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她七歲,鏡心十四歲,有這樣一個年長溫柔的姐姐到來,對於她來說是件十分驚喜的事。


    平日裏陪她玩耍的都是幾個師兄,那些侍女們礙於她的身份小心翼翼伺候著,生怕她哪裏磕著碰著了更不要說和她玩鬧了。鏡心不一樣,細心溫柔,將她照顧的妥帖,但不一味的縱容著她,若有做錯的事她會板著臉悉心教導,比起隻會訓人的二師兄,她更願意聽溫柔的鏡心的話。


    那時她喜歡纏著鏡心,甚至在練武的時候也要鏡心跟著,就算那些功夫不適合鏡心學的她也願意坐在那一整個下午等著她練功結束,她以為鏡心和她一樣喜歡黏著對方。


    隻是那時尚且年幼的她不知道鏡心的目光從來不在她的身上,略過他們,溫柔帶著淺淺笑意的目光,落在英姿勃發的大師兄身上。


    那時大師兄徐毅十五歲,武將世家出身的孩子自有一股非同常人的氣魄,那時他一直在月宮學藝未曾受戰場上風沙磨礪,當真麵如冠玉,好一副芝蘭玉樹的少年郎模樣。


    情竇初開的鏡心喜歡他,也是意料之中。


    隻是那種喜歡鏡心藏的很深,她不知道,大師兄也不知道,直到大師兄戰死沙場,他都不知道有個小姑娘曾喜歡過他。


    她為他偷偷補過的衣服他隻當是侍女們做的;平日裏省吃儉用在他生辰送的禮物,鑲嵌著紅寶石的劍鞘,轉手便被他送給了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這塊紅寶石是鏡心送給徐毅的,直到鏡心的劍抵在她的心口她才知道她的心思藏的那般深。


    其實鏡心性格溫和,長相雖然不是極致的漂亮,但是眼角邊有一顆美人痣,眼波流轉間給她平添了幾分無言的美麗,若她一開始知道鏡心的心思,她定然是歡喜鏡心能和大師兄在一起的。


    隻是那場年少美好的仰慕在沉默中漸漸變了本質,最終那些愛慕的話依舊沒說出口……


    這蝕骨灼心的疼痛,是鏡心在心中藏著數十年的怨恨……


    意識朦朧之間,在回憶與現實的痛楚相互交替著,她似乎被換了個地方,聽見有人慌亂的聲音道:“主子不好了,謝婉的屍骨……被沈憐毀了!”


    她心中一驚,而比她更加驚駭的是溫桑若!杯盞被推落在地上,她聽見溫桑若勃然大怒的聲音:“一群廢物,沒了謝婉的屍骨,我們拿什麽牽製蘇顯!”


    憤怒中夾雜著驚慌,無論如何,溫桑若不得不承認她其實對蘇顯……十分畏懼的。


    在失去了謝婉的屍骨,支撐了蘇顯十幾年的信念一夕崩塌之後,誰又知道他會做出如何瘋狂的事?


    汴梁城的風雲暗湧,並沒有影響到上清宮的徹夜不絕的絲竹笙歌。


    上清宮的奢侈不亞於蘇玉徽之前誤入的那座無名的宮苑,雕梁畫柱不足為奇,裏麵以金磚鋪地、明珠為燈、珊瑚為樹,夜光杯中瓊漿玉液,絲竹聲裏歌舞妙曼,當真是人間極樂之地……


    這裏是宮苑禁地,就連皇後與太子無詔都不得擅自進入,當一個穿著緋紅色官袍的男子進來的時候看守的侍衛們卻不敢阻攔,他一路暢通無阻的進入了宮苑內。


    見蘇顯過來了,一直伺候在徽宗身邊的張福喜有些訝然,連忙上前道:“相爺您怎麽來了,可是朝中出了什麽事?”


    此時蘇顯除了神情稍微陰鷙點之外臉色倒是看不出異常,緩緩道:“本相找皇上有要事稟告。”


    張福喜的臉色有些為難,支吾著聲音道:“皇上這些時日身子不大好,方才歇下沒多久……相爺有何事留個話,等皇上醒了奴才再稟報……”


    見他這般樣子蘇顯知道想來昨天晚上徽宗又是尋歡作樂一夜沒休,眼中閃過了一抹譏誚之意。徽宗雖然算不上是什麽勤勉的皇上但卻也沒有昏庸到像如今這般地步,整日在後宮中與那些美人廝混,夜夜笙歌的,想來那皇後新送來的楚美人,倒是好手段啊……


    蘇顯還未曾說什麽,便聽內殿一個懶散的聲音道:“可是蘇卿來了?讓他進來吧。”


    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徽宗。


    得了恩準蘇顯連忙進去,卻見徽宗懶散散的坐在龍案前,披著件外衣,眼底一片烏青,內室中除了徽宗之外並沒有伺候的美人。


    “微臣叩見皇上。”蘇顯不動聲色的打量了內室幾眼,跪地叩拜道。


    徽宗懶洋洋的抬手道:“起來吧。”


    蘇顯應了徽宗的話起身,而後又聽他問道:“你好端端的來這裏可是太子那邊出了什麽差錯?”


    君臣這些年徽宗對蘇顯處事的能力很放心,知道他不會如同一般迂腐老臣一樣勸解他勤勉朝政遠離女色的,若非出了什麽事,他不會來驚動他的。


    果然蘇顯回道:“並非是太子,而是……夔王!”


    他淡淡說出那兩個字的時候,果見徽宗一改之前的漫不經心,連忙問道:“夙寒怎麽了?他不是在江南查案麽,每隔半個月都有折子送回來……莫不是案子出了什麽差錯?”


    如此殷切關心的樣子,絲毫不像是普通的帝王關心臣子……


    蘇顯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神色,但麵上卻是一幅為難的樣子道:“微臣得到消息,說是……夔王並不在江南,而是改道前去了邕州!”


    “邕州?”徽宗皺眉道:“那孩子好端端去邕州做什……”


    似是想到什麽,混沌的目光中流露出幾分詫異的神情,蘇顯微微點頭道:“邕州武安侯手握重兵與夔王乃有師徒之情分,昔年溫歧與靖親王又是莫逆之交,為了避嫌夔王自封王後便與邕州鮮少有私下來往。可是偏偏這時假借查案之名秘密前往邕州軍營……”


    餘下的話蘇顯沒說完,但是看著徽宗漸漸凝固的神情,蘇顯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最後下了一劑猛藥:“微臣聽說,夔王離開汴梁之前宮中那一幅《紅蓮業火》圖失竊了。那幅圖上,靖王妃會不會留了什麽東西在上麵……”


    那一席話方才落下,卻見地麵的帝王那麻木的表情似是分裂了,隻剩下無盡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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