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風海純也把放在桌子正中央的舊雜誌向這邊滑過來,抬眼注視著這邊。


    翻開著的書頁上貼著黃色的便箋紙,其中一條專欄報道用紅筆工整地圈了起來。一絲不苟的性格。


    我卻無視了它,望向坐在右手邊靠裏麵的窗邊的女子高中生二人組。


    現在已過了平日的下午三點,正好是學校放學的時間。其中一個人畫著誇張的眼線,而且曬黑到不必要的程度,是個與茶色長發很相襯的美人,從製服裙子裏伸出來的腿既不會太粗也不會太細。另一個人則是身材嬌小,留著短發,看上去完全是一副內向的樣子,體型和麵容都顯幼小,有種似乎會在蘿莉控的家夥中大受歡迎的透明感。


    「我說、八神先生,你有認真在聽嗎?」


    「不知哪個孩子合你的品味呢?」


    「你在說什麽啊,我可是說認真的。」


    「我這邊也是很認真的。」


    桌下翹起的曬黑了的大腿光滑得妖媚動人。我上高中時流行長裙,作為製服的迷你裙和寬鬆襪子的可口打扮到底是想出來的呢?


    「向十八歲以下的少女出手就是淫亂行為罪了哦。」


    「別說些無聊的話來限製人生。記得淫亂行為是條例,而且如果不是賣淫,而是正經戀愛的話,沒道理被任何人反對。我認識的家夥就正在和九歲的女孩子談世紀大戀愛。」


    我抿嘴一笑轉回頭來,從放在桌上的seven star盒中抽出了一根,叼到口中點上了火。


    風海用困惑的眼神瞪著我。這家夥看上去軟弱而純樸,但眼中卻有倔強的光芒。從我個人來說並不討厭這樣的家夥。


    「請差不多給我認真回答了。」


    風海是想起了刑警的威嚴了嗎,雙手滑到桌上,用力地抬起了頭。我把煙的前端架在煙灰缸上,帶著滿滿嫌惡味,咚咚地輕輕敲了敲。


    「像我們這樣的記者在有想打探的事情時,麵對多討厭的家夥都會低下頭。如果對方是貪婪的家夥,就用金錢疏通;如果對方是寂寞的長者,就算是廢話也聽他說,多少帶點手信。而你們警察就隻是給人看手冊。雖然在大報社的記者群裏也有以為給人看名片就是萬能的令人困擾的家夥在,不過老實說,還真是輕鬆的職業啊。」


    風海嗚地一聲,露出一副如鯁在喉的表情。我深深吸了一口香煙,向天花吐出細細的煙霧。是悠悠地吐出。


    「……付錢的話就可以了嗎?」


    風海繃著臉說道。我忍不住笑了,對於這種作為刑警來說不夠圓滑的純樸抱有好感。男人一過了三十歲,不止是女孩子,連年輕男子的純粹模樣都會覺得耀眼。


    我調整好身體,拿起放在桌上的雜誌。風海探出了身子。這種報道,現在再來看也沒有任何新奇之處。


    那是我所簽訂記者合同的三流超自然雜誌『heavens』。翻開的頁麵是收集了世界各國的超常現象之類的新聞的專欄。


    「不過,虧你們能得到這種稀少的雜誌啊。最近我們應該是主要在網上直銷,很少批發到書店的吧。」


    「我們的部門收集齊了所有過期雜誌。」


    「犬童的愛好嗎。」


    我咂了下舌。總是摸不透那個大嬸。


    「你和犬童警部互相認識的嗎?」


    「算不上互相認識,充其量是互相碰過屁股。」(注:“互相認識”和“互相碰過屁股”在日文中都是“oshiriai”的發音)


    「什麽意思啊這是?」


    「互相沒見過麵,不過背對背的距離差不多就是那種遠近的意思。順便說一下,我們的主編的名字是藤堂。」


    我笑了,但風海沒笑,真是個不來勁的家夥。我重新叼起放在煙灰缸上的香煙,重新讀起風海用紅筆圈起的地方。


    用紅筆圈起的地方是右邊頁麵的下半部分。報道最後簽有(八神亮介)的名字,是我三年前寫下的報道。


    風海想要問什麽,我從最開始就知道。問題僅在於,要如何岔開話題。


    報道的內容是關於稱為『鹿島小姐』的都市傳說的話題,據說對於都市傳說收集家來說這是最具研究價值的民間傳說。


    都市傳說的魅力和價值,與其變種的量成比例。同時在全國的小學生和中學生之中廣泛流傳,與此同時每經人口則產生細節上的微妙變化,像癌細胞一樣增殖下去。


    在這種含義上,『鹿島小姐』的變種龐大,被傳述的曆史也悠長。


    所謂『鹿島小姐』,既有說是名叫鹿島麗子的女性幽靈,也有說是戰時死去的士兵的靈魂。現在一般流傳的是鹿島麗子的版本。她是位美人,但是很多時候臉上有嚴重的火傷,同時失去了一條腿。


    『鹿島小姐』的故事從還沒有網絡的時代開始,就在由北海道到衝繩內的孩子們流傳下來,甚至還有過被報紙報道的事件。


    一九七二年十月十一日的朝日新聞新瀉版上,刊登著這麽一則報道:糸魚川市內的小學兒童間名叫「鹿島」的女性幽靈的傳言散播開來,孩子們陷入了集體性歇斯底裏狀態,連作業都做不到。


    傳言快速傳播開來似乎是那個月的運動會之後馬上發生的事情。


    傳言的內容是,在放學的路上,或是半夜上廁所和正在泡澡等等的時候,燒了半邊臉的女性就會伴隨鈴聲出現。


    有沒有右腿和並非如此的女性兩種,她會問孩子「要腳嗎?」。對著兩條腿都完好的女性必須回答「不需要」,而如果是隻有一條腿的則必須答「要」,如果答錯了就會在一周之內被殺掉或者是失去腳。


    而且甚至還加上了「聽到故事後三十分鍾之內不告訴五個人以上的話,三日之內幽靈就會出現在麵前」這種性質惡劣的厄運信的要素,因此這個傳言僅花就在糸魚川市全市範圍的小學蔓延開來。


    一時之間,事件似乎發展到不敢上廁所或者不敢從學校回家而哭出來的孩子都出現了、校長不得不通過早上的全校領會或者年級集會嚴肅地說明「鹿島是迷信」這樣的騷動。


    大概一周時間後,這騷動平息了,但是對一二年級的孩子留下了深刻的後遺症。最後並不知道傳言的源頭。


    報紙上的報道就到這裏為止,不過我的報道還有後續。


    三年前,正好是寫下這篇報道的時期,同樣的事件在都內的小學間再次發生。


    從一九七二年開始數起,相隔了二十九年。


    練馬區的小學兒童間,以運動會為分界,『鹿島小姐』的傳言急速撒播開來。但是,這件事完全沒被報道,而理由是現實中出現了犧牲者。


    因為現實中出現了犧牲者所以沒有報道,這種說法聽起來也許奇怪,但是在報道的世界裏有著「考慮到社會性混亂」這樣一種高尚的話。


    在限於小孩子間的流言而還能笑得出來的時候還好,這時如果加上一丁點真實進去的話,它就脫離了孩子的世界,而演變成社會性恐慌。


    被害的小學四年級男童右腳從大腿中間被扯斷,臉的左側從頭部開始像是被猛獸啃咬過一樣缺損。周圍則淩亂地散落著像是屬於女性的長頭發。


    可能是傳聞追上現實,也可能是現實在模仿傳聞,不管是哪一種,都是讓人討厭的案件。


    「這起案件,問過犬童警部之後,她說警察內部也是被上層極秘處理掉,報道機關不得公開任何情報,對家屬和報道機關均以受到野狗襲擊處理掉了。就算調查當時的報紙和雜誌,這件事也就隻有這樣雜誌有刊登了。」


    我合上雜誌放回桌麵,推回風海麵前,把到濾嘴為止都已成灰的香煙壓在煙灰缸裏熄掉它。


    「呐,風海君


    ……」


    我叼起新的一根香煙,點上了火,深深地吸了一口直達肺部深處的煙,然後一邊再次鑒賞起緊致的女子高中生大腿,一邊悠悠地吐了口煙。


    「這個世界上有90%以上的事件都沒有在雜誌或者報紙刊登。昨天我家附近的貓生了小孩,但是報紙和新聞上都沒有記載;同樣就算昨天身為政治家的大人物對婦女施以暴行令其懷上小孩,報紙上和新聞上都沒有報道;這才是正常的世道。」


    「我沒有認為八神先生知道這些事情有問題。再怎麽進行情報操作,也不可能連同一間學校的孩子的口都封住,所以連我都知道,隻要有心就能收集這種程度的情報。」


    我轉回有點吃驚的臉。本以為他是個新上手的不懂世故的刑警,卻看來挺有骨氣。畢竟是那個男人的義弟嗎。


    我仔細觀察了乍看上去纖弱的風海的臉,然後啜了一口冷掉了的咖啡,用夾著香煙的手輕輕托著腮,讓笑意從眼中消去。風海點了點頭。


    「這件事的初動搜查才剛才開始,本來是不能外泄的,昨晚,世田穀區駒澤的女初中生,和這篇報道記載的完全一樣地遇害了。」


    「為什麽把這麽重要的事情告訴我這種人?」


    我直視著風海的眼睛反問道。風海有一瞬間視線遊離,低下了眼,像是在考慮什麽的樣子。我不在乎地繼續看著這張臉。


    「……去和你見麵,有人是這麽吩咐我的。」


    幾番潤濕嘴唇之後,風海輕聲說道。


    「有人、是指誰?」


    我盡可能地輕柔地問道。風海的纖細喉嚨輕輕咽了一下。


    「這個我也不清楚。一直都是隻打電話過來,不過這是真的。」


    風海抬起了頭。那是毅然的眼神,隻有這雙眼睛沒有說謊這點我還是明白的。雖然不是什麽心情舒暢的話,不過我已經習慣這種事了。


    又是在某個地方某個人在隨便玩弄我的人生了吧。馬虎了事的心情開始在胃部附近蠕動,我獨自苦笑了。


    「那麽,想問我什麽呢?」


    風海鬆了口氣,一邊用手帕擦掉額上出的汗,一邊露出驚訝的眼神。也許是沒有想到我會真的相信這種說話吧。


    「人類隻要生存著就會有各種各樣的事情,就像你的哥哥背負著很多東西一樣呢。」


    我第一次親密地拋了個媚眼。風海這次明顯地瞪圓了眼。


    「你認識哥哥嗎?」


    「在這個世界裏不知道你的哥哥的名字就不夠格了。我去聽過幾次他的課,實際上昨天也為了別的事情剛去請教他了。順便一說你今天會來的事是從你哥哥那裏聽來的,他說弟弟去你那裏的話就請多關照了了喔。」


    風海像是惡作劇被發現了的小孩子似的縮了縮脖子。


    「抱歉。昨天在電話裏問哥哥認不認識八神先生,讓他幫忙做點事前調查了。」


    「毋須道歉,這比起盲信不知來頭的電話就去見麵要實在多了。那麽,霧崎是怎麽說我的?」


    「他說見過麵不會虧——」


    話說著,風海就慌忙用手撐在桌子上探出了身子。


    「哎、這個對於哥哥來說已經是相當高的褒獎了。」


    我邊拿起咖啡杯邊笑了。的確對於那個男人來說這已經是接近最大努力出來的褒獎說話了。


    「真有霧崎的風格呢。」


    「你和哥哥交往很久了嗎?」


    「很久、說起來算是很久嗎……」


    我重新把香煙叼到嘴邊,再次慵懶地看向女子高中生。那對於霧崎水明也好對於我也好,都不是十分讓人心情舒服的回憶。


    2


    我和霧崎水明相遇,是在四年前的、和今天一樣的初夏。


    那個時候,我在追尋著某個都市傳說的消息。


    是關於與手機有關聯的交靈術的實體的。


    當時手機和phs(注)才剛開始在初中生當中普及開來,用它進行的奇妙交靈術在孩子們間散播。(注:phs(personal handy-phone system),個人手持式電話係統,亦稱無線市話,我們比較熟悉的叫法是“小靈通”)


    網絡也是這樣,新的媒體的普及與埋藏在過去的暗處的民間傳說結合起來,以新時代的傳說在孩子們的世界中重演。


    不知道由誰發起的,不過其中完本到不可思議地繼承了戰中、戰後的淒慘情緒孕育出的黑暗氣味。


    從戰中到戰後,日本裏最流行的交靈術是『錢仙』,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最熱衷於這個的是主婦們。


    據說在看不到頭的戰爭中,被奪去了一家之主,又沒有食物的她們,在門窗緊閉的家的黑暗中一邊恐懼著突襲,一邊像是著了什麽魔似地向『錢仙』訴問著不安,以此維係著幾近發狂的精神。


    然後在戰後的嬰兒潮裏,這波及到孩子們的世界,引起了各種各樣的怪奇事件,甚至由學校立下了禁止『錢仙』的校規。


    那正好是我自己是個小鬼的時候的事。


    這種記憶快要淡去的時候,通過公共電話和手機而開始遊行的交靈術就是『悟君』。從公式電話打到自己的手機上,然後,從手機一側呼喚「悟君,悟君,請您過來」;接著幾天後就會由悟君打電話到手機,回答自己想要知道的問題;據說就是這麽一回事。


    這進一步發展後,與好些民間傳說和tv遊戲式要素融合在一起後的產物,就是被稱為『answer』的交靈術。


    據說『answer』的規則是,準備十台手機圍成一個圈,每台都同時向著旁邊的手機撥號。一般來考慮的話應該會變成全部都是通話中的狀態的,但是本來不可能接通的手機卻和什麽地方接通了,那裏有個謎之人物會回答他們所有問題。那個人物會回答十個人中的九個人的提問,但唯獨一人是反而向他反問。如果答不上那個問題,就會從液晶伸出手來,取下身體的一部分。


    我對『answer』感舉的理由是,那個傳聞的出處是明確的。


    某個人在網上公開表示自己是有意地創作出那傳聞並流傳到網上的。


    而實際上,那個人想出『answer』的規則、並寫在各個論壇上傳播開來這點是事實來的。


    但是,那個隻是在膚淺的電視節目上被鬧著玩地播放出來,借著電波在中小學生中傳播。然後就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事情。


    據說在『answer』的傳聞被創作出來之前就已經知道這個傳聞的人出現了,本來應該是被有意地創作出來的傳聞是一開始就存在的。


    這個之所以很少被公開發表, 是因為引發過連當成半開玩笑的傳言都做不到的悲慘事件。


    我拜托了有網上事務來往的熟人女子幫我在論壇上追跡,花了一周時間後,總算得到了與據說碰上過那個事件的少年接觸的機會。


    案發當時是小學六年級學生的他,在那個時候已經是初中二年級了。


    名字是野澤誠,他住在茨城縣的土浦。


    在六月結束時分,一走出土浦站的西出口,就發現明亮得奇妙的雨像霧一樣正在下著。


    土浦這個城鎮在築波學園都市的那個時期,以夢幻的郊外都市而矚目,好像是建成了丸井等大型百貨商場而呈現出勃勃生機,但現在則是被時代的潮流拋棄,凋敝的大型百貨商場殘骸林立的車站前,籠罩著一種渾渾噩噩的空氣。那個荒廢的樣子和熱海的車站前有點相似。


    我在車站售貨亭裏猶豫著要不要買把傘,不過最後沒買就坐上了出租車。


    與野澤誠碰頭的地方是在離車站大概一公裏距離的龜城公園。


    雖然步


    行也用不上十五分鍾,不過比起買把傘再走,似乎還是出租車的性價比更高。見到麵的話就找間附近的咖啡店進去就行了。


    出租車穿過令人想起昭和四十年代的商店街,很快就到達公園的入口了。


    鑽進通往土浦城轄地的古舊大門,越過浮著厚厚的水綿的池塘,就來到了一個被櫻花樹包圍的相當寬闊的廣場。


    廣場的周圍放著木製長椅,女高中生和女初中生不懼細雨,從夏裝中露出健康的手腳,閃耀著酸酸甜甜的笑容。


    土浦第二高中和土浦第一初中就在這附近,所以那是那裏的學生吧。


    馬上就發現了野澤誠的身影在這些人影中。本來說定一到廣場就打他的手機,不過現在連打手機都免了。


    唯有在正麵最靠裏麵的大櫻花樹跟前的長椅上弓著背坐著的少年,看起來像是被灰暗的聚光燈投射著一樣從風景中突顯出來。


    我穿過廣場,徑直走向他。


    一直走到他身前差不多五米的地方時,野澤誠抬起了頭。


    我把手中的的手機向他輕輕搖了搖。


    野澤城露出抽搐的笑容,用力地低下頭。


    他是個苗條而白皙的少年。


    相貌看上去挺受歡迎,但是氣質陰沉,整副臉就像是貼上了薄薄的陰影。本來說到那初中二年級,就是難以應付意識到異性、衝動正值最強烈時的年輕的年代,但這種油光發亮的氣息完全從他臉上脫落了。那個弓著背的身影令人想到了煞白的蟬蛻。


    「特地叫你出來,不好意思啦。」


    我一邊投以柔和的笑容,一邊把名片遞到他低著的臉前。


    「我是寄出郵件的八神,正在當完全不會被你們這種健全的年輕人了解的超自然雜誌的記者。」


    野澤誠頭也不抬,雙手接下名片,注視著名片搖了搖頭。


    「現在正下著雨,要轉移到哪間咖啡店去嗎?」


    我沒坐到他旁邊,就這樣問道。野澤誠再次慢慢搖搖頭。


    「是嗎,嘛,反正是夏天,而且心情正好。這天氣感覺就是狐狸要娶親。」(注:日本民間傳說狐狸娶親會在下雨的晴天。)


    我仰望天空,然後在他身旁坐下。


    坐下後就受到了櫻花樹枝葉的遮擋,雨點基本落不下來了。


    野澤誠依舊雙手捏著我的名片,目不轉睛地盯著。


    他臉頰正緊張著,下唇憋緊著力,像剛從水池裏爬上來一樣紫青著。


    「一到初中二年級,女孩子就一下子變得有魅力起來了呢。胸部變大起來,腿也豐潤起來,露出內衣輪廓的夏裝尤其令人眼饞。我有一天到晚小夥伴都勃起的記憶,剛才走進這裏的時候,想起了當時的心情。」


    我一邊掃視著坐在周圍的長椅上的女孩子們一邊說道。


    「你沒有女朋友嗎?看上去挺受歡迎的啊。」


    野澤誠再次搖搖頭。這次臉頰的緊張感放鬆了一點,把我的名片塞到製服襯衫的胸前口袋裏。


    「那個、其實,有些事必須向你道歉……」


    野澤誠邊用餘光窺探著我的臉色邊說。


    「那個,不止八神先生,還有一個人說是想要問我事情,又因為那個人也正好時間合適……」


    「想問你事情,是指那件事嗎?」


    我驚訝地反問道。還有其他人會對這種話題感興趣的嗎?


    野澤誠像龜一樣縮了下頭,小聲說道「啊、是的,對不起……」。


    「喂喂,取材撞車是常有的事,你沒有什麽需要道歉的。我隻是想到那會是同行嗎而吃驚了而已。」


    「他不是什麽記者,那個,他說他是大學的老師。」


    「欸,那又是個死板的人種呢。」


    這個時候,我看到了一個高個男人鑽進門,向著這邊徑直走來。


    我在那麽一瞬間,嗅到了接近令人忐忑的、相近人種的氣味。


    蓬亂的長發,黑色的修身褲,長袖襯衫的袖子稍稍卷起,黑色的領帶鬆垮垮地晃動著。


    這副瘦削的身材散發出來的空氣明顯非規矩之流。


    男人一直來到廣場正中央,然後停下注視著這邊。


    雙頰凹陷的相貌如刀刃般鋒利。


    是一種冷淡且缺乏表情的注視方式。


    野澤誠僵硬地低下頭,我也輕輕一笑。


    男人像是這就了解了的樣子,輕輕點點頭,一直走到眼前。


    「……你就是野澤誠君嗎?」


    他在野澤誠麵前停下,確認道。聲音低沉但頗為通透且輕柔。


    野澤誠說著「啊、是……」,拚命露出僵硬的笑容。


    「這一位是?」


    他這麽說著,看起來不高興地把靜默的眼睛轉向我。


    我在嘴邊微笑著,輕輕點了下頭。


    「那個、是從東京來的雜誌記者……」


    野澤誠說到這裏時,我從麻紡襯衫的胸前口袋裏抽出名片。


    「我是正在當雜誌記者的八神。看來取材是撞車了,懇請讓我一同進行。您是民俗學學者的霧崎老師吧。」


    霧崎水明接下名片,一直盯著它,唇上微微一笑。


    「……heavens的八神先生嗎。我時有拜讀你的報道喔。」


    「那真讓人困擾呢,我們可不是能讓學者先生認真閱讀的雜誌。」


    「不會,那可是頗有意思呢。首先,這本雜誌存在的本身啊……」


    霧崎水明靜靜地抬起眼睛,耐人尋味地微笑了。


    我勉強在幾乎下意識露出殺氣的臉上維持住幹笑。


    「因為我們被傳我們是雜誌界的野槌蛇之類的都市傳說呢,這樣的雜誌能在現在殘存本身就經常被人覺得不可思議啦。」


    幾秒間視線纏繞在一起,我與霧崎水明從各自的瞳孔中確認了同類的東西。


    不意間霧崎水明的唇邊露出微笑,我也同樣報以微笑。


    「嘛,今天就一起享受吧。」


    「同感呢。」


    我們相互點了點頭,霧崎水明便向著野澤誠彎下腰。


    野澤誠驚愕地看著我們的對話。


    「這個世界還真是狹小呢,霧崎先生是貨真價實的大學老師喔,然後似乎是有時會讀一下我的報道。」


    我為了安撫野澤誠的動搖而說道,然後叼起香煙,點上了火。


    在野澤誠的對麵,霧崎水明也點起了香煙。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吸煙吸得如此瘮人,吸到甚至覺得被吸的香煙很可憐。加之令人困擾的是香煙的品牌和我一樣是七星。


    「八神先生雖然在謙虛,不過你在這個世界裏可是相當有名的作家。人品如何還不清楚,不過知識麵的話肯定可以放心。」


    霧崎水明看似不高興地眯著眼看著自己吐出的紫煙說道。


    「老師,那可以當成稱讚的話來接受吧。」


    「我隻是在敘述事實,如何看待是你的自由。我的學生裏也有你的雜誌的讀者喔,似乎是以超自然的專業雜誌為誌願的。」


    「女孩的話歡迎喔。」


    「是女孩。」


    「是個美人就更好了。」


    「一般來說也不能說不是呢。」


    「那下次請讓她先來一趟編輯部吧,歡迎喔。」


    「可以嗎?」


    霧崎水明越過野澤誠的頭頂側眼看著我,我慵懶地向著天空爽快地吐了口煙。


    「這是什麽意思,我不太懂呢。」


    霧崎水明也不高興似地皺起眉頭,向空中吐煙。


    「沒什麽意思。」


    夾在我們中間的野澤誠也差不多可憐起來了,所以我把


    霧崎水明的存在從腦袋中趕出去,開始了話題。把煙灰輕輕敲落到腳下,用聽起來盡可能輕柔的聲音,像是拍拍野澤誠的肩膀似地說道。


    「那首先,能告訴我二年前的事嗎?」


    「……啊、好。」


    野澤誠縮起了背,一直低著頭盯著地麵,好像是點了點頭。雙手在膝上交叉疊著手指,就這樣沉默了一會兒。


    我和霧崎在他兩側悠閑地抽著香煙。在旁人看來很可能會是一幅纏上了青少年的黑社會的構圖,至少在正中間縮著背的野澤誠應該看不出幸福的樣子吧。纖細的後背沾濕了汗,單薄的襯衫緊緊貼著皮膚,實在是一塊缺肉又寒酸的後背。這塊後背像是怯懦一樣蜷縮著。


    「……我們沒有把那個、像電視裏那樣、稱為『answer』,做法也是有點不同的。」


    野澤誠一邊吞著口水,一邊像是下定決心似的,用顫抖的聲音開始說了。


    據說,兩年前,他們聚集的地方,是深夜裏小學的體育館。


    所謂他們,是指包含野澤誠在內的五名男童。當時的他們是小學六年級學生。


    暑假的前一天,換句話說是第一學期的結業典禮結束後的那天晚上。


    那是個悶熱的夜晚,他們於深夜十一點在校門前集合。


    在學校的時候,預先把緊接在體育館的地板旁的換氣窗的其中一把鎖打開了。雖然是大人通不過的大小,不過小孩的話就能夠勉勉強強鑽進去。


    「聽好了,不在無人的夜晚的體育館裏進行就沒有意義了喔。因為是神聖的儀式,不能被任何人看見。這份勇氣對呼喚禦子神大人(注)來說是至關重要的。」(注:禦子神,指日本神社祭祀具有親子關係的神祇時,用來稱呼子神之名)


    他們把那個稱做「禦子神大人」。這個似乎是個叫做宮內悟的少年從親戚的大學生偶然帶回家來的同所大學的青年那裏聽回來的。


    據說他是在都內的大學裏隸屬於超自然研究會的。


    對於當時是小六的他,大學生的那些話奇妙地有說服力。


    青年教授的方法,其指示相當具體詳細。


    深夜裏,在沒有任何人的體育館正中央把手機握在右手,圍成一個圈,等間距站列。這時的排列方式必須是標準的正圓,各自的間隔也必須相等。在對角線上聯係起五人的線就會形成五芒星。


    五芒星在陰陽道中是被稱為賽門(注)的封魔護符之結印。(譯注:也許對於許多人來說,另一種更熟悉的叫法是晴明桔梗印)


    在其正中央,豎起一根蠟燭,點著它。


    然後,維持注視其火焰的狀態,五人同時向右邊的朋友的手機撥號。


    他們如計劃一樣潛進體育館,利用籃球場用的圓圈,等距離地站列,在中間豎起蠟燭。


    「……最開始,大家都是半信半疑。電視遊戲裏也有同樣的說法,也就是如果發生了會變得很有趣的程度。但是,點上蠟燭、看到大家的臉的瞬間,總覺得氣氛就變了。總覺得變得糟糕起來了。」


    但是,「住手吧」這樣一句話,到最後誰都沒能說出來。


    他們互相點點頭,同時撥出記錄了的號碼。


    嗞嗞的聲音響了起來,下個瞬間,野澤誠清楚自覺血色從自己的臉上褪去。接通了。其他四個人也電話按在耳朵上,就這樣僵住了。


    「……全員同時撥出去了。雖然不太清楚,不過所有人都變不了通話中,聽到了奇怪的雜音。」


    那是濕潤的砂石卷起漩渦一般的討厭的雜音。五人因沒有預料到的事態而恐慌了,透過蠟燭的火光互相注視對方的臉,勉強維持住某種東西。恐懼離決堤隻差一發。


    蠟燭的火光忽然像有人在旁邊吹滅了一樣熄滅的瞬間,五個人一齊激起恐慌。


    他們扔掉手機跑了起來,從進來的窗口逃跑。


    到四個人為止都跑到外麵,身體最瘦小的宮內悟最後從窗口伸出臉來。


    他完全錯亂了,臉白得像紙一樣。


    突然,宮內悟發出了抽搐的悲鳴,瘋了般地扭動著身體,盯著四個人的臉哭喊起來。


    「有什麽東西在啊!不要啊!救我啊!」


    四個人因恐懼而抽搐。有誰從體育館內扯著宮內悟的腳。宮內悟是五個人當中最瘦小的一個,身體不應被窗口卡住。四人拽起宮內悟的手臂,纖細的手腕上滲滿冷汗,因而滑溜溜的。


    突然間,宮內司的身體和臉向後仰,發出「啊!」的淒厲慘叫。眼睛和嘴撐開得幾乎要撕裂,同時凝視著四個人的臉。舌頭從喉嚨裏伸長到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眼瞼擴張得眼球都要掉出來了。


    這是忍耐恐懼的極限了。


    四個人一溜煙地逃跑開來,跳上停在校門的自行車。


    「……之後,就連跑到什麽地方去了,都完全搞不懂了。」


    野澤誠讓雙手祈禱般交織起來的手指反複捏搓著,彎著的襯衫後背上大汗淋漓。


    翌日早晨,宮內悟的遺體在體育館正中央被發現了。那是一副淒慘的遺體。


    雙手雙腳像是被用力扯碎一樣從根部缺失掉,遺體像不倒翁一樣,倒在體育館正中央濃濃的血泊中。


    宮內悟的臉上依舊僵著像是眼前有什麽恐怖的東西一樣的表情。據說因為是夏天,血肉過了一晚就腐敗了,惹來無數蒼蠅聚集。


    「謝謝,已經足夠了……」


    我輕輕拍了拍野澤誠的肩膀結束了話題,霧崎水明應該也沒有異議。


    丟掉不知不覺間已經燒到濾嘴附近的香煙,用鞋底踏上它。


    「老師,你怎麽想?」


    「虛儀式呢,真是幹了件蠢事。」


    霧崎水明依舊瘮人地吐著煙,不高興似地皺著眉頭。


    所謂虛儀式是種好聽的說法。我對霧崎的那個指摘也有同感,雖然對不起遇害的宮內悟,但是在幹了蠢事這點上我也有同感。


    「……那個虛儀式是什麽意思?」


    野澤誠用膽怯的餘光看向我。我叼起來了新的一根香煙準備要點著它的,可是突然失去了興致,單獨把打火機放回口袋,咬著濾嘴。


    「因打破了約定而發怒,這點人類也好神明也好都一樣。如果要向某個人有所拜托,禮物或者禮節就有所必要了。人類的大人會原諒小學生的搗蛋,但神明或者靈等不會作出這種區分。如果把錢仙比作土電話的話,你們就是在別人的玄關上亂敲亂拍了呢。」


    「因為馬上就逃跑了,所以就是相當於所謂的門鈴惡作劇吧。」


    霧崎坐了下來,一邊把變短了的香煙壓進腳下的土地裏滅掉一邊說道。


    「說得真好聽呢。」


    我不禁笑了,不過霧崎和野澤誠都沒有笑。


    他們做出來的才不是交靈術這種不痛不癢的東西。與其說是交靈,不如說是降靈或者是降神(注)的儀式更好。當然,教人的大學生也好他們也好,都不會對某種東西了解得如此詳細嚴密吧。但是,就結果來說,他們引發的行為,經過偶然的程序而儀式化了。(譯注:交靈隻指能感覺到靈或者和靈溝通,降靈指召喚靈體,降神指請神靈附身——by校對君)


    在儀式中,也就是說,生祭是必要的。


    在祭祀上堆放著的供品並非裝飾,那是請神降臨的儀式,而且『祭』字本來的含義,就是獻上生祭的意思。


    據說過去為了獲得祖先靈魂或者眾神的神諭,會把幼童作為生祭而獻上。隻有獻上最重要的事物,願望才會實現。


    與異界的住民交易,伴隨著血的痛楚的代價是必需的。


    也就是說,是連空頭支票都算不上的虛(空頭)儀式。(注


    :原文“空頭支票”與“虛儀式”均以“カラ”開頭,漢字表記既可為“空”也可為“虛”,此處為同音雙關)


    「但是,那個大學生令人在意啊。」


    霧崎挺起腰板,把香煙煙頭掉進便攜式煙頭收容器,然後塞進口袋裏。真是令人不快的家夥。我踩上掉在自己腳下的煙頭,把它遮擋起來。


    「那個是偶然吧。」


    「真不像heavens的得力記者啊……」


    霧崎雙手插進褲子的口袋中,依靠在長椅上,一邊把穿著黑色褲子的長腿悠悠翹起來一邊說道,不高興似地注視著明亮的毛毛雨。


    「世上並不常有真正的偶然。」


    「超自然迷的學生重新組織引以自傲的知識來嘲弄小學生,我倒是覺得這是最容易講得通的解釋了。」


    我意識到有點劣勢了,便點著了叼著的香煙。


    「不服輸呢。」


    一不小心嗆了一下。霧崎依舊注視著雨,彎起嘴角咯咯地笑了。


    說到民俗學學者霧崎水明,他就是以難服侍的怪人而出名,但令我困擾的是我和他似乎奇妙地意氣相投。


    我們在那之後大約十五分鍾的時間裏詢問剩餘三人的名字和宮內悟的住址等,然後讓他即場回去了。似乎強行挖出時過兩年好不容易快要忘掉的討厭的回憶這點令人過意不去,但是他自身也有種想要找個人好好訴說一下氛圍在。小孩時的夥伴停留在胸中,這負擔大概很重吧。


    朝廣場的大門遠去的瘦削的駝背上緊緊貼著濕透的白襯衫,像是孤身一人從初二學生的夏天中被割裂開來一樣缺乏銳氣。


    就像是披著年輕人外皮的老人一樣。雖說任何人都是背負著某些東西而生活著,但是初二的小鬼麵對著同年代的穿夏裝的女生,下半身都沒有反應, 那到底哪裏有活著的意義呢?


    「呐,老師你還小的時候,學校裏流行什麽都市傳說呢?」


    目送完野澤誠的背景走出大門後,我嚐試和霧崎進行所謂的溝通。說真心的這是遠比野澤誠能勾起我的興趣的取材對象。


    本來覺得一直來到土浦這麽遠的地方問陰沉的小鬼的話然後一個人寂寞地回家這種事很有問題,但居然讓我釣上了條大家夥,運氣真是不錯。


    「個人的取材的話,我拒絕。」


    霧崎不滿地皺起眉頭,從襯衫的胸前口袋中取出皺馬馬的七星包裝盒,臉色難看地叼起煙點著了它。


    「是聊聊閑話啦。」


    我也叼起了同樣牌子的香煙點著了它。看到他一臉不高興似的,卻沒有離去,似乎霧崎本身也對我感興趣。


    野澤誠坐過的空間被孤零零地留在我們之間,但到底我們沒打算填上這空間。以我和霧崎之間的距離來說,這種程度恰到好處。


    「在我的高中有過妖怪早上來一發的傳說,你知道嗎?」


    「不,不知道啊。」


    「正好是升上三年級的時候吧。每天早上,班會結束後,獨獨是三樓女廁所的最裏麵的隔間總是上著鎖,幾乎每天都是這樣。一開始誰都沒有在意,但是因為上鎖上得實在太頻繁,所以女生們逐漸覺得有點不快。敲門也好呼叫也好,都沒有回應。後來,有一天,有人從上方窺探了一下,然後,看到了不得了的東西……」


    我拚命繃起臉地打住了話,吸了口煙,然後徐徐吐向空中。


    明亮的毛毛雨在米黃色的光芒中如粉末般飛舞。雨勢不見變強,也不見停止,讓人覺得如果每天雨都是像這樣的下法的話,那也應該不錯吧。


    話說回來女生真是多得令人高興,眼前在廣場裏的基本都是女 高中生或者女初中生。既有穿製服的,也有t恤搭製服短袖的。也許是社團活動或者什麽的t恤吧,那有種自己製作的感覺,那份廉價感純真得讓頭痛。


    「然後看到了什麽呢?」


    霧崎任由紫煙纏繞著麵龐,粗魯地催促著把話說下去。大概是因為不習慣被人弄得不耐煩吧。


    我往腳邊抖下一點煙灰,從霧崎看不到的角度上笑道。


    「後續就邊吃個飯邊說怎麽樣?畢竟是專程來到土浦取材,我用取材費請你吧。」


    我們乘出租車朝車站方向回去,進了由司機推薦的位於商店街一角的某間上了年紀的天婦羅店。提到土浦就想到納豆和星鰻,而天婦羅店同時有這兩樣東西。


    可能是還不到五點的緣故吧,店裏閑得發慌,我倆在裏麵的包間坐下。我們暫且點了一瓶大支裝啤酒,以及隨便點了些天婦羅。


    「龜城公園裏有很多年輕女子,是有什麽活動嗎?」


    我向拿啤酒來的年輕男店員問道,然後他就告訴我土浦第二高中有文化祭,今天好像是一般開放日。另外土浦第二高中直到幾年前還是女校,就在不久前才改成男女同校,所以女學生特別多。


    「感覺可愛的孩子也挺多啊,土浦也還沒被拋棄呢。」


    我微微舉起裝著啤酒的杯子說道,然後男店員帶著年輕人味道苦笑著說「不過混混也很多呢」。


    霧崎單手隨意地鬆開領帶,啜了一口我倒在杯裏的啤酒,然後一臉有趣的樣子,哼的一聲哼了下鼻子。


    「看來是我想錯了,難道heavens並不是硬派的超自然雜誌嗎?」


    「就算在超自然方麵硬派,如果連女孩這邊都硬派的話就太無趣了吧。老師你的學校裏女學生多嗎?看上去挺受歡迎的。」


    「我沒興趣呢。」


    說著,霧崎從放在桌子上的香煙盒裏抽出一根煙,點上了火。果然是個有種不可思議的氣氛的男人,身體周圍像是漂浮著灰暗的光環,如果是喜歡帶著陰影感的男人的女子的話似乎會無法自拔。


    我直接切入主題。


    「事實上現在正籌備著『媒體交靈』的特集,不知道能否請您以學者的身份給予評論呢?這邊則是作為硬派的雜誌。」


    「在此之前,能不能別用敬語呢?被歲數大的人對自己用敬請感覺像是被人當傻瓜耍了。和你尤其不合適。」


    「對取材對象使用敬語很普通的啦。而且我的年齡永遠停在了十六了呢。」


    我一邊把啤酒杯送到嘴上,一邊送出一個拙劣的媚眼。霧崎則再次哼了一下鼻子,舉起自己的杯子,飲盡剩下的啤酒。


    「八神先生對現代物理學熟悉嗎?」


    他拿起架在煙灰缸上的香煙,突兀地說道。


    「不,那個方麵盡是些奇異的東西呢。」


    我也點著了自己的香煙,放到煙灰缸上,然後把杯子裏剩下的啤酒一飲而盡。這次霧崎拿起了瓶子,在自己的和我的杯子裏倒上啤酒。


    「不好意思啦,老師。」


    「別在意,是你請的客。」


    霧崎低下眼睛輕輕一笑,喝了一口後把杯子放回原版,雙手架在桌子一角,慵懶地歪起一邊臉。


    「至少五年前起,在現代物理學中,這個世界被認為是由十一維構成的。也就是說,從這種意義上,sf作家、漫畫或者電影的世界才是比現實的科學要落後得多。過去也有說幽靈或者ufo等是從四維來的的時代,但在愛因斯坦的相對論裏四維之類是常識。把空間稱為時空的時候,這個世界早就是四維的了。」


    這番話若隻論皮毛的話,我也有在某本科學上看到過的記憶。


    「在物理學世界裏這被稱為『m理論』或者『弦理論』。根據這個理論,這個世界是由十一片薄膜重疊而存在的,我們看到的這個世界不過是投影在四張薄薄的膜片上的影像而已。剩下七張的世界,就算被證明其存在了也依然是個謎團。還有,每個世界之間的間隙據說僅有百萬分之一米。」


    「也就是說,這個世界的實體是由十一張賽璐珞重疊而成的動畫一樣的東西嗎?」


    「你的比喻也很古老呢。在現今這個數字時代的話,應該是稱為圖層吧。不過,我們隻能對由『長、寬、縱深』三層世界和加上了『時間軸』的、四個圖層構成的世界產生知覺。」


    「原來如此,原來過去sf小說裏麵出現的平行世界是真實存在的啊。」


    我把叼著的香煙放到煙灰缸上,把腿盤到一邊膝蓋上。一到這個濕氣加重的季節,過去動過手術的膝蓋的舊傷就會作痛。


    「我們一直稱之為基本粒子的物質,並不是以粒子而是以弦的形式存在著。那像是用針為十一張重疊的膜穿線時,在每張膜上戳開的小洞一樣的東西。換句話說,基本粒子其實是以貫穿了十一維世界的弦的形式存在著,但在我們眼中隻能看到是一個點。然而,這個點在所有十一維的世界裏同時存在著。如果是這樣,那麽由基本粒子構成的我們與所有的物質,就都在十一維的世界裏同時存在著。」


    霧崎一口氣說完,然後慢慢抽一口煙,再把它小心地在不鏽鋼煙灰缸裏掐滅。用手帕擦過那根手指後,拿起裝著啤酒的杯子喝了一口。喝了酒後看上去還是很不是味道。


    我私自確信這家夥絕不應該結婚。如果結婚了的話,吃他做的飯的女性肯定會神經衰弱的。


    「剩下那七張我們看不到的世界裏,現在正藏著幽靈啊靈魂啊妖怪之類的東西也不奇怪了呢。」


    「從可能性來說確是這樣呢。被稱為靈魂的東西從何而來又回歸休息呢?被稱為宇宙意識的東西存在於什麽地方呢?對過去人們稱之為神的東西、古代日本民族所相信的黃泉國或者死者國度來說也是一樣的吧。換種說法就是,現代物理學正是追尋著隻出現在傳說或者傳聞世界的存在才得以證明的。」


    「然後那些家夥所在的地方與我們的世界相隔比保鮮膜還要薄,僅僅為百萬分之一米薄片嗎?」


    「嘛,就是這麽回事。」


    霧崎用指尖在已經空了的杯口上“鏘”地彈了一下。


    「如果要配合你的雜誌特集來說的話,降靈或者神降的儀式就是為了讓那百萬分之一米的薄片稍稍裂開的一種方法。不過,現在是用手機或者網絡之類的媒體來幫我們跨越這層薄片。」


    「電子空間裏有惡魔或者神降臨這種事也令人難以發笑啊。」


    我帶著謝意往霧崎的杯子裏倒滿啤酒。霧崎拿起杯子,像是舔一下似地喝了一口,然後又很不是味道似地繃起臉。


    「應該毋須懷疑,由電波和網絡等聯係而成的所謂電子空間與其它維度的分界是曖昧的,最多不過百萬分之一米。既會有奇妙的咒文帶來意想不到的效果的情況,也會有像被稱為twilight zone(注)的魔境或者百慕大三角一樣,由於在某個時間、某個地點產生的磁場扭曲,那層薄片稍稍皺了一下情況。無論發生什麽都並非不可思議。」(注:twilight zone為意指超自然現象的發生場所的生造詞。)


    「用美工刀割一下眼前的空間,可能還會一下子從對麵湧出奇怪的妖怪呢。」


    我笑著說完,霧崎保持低著頭的姿勢嫌惡地繃起臉。


    「宮內悟實在上成了那家夥的餌食。另一麵的世界總有另一麵世界的作風吧,就像是到了美國如果把手插進西裝的內口袋裏是會被槍殺的一樣。」


    這時天婦羅總算送上來了,店員為我們說明是白丁魚、楤木芽和星鰻。衣服幹幹淨淨,店內清清閑閑,但料理卻做得意外地出色。


    再點了一瓶啤酒後,我和霧崎中斷了談話,沉默地吃著天婦羅。即使是吃著天婦羅,霧崎的臉依然很不是味道的樣子。


    「你就不能做個好點的臉色的嗎?」


    「我覺得已經足夠好了。」


    「被人皺著眉頭這樣說,天婦羅也夠可憐的。」


    「和表情無關,是心的問題喔。我有好好傳達給天婦羅的。」


    台詞雖然像在開玩笑,但似乎是在說真的。


    「你的話值回飯錢和交通費了,看來能寫篇好報道了。」


    「騙子,剛才的那種話你應該都已經知道了的。」


    「我就算寫了也沒人信啊。正因是老師的話才成得了商品。」


    「大學講師這種程度你也當得了啦。」


    「雜誌倒閉了的話,說不定要你關照了。」


    說到這裏,霧崎的手機響了。來電鈴聲是《dona dona》,雖然興趣灰暗但是人說不定還有些感性的部分。


    我一邊想象著含淚的牛犢被運貨馬車拖著走的情景,一邊獨自捏起天婦羅,喝著啤酒。霧崎在我眼前跟什麽人談著話。雖然似乎並不是被人聽到會有麻煩的話題,但這邊也沒有偷聽的嗜好。


    霧崎掛斷手機,把它塞進褲子的口袋中,然後喝了一口啤酒。手仍抓在放在桌子上的玻璃杯,本來就很嚴肅的眉宇又再更不悅地皺起來,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八神先生,這個案件看來比我們所想的還要執著。」


    「什麽意思?」


    「剛才你問了野澤誠以外三個人的名字和住處對吧,那已經沒有意義了。」


    「已經死了嗎?」


    「據說一個人是前年冬天,另一個人是去年夏天,還有一個人是去年冬天。」


    「死因是什麽?」


    霧崎再次陷入短暫的沉默,之後低著眼,輕聲說道:


    「……似乎是被殺害的。」


    是意外的回答。通常來說,詛咒或者靈異體驗造成的死因按老規矩肯定是自殺或者是急性心髒衰竭。但是,說到殺人的話就存在人類的犯人了。現實意味的殺人案件就不是我和霧崎的領域了。霧崎的困惑傳染到我,兩人都陷入沉默。


    「老師!我到達土浦了!」


    滑動門喀啦一聲打開的同時,完全無視我們的心情的活潑女聲闖了進來。我感到有點無力。無袖上衣下的豐滿胸部形狀姣好,是我的菜,但我不擅長應對這種一進天婦羅店就叫起來拚命招著手的、不懂看氣氛的女生。


    「……這是剛才提到過的未來的超自然雜誌記者,也是你的雜誌的讀者。」


    霧崎看都不看一眼那女生,繼續喝著啤酒抓起天婦羅。


    「不是你的情人嗎?」


    我對他笑著說,但霧崎完全不為所動。


    「你說的情人是指我嗎?」


    突然間那個不懂氣氛的活潑女人的臉隔著的我肩膀伸了過來。短發上一下子濺出細小的汗滴,酸甜的氣息令我胸中喘不過氣來。


    那是沒有胡亂使用香水或者化妝品的清潔的味道,相當不錯。


    「啊、真好,是天婦羅。我因為都在東奔西跑,還沒吃午飯呢。」


    她那垂涎欲滴的樣子像孩子一樣毫無顧慮,但又有種最後會允許她的氣氛。簡簡單單的男孩子氣的麵龐不會讓人感受到過多的女人味,不會對男人之間的談話造成妨礙。得分加一點。


    「試試拜托一下八神先生吧,這頓飯是『heavens』請的。」


    霧崎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吃完了自己那份天婦羅,一邊點著香煙一邊說道。


    「誒?八神先生?是heavens的那個?」


    該不會是近視的吧,她從旁邊呼吸幾乎要呼到我身上的距離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而且還跪在膝蓋上,用手撐在座位上探出身子,於是無袖上衣的胸間山峽令人無比喜悅。


    「騙人吧!我是粉絲啊!我有訂閱heavens的。上個月的報道也很棒呢,是理查德·伊夫林·伯德的謎之橫穿北極飛行吧。對於


    地球空洞說我也很感興趣。」


    「你是胸貼派的嗎?」


    「誒?」


    「胸貼是不錯,但我有時擔心胸部會不會發炎。另外也有點擔心胸部會不會因為重量而下垂。」


    「啊、是說這個啊。是受熟人的雜誌拜托,作為試著策劃而穿上去的而已啦。因為你看,像我這種新手,不什麽都做一下的話是找不到工作的。當然,心裏還是對超自然雜誌一心一意的啦。」


    該說是沒有防備還是天真爛漫呢,我不由得擔心起來這個孩子未來會不會被缺德的編輯騙去當超自然的av女演員。如果沒有霧崎看著的話連我也幾乎要發作一次抱回家模式了。


    「……她叫間宮優香,是我的課的學生。她幫我打探到剛才那剩下三個少年的消息。」


    姑且算是介紹吧,霧崎一邊自斟自飲一邊說道。


    間宮優香笑對他的介紹,總算脫掉了靴子坐到位子上。


    她自行把旁邊一桌的坐墊拿了過來,不會進入我們視線的矮桌一角正座,感覺就像是我和霧崎的會談主持。


    我有點讚佩她,她注意到不妨礙談話。與最初的印象不同,這個孩子似乎有這個孩子自身的禮儀基準。如果真心以超自然雜誌記者為目標的話,我也想培養她看看。


    我從脫下來的麻紡夾克的胸前口袋裏抽出名片,正式地向間宮優香致以問候。


    「我是八神亮介。我剛與霧崎老師認識,帶他來這種地方,剛剛才得到他對下次報道的評論。」


    「哇、非常感謝。我叫間宮優香, 是霧崎老師的一號弟子。」


    她用雙手穩穩地收下,點了一下頭,和剛才野澤誠的表現相差甚遠。


    「有這麽可愛的孩子做一號弟子,老師也有兩把刷子啊。」


    我故意爽朗地說著看向霧崎。霧崎哼了一聲鼻子,把香煙壓到煙灰缸裏掐滅掉。


    「那麽,間宮同學,可以把剛才的內容為我再詳細報告一次嗎?」


    「啊、是的。」


    間宮優香從屁股上的小口袋抽出了無印良品的筆記本。(吐:廣告?)


    我趁這個空檔,向店員加點了啤酒和間宮優香的份的天婦羅。


    間宮優香的報告梗概和剛才霧崎說的一樣,除野澤誠以外,兩年前曾在小學體育館的那些少年已經全部死去。


    山岸良太。


    島村健介。


    梶祥一。


    然後,還有宮內悟。


    除開宮內悟以外的三人,並非因超自然現象、而是經人手殺害的。


    犯人已經被捕。


    小穀昌平。


    是教會他們交靈術的大學生。


    「在二年前的案件中,小穀昌平好像受到警察的嚴格審訊哦。嘛,畢竟按平常來想,傳授那種交靈術的他被認為是第一嫌疑人也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不過,據說因為這件事,他被已經內定采用的公司撤銷決定,被大學方麵監視,被家人斷絕聯係,被同學們當做惡心的人而時常踢打他。」


    「於是他反過來怨恨這件事,把告發自己的小鬼都殺了嗎?」


    間宮優香拿起我裝了啤酒的杯子,像孩子一樣咚地點一下頭,把它當麥茶一樣一飲而盡,呼地舒了口氣。


    「本來似乎就有些偏執的興趣。那個是叫蘿莉控吧,他收集了滿滿的美少女遊戲啊幼女趣味的映像和漫畫之類的東西,據說高中時代也因對近鄰的幼童進行惡作劇而引發了問題。該說是神經質吧,是危險的陰沉青年的典型。」


    看來是報告的義務暫且結束了,優香拾起筷子,夾起天婦羅來吃。頭腦的切換快速,能夠一邊說著這樣的話題一邊平靜地吃著飯,這點也合我口味。


    「……如果是這樣,那麽就是說最後被盯上的就是野澤誠嗎?」


    正在想著什麽的霧崎小聲地開了口。霧崎想說的是什麽我也清楚。


    「剛才野澤誠一次都沒有提及這件事呢。」


    我說完,霧崎便點了點頭。感覺有種微妙的違和感。


    間宮優香一邊輕快地讓天婦羅塞滿了腮,一邊來回看著我和霧崎,然後側了下頭。


    「但是,小穀昌平的案件在報紙和新聞都被詳細報道,所以不會是他覺得老師和八神先生都已經知道了嗎?」


    的確我也在報紙和新聞看過小穀昌平的案件,但是,那隻是當做變態者引發的連續殺人事件,有關與兩年前的事件的關聯則完全沒有涉及。隻要宮內悟的事件不被公開發表,與其關聯的事件警察也無法公開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在警察內部把作為事件的觸發點的宮內悟事件也認定為小穀幹的勾當嗎?」


    我一問,間宮優香便把放回到口袋的記事本抽出來,迅速地翻著書頁。


    「那個、呢,關於這一點呢,本來應該是想這麽做的,可是據說兩年前的夏天他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據。」


    「調查得真仔細呢。」


    我真心地感歎道。


    「就算是我在警察裏也有點情報網——其實是老師的弟弟啦。」


    間宮優香害羞似地吐了吐舌頭。


    「哎,你有弟弟的嗎?」


    我吃驚地望向霧崎。霧崎以不高興的表情嘟囔道「是義理的」。


    「是叫純也君,很可愛的喔。感覺人如其名的純樸與率直。」


    「這個話題已經夠了。」


    霧崎打斷了話。似乎是不願被人完全介入私事。


    間宮優香似乎已經習慣了,輕輕地聳了聳肩。


    「但是,既然小穀是犯人,而且那家夥已經被抓了,那總之案件算是告一段落吧?」


    「可是,聽說小穀昌平在審訊的過程中說了奇怪的話。」


    間宮優香把記事本放回屁股上的口袋,拿起裝著啤酒的杯子,額上輕輕皺起眉頭。


    「我隻是被那家夥威脅了而已,他說我不殺掉他們的話就是我被殺掉。」


    「那家夥是指?」


    我問完,間宮優香臉帶困惑地扭了扭脖子。


    「那好像是指野澤誠。不過啊,野澤誠當時才剛從小學升上初中,警察那邊也畢竟不像會當真呢。可是,聽了老師和八神先生的話,我有點在意啦。」


    頭皮有種電流嗶哩一下地竄過的感覺,我和霧崎同時交換目光。


    「……記得現場取材是記者的基本工作吧。」


    霧崎一邊把香煙壓進煙灰缸一邊說道。我笑著回敬道:


    「記得實地調研是學者的基本工作吧。」


    3


    我點起新的香煙,一邊吞吐著煙霧一邊再次鑒賞起女高中生的大腿。


    女高中生二人交頭接耳談論著什麽,然後咯咯地笑了。真是美好的風景,可愛的女生夥伴僅僅是坐在那裏就已經讓人看得喜悅。男性同伴可做不到,也就是說,看到我和風海純也坐在一起的情景,沒有人會湧起幸福的心情。


    茶色頭發的少女在說著話的時候,有時可能是脖子微微出汗了而做出攏起後頸的頭發的動作。這動作真是十分成熟且誘人,讓人傷腦筋。純真且像個蘿莉的女孩則以小孩撒嬌似的動作抓著前發,這樣別有一番風味。


    「……那麽,後來怎樣了?」


    風海純也緊握放在桌上的雙手,催促著讓話說下去。


    「嗯?說到啥來著呢。」


    我一回過臉,就發現風海純也抬眼緊緊瞪過來。


    「所以說,那個案件後來怎樣了?」


    「比起這個,你和胸貼姐姐在那之後進行得順利嗎?」


    我向他燦爛一笑。風海純也低下了眼,不過還是紅透著臉喝了一口水。純樸而且率直這點


    確如她所說一樣。


    「……優香小姐又不是我的女朋友之類的人。」


    「噢,她倒是都寫在臉上了。」


    「八神先生,請不要蒙混過去了。」


    「喂喂,把小穀的調查書的情報賣給她的是你吧,事情梗概那點東西不都是從她那裏聽來的嗎?」


    「……什麽賣的,隻是告訴了她一點調查書的內容而已。因為優香說那是哥哥的重要工作。」


    風海像孩子一樣嘟起嘴。


    「真是會替大哥著想的好弟弟呢。」


    我真心覺得耀眼而低下了眼。既有無血緣關係卻了不起的兄弟,也有血緣相連卻反目成仇互相殘殺的兄弟。即使是那個霧崎,隻有在談到風海純也的時候,才會在聲音中隱約帶著大哥風範的溫暖。


    我對莫名陷入傷感的自己苦笑,拉回了話題。


    「小穀昌平和野澤誠本來就互相認識。」


    「誒?」


    「野澤誠在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是那些遭受過小穀惡作劇玩弄的被害者之一。小穀在那個時候是高三學生,住在上浦。不知道是惡作劇的結果還是什麽原因,野澤誠的健全性發育受到妨害,精神的齒輪出了毛病,簡單來說就是變成了小穀的完全複製品。虐兒者大半在幼兒期受到新人的虐待,或者再受過性方麵的虐待,結果在某處形成了一個以欺負比自己弱小的人來解決精神創傷的回路。因為其中還伴隨了性快感,所以這就像是麻藥一樣的東西。」


    「可是,小穀在那之後第二年便進大學了,開始在都內獨自生活的對吧。」


    「啊啊,小穀應該完全忘記那件事了吧……」


    但是,四後後在他偶然到了宮內悟的家裏玩的時候,小穀和野澤誠再次相遇了。野澤誠馬上就認出來了,但小穀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從小學二年級到六年級這四年時間,自然連外表都會發生變化,小穀沒注意不到也是理所當然。這時如果是普通的小孩的話當然會畏懼,但是在野澤誠體內已經形成了和小穀一樣的人格。當時,野澤誠似乎沉醉於殺害小動物。


    會變得對超自然或者魔術之類的東西感興趣,以那家夥的情況來說恐怕與那種性癖也不會沒有關係吧。


    「也就是說,野澤誠找到了同伴的意思嗎?」


    風海純也一邊因嫌惡感而繃緊了臉一邊反問道。雖說是刑警,但這對純樸的青年來是似乎是殘酷的話題。我點了一下頭繼續說下去。


    「是同伴、是師父還是憎恨的對象,我也不太清楚。野澤誠本身也開始不滿足於小動物,小穀自己也是重拾過去的惡習。於是最惡劣也最凶殘的組合出現了。現役小學生的野澤在學校特色獵物並帶出來,兩人一起享受著敲詐勒索的行為。因為對象盡是小學低年級學生,所以稍微威脅一下就能簡單封口了。」


    「可是,這和宮內悟死亡的事件有什麽關係呢?」


    「那個夜晚,野澤誠本打算和小穀昌平合謀殺死四個人的喔。」


    「哎?」


    風海純也表情凍結了。我再次看向女高中生那邊,掩飾著陰鬱的情緒,道出真相。


    「宮內悟偶然知道了他們在幹的事情,然後和三個好朋友商量了。」


    這時如果有和老師或者親人商量的話,也許就不會發生這事件了,可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始終還是孩子,三個人直接向野澤誠追問了。


    被追問的野澤誠淡定地撒謊了,對於野澤誠來說要騙過腦子沒自己好使的同班同學是件簡單的事。


    「絕對不可以跟任何人說喔。也許大家都不理解,其實那個是召喚惡魔的儀式喔,是那個人教我的。」


    對於大人來說那是笑話,可是對於三名孩子來說,他們無法對既是年級委員又是班裏成績頂尖的野澤誠說的話一笑至之。眼前的友人所做的事情與健全的他們所在的世界一對照,就顯得過分異常。而且他們見過麵的大學生小穀的存在也有很大影響吧。


    「就因為這種事……」


    風海純也茫然地沉吟道。我帶著苦笑啜了一口已經徹底冷掉了的咖啡。


    「對被人發現的一方來說,這是世界是否會終結的緊要關頭,選擇肢就隻有自己死掉或是殺掉知情者兩條。我還是小學生的時候,真有人因為被同班同學知道他在學校的廁所大便而真的要拒絕上學。小孩的世界就是這麽一回事。對於身為大學生的小穀來說倒是有更加現實的危機了啦。」


    「可是,最後小穀卻沒有到現場對吧。」


    「小穀的屋子裏有一大堆高壓電槍啊催淚噴霧劑之類的東西,要搞定四個小學生綽綽有餘。可是,那時候有某些別的意誌在作怪了。」


    「別的、意誌……」


    「啊啊,小穀在電車裏陷入被束縛住的狀態,被東京站的站員救下來。然後,那個晚上,捏造的儀式得到實行,於是發生了那個事件。」


    「但是那個隻是偶然中的偶然吧?」


    「我和你的哥哥把你們警察所認為的“偶然中的偶然”極力堅持考慮為“某種意誌在作怪”。在我們的眼中看到的世界也好,我們自身的存在也好,到底不過是與十一維相連的看不見的細線的一部分而已。認為自己隻遵循自己的意誌而活著的想法才是傲慢啊,所有的事情都肯定有某人的意誌幹預。把那東西推到神的意誌或者偶然之類無法觸及的境地也是一做解決方法,但我和你哥哥獨獨是性格別扭的部分不肯死心。」


    我向他眨了下眼後,啜了幾口杯中剩餘的咖啡。


    「那就是說,在那個夜晚,他們在體育館舉行的那個儀式裏,有既非小穀又非野澤誠的某種意誌幹預的意思嗎?」


    「恐怕——我也隻能說到這種程度了。野澤誠想到儀式的進行方法是不是他自己想出來的也很值得懷疑。」


    「什麽意思?」


    「所有都市傳說都有起源。就算不像《answer》那樣有清楚的出版也好,到底也是某個人編造出來的,錢仙也好裂口女也好鹿島小姐也好都是這樣。編造它出來的人會為它是自己編造的而自樂自得也是正常的吧。可是,這僅限於和這個世界的法則對比時的情況。從遍視十一維總體的視點來看,也許是上層世界中的某人的意誌認為它是有必要的。換句話說,這也許就是從百萬分之一米的牆壁的對麵投放過來的異界的信息啦。」


    我偷偷瞥了一眼女高中生二人組,確認她們還在座位上。


    「野澤誠會死掉,也是這個原因嗎?」


    「那就不清楚了……」


    這到底還是讓人胃裏長個硬疙瘩。


    從結論來說,那一天,野澤誠死了。


    從小學六年級的夏夜一直束縛著他的絲線,在那一天突斷掉了。


    4


    我們離開天婦羅店之後,前往宮內悟案件發生的土浦西小學。


    即使過了七點陽光還是殘留著黃昏時的光亮。


    三層的破落校舍與沒有半點人的氣息的校園被夕陽染得一片赤紅。


    我們從正門走進去,一直穿過校園,走向位於最裏頭的那個體育館。


    在來到館前五米左右的地方時,間宮優香兀然停下了腳步。


    她抱起了雙手,臉上一片僵硬,那雙手上也豎起雞皮疙瘩。


    明明是夏天的黃昏,濕冷的空氣卻像纏繞著身體一樣的流淌著。


    與周圍的校舍相比,隻有體育館相當嶄新。


    我和霧崎確信不好的預感成真了。


    「接下去就需要許可了呢。」


    霧崎仰望體育館的屋簷,點起了香煙。的確接下來需要相當大的工程。我也一邊巡視著體育館周圍一邊點著香煙。


    「不好意思,我


    們雜誌的名稱在學校的老師麵前效果為零,就是為了這種時候才需要大學的老師吧。」


    「裝出頭條記者的陣勢暗示出兩年前發生的案件不也是高招嗎?」


    「你也挺壞的嘛。那麽,來一發合體技吧。」


    我們抽完一根煙後,暫且沿來路回到接待來賓用的玄關。霧崎的大學講師名片起到了作用,我們馬上就被放行到接待室了。


    雖然校長不在,不過有有點年紀的副校長來接待我們。


    他是個身材瘦削、戴著眼鏡而且看上去神經質的男人。


    我用霧崎是有名的民俗學者作為引子,迅速切入主題。


    僅僅是拋出宮內悟的名字,就讓副校長臉色蒼白起來。


    我們告知他沒打算把事情鬧大,所以希望得到調查體育館的許可。


    實際上,我們既沒打算寫成報道,也沒打算把事件聲張出去。


    副校長說要和校長及理事長聯絡,即場用手機撥了電話。


    他們爽快地答應了我們不聲張宮內悟的事的條件。


    在副校長的見證下,我們叫來了當地的工人,幫我們挖開了體育館中央的地板,,然後讓工人回去,由我和霧崎拿起了鏟子。


    那個馬上就被發現了。


    那是白骨遺體。肉已經歸土了,隻剩下骨頭。雙手像要抓住什麽似的伸到臉上。從頭發的長度和僅餘的一點衣物來看勉強分辨出來那是一名女性。


    而這正好位於體育館正中間的圓圈的中心。


    「為什麽、在這種地方會……」


    在一旁看著的副校長變得臉色鐵青而顫抖起來。對於普通人來說這衝擊太大了。


    「這具屍體的靈向野澤誠發出了求救的信息的意思嗎?」


    間宮優香直直地俯視著屍體,用無法判斷是對霧崎還是對我說的語調問道。


    「才不是那麽美好的東西……」


    我從洞口爬出來,坐在挖開了的地板上,點起了香煙。因為運動不足腰和手臂果然還是作痛,明天會全身肌肉痛吧。


    「應該是感應到野澤誠對朋友抱有的異常殺意而附在他身上吧。大概這孩子也是被熟悉的某人背叛了,在對那家夥的怨恨中死去的吧。」


    「那麽,野澤誠是早在兩年前開始就一直是被附身了嗎?」


    間宮優香向還在洞中的霧崎問道。


    「附身到什麽程度我是不知道啦。」


    說著霧崎也總算從洞裏爬上來,拍去褲子上的泥土。褲子沾滿的泥土多得隻是隨便拍一下的話也沒有意義。


    「至少和我們見麵時的野澤誠是正常的,說不定像人格分裂症一樣在一天中存在變換周期吧。」


    霧崎瞥了一眼正在吸煙的我,摸索著自己襯衫的胸袋,不過看來香煙掉到什麽地方去了。


    我輕輕搖了搖七星的包裝盒,甩出了一根煙。


    「牌子是一樣的喔。」


    我向他抿嘴一笑。霧崎哼笑著老實地接受了。點上火機的火手深深吸了一口,然後抬頭看著水銀燈無精打采地說道:


    「野澤誠也是,就算會被人知道一切,可能也差不多該從咒縛中解放出來了吧。」


    「可是,要怎樣做才能從咒縛中解放出來呢?」


    間宮朝我和霧崎懵然地側了側頭。


    一瞬間之後,我和霧崎交換了目光。


    煙灰同時兩人的香煙前端剝落。


    我和霧崎同時向自己的手機伸出手。


    更早撥出電話的是霧崎。


    我放好電話,暫且交給霧崎了。


    霧崎把手機貼到耳止,嘴上咬著香煙的濾嘴。他罕見地焦躁著。


    「見鬼……!」


    霧崎把叼著的香煙扔到地上。


    「沒接嗎?」


    「是啊……」


    我準備用自己的手機打電話時,電子音響了起來。


    顯示在液晶屏上的號碼是野澤誠的。


    我接通電話,放到耳邊。


    聽到了風聲。


    「野澤、君對吧,現在你在哪裏?」


    我壓下幾乎爆發出來的怒吼問道。霧崎、間宮優香和副校長都 凝視著我。嗷嗷的風聲聽著便覺淒涼。


    「……對不起」


    發出了沙啞的、像是望著遠方似的聲音。


    「我想差不多到了你們知道各種事情的時候了。」


    我看著霧崎和間宮優香,然後俯看洞中的白骨遺體。


    「我們現在在體育館,發現了咒縛著你的東西。」


    「真厲害啊,都發現到這個地步了嗎。」


    聽到了撲哧一聲非常寂寞的笑聲。我小倒抽了一口氣。


    「喂,我們其實對你過去做過什麽沒什麽興趣。現實上,殺了你的朋友的是小穀昌平,而且他已經被捕了。所以,到此為止不也挺好嗎?」


    「威脅、操縱那個人的人是我喔。說實話,我呢最想首先殺掉那個人的。可是那樣一來,我就沒有同伴了。」


    「在學校再交朋友不就好了嗎?就算不在學校也可以啊……」


    再次聽到了撲哧的一聲濕潤的笑聲。


    「喂,八神先生,你知道為什麽我要給八神先生打電話的。」


    「我在年輕人中有人氣啊。」


    「因為想不到其他人了,明明想在最後給誰打個電話。」


    我有種他正站在公寓或者什麽地方的屋頂的感覺。腦海中浮現出野澤誠呆呆站在那裏的纖細背影,那是寂寞的背影。


    「這樣的話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啊,我也能當你的短信朋友啊。」


    「從靈界打不通的喔。啊、不過,說不定能打通吧。」


    「……你在哪裏?接下來我還打算去找你吃頓飯。剛才的大學老師和一個漂亮的姐姐也在。」


    「我果然是沒救了。」


    「什麽沒救?」


    「我對同代的女孩對沒有興趣。」


    「也許很快有興趣起來啦,就算不行,那樣的人又不隻你一個。」


    「非常痛苦啊。我自己也知道自己很奇怪。」


    「我也是非常喜歡年輕的女孩,世人把我這種人叫做蘿莉控。」


    「我認為八神先生和我不同。」


    野澤誠怪異地竊笑起來。我陷入了 絕望中,我沒有把聽筒另一邊的少年挽留在這個世界的能力。


    「再見一次麵吧,我想見你啊……」


    我合上眼虔求著。


    「真讓人高興啊,這種話……」


    野澤誠的聲音裏失去了重量,隻聽到嗷嗷的風聲。


    「永別了……」


    「不要啊……!」


    我的叫喊和風卷得最強烈出現在同一時間。


    落下的時間感覺非常地長,哐的一聲手機被撞到的聲音響了起來,通信就中斷了。我閉上了眼,緊咬著牙關。


    連在哪裏都不知道,完全是束手無策。隻能寄望發現的某人馬上叫來急救車,然後奇跡地保住一條命了。


    「抱歉啊,我失敗了……」


    說完,我看向霧崎和間宮優香。間宮優香低下了眼。


    霧崎苦笑了,是溫柔而親密得不可思議的苦笑。


    我回以同樣的苦笑,然後歎了一口氣,撿起了香煙盒。


    叼起一根後,把整盒扔給霧崎。


    霧崎單手接著它。


    「夠大方的啊。」


    「不好意思,最後吸完這些之後你能換個牌子嗎?」


    我咬著沒點火的香煙,笑道。


    「你一吸我就開始覺得連香煙都不美味了。」


    「重要的不是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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