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黃昏,日漸西斜,馬車停在一座淡黃的院牆外,幽夢下了車踱至門庭,苦苦追尋的答案已近在咫尺,驀然又情怯,止步不前,隻能仰首空歎。


    霞光深處,青瓦牆頭,隻見枯枝,不見梅影。


    院內飄出琴聲,起承轉合,曲意委婉已撫過半闋——


    「霏霏脈脈,不是不多情,金帳暖,玉堂深,卻怪音塵杳。」


    幽夢屏息神凝,心弦隨它凜然大動:正是那支《驀山溪》!


    昔曾以花箋寄詞,被他夾在書頁間,她豈能不識此曲?


    「天公謫下,暫落紅塵道。顏色自還憐……」


    絲弦本是涼物,卻依稀在那人指下有了溫度,她駐足在檻外聽,一如被那琴聲吹散了心魂,耳中便隻聽得宮商起落,似幽幽悲鳴,扯痛柔腸。


    「冰心誰訴,但吹入梅花,明月地,白雲階,相照天寒好。」


    琴音止,像是一陣風吹得門徐徐打開了,撫琴人始料未及,迎著開啟的院門抬起眼簾,一道麗影佇於庭前,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二月裏那個雨天,她也是這樣毫無預料地出現,紅裙如火,燦若晚霞。


    她並不急著走入,而是深情款款地和他對視,仿佛闊別多年後的重逢,摻雜著一絲欣慰,隻是不自禁地就淚覆眼眸,眼裏的他,如隔一川煙雨……


    “我知道這很難,但我仍會去找他,有些話我還未曾告訴他。”午後在頤心殿,臨走時她對父親表達了決心。


    父親沉默半晌,不急於規勸,隻殷切注視著她的眼睛:“幽夢,你還記得兒時,父皇給你講過‘蜘蛛尋露’的故事?”


    她深思一陣:“兒臣記得。”


    那是在她不諳世事的孩提之年,她難得見殿宇簷下有蜘蛛,正吐絲結網,她指著蛛網問父皇何故如此,父皇將她抱在膝上,與她講起一個關於蜘蛛的故事:有隻蜘蛛結網自棲,一日,清風把一滴露水吹落網上,晶瑩剔透,蜘蛛見之歡喜,露又被風吹走,觸之不及。


    “幽夢,世間多得是露水之緣,若是找不回,那就別再找了。”父親諱莫如深,“如果被清風吹走是甘露的本意,找不到,就是他不願回來。”


    她好像完全聽懂了父親的意思,深深吸了口氣。“兒臣記住了,多謝父皇點化。”她跪下拜別,“可有些事就連父皇也幫不了我,兒臣總要學著去麵對,了結它,給自己一個釋懷的理由。”


    是她用知難而不退的勇氣,最終說服了父親,使他點下了威嚴的龍首。


    此刻她凝望眼前伴琴而坐的男人,比起梅林初見,他依舊仙顏勝雪,著一襲恍如隔世的清冷,淩絕於天地之間。


    她還記得自己初來梅園,早梅開時,他就在那裏同樣的位置,簷下露台玄關處坐著,素手纖纖,挽袖弄勺釀清酒,也是這樣錯愕不及的眼神望著她。


    “抱歉梅郎,我總是這樣不合時宜地闖入,不與你商量,令你討厭,可這是我的選擇,即便你此生再也不會見我。”


    她亦如那日邁入門檻,沿著梅花落盡已荒蕪的青石小道,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


    他冷冽的眸光必然靜若深海,否則又怎能掩藏住,他的心起波瀾。


    她便那樣走近,似一段安靜的回憶,來時滿地斜陽,南風微涼。


    ◇◆◇◆◇◆◇◆◇◆◇


    沐漓風在陸離館中等了一個多時辰,終是不見人來。他望了望窗外的天色,不禁問起身旁為他添茶的館主:“你確定南柯公子約見的是今日麽?”


    館主也是頗為尷尬:“確是今日,可為何遲遲不來……也許是有什麽事耽擱了。”


    漓風沉下心:“言而有信是君子之道,我再等等,但願他不會負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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