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緋瑤聞言簡直又好氣又好笑,這稱呼,他喊起來別扭,滿車的人聽著更別扭。


    尤氏卻是心軟,她怔了片刻,就柔聲應道,“誒……”


    “若是我,就不搭理他!這世上嚴夫人多了,把他從小養大的卻隻有一位,輪稱呼倒還委屈他了!”嚴緋瑤奚落道。


    尤氏抿了抿嘴,輕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但尤氏看著她的目光,卻多了幾分溫潤與親昵。


    不但嚴弘睿不是尤氏所生,甚至連此時句句為她說話的嚴緋瑤也非她所出。


    嚴緋瑤不能體會尤氏此時的心境,但尤氏心裏不好過,那是一定的。


    不管她這副身體,究竟是誰生的……她隻知道尤氏待她極好,在她心裏尤氏就是她的親娘。


    “我……”嚴弘睿在馬車外頭吭哧說不出話。


    風將車窗簾子給吹了起來,馬車裏頭的幾人便瞬間瞟見了他漲的通紅的臉。


    “不用為難,十幾年的情誼,不管認不認……都在我心裏,叫什麽都一樣。”尤氏忽而開口,語氣卻堅定非常,叫人聽不出一絲柔弱。


    嚴緋瑤抬眼看著尤氏,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這阿娘了。


    “後頭有車架,也有馬匹,你想坐車或騎馬都隨你喜好。”嚴緋瑤說完,便叫馬車起行。


    浩浩蕩蕩的隊伍向城郊進發。


    楚地靠南,這時候城郊已經一片繁茂的青綠了。


    柳葉也已經長得老大,湖水映著陽光,像是鋪了一層金子,閃閃發光。


    最興奮的就是嚴昱成,他像是一隻脫籠的鳥兒,在一片綠茵上歡呼蹦跳,他又笑又叫的聲音平添樂趣。


    最尷尬的就是嚴家幾個成年的男人。


    嚴父與他兩個成年的兒子踞坐在矮幾近旁,地上鋪了地席,矮幾上放了黃銅小爐,上頭的茶壺咕嘟嘟冒著白氣。


    周圍鳥語花香,清風送爽。


    三個男人的臉色,卻尷尬的叫風都想繞行。


    青黛雖寡言,卻是心思敏銳,她扯了扯嚴緋瑤的衣袖,朝三個男人那邊努努嘴。


    “老爺和兩位公子已經那麽幹坐了一刻鍾了,誰也不說話。”青黛小聲說。


    “許是口渴吧。”嚴緋瑤漫不經心的轉開視線。


    “小姐不去勸勸嗎?”青黛小聲問。


    嚴緋瑤又瞥了他們一眼,“十幾年都沒打通的心結,或者說,十幾年結下的心結,憑我三兩句話就能打通嗎?”


    她抿嘴搖了搖頭,順其自然吧。


    “阿娘,我想放紙鳶!”嚴昱成搖晃著尤氏的手,他已經是半大小子了,在尤氏麵前,卻還像個小孩子。


    尤氏立即笑開了顏,“好,你姐姐準備了好多漂亮的紙鳶,你去挑一個喜歡的。”


    嚴昱成挑了一隻畫著雄鷹的紙鳶,那些畫鳥兒、燕兒的,他連看都不看。


    有丫鬟要幫他拿著紙鳶,叫他扯著線跑。


    他卻不肯,硬要把紙鳶交在尤氏的手裏,“阿娘幫我。”


    尤氏什麽也沒說,但嚴緋瑤明顯看見她眼底的笑意深了又深。


    嚴緋瑤頓覺心中安慰。


    嚴昱成放了數次,都放不起那紙鳶,這紙鳶很大,需得風大才能飛起來。


    今日風不夠大,他又跑的不夠快,碩大的蒼鷹飛到半空,一頭就栽下來了。


    “要不,你換個小的?”尤氏看他越發急躁,不由勸他。


    嚴昱成卻固執得很,一定要把那紙鳶放起來。


    枯坐在矮幾旁邊的三個男人,也被他的動靜吸引去目光,定睛看著他。


    “你再跑得快一點兒,風大紙鳶就能飛起來了。”嚴父揚聲說道。


    “不夠快!”嚴景川笑著大喊,“跑起來,跑起來!”


    他坐著說話不腰疼,嚴昱成的速度豈能跟他們相比,他的小短腿兒隻怕已經跑酸了,卻也隻能到那個速度。


    “頂上風大,隻要放的高一點,它就能自己飛了!”嚴父也在一旁,光動嘴皮子的教導著。


    嚴弘睿全程沒有說話,卻在紙鳶一頭栽下來的時候,豁然起身。


    再放不起那紙鳶,隻怕嚴昱成就要挫敗到哭了。


    嚴弘睿走到他身邊。


    嚴昱成仰臉看他,“二哥……”


    小男孩縮了縮脖子,似乎害怕這個稱呼叫嚴弘睿不悅。


    但嚴弘睿隻是怔了一瞬,抿嘴對他笑笑,“很想放起來嗎?”


    “嗯!”嚴昱成重重的點了點頭,因為挫敗感,讓他小臉兒繃的很緊,眼圈也有些紅。


    “一定要放這一隻,不想換個小點兒的?”嚴弘睿問。


    嚴昱成又固執的點了點頭。


    說起來,嚴家人不論男女,在固執這點兒上,都隨了其父。自己認定的事情,即便頭破血流,也要做到。


    嚴緋瑤看著挨在一起的兄弟兩個,一時搖頭輕笑,固執真是說不上好還是不好。若是在正確的事情上固執,那叫有原則,堅持不懈。若是用在了錯誤的事情上,就叫頑固不化,冥頑不靈。


    她正一個人琢磨著,卻見嚴弘睿並非接過嚴昱成手中的線,卻是叫線軸仍然在小男孩的手裏。


    他拖著小男孩的兩隻胳膊,像一隻大鵬鳥一樣,帶著小男孩一起跑起來。


    嚴弘睿原本就有功夫在身,如今又經曆“蘇醒”一事,不知他血脈之中,蘊藏了多少力量。能打鐵的男人,必定不缺力氣。


    他懷裏托著一個十歲大的男孩兒,仍舊跑的像飛。


    尤氏一鬆手,那隻碩大的紙鳶便乘風而起,呼啦一聲,瞬間就飛到了半空中。


    “放線放線!”嚴景川也從矮幾旁站了起來,衝這邊兩個人高聲喊道。


    嚴弘睿隻是托著幼弟快跑,線軸卻是在弟弟手中。


    嚴昱成不必分神注意速度,他專注盯著空中的蒼鷹,抓著線軸飛快的放著線。


    呼呼的風托著那蒼鷹,轉瞬之間,它已經乘風飛上九天。


    “哇!真高呀!”一旁的小廝丫鬟,紛紛拍掌讚歎。哄嚴昱成開心是一方麵,那紙鳶飛的高也是真的。


    不多時,嚴昱成手裏的線都已經放完了。


    這會兒已經用不著跑,高空裏的風比底下大,那紙鳶乘風翱翔,嚴昱成得死命的抓緊了線軸,才能不叫它飛走。


    嚴弘睿摸摸他的頭,露出今日他來同嚴家人齊聚後的第一個笑容。


    “這下高興了吧?”嚴弘睿問他。


    誰知小小的嚴昱成卻是抓著線軸,跑到尤氏身邊,不由分說的要把線軸塞進尤氏的手裏。


    尤氏好笑的看著他,“你自己玩兒,阿娘不玩兒這個。”


    嚴昱成卻是瞪著一雙澄明的眼睛,認真乃至虔誠的說,“阿姐和哥哥們已經長大了,就像天上的蒼鷹,他們可以飛的很高很高,但他們的線軸就在阿娘手裏,他們的心還是係在阿娘手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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