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騰陽是個單純的少年,但是差點就死了。夏侯烈是個性情中人,沒什麽心機,卻被排擠的偌大的夏侯家都容不下他。”嚴緋瑤嗬嗬一笑,“怎麽夏侯大將軍以為,夏侯家的支離破碎,是因為楚王爺嗎?難道一個事物的分崩離析,不是從內部開始的嗎?”


    夏侯淵的麵皮抽搐了幾下。


    蕭煜宗輕笑了一聲,抬手落在嚴緋瑤的肩上。


    嚴緋瑤回頭看了他一眼,夫妻兩人默契非常,不需太多言語,已經明白彼此心意。


    “你帶騎兵南下,究竟是為了替你兒子夏侯安報仇,還是為了替蕭珩收拾爛攤子?亦或者是為了給夏侯家積存家業?”


    “你是亂臣賊子,我看著你長大,你先前雖手段狠厲,但眾臣舉薦之下,你竟推辭了皇位,”夏侯淵皺眉,深深看著蕭煜宗,“說實話,當年老夫心裏很佩服你。”


    蕭煜宗笑了笑,“我若那時候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許不會辭。”


    夏侯淵搖了搖頭,“正是你麵對死時的那種氣度,那種沉穩叫人感動……要知道,你當時不過十幾歲的年紀。”


    他嘖嘖出聲,似乎如今回憶起來,仍覺震驚。


    蕭煜宗笑了笑,“所以如今呢?如今你看我是貪生怕死,好逸惡勞,爭權奪利的小人,所以揮師南下,來誅殺我了嗎?”


    夏侯淵定定這看著他,好一陣子沒說話。


    大帳裏的噪音似乎小了些。


    “我想看看你,看看是什麽東西,把當年那個看淡一切的你給改變了。”夏侯淵皺眉盯著他,“那時候夏侯家花了那麽大的力氣,都不能撼動你,如今又是什麽這麽輕易的就把你的剛直弄彎了?”


    蕭煜宗笑容不減,“那你看出來了嗎?”


    夏侯淵轉臉看向嚴緋瑤。


    嚴緋瑤的臉孔白皙,身在敵營之中卻沒有畏懼。


    這樣的惡劣天氣之下,他們不可能帶了很多的兵馬在外,即便有,也沒法兒打仗。


    蕭煜宗淡然自若,夏侯淵可以理解,畢竟時腥風血雨裏走出來的人。


    可這麽小小一個女孩子,竟然也不怕……


    “我看出來了,”夏侯淵點點頭,“不是你變了,是世事變了,朝廷變了……我老了。”


    夏侯淵摸著下巴,嘿嘿笑出聲。


    他笑聲蒼涼,低垂的眼眸裏湧動著複雜的情緒。


    “我聽說,是楚王妃治好了騰陽的病?”


    “不是病,是毒。馮太醫可以作證。”


    嚴緋瑤說道。


    夏侯淵歎了口氣,“你說是夏侯安?怎麽是他呢?他……”


    嚴緋瑤撒謊了,真正下毒的人是白姨娘,是夏侯騰陽的生母,可究其根本的原因呢?還不是因為夏侯安而起?因為夏侯騰陽/根本不是夏侯淵的兒子,乃是他的大兒子霸占了他的愛妾……


    這話嚴緋瑤一輩子都不會說出口。


    夏侯淵如今知不知道夏侯騰陽的身世問題,是他們夏侯家自己的事兒。


    但上次,夏侯騰陽為了報複他的“生身父親”夏侯安,故意把夏侯安摸進白姨娘院子的事兒,暴露在夏侯淵的麵前……致使這對父子關係破裂。


    這會兒夏侯淵聽聞他的大兒子下毒,毒害他的小兒子,也多多少少能明白裏頭的路數吧?


    “是我教子無方……”夏侯淵抬手遮眼,長歎一聲。


    “至於夏侯烈,”嚴緋瑤笑了笑,“他現在沒死。”


    蕭煜宗接過話音,“不但沒死,還活的如魚得水,聽說有可能與自己的親爹在戰場上相見,他興奮得很,一直嚷嚷著,終於有機會讓他爹承認他的厲害了。他說他活在大哥和幼弟中間,終於有一次,不會被說是庸才了。”


    夏侯淵一愣,怔怔看著兩人,“你們是說……說……”


    “夏侯烈在我軍中。”蕭煜宗點頭。


    夏侯淵騰的從椅子上站起來,瞪大了眼。


    “你說什麽?”


    “他沒死。”


    蕭煜宗笑了笑。


    夏侯淵下嘴唇都哆嗦起來。


    大帳內又是好一陣子的安靜。


    嚴緋瑤原本想象著,他們來說服夏侯淵,必定是唇槍舌戰,要說許多的話,但事實卻是一陣又一陣的沉默,話卻不多。


    “南境的兵馬,不及北境鐵騎,但北境的兵馬之所以能糧草豐盛,難道沒有南境的功勞?”


    “分明是一家人,卻要為一點私利,相互殘殺,你死我亡……這就是你想看見的?”


    蕭煜宗問道。


    夏侯淵閉了閉眼,“一家如是,一國更如是。我家已經破了,還要叫多少家,如同我家?”


    “大將軍實在不必為夏侯安惋惜,他是去了一個對他來說最好的地方,他可以重新開始。生在一個沒有那麽大權利,不會給他那麽大野心的家庭裏。”嚴緋瑤忽然說道。


    “你說什麽?”夏侯淵聞言勃然大怒,怒目而視。


    蕭煜宗也擔憂的看著她。


    “有些話,雖然不中聽,卻不能不說,即便要付出生命的代價。”嚴緋瑤頓了頓,“夏侯大將軍是忠臣,是驍勇的武將,卻一定、一定不是個好父親!”


    “你……”


    “在大公子啟蒙的時候,你在他身邊嗎?告訴他過什麽叫忠心嗎?忠心又是忠於什麽呢?忠於皇位上那個人?忠於自己的私利?還是忠於‘義’?你教過他,什麽是大義嗎?”


    夏侯淵的臉色已經越來越難看。


    “他是個勇武之人,有計謀,有才智,有功夫,卻用在了邪路上。他鼓動蕭珩送吳錦宜到江北來談和,卻又擄掠吳錦宜,說她已經被封皇後,她腹中所懷乃是太子,而後他要殺了吳錦宜與太子,嫁禍楚王。”


    夏侯淵神情一愣,“這與我聽說的不一樣……”


    “楚王爺設法救了吳錦宜,我帶她過江到江南的臨江鎮。不想夏侯安竟追去臨江鎮……到底是殺了她們母子,那時候,吳錦宜已經將自己更名改姓為‘王氏’,她要忘記過去。然而……卻沒有能善終。”


    夏侯淵頹然倒退了一步。


    “殺人放火的事情,如今的王公貴胄可能都做過……誰也別說誰手不幹淨。但人生在世,總要有所為,有所不為吧?如果一點底線都沒有了——這人不是很可怕嗎?”嚴緋瑤皺眉看著夏侯淵,“殺了夏侯安的人是我,大將軍尋仇,不要帶上江南的百姓,衝我吧。”


    蕭煜宗臉色一變,上前要擋在嚴緋瑤麵前。


    嚴緋瑤卻深深看他一眼,鄭重搖頭。


    他的腳猶如釘在了地上。


    “楚王爺,”夏侯淵忽然抬頭看著他,“老夫……忽然很佩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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