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緋瑤被狠狠的噎了一下。


    她先前的好脾氣,好聲好氣,溫柔和緩……都被噎進了胸口裏。


    兩人四目相瞪,僵持了一陣子。


    她冷笑一聲,“誰在你麵前說了什麽?大臣們又開始傳授你教子經驗了?”


    蕭煜宗皺起眉頭,“我還沒說什麽呢,你就開始護犢子?”


    “護犢子這事兒不應該是你做的嗎?怎麽需要我來護?”嚴緋瑤諷刺道。


    蕭煜宗也一陣的說不出話來,“我不是說,不能疼愛蕭睿。他是朕的第一個孩子,是皇長子,又是你辛辛苦苦熬了一宿一日才生下來的,朕不疼愛他,還要疼愛誰?可也正是因為他是皇長子,所以不能驕縱了……你也知道蕭珩最後是個什麽樣的結果。”


    “既然你提起蕭珩了,那我也想問問,蕭珩小時候,夏侯皇後是如何驕縱他的?像我一樣親自哺育?像我一樣,他磕了碰了,叫他自己承擔,絕不責罵宮人?像我一樣,每日給他講故事?叫他自己學習用飯,哪怕他用的慢,吃的滿地都是?”


    嚴緋瑤已經很久都沒有這樣針鋒相對的與蕭煜宗說話了。


    但她這會兒的氣場卻並不弱,她脊背挺的直直的。


    蕭煜宗皺了皺眉,放低了姿態,“我不是要跟你吵架……”


    “跟女人吵架?你也得吵得過呢?”嚴緋瑤也笑了一聲。


    兩人之間的氣氛和緩了不少。


    “夏侯皇後倒是沒有你說的這些,她隻是跟你一樣,特別害怕蕭珩受委屈,蕭珩小的那會兒,她還不是皇後呢,她也並沒有十分得先帝寵愛。但因為她娘家勢大,她又生性要強,所以她護犢很厲害。惟恐蕭珩在外頭受了委屈……他們母子若受委屈,必定要討回來。是她去討回來!”


    “媽寶男嘛……難怪蕭珩最後也要和她反目,原來是成長裏的缺失……”


    “你說什麽?”蕭煜宗沒聽清。


    “沒什麽。”嚴緋瑤搖了搖頭。


    “回顧我小的時候,安氏對我,倒不是如此。她從來不護著我,也不會跟我過分親近。我總覺得她高高在上,遙不可及。每次請安,都像是例行公事……”蕭煜宗說著,自己先皺起眉來。


    “所以,你覺得這樣的親情關係很好?造就了你適合做帝王的性情?”嚴緋瑤反問。


    蕭煜宗猶豫了半天,才勉強嗯了一聲。


    “我且不評論說聖上您的性格,適不適合做皇帝了。隻說您從小到大的成長環境,叫您覺得幸福嗎?快樂嗎?童年的美好回憶多嗎?”嚴緋瑤越說,他的臉色陰沉。


    蕭煜宗眉頭再次蹙起。


    “倘若現在給您一次從新來過的機會,叫您在皇位和一個有愛的家,關愛你的父母當中選一樣,您選哪樣?”嚴緋瑤問道。


    蕭煜宗遲疑看她。


    嚴緋瑤心裏打鼓……怎麽,這還很難選嗎?對她來說,根本連一分鍾的猶豫都不用有啊?他也不像是貪戀皇位的人啊?莫非是太長時間的位高權重,把他的心意都改變了嗎?


    蕭煜宗終於開口,卻是不答反問,“什麽叫有愛的家?關愛我的父母?就像國丈一家對你那樣嗎?”


    嚴緋瑤一口茶險些噴了……


    不怪蕭煜宗,她這個比方打的抬不恰當了。


    他根本就沒經曆過“幸福”的童年,他怎麽知道幸福的家應該是什麽樣子呢?


    嚴緋瑤歪著腦袋想了想,“對,爹爹和阿娘對我很好,他們雖然不是我的生身父母,卻勝過生身之恩。但感情這種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若叫你在我家和皇位之間選,你又不知我兒時是怎樣的生活……換個例子,如果是我——在我和皇位之間選,你會……”


    “瑤瑤!”蕭煜宗皺著眉頭,輕喝一聲,“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了,奪來這皇位,就是為了不被蕭珩所破壞,為了和你在一起。如今倘若放棄皇位才能和你在一起,我定今日就禪位!”


    他語氣嚴肅,神情也一絲不苟。


    嚴緋瑤抬手落在他手上,“所以我們都是需要真正的關愛,才能履行其他的職責,不管是為官還是為君,倘若我們不能被關愛,而是冷冰冰的用我們將來要肩負的責任,把我們關在一個刻板的牢籠裏,就真的能長成符合那個位置的樣子嗎?”


    蕭煜宗遲疑了,“我……不太確定。”


    嚴緋瑤笑了笑,“沒關係,我確定就行。”


    蕭煜宗眉間並未舒緩,他顯得心事重重。


    嚴緋瑤見她的“育兒經”起不了作用,索性下了一劑猛藥,“你不如這樣想,且等他長大看看,若他品性適合做皇帝,就立為太子,若真是難當大任,即便做了皇帝,也會被人推翻,不如就挑選一個更適合的人,來做儲君,也省的他最後連性命都不保。”


    蕭煜宗瞪大眼,“嗯?”


    “當初斷言說,你我不能有孩子的時候,聖上不是已經準備過繼宗親之子了?如今兒子不適合做皇帝,再過繼宗親之子,有何不可?你就當……”


    就當沒生兒子……這話太難聽了,嚴緋瑤說不出口。


    她咳了一聲,“就當給我生了個兒子,好叫我過一過當母親的癮,並不是給大夏給朝廷生的兒子,不就成了?”


    “你倒是想得開。”蕭煜宗無奈搖頭。


    “不是我想得開,而是你的理論早已經落伍錯謬了!為了你所期待的儲君,葬送我兒子的童年……我深以為不值。且你期待的未來,也不會發生。”嚴緋瑤說的篤定。


    蕭煜宗卻愈發茫然。


    他錯謬?落伍?


    倘若說這話的換一個人,隻怕早死上百八十回了。


    但既是嚴緋瑤說的……或許有道理吧?


    蕭煜宗沒與她糾纏下去,一是說不過她,二是聽她說的似乎也有些道理,他並不篤信自己所知道的就一定是對的。


    而且他拒絕蕭睿的時候,蕭睿看著他的眼神,似乎有懷疑和受傷……那軟軟的小眼神兒,如同一把利劍,紮進他心裏。


    他忽然也漸漸想起自己兒時,多麽渴望母親能抱一抱他,像奶娘那樣對他噓寒問暖……


    但母親卻嘲笑他這樣的想法,很不合體統,很丟臉……


    如今他知道安氏根本不是他的生母,卻是害他與生母的人,傷害仍舊會在他心底隱隱作痛。


    他自己承受過的苦楚,何至於叫他的兒子再感受一次?


    或許他不應該隻聽旁人……特別是一個老宮婢的片麵之詞,他應該自己看看,蕭睿真的是被驕縱壞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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