?懷念著誰?


    可是這一次的夢境又與以往的不同,她驚奇的發現自己的視線漸漸的變得寬闊起來,不再隻能看見他的一片衣角——竟然得到那人高大的背影。


    那是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單單看他的背影有一種亙古的孤寂與哀傷,她努力的想要看清他的模樣。


    可是那人的麵容掩在傘下,似乎有一層看不清的霧氣遮掩住了他的模樣,她的目光往下移動——她隻看見他掛在腰間有一塊通體清翠的玉佩。


    他的身形與模樣十分模糊,但掛在他腰間的玉佩看起來竟然是那般的清晰,翠綠色的玉佩上麵雕刻著古老讓人看不懂的花紋,清透的玉佩脈絡中卻滲入了絲絲血跡,像是怎麽擦也擦不幹淨一樣。


    縱然玉色不再通透,滲入了她的血液,但是她一眼便就認出來了,那玉佩,正是她從出生後一直佩戴,未曾離身的玉佩!


    傳言中,她銜玉而生,五毒聚集在王宮門口,所以被術士預言為不詳的征兆。


    但是無論如何,那塊玉佩從王城到月宮,代替了母妃的存在一直陪伴在她的身邊。


    在此時地上束縛她的力量似乎在那一刻消失了,她激動的想要近前,可是因為動作過大,一陣頭痛欲裂,似是有人在腦袋中撕扯著什麽……


    “頭痛。”她抱著頭痛苦的呢喃道,已經分不清是夢境還是在幻境中。


    而在這一刻,耳畔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道:“知道痛就好,沒摔傻……”


    似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的說話聲,蘇玉徽費力的睜開眼,腦袋後傳來絲絲疼痛。


    屋子裏沒有點火,隻有夜明珠的瑩瑩光芒,她記得最後的意識是滾下了山坡在赤膽花叢中遇到了靨蛇,昏迷之前像是看到了母妃……


    難道那是幻覺麽,救了她的人是誰?


    雖然一時迷糊看不清對方的模樣,但鼻尖縈繞的是熟悉的幽冷檀香味,蘇玉徽撫著額頭痛苦的呻吟一聲道:“趙肅?”


    頭痛欲裂。


    那人冷笑一聲,以一種極端嫌棄的語氣道:“本王從沒見過這般蠢的人,從山坡上滾下來隻知道護著臉,也不怕撞傻了。”


    蘇玉徽……


    死裏逃生之後迷迷糊糊醒來,就被趙肅一頓挖苦,不過早就已經習慣了趙肅的性子如此,當做沒聽見一般,問她道:“這裏是哪裏?”


    最後的記憶是那一片藍色的衣角,或許是因為赤膽花花香有迷惑人心的緣故,她竟然好似看見了母妃的身影。


    不知最後究竟怎麽樣,毋庸置疑是趙肅再一次救了她,但是此處卻不是夔王府。


    夔王府的客房她不是沒住過,房間內一張床一張桌子,就沒旁的擺設了,大冬天的,客房床上也就擺放著單薄的被子,一晚上被凍醒好多次。


    就連趙肅的房間也是如此,除了紫檀木的書架之外,簡陋冷清的沒旁的東西,絲毫看不出這是堂堂王爺住的地方。


    蘇玉徽不知的是趙肅少年便在軍營中住慣了,行伍之人,什麽地方沒住過,王府裏又大多是粗人,對這些東西並不講究。


    但是此處客房卻不一樣。


    借著房間內瑩瑩光輝,入目的是藍色帷帳,是上好的絲緞,被子是精致的絲被,上麵繡著海棠花的圖案,枕頭是三彩繪魚鳥紋雙獅座枕,還有那放在角落裏拳頭大小的夜明珠。


    蘇玉徽可以發誓,就算是趙肅自己的房間,也找不出這般精致的物件擺設。


    趙肅不知那雙氤氳著水汽的桃花眼在想什麽,方才醒來,臉上帶著慵懶之意,眼中還有迷蒙的霧氣,不安分的打量著四周,完全沒有睡著時的恬靜。


    趙肅冷冷的“嗬”了一聲,見她這般有精神,看來果真如趙煜那家夥所說,並無大礙。


    他聲音清冷聲音道:“在靖王府。”


    “靖王府?”蘇玉徽略有些驚訝,難不成,自己最後看見的那片藍色衣角,是趙煜?


    未曾想到,她突然起身的動作過大原本就鬆鬆垮垮的裏衣直接滑落了下來,露出了半邊的肩膀……


    那一雙陰鷙的眼眸,黯了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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