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情緒,就像不同的病征,它在提醒我們,裏頭有些東西是不對的。這個時候我們不能壓製病征,好的大夫,都是去查病因,疏導病症,提前預防,治療。”顧先生緩緩說道。


    我點點頭,“阿娘也是這麽說。”


    “所以殿下心裏的難過、憤怒、自責,也是殿下的病征。”顧先生話音一轉。


    啊?


    我猛地一愣。


    我還以為,他說的是昨天,妹妹的事兒,沒想到,他話音猛地落在我身上,目光溫潤又明亮的看著我。


    “殿下是願意順著病征,去問問自己裏頭,生了什麽病?還是願意把這些病征壓製起來,暫時不讓它發病在外?”顧先生問。


    我搖了搖頭,“阿娘說,小病不治,壓製起來,其實那些引發生病的問題,並沒有消失,日後必會引起大病,到時候就難治了。”


    顧先生連連點頭,“我們是人,吃五穀雜糧,都會生病。我們是人,人活在世,短短幾十年,都會犯錯。都不是全知,全能。”


    我連連點頭,“那我還是治病吧,趁著病還小的時候……先生,您不會笑話我吧?我是儲君,卻還有‘病’。”


    顧先生摸著胡子笑起來,“殿下若不會生病,就不需要長輩、先生,至交朋友了。”


    他這麽說,我心裏就舒坦多了。


    “先生也會生病嗎?”我問他。


    “當然,臣年輕的時候,生過的病可多了,即便如今年老,性子慢了下來,但仍免不了有一葉障目,看不到自己病因的時候。”他閉了閉眼,笑容很平和。


    我聽他說話,感覺自己的心性也慢了下來。


    靜心閣今日就我們倆,一老一少,一直聊了很久很久。


    我從靜心閣出來的時候,神清氣爽的,真如大病初愈的人。


    我還記得,我離開的時候,顧先生對我說的話。


    他說,每個人的身體不一樣,麵對病情需要的醫治時間就不一樣,我不能用自己的標準去要求別人。


    也不能把別人的病,當做我自己的病,這樣我就會被“感染”了。


    有些話,他說的比較深,我知道這個“病”隻是打比方,比方我們的心理問題,可我還是沒弄明白他的意思。


    他說不要緊,任何時候病了都不用怕,隻要我們願意被醫治就好。


    我回去壽昌宮,我覺得自己已經好了,得去找妹妹了,最好讓她也能好。


    我回去壽昌宮的時候,壽昌宮正殿裏有一陣陣的笑聲,不曉得有什麽好事兒,能叫他們這麽高興?


    宮人正欲朝我行禮問安,我對他們擺擺手,叫他們安靜退開。


    我靠近門邊,裏頭的笑聲越發響亮,歡快的氣氛簡直蓋不住。


    我小聲問宮人,“誰在裏頭啊?”


    “是紀家人來了,今早皇後娘娘帶著公主去道歉之後,紀家夫人帶著紀家小姐覲見呢。”宮人說道。


    我眯眼往裏看,恰看見兩三個身影往外走。


    我趕緊退了好幾步站定,假裝自己剛過來的樣子。


    先出來的是我妹妹,後麵跟著紀文的妹妹和宮女。


    我盯著妹妹。


    她看了我一眼,卻沒吭聲,低著頭從我身邊走過去。


    我心底鈍鈍的一疼,“糖糖……”


    我想喊住她,她卻抓著紀文的妹妹,快步跑走了。


    我愣在原地,胸口疼的呼吸困難……原來顧先生說的對,有時候,治病是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的。


    但種下病因的,是我們自己,是我們衝動隻之時毫不顧及的怒火……怒火會傷了別人的心,更會灼傷我們自己。


    這種灼燙的傷,卻是沒那麽容易愈合的。


    我想跟妹妹道歉,可她卻故意躲著我。


    我的“病”又有複發的趨勢,我琢磨著,我雖有錯,可畢竟是她犯錯在先。我都已經放低姿態,要跟她道歉了,她反而端起來,不肯見我?


    我也不再刻意找機會,尋她說服軟的話。


    反正我是她哥,她能一輩子躲著不見我嗎?


    這麽過了兩三日,紀文已經徹底好了,本來那條小蛇,咬的也不是多麽厲害。


    他好了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進宮謝恩。


    先前他娘已經帶著他妹妹來過了,但這次他得親自來。


    紀文來了,我覺得我的機會也來了,正好把他和我妹妹叫道一起,我們三個當麵把話說開了,也許這個關係就恢複了。


    我去了壽昌宮,在正殿了卻沒看見紀文,也沒看見我妹妹。


    我狐疑,轉道去妹妹的殿中。


    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裏頭人說話,“紀文哥哥對不起,我娘教訓過我了,她說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我一樣不怕蛇,不怕蟲子,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覺得那些很好玩兒,很有趣……我不知道別人怕它們,因為我身邊的宮女太監都不怕……”


    他們當然都不怕,那是被她打小練出來的!我腹誹。


    “阿娘說,我小時候,被毒針傷過,反而有了好處,一般的毒蟲,對我都沒用……我以為大家都一樣。”她委屈的聲音聽起來很軟,很萌。


    我忽然想抱抱她,告訴她對不起,哥哥也不知道她是這樣想的。


    我不該以最壞的心思猜測她。


    我欲抬腳進門,但我想做的事,卻有人替我做了——紀文!紀文他竟然輕輕的抱了抱我的妹妹!


    他大膽!他放肆!他……他禽獸!


    我差點喊出來。


    但他卻很快鬆開了,“公主不必有負擔,是紀文不防備,倘若有防備,我說不定能抓了那條蛇,給爹爹泡酒呢。蛇得用處可多得很。”


    “真的麽?”妹妹天真無邪,她根本不曉得紀文是男孩子!他不可以抱她!


    她竟然還眼睛亮亮的看著紀文。


    “是啊,爹爹說,蛇可以提煉蛇毒,打仗的時候,淬毒到箭尖上,即便沒有正中要害,也能叫對方麻痹,失去戰鬥力。”紀文笑著說,“還能泡酒,喝了強壯筋骨,聽說波斯那裏,還有專門的馴蛇人。他們能讓蛇跳舞。”


    “真的嗎?紀文哥哥你見過嗎?”她興奮的幾乎要跳起來。


    她那麽專注看著紀文的樣子,真讓我嫉妒!


    那是我妹妹!紀文他憑什麽搶走我妹妹?!


    “我沒見過,隻是聽家裏的親長說的。若有機會,我真想看看外頭的世界啊。”紀文笑眯眯的,他還伸手摸了摸我妹妹的頭!


    他放肆!


    “紀文!”我忍無可忍,喊了一聲,闊步進門。


    我眼睛餘光看著妹妹。


    她卻滋溜躲去了屏風後頭。


    她這動作,猶如點穴大-法,叫我一下子僵在原地,臉上是火辣辣的。


    紀文看我的目光,更叫我覺得難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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