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鍋子和胡蘿卜上門來』


    「來吃壽喜燒吧!」


    5月5日兒童節的這一天,她帶著鍋子出現,還這麽提議。


    這天大學也放假,所以我一直睡到快中午。一方麵因為被吵醒,所以對於她這毫無來由的提案,心中有很多問題想問。但最根本的一點是,我告訴過她公寓地址嗎?我搔了搔剛睡醒的頭發,忽然覺得滿腦子的思緒要一一找出答案太麻煩。所以,夾雜著哈欠聲,我還是讓她進了房間。


    她頭上頂著小鍋子脫下涼鞋後,走進房間。搬家到現在,這是第一次讓女生進房間。如果是讓喜歡的女生進來,肯定會雀躍不已,但現在還處於努力要喜歡上對方的階段,所以沒什麽太深的感慨。比起這點,我反而更在意自己一直打哈欠,所以淚珠掉個不停,淚水使得我幹澀的眼睛又酸又痛。


    我把兼當枕頭用的坐墊讓給她後,與她麵對麵而坐。擱在我和她之間的小鍋子裏裝著胡蘿卜,她似乎拎著這些東西搭了地下鐵過來……怪了,她剛剛不是說要吃壽喜燒?


    我探頭再確認一次鍋子。沒錯,確實是胡蘿卜。三條完整的胡蘿卜裝在袋子裏,一看就知道買來後不曾動過動過。我不會自己下廚,所以有好一段時間沒見到新鮮胡蘿卜。認真望著胡蘿卜讓心情平靜下來後,我提出最令人在意的問題:


    「為什麽是胡蘿卜?」


    「咦?因為要吃壽喜燒啊。」


    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說道。看見她如此肯定的態度,我也跟著點點頭,甚至還加了一句:「這樣啊。」但是,在我們家胡蘿卜並沒有上場的機會。在學校裏也不曾聊過壽喜燒的話題,我不禁變得沒自信,但壽喜燒放胡蘿卜是正常的嗎?


    「還要加什麽其他東西?啊!我的問題是你們家還會加什麽?」


    「肉是一定要的,還有洋蔥什麽的。」


    她一邊屈指,一邊說道,卻隻說出了兩種。剩下三根手指頭沒派上用場。


    「你說的是馬鈴薯燉肉吧……」


    我別過臉嘀咕道。我告訴自己不要過度指正她,況且也可能真的有這樣的家庭吧!或許在她居住的地區,這是正常的也不無可能。


    「我還可以問其他問題嗎?」


    「可以啊。」


    「為什麽突然要吃壽喜燒?」


    就算是換成咖哩或薑燒肉,也一樣很唐突就是了。


    她會不會是識破我正在煩惱「愛上她」的問題,所以故意來搞笑?畢竟她的個性是會用緊繃皮膚來表現「可愛」的那種人,口袋裏必須隨時準備著笑話。


    「因為上個月底上課時有提到壽喜燒的話題。」


    「喔,嗯。比我想像中的更平凡。」


    「想吃什麽東西需要很多理由嗎?」


    「應該沒有吧。」


    雖然覺得似乎是很深奧的問題,但我最怕跟人議論這種事情了,我會覺得自己快要發燒。


    「問完了嗎?」


    「還有一個。我有告訴過你我住哪裏嗎?」


    她稍作思考後,沒點頭也沒搖頭地回答說:


    「我人都能到這裏,當然是有聽你說過,不是嗎?」


    她似乎也不記得了。不過,她的推論很正確。很好,我的疑問全解決了。我躺下來準備再睡一頓,但她搖著我的肩膀說:「喂!」她果然不肯讓我睡覺。我挺起懶洋洋的身體。


    「可是,我們家沒有肉哦,也沒有洋蔥。」


    最基本的是,我們家連冰箱都沒有。我沒有電腦,洗衣機買來也沒地方放,所以也沒買。說到電器產品,頂多隻有電風扇、微波爐,還有因為天線行蹤不明而無法收看節目的電視機。對了!還有一台兩千圓買來的中古遊戲機,但隻有兩種遊戲軟體就是了。


    順便再提一下,我們家沒有菜刀也沒有砧板。不過,這個問題隻要向鄰居借就能夠解決,所以我沒有特別說出來。


    「附近沒有超市嗎?」


    「嗯~有。」


    走出公寓後,左轉一直往前走就會看見一家超市。因為更近的地方就有便利商店,所以搬來後我隻去過一次。上次去已經是兩年前,所以不確定目前還有沒有在營業。如果沒營業,那也去向鄰居……當然不能借了。話說回來,雖說是鄰居,但我們幾乎沒有交談過。


    「有是有,但那個,有件事情讓我很在意。」


    「在意什麽?」


    「我在思考是誰要出壽喜燒的材料費?」


    從她特地帶鍋子來我家的舉動看來,總覺得她在期待著什麽。她還準備了胡蘿卜,所以就局勢上來說,我很可能要負責出「肉錢」。


    「也對喔,平均分擔就太無趣了。」


    拜托,付錢這方麵我可沒打算追求有趣。她裝作沒看見我不情願的樣子,看似開心地讓視線在空中遊走。我決定在她開口之前,先下手為強。


    「我把話先說在前頭,不要對我的錢包抱太大的期待喔,因為我的錢包幾乎見底了。」


    「別擔心,我也很窮~」


    雖然她很得意地回答,但沒有半點值得開心的地方。麵對兩人都沒有錢的事實,我感到不安地提議說:「先來查看看有多少錢吧。」


    她也從裙子口袋裏掏出小錢包,並倒出所有錢。


    我也把錢包整個倒過來。盡管已經倒出所有錢,加起來有沒有兩千圓都不知道。


    「……太棒了,有兩千圓就夠買很多好吃的東西了。」


    我不帶抑揚頓挫地說道,並高舉雙手。她也發出「耶~」的幹澀歡呼聲。


    雖然這和平均分擔不一樣,但這種模式或許也不錯,事後不會留下爭議。


    同樣地,也不會留下錢。這是我第一次花兩千圓這麽多錢吃午餐。


    「對了,你喜歡吃壽喜燒嗎?」


    現在才問這個問題,順序顛倒了吧。應該在來之前先打個電話確認才對啊!或許她也不認為自己來到這裏會被拒絕吧。


    如果隻是很正常地回答「喜歡」會顯得無趣,所以我誇張地表示肯定說:


    「我超喜歡的!」


    「那就沒問題啦,一起吃吧!」


    她直率地點了點頭,沒理會我刻意張開手臂的動作。我像消氣的氣球一樣縮回手,然後搔了搔鼻頭掩飾難為情。原本還沒睡醒的腦袋瓜也因此清醒了過來,還感覺得到體溫迅速往上攀升,這種血液流通的感覺還不賴。


    話說回來,食物真好。隻要有「好吃」這個理由,就能夠明白說出喜歡。


    如此單純的直線關係讓人為之著迷,如果我和她的關係也是如此就好了。


    我們決定兩人一起去超市買東西。其實隻要告訴她怎麽走,想要迷路都很困難,所以沒必要兩人一起去買,而我也願意交出錢包給她。隻是,搞不好會有「看見她在超市買了某些東西而忍不住愛上她」的瞬間。她買高麗菜或豆芽菜的模樣搞不好會顯得很神聖也說不定啊!


    對於我這般顯然是錯誤的期待,她當然不知情。


    「也要買四季豆嗎?」


    「為什麽?」


    對於我的詢問,她歪了一下頭。嗯,她似乎還是能區分馬鈴薯燉肉和壽喜燒的差別。認識兩年下來應該已經知道她很多事情,但還是有很多我沒發現到的側麵。


    可是,如果沒有從正麵看人,就會被認為不老實。


    與人交往的拿捏竟是如此困難。


    我充滿自信地帶路,幸好超市還安然存在。超市角落有鮮花區,現在已經擺出母親節的康乃馨。走近超市,一股腥味,說穿了就是魚腥味撲鼻而來。沒錯,我很討厭這股臭味。


    不過,也有好的回憶。參加憑消費金


    額抽簽的活動時,我中了第二獎。


    不過,那獎品的非實用性讓我忍不住苦笑就是了。


    「從以前我就覺得有一件事情很不可思議。」


    來到超市前麵,她突然這麽說。我們一路上都聊著咖哩要放什麽肉的話題,應該沒有什麽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內容才對。


    對了,我們今天沒有牽手。應該說,隻有去大須那天牽過手而已。等哪天我已經愛上她,而且迷戀到不行時,自然就會牽手吧。我覺得除非內心有想要牽手的衝動,否則不應該牽手。


    「你有信心回答得出來嗎?」


    她一邊觀察我的眼神,一邊詢問我有沒有信心。


    「雖然沒有,但說來聽聽吧。」


    說實話,不先聽過內容我也不知道有沒有信心。她一邊走,一邊用手按住胸口說:


    「人一生的心跳次數是固定的,我是說聽說啦。」


    「嗯。」


    可能是知識來源的可信度不高,她的語尾顯得沒自信。不過,還是聽她說完好了。


    「然後啊,如果跑步就會呼吸急促,心髒也會劇烈跳動,對吧?」


    「對啊。」


    「那一直在跑步的人,壽命會越來越短嗎?」


    她用手扶著下巴,做出傾頭動作。這算什麽問題啊?我有種冷不防被射了一箭的感覺。


    這是一個很難立即回答的問題,我稍作思考後,搖搖頭說:


    「應該不會吧!」


    我不曾聽說過馬拉鬆選手都很短命。這般補充說明後,她說:「說的也對。」很幹脆地接受了我的說法。如此幹脆就消除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的疑問,這樣好嗎?


    不知道為什麽,我內心動搖了起來,我拿起超市門口的袋裝蔬菜又放了回去。心跳確實會加速,但會因此早死嗎?她似乎已經不在意了,收回原本按住胸口的手,開始尋找洋蔥。


    為了避免被識破內心的動搖,我稍微拉開和她的距離,走回去拿了一個堆在自動門旁邊的黃色購物籃。拿好購物籃再回去時,我已經鎮靜許多,她也已經挑好了洋蔥,將整袋洋蔥放進購物籃。


    ……看見她手拿洋蔥的模樣,我沒有心跳加速。


    「五顆裝的啊,再加上胡蘿卜,感覺光這樣就可以吃飽了。」


    不過,不知道這樣還叫不叫做壽喜燒就是了。身為雜食性動物的我,並不想認同。


    「對了,你可不可以也拿其他蔬菜看看?」


    「咦?要吃那麽多嗎?」


    「不是啦,你拿在手上就好,不用放進籃子裏。」


    要是被店員聽到我這樣的要求,應該會咋舌吧。「你又開始說莫名其妙的話了。」她一邊抓頭發,一邊嘀咕道。盡管嘴裏抱怨,她還是拿起牛蒡。


    「這樣就可以了嗎?」


    「可以是可以,嗯……下一種。」


    她拿起放在較遠的盒裝番茄。


    「紅色。」


    「當然啊,是番茄啊。」


    可是,我的心跳沒有加速。感覺就是她手上拿著番茄,如此而已。


    「蔬菜果然不行。謝謝,走吧,去下一區。」


    我一邊笑著敷衍種種事實,一邊往前移動。麵對我這般無法理解的態度,她受不了地說:「完全搞不懂你。」然後把番茄放回架上。


    或許是因為假日,超市裏以帶著小孩的女性顧客居多。還有,可能是接近午餐時間,特價便當區可看見身穿工作服的年輕男生。我探頭一看,發現比便利商店的便當便宜得多。雖然距離比較遠,但那價位值得考慮老遠跑一趟來買。


    我們通過熟食區來到了鮮肉區。基於預算考量,我從壽喜燒專用肉當中選了最便宜的一盒。因為還要買飲料,所以在肉類上必須節製一點。我頓時覺得自己像極了以前母親的樣子,哪怕是便宜十圓、二十圓,做母親的都會發出犀利目光挑選食材,如果這時小孩子率性地把超過一百圓的零食丟進籃子,母親應該會很痛苦吧。回憶起過去,我的心情不禁有些低落。


    「咦?你選牛肉啊?」


    身旁的她感到意外地問道。我不禁停下手邊動作看向她,她把眼睛瞪得圓圓的。


    「我們家都是放豬肉耶。」


    「嗯……」


    搞不好我的壽喜燒觀念是錯的,我不安地想著。


    「今天換放牛肉看看吧,偶爾要變化一下口味。」


    「嗯……」


    雖然她有些無法接受的樣子,但還是輕輕點點頭。總算是保住了我所熟悉的壽喜燒形式。與此同時,一股好奇也湧上我的心頭,不知道她平常會做什麽樣的料理?


    選了牛肉和洋蔥後,依照我的喜好買了香菇、豆腐,還有白飯。把飲料也放進籃子裏並準備前往收銀台的半路上,她停下腳步。排列在鮮魚區的保麗龍盒子裏有蝦子,她探頭看著蝦子。雖然都快被木屑掩蓋了,但還是活生生的蝦子。因為是以新鮮蝦子的名義販賣,蝦子還活著。不過,活蝦子怎樣了嗎?我心想該不會是想吃蝦子吧?但問過她後,她又說不是。


    「如果是死的,看再多我也不會覺得怎樣,但看見還活著,就會覺得很難過。」


    「嗯?」


    「我會忍不住想,不知道它們在想什麽?被帶到陌生地方,連飯也沒得吃,也沒精神。如果換成是我,八成會哭吧……」


    或許是說出內心話而感到難為情,她臉上浮現靦腆的笑容。我配合她別過臉看向蝦子,我沒有像她一樣的感性。雖然這點不至於變成愛上她的動機,但能夠又多知道一些她的為人,感覺還不賴。雖然幫不上任何忙,但我向蝦子鞠了躬。


    結帳後離開超市走了一會兒,她像用搶的似地牽起我的手。


    「喲?」我仍陷於驚訝情緒之中,她用肩膀撞了上來貼近我。她似乎想要把我當成柱子來依靠。她一邊賴在我身上,一邊低著頭說:


    「因為有點難過。」


    「嗯……這樣啊。」


    我沒有理由甩開她,所以重新牽好手帶著她踏上歸途。


    如果她就這樣一直心情低落下去,吃起飯來一定會變得難吃。雖然我這麽擔心,但隻是杞人憂天。回到公寓時,她的心情已經好轉,還繞著鍋子雀躍地跳來跳去。我反而擔心起她會不會因為反彈力撞到頭。


    「喔,我知道了,原來你們家吃壽喜燒之前有跳舞的習慣啊!」


    「有你的頭啦!」


    她停止了跳躍的動作。用鼻子哼了一聲後,朝向流理台走去。烹調工作交給她處理,流理台上放著向鄰居借來的菜刀和砧板。去借用時,鄰居還送了我一句「真好啊,女朋友來找你玩」的挖苦話語。這棟公寓很破舊,隔壁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應該是聽到女生的聲音,鄰居才會解讀成是女朋友來玩。


    不過,這之間有一些誤解。此她非彼她(注1:日語中女生的「她」(彼女)另有女朋友之意。),這樣的說法很像哲學問答。不過,要否認也很麻煩,更重要的是也沒必要向不太親近的鄰居解釋我的人際關係。所以,最後我說了句:「抱歉打擾到你了。」


    既然已經表示歉意,再厚臉皮一點也沒關係吧。於是,我還借了小型瓦斯爐回來。如果少了這樣東西,將隻會是一鍋湯,根本不叫壽喜燒。


    把鍋子放上小型瓦斯爐後,我跪坐著等待材料送來。


    「老媽,可以吃飯了沒?」


    「快了快了,快好了~」


    她還會跟我一搭一唱,看來剛剛的跳躍動作似乎不是強顏歡笑。確認這點後,我安心地乖乖等待。對了,別說是盤子,我連筷子也隻有一雙,不知道要怎麽吃飯?不會是要輪流吃吧?好麻煩啊。


    盡管擔心筷子不夠用,我還是用微波爐加熱了白飯。加熱完成的同時,她也準備好了。還有,我用湯匙吃就解決了筷子的問題。


    在她的主導下,我們開始吃起壽喜燒。首先,我們吃了牛肉。她認為豬肉壽喜燒才是正統吃法,半信半疑地把牛肉送進嘴裏,但吞下牛肉後,表情豁然開朗。


    「牛肉也很好吃耶!」


    「哈哈!我說的沒錯吧!」


    明明不是我被誇獎,卻忍不住得意了起來。


    「我問你喔!」


    「嗯?」


    我心想她可能是要我把牛肉讓給她,所以一邊以最快的速度送進嘴裏,一邊做出回應。


    她一邊用筷子夾起洋蔥,一邊麵帶笑容詢問說:


    「你上過酒店嗎?」


    吞到一半的牛肉卡在我的喉嚨裏,肉汁差點就要從鼻子噴出來。


    「怎麽突然提這問題?」


    「沒有啊,感覺上酒店好像很好玩的樣子。」


    「是、是嗎?」


    印象中酒店是挺金碧輝煌又氣派的感覺。可是,那種地方女生會想要去嗎?


    「所以,你去過嗎?」


    「怎麽可能。我哪來那麽多錢。」


    如果是高中時期,我就上過酒店,隻不過是在遊戲世界裏。酒店可不是兩千圓就消費得起的地方。而且,我聽說坐台小姐裏非專業的女生占大多數,所以應該隻有男生上那種地方才能夠色眯眯地飲酒作歡。


    「如果是你,應該要去牛郎店吧?」


    「牛郎啊……是嗎?」


    她似乎沒什麽興趣的樣子。或許是因為想像得出來會是什麽樣的地方吧。


    「對了,這件事有什麽理由嗎?」


    「這件事?理由?」


    她一邊把胡蘿卜放進鍋裏,一邊傾頭問道。


    「就是說要吃壽喜燒這件事啊。我在想會不會是有什麽其他目的?」


    雖然我本身就是那種想到什麽就做什麽的人,但看見別人有這種舉動,就會很想知道理由而無法鎮靜。例如看小說或漫畫時,如果發現書中動機或言行有矛盾,就會覺得沒趣。


    她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露出感到傷腦筋的笑容說:


    「你老是想要知道理由。」


    這是一句會讓人震撼到身體整個歪曲傾斜的話。


    我有種被人挖出本質,彷佛有不明物體在胃部深處竄來竄去的感覺。


    「有嗎?我平常就是這樣的感覺嗎?」


    「嗯。」


    她毫不猶豫地答道。我有表現得那麽明顯嗎?我試著回想自己平常的言行舉止。


    然而,她沒有給我時間回想,開口問說:


    「每件事情都要有理由才行嗎?」


    「沒辦法,個性使然。」


    所以,我才會尋找著該如何愛上她,做這種無稽荒唐的事。


    聊著聊著,胡蘿卜剛好煮熟了。我聽她的話咬了一口胡蘿卜,淡淡的青澀味道隨之裹住舌尖。除了在學校餐廳吃咖哩飯之外,不知道有多少年沒吃過胡蘿卜了。聽說我小時候很喜歡直接生吃胡蘿卜,我的綽號就是小兔子。


    「我肚子很餓,又很無聊,還有想要找你吃飯。」


    她一邊豎起三根手指頭,一邊像在對我說教似地描述動機。


    「是不是?現在有多達三種理由,所以你能接受了吧?」


    看見她身體往前傾一副得意的模樣,我也隻能笑了。


    「……是啊,謝啦。」


    雖然覺得最後一點不算動機,但我決定接受她的理由。


    我一口接著一口吃下胡蘿卜,她則是一直夾肉。如此不合理的狀況之中,我在內心發問:


    在這個世界上,會有人一心一意且毫無條件地肯定愛意嗎?


    五月『很久很久了』


    我痛恨上大學不用換室內拖鞋,因為不用換室內拖鞋,就不會有鞋櫃。如果有鞋櫃,我還可以保持輕鬆的心情寫幾封情書給她。我當然沒有她的手機號碼,也不知道她的電子信箱。不過,就某方麵來說,不知道也好。


    如果知道聯絡方式,我一定會找理由寄電子郵件給她,並詢問可不可打電話給她,最後造成她的困擾。盡管自知會這樣做,肯定是因為自己太惡心,但我不得不承認就算真的演變成那樣,我一定也不會反省。說穿了,我隻是做出了理性的偽裝而已,我隻是想讓她認為我是一個明白事理的正常人。


    話說回來,她根本不會注意到我的存在啊……隻有時光會流逝,升上四年級,然後畢業。到時我會在不曾和她說過半句話的情況下,就此與她永世離別。這樣真的好嗎?如果有人這麽問我,我當然否定。


    我沒打算不采取任何行動,我不想後悔。


    為了不後悔,這兩年我不斷累積勇氣,終於要在今天好好發揮。我打算向一起在教室裏的她搭話。現在就進行。


    現在的狀況極度理想,這間教室隻有我和她而已,我們都來得太早了。我的話是因為期待可能會發生像此刻這種狀況,所以每星期比任何人都還要早到教室。這星期終於實現願望了。


    我做過無數次推演和幻想,在夢裏也實踐過無數次。從她抵達教室的那一刻開始,我的腳跟和托著腮的手臂便不停顫抖。一個沒留意,眼睛也不小心使力過度,阻礙了眨眼動作。揉了揉好幾次幹澀的眼睛後,我的小腿先撞上長桌的桌腳,然後動作僵硬地站起來。因為她麵向前方,所以還沒發現我站起來。我一邊行徑詭異地做著伸展動作和打哈欠,一邊激勵嚇得不敢動的雙腳前進。盡管如此,我還是一直不敢靠近她。


    因為不能沒事突然向她搭話,所以我也準備好了藉口。我想要向她借另一堂選修課的講義來影印。我打算以這點切入話題。


    『同學,你也有修文學論吧?我上次翹了課,講義可不可以借給我影印一下?』


    我已經不記得向腦海中想像的她搭話過多少次。至於想像中的她會如何對我展露笑臉,我則是把她對其他男生展露的笑臉直接拿來套用。她會對我展露什麽樣的笑臉,我根本無從得知。我的舉動就跟把偶像照片拿來做成合成照片沒兩樣,自我厭惡的情緒在心中不斷蔓延開來。我要抹去自我厭惡感,往前邁進一步!


    我繞了一圈移動到能夠站在她旁邊的位置後,迅速探出身子。


    在我把頭往前傾的那一刻,腦中變得一片空白,大部分事情都變得模糊不清。


    「同、同學。」


    我的姿勢變得像往前摔倒一樣,話也說到一半就停頓下來。


    我抱著想逃跑的心情觀察她的反應。


    突然被人搭話,她明顯表現出疑惑的表情,也沒回應說「什麽事?」,隻是露出困惑目光看著我。她的眼神裏,看不見一絲一毫的友善情緒。


    光是被這樣的目光捕捉到,整個世界已經開始扭曲變形。


    以妄想塑形鞏固、令我感覺舒適的理想羽翼,開始慢慢融化消失。


    「講義,那個……其他課,你有修……吧?然後,我是說,講義。那個……如果你有,可不可以,借我,影印一下?」


    為了說得流利,我事前練習過無數次,但成果完全無法發揮出來。我的眼神劇烈地四處飄移,右手抓了左肩好幾次,腳跟還踢著地板,臉頰如火燒般灼熱。


    「啊!文學論。我是說,文學論。」


    我說話不小心破音,但還是喋喋不休地說著。她本來想要說些什麽,但話語因為我而卡在喉嚨裏,氣氛隨之變得更加尷尬。沒救了,快閃人吧。不,已經太遲了,來不及撤退了。內心的兩種聲音無論聽從哪一種,都隻會看見失敗在前方等著我


    。


    「我沒有帶其他天的課的講義來。」


    她語調生硬地拒絕了我。隻要稍微想一想,就知道當然不可能帶其他天的講義。隻是,在我的想像中,她總是露出有些傷腦筋的笑容對我說「好啊」。


    「啊,說、說的,也對喔。那、那、謝謝……嘿、嘿。」


    眼前的景象變得扭曲模糊,什麽也看不清楚。一片空白的腦袋想出來的話語缺乏精彩度,隻帶給了她粗糙又不舒服的質感。我踉踉蹌蹌地快步離開她身邊,回到座位上後,我一邊托腮偽裝成沒什麽大不了的模樣,一邊在內心哀嚎。流動的血液逐漸變得混濁不清。


    失敗了!心髒因為負麵原因而心跳加速,呼吸也變得急促。眼睛四周迅速變得幹澀,有種想要搔抓額頭的感覺。太淒慘了!沒有什麽比此刻更狼狽、更無法挽救了。每想一次,都會有一股衝動想要撕裂自己的臉。眼前像在發光似地反覆變白,我已經偽裝不下去了,整顆頭從原本托著腮的掌心,崩潰滑落至桌麵,下巴劇烈撞上桌麵後,抱住了頭。


    我全麵暴露出自己缺乏經驗,撕碎了幻想中的美好世界。隻有唯一有經驗的「謝謝」說得很流利,但這點把傷口刺得更深。拜托誰來幫我把時間調回去!讓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如果要抱著這樣的記憶一直活下去,就如同已經死去,簡直就是要我活在地獄裏。


    為什麽我非得要嚐到這般滋味?


    我不過是喜歡她而已啊。我隻是想把喜歡她的心情傳達出去而已。但是,為了達成目的,我必須繞上很遠很遠的路,而我才踏出第一步就跌倒了,甚至要重新站起來都很困難。


    今天,她的目光確實捕捉到我了。她的眼裏沒有其他東西,隻映出我的身影。然而,光是想像她的目光會如何評價我,就足以讓人難過落淚。


    這是一輩子都忘不了、最高境界的失敗。


    彷佛遭到暴風雨侵襲,真心話脫口而出。


    我一邊像是要壓垮椅背似地發出嘎吱聲響,一邊朝向天花板吐出:


    「好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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