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夢心生倦意而無力垂目:“母妃那邊,我自會應付。”


    “你能怎麽應付?”蘭瑩殘酷地揭穿她,“除了得過且過,拖一天是一天,你還能有什麽辦法,讓娘娘接受蘇稚這麽平凡無力的身份?”


    幽夢將一抹抵觸的目光遞向她。


    “如果沒有,你拿什麽說服娘娘,讓她打消把你嫁給名門望族的念頭?”蘭瑩知道她不滿,但還是要說,“一個來自市井的樂師,一個不能說話的男人,讓他成為你的駙馬,你說這可能嗎?”


    蘇稚在外冷冷聽著這一切,眉心忽起一絲波瀾。


    幽夢兀自冷笑:“今日這些話,都是我母妃讓你說的吧?”


    蘭瑩見她識破,便默認了。隻是她有苦說不出,不願將咲妃對她的那些脅迫坦然相告,隻能委婉道出:“她是你母妃,自然是為你好。”


    “為我好?你就跟我母妃一樣,總有那麽多德行操守、門閥世族掛在嘴上,試圖用那些禮法教條約束我的一言一行,告訴我這不可以,那不可以,看起來都是為我好,可我不喜歡這樣!”幽夢勢如破竹,將她許久以來壓抑的憤恨傾倒而出,“我厭惡極了你們那種世俗的姿態,我想得到我要的愛情,活成我想要的樣子,不可以嗎……”


    “可這是你貴為皇女的宿命啊!”這情勢雖已發展為爭執,但蘭瑩猶在好言相勸,“幽夢,我勸你,最好不要和娘娘作對,倘若娘娘被逼急,下了狠手,做出什麽不近人情的事來,那就真傷到母女感情了……就算不為你自己,也要為蘇稚著想。”


    沉默半晌的幽夢,憂心忡忡地抬眼看她,聽她說下去。


    蘭瑩殷切相視:“蘇稚是無辜的,憑他的力量根本無法和皇室對抗,如果因為愛你,而遭受滅頂之災,你對他的愧疚,會比離憂深重千百倍……”


    蘭瑩看人看事總是那麽透徹,句句都說中了要害,幽夢的心好像被煎熬著,陷入無盡的迷惘中。


    蘭瑩看她這樣,心裏也不好受,鬱鬱起身道:“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蘇稚聽到動靜,忙快步退至轉角處隱藏起來,蘭瑩走出香室,徑直下台階離開了。


    蘇稚在暗中揚起餘光,望著那女子漸漸消失在曲橋盡頭、柳色如煙的暮光中。不得不承認,她今天為他們,帶來了很大的煩惱。


    香室裏,幽夢安靜獨坐,說不出的心煩意亂。她不知蘇稚正端著木盤守在外麵,在他晦深莫測的眉眼裏,潛伏著一種暴風雨前的寧靜。


    ◇◆◇◆◇◆◇◆◇◆


    蘇稚就這樣等她平複了有一會,他才步態安然地走入香室,裝作什麽都沒聽到,溫和如常地望著幽夢。


    她坐在那,沒有抬頭迎接他的目光,而是兀自點燃一線香,神情落寞,似是有感而發,幽然念道一句詩:“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蘇稚聽出這是李商隱的《無題》名句,那位擅寫情事的詩人,天生的多愁善感,總是將感情寫得如此哀婉纏綿。對於此句中的兩個典故,蘇稚是懂的。


    前半是說西晉司空賈充,帳下有一幕僚,名韓壽。賈充之女賈午,一日掀簾從窗格窺得韓壽年輕俊美,遂起思慕之心,以晉帝賞賜其父賈充的西域異香相贈定情,此典便是廣為人知的「韓壽偷香」。


    後半,則是說魏陳王曹植的那首《洛神賦》了。曹植漫步洛河之畔,洛神宓妃贈玉枕與其幽會。


    蘇稚走近了,他看到幽夢拈著那炷香,把它插在香爐中,火星下沉,香灰一點一點地剝落下來,她望至失神:“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念著,那雙憂鬱的星瞳緩抬而起,蘇稚從她眼底看到了依戀,不舍,還有憂慮,它們錯綜複雜地糾纏在一塊,使她備受折磨。


    他不忍地蹲去她身邊,拉住她的手,張臂抱住她,她這難過的樣子太惹人疼惜了,蘇稚迫切地想吻她,她卻轉臉避開了他的唇。他明白,她不想以如此糟糕的情緒應付本該甜蜜快樂的事。


    蘇稚也不強迫她,就簡單抱著她,聽她枕在肩上低訴:“禾雀……你說我們這樣,究竟是對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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