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色漸漸的暗沉了下來,雪越下越大,在那風雪中,夾岸盛開的紅梅灼灼綻放。


    夾著雪的朔風拂過,錦繡的花朵一簇簇起伏抖動著,水麵輕煙如霧,旁人所見的是紅梅白雪,琉璃世界的絕世美景,但對於他來說,宛若夢靨。


    那入目所及天地間銀裝素裹,像極了那年靈堂上滿目的蒼白;那粲然綻放的紅梅,是濺在那素縞上的血……


    十一年過去,就算是權傾朝野掌握著千萬人的生死的他,永遠也無法從那天的夢靨中走出來,紅蓮業火,弑母之罪,像是一個擺脫不了的詛咒,如蛆附骨。


    今天是他的生辰,他一直壓抑的戾氣在血脈中洶湧著,隻等待著一個宣泄的、時機到來。


    紅蓮業火,是他永生無法擺脫的業障,那他就讓這把火燒的更猛一些,讓這汴梁城淪為一片火海!龍吟劍出,是他從小背負守護大傾江山的使命,那他就這山河四分五裂,生靈塗炭!


    他不是守護這天下生靈的戰神,而是從地獄中爬出來一身罪孽的修羅。他不在意所謂的天下蒼生,百年基業,他隻想為自己、為父王討一個本該屬於他們自己的公道,讓那高高在上,妄想掌控所有的九五之尊永失所有!


    隻是……他不想讓她看到他麵目猙獰可憎的樣子,也不想從她的眼中看到一絲厭惡與畏懼的神情。


    他心狠手辣,六親不認,天下的人都可畏他、懼他、厭惡他,唯獨她不能。


    所以,他將她困在山林中,等這汴梁城的一場大火燒的幹幹淨淨,塵埃落定之後,他再帶她一起,如果……他還活著!


    可是沒想到她竟然從那樣複雜的山林中脫身重新回到了汴梁,沒想到她竟會冒險出現在這戒備森嚴的離宮。


    那一瞬間,他甚至忘記了言語,隔著風雪看著她,看著她隔著漫天的風雪,青色的衣袂在風雪中翻飛,如同一隻隔海而來的青色鳥兒,向著他的懷抱而來。


    “啪嗒”一聲,那是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音。


    到了黃昏之後,雪越下越大,天氣暗沉沉的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在汴梁城一個不起眼的院落,兩個中年男子正在下著棋。


    其中手持白子的穿著深紫色的錦袍,雖已過不惑之年,但麵容儒雅清俊,不怒自威,不是別人,正是蘇顯!而坐在他麵前與他對於的男子穿著黑色的鬥篷,麵容遮掩在了金色麵具之下,隻餘一雙灰色陰翳的眼。


    穿著黑色鬥篷的男子將手中的黑子落在白子中間,竟將原本處於勝局的白子攔腰斬斷。


    “大祭司棋風詭譎,更甚十六年前,本相甘拜下風。”蘇顯笑著認輸道,但笑意並未達眼底。


    聞言,蕭遲也緩緩的笑了,眼中流露出幾分不明之意,同蘇顯道:“十六年前雲亭之中,本尊與相爺對弈一夜不分勝負。十六年後,相爺竟還不如當年那般沉得住氣……”


    在官場上老謀深算的蘇顯聽到如此輕視的話心中自是不悅,但他城府頗深麵上卻沒有顯示出來,眼中帶了幾分譏誚的笑意道:“原來大祭司竟還記得當年雲亭之約,本相以為,冥教早就忘記了。”


    見他如此,蕭遲眼中閃過了一絲了然之意:“相爺此番遲遲不肯與本尊合作,是因為仍在計較浮雲城之事?”


    想到當日在浮雲城被冥教追殺逃竄的狼狽場景,饒是如同蘇顯這般城府極深不動聲色之人此時臉色也瞬間沉了下來,冷笑了一聲道:“十六年前我與大祭司於雲亭之中歃血為盟,十六年後眼看連城璧唾手可得,你們冥教卻出爾反爾想要我的性命,如何讓我再相信你們!”


    “浮雲城之事隻不過是撰赦擅自做主,此番本尊親自前來汴梁足以見本尊誠意。”


    蘇顯淡淡笑了道:“那撰赦隻不過是大祭司養的一條狗而已,他攀咬不還是看主人……”


    提到撰赦之時,蕭遲的眉宇之間浮現出了一絲淩厲之意道:“他可不是隻看家的狗,而是一隻白眼狼!”


    見他如此,蘇顯驀然想到了安插在冥教中的眼線查探到的關於這位現任的大祭司與教主之間的恩怨糾葛,心中微動,麵上凜冽之意卻淡了幾分。


    “大祭司想要得到連城璧扶持代戰王子登基迫在眉睫,可是如今本相卻並非非要那連城璧不可。”


    “隻要趙泓臨登基我便可輔國攝政,大傾江山於我囊中指日可待,我又何必與曾失信之人再次結盟呢。”蘇顯淡然的聲音道。


    蕭遲微微一笑道:“難道蘇相不想要長生丹了嗎?”


    蘇顯嗤笑一聲,神情不明的盯著蕭遲道:“若真能尋到長生丹,大祭司真的能拱手相讓?”


    蕭遲瞳孔一縮,不過是須臾之間恢複了平靜,他道:“本尊知道蘇相如今對我們的誠意依舊存疑,所以……今日前來特意送相爺一個大禮。”


    “什麽大禮?”蘇顯狐疑的問道。


    蕭遲淡淡說了兩個字,蘇顯臉上劃過了一絲訝然的神色,他說的是——趙肅!


    “王爺,方才宮中的探子送來消息,說是皇上讓張公公親自送了生辰禮物去離宮。”黃昏時分,趙煜方才送走了蘇瑾瑜,便聽景行回話道。


    趙煜聞言眉心微微皺了皺,見他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景行不由問道:“王爺是在擔心二小姐嗎?”


    趙煜淡淡的搖了搖頭道:“玉徽行事雖然出乎人意料,但並非是莽撞之人,此番前去離宮不會有事。讓本王擔心的是趙肅啊……”


    “今日是他的生辰,對他來說二十六年前的降生並非是什麽愉快的回憶。在離宮之中本就不比在夔王府安全,本王擔心他想起二十六年的事情緒難以自控,也是意誌力最為薄弱的時候,可不要被人算計了……”


    他是想到了冥教那讓人防不勝防的攝魂之術,難免會有此擔憂。


    當那青色的身影飛奔向他的時候,他下意識的身手接住她,但是下一刻……那如花的笑靨變成了鋒利的刀刃,他對她從來沒有設防過,當那鋒利的匕首直取他的心口的時候,他竟遲疑了片刻才出手阻擋。


    血腥味,在暗香浮動的黃昏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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