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他在那邊過得好。”她說。


    在幽夢悼念離憂時,蘇稚一直在身邊陪伴,擁攬扶持著幽夢雙臂,一邊深意款款凝望墓碑,一如在道:放心走吧,不必再有牽掛。以後,我會照顧好公主的。


    幽夢順應蘇稚的撫慰,斂了斂悲傷情緒,執袖端起墓前的酒杯,將酒水一一傾灑入土。


    拈住最後一杯酒,幽夢舉起淚眸,深切望著離憂的墓碑道:“我原諒你們了,希望你們也原諒我……我們這一世的恩怨一筆勾銷,你們也都安心上路吧,不要再帶著任何愧疚和不甘去投胎……”


    說完,她輕柔翻轉手腕,將這最後的一杯薄酒祭灑。


    後來,他們為兄妹二人燒紙錢。


    離憂雖然身無長物,但在他遺物中有兩件重要的東西,一件是幽夢賞給他通行公主府的那枚玉佩,她將它與離憂的衣冠,陪他一半的骨灰一起入了葬。


    還有一件,就是那塊象征他身份的梨花名簽,此刻就放在她身邊的一個木匣裏。


    幽夢從木匣裏取出一張紙,打開,正是離憂寫給她的那首《九張機》。


    有關離憂所有的東西都隨葬的隨葬,焚毀的焚毀,唯獨就剩下這首詞,和這塊花名簽了。


    《九張機》是離憂所贈,其實已經算作是她的東西,是留下,還是隨他而去,幽夢已在心底掙紮許久。


    “一張機,采桑陌上試春衣。風晴日暖慵無力,桃花枝上,啼鶯言語,不肯放人歸。”


    ……


    “九張機,雙花雙葉又雙枝。薄情自古多離別,從頭到尾,將心縈係,穿過一條絲。”


    一邊想著離憂當時奮筆揮毫的模樣,她噙著淚念完,隻覺那字字滲著離憂的心血,讀罷又是淚痕滿麵。


    但這是她最後一次念它們,她終究闔上紙張,隨那梨花名簽一起投擲進了火盆中,看著它一點一點地被火焰吞噬。


    蘇稚微帶錯愕,望著淚水漣漣的她,沒想到她連那麽喜歡的《九張機》也燒了。


    那是她和離憂最後的羈絆,化為灰燼。


    她想,她是時候放下了。


    ◇◆◇◆◇◆◇◆◇◆


    入了府園,幽夢對攙扶自己的蘇稚說道:“禾雀,棠棣軒雖然僻靜,如今卻顯得分外冷清,離主苑也遠,等你養好傷,就不要住在那了,我已給你另選一座居處。”


    蘇稚稍稍意外,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小崩子忙問:“那公主意欲讓蘇公子遷住哪?”


    “就住……”幽夢凝思著,臉上驀然泛起一抹煙霞,“高唐台。”


    “高唐台?”小崩子驚疑,隨行的穀雨也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蘇稚不甚明白他們為何如此吃驚,隻聽幽夢含笑念道:“惟高唐之大體兮,殊無物類之可儀比。”


    蘇稚旋兒領會,她念的,是宋玉的《高唐賦》。


    “夢懷高唐,朝雲暮雨。”幽夢向他遞來一汪秋水,柔波瀲灩,“我把巫山最好的景致收入府中,配我心裏最好的人,當之無愧。”


    他與她對視著,兩人的目光就仿佛一縷暖熱的膠漆,融在一起怎麽也化不開,小崩子看清形勢後頓然應承:“是,奴才這就下去打點。”


    幽夢微頷首,隻要視線回到蘇稚身上,就變得格外溫柔:“高唐台離風華樓很近,盡攬四時風月,它還毗鄰拂杏園,每逢春日,我便能與你在那賞杏花。”


    她含情脈脈地說完,便抿著唇角,與穀雨離開了。蘇稚一直目送著她,那種依戀的感覺滲入心扉,甜入骨髓。


    他尚不知,方才小崩子和穀雨之所以驚詫,那是因為他即將要入住的地方,於府中地位特殊,公主在入府之日便曾選定——


    高唐台,是將來她要留作大婚的婚房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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