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供體已經和我母親進行過檢查,成功配型,讓我做好準備,去取心髒源……”


    河邊,攤位前,男人沉默許久,繼續說了下去,


    話語聲混雜著風聲,在攤位前響著,


    “……他們給了我個地址,讓我盡快過去……離開醫院之前,我去病房看了我母親。


    我母親躺在病床上,比入院之前,還要瘦弱很多……在她發病之前,我好像還一直覺得,我母親是那個手腳麻利,能在秧田裏勞作一天的母親……她好像從來也沒說過她累,也從來沒像那麽虛弱過……


    那時候,她的心髒已支撐不了她的身體,大多數時候,她都出於昏迷的狀態,病房裏,就隻有生命監護儀器滴滴答答的聲音……但那天,我在病房裏待了會兒,要離開的時候,我母親卻醒過來了……


    我給她倒了杯水,她已經從床上有些坐不起來了,我就坐在床邊,喂著她。


    她一邊喝著水,一邊笑著和我說著話,她說,她剛才好像是睡了一覺,整個人都精神了很多。剛才還做了個夢。


    夢到我父親還在的時候,我還小的時候,她跟我父親在地裏打著穀子,我也在那穀子裏玩鬧著,還抱著一小把穀子,在那拌桶邊,學著我父親一樣,打著穀子。我拿著那把穀子總是打不幹淨,我父親就將自己那把穀子打了過後,又拿過我打過的那把穀子接著打,我母親啊,就在旁邊抱著穀子,笑著,看著……


    她說,夢裏那天氣可真好,雖然出著太陽,但吹著風……


    說著說著,她又沉默了下來,她問我,那天外麵出太陽了嗎,我說出了,還吹著點風。


    她笑了,然後又看向了我,跟我說,


    說我從小就不會撒謊,也瞞不住事情,雖然她沒出去,但是病房外麵在下雨,她還是能聽到的。


    然後,她又問我,問我心裏是不是有什麽事情。


    我沒說話,隻是搖了搖頭。


    她就隻是看著我,沉默了下,就沒再追問,隻是拉著我手臂,跟我說,


    讓我別操心她,她這輩子啊已經足夠了,說我的時間還長,把我自己的生活過好,她就放心了……


    然後她又跟我講,說,要是她……就把她葬在老家屋後麵的山上,和我父親葬在一起,這樣啊,以後我有空回去看她的時候,遠遠的,她就能看到我……”


    男人說著,沉默了下,才繼續講了下去,


    “……我從病房離開的時候,她跟我說,要是一會兒要出去的話,記得把傘帶上,別讓雨淋濕了衣裳,省得感冒了。”


    ……


    “……我離開了病房,安排好手術前的準備後,就離開了醫院。坐著車,去了他們給的那個地址……去取心髒源。”


    男人轉過了頭,望著那河麵,說著,


    “那是個老舊園區裏麵的老舊廠房,我到了廠房外麵,他已經在那等著我。他帶著我,就進了廠房裏麵。


    ……廠房裏麵,被單獨隔出來間屋子,洗手換好衣服過後,我跟著他進了那間屋子裏。屋子裏,是個很標準的手術室。


    手術台,無影燈,所有手術室該有的東西,那裏麵都有。


    他笑著問我,那手術室還能入眼吧……


    手術室裏,除了我跟他,還有幾個人,一個負責麻醉的人,一個充當助手的人……在我走近手術台之後,那助手就把一把手術刀遞到了我手裏。


    ……手術台上,躺著一個人,被布蓋著,僅露出了胸腹部手術視野的範圍。


    雖然那個人已經被麻醉,躺在手術台上沒有反應,但插著的氣管,以及生命監護儀變化的曲線,都證明,手術台上這個人還活著……


    帶我進來的那個人笑著跟我說,這就是我母親心髒源的供體,隻是需要我親自取一下……


    我拿著刀,看著手術台上躺著的人,沒應聲。


    他就又自己接著說了下去,他說,手術台上躺著的人是個流浪漢,他們費了很多工夫,才找到這麽個合適的供體。


    他說,讓我放心,他們手腳處理的很幹淨,而且,即便街麵上少了個流浪漢,也沒什麽在乎。在之前,也已經對這個流浪漢進行了檢查,沒有傳染性疾病,心髒也沒有任何問題。那個手術室,也是完全符合標準的,我需要做得,就是把心髒摘取下來,然後放到了他們已經準備好的保存容器裏麵帶走……


    他還笑著跟我講,我就給他們提供了兩個肝腎髒,這顆心髒的價值遠遠比那兩個肝腎髒大,他們虧大了。”


    男人說著,望著河麵,再停頓了下,


    “……我拿著刀,就那麽站在手術台旁邊,看著手術台上那人……手術室裏很安靜,隻有監護儀滴答滴答的聲音,再然後,滴答滴答的聲音也沒了。”


    “……我摘下那人的心髒,放進了保存容器裏。他在旁邊笑了,笑得很開心,說我不愧是心外科的醫生……然後他跟我講,讓我把手術台上那人的腎髒也順便摘下來……我做了。”


    男人說著,語氣愈發顯得平靜,隻是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我拿著那心髒,回了醫院,親自給我母親進行了心髒移植手術。


    手術之前,還沒麻醉,我在病房見到了我母親,跟她說,心髒供體找到了。那時候,她醒著,她看著我,什麽也沒說,隻是摸了我的臉……”


    男人停頓了下,繼續說了下去,


    “……心髒移植手術完成後,我母親被送進了重症監護室。我就站在重症監護門外,看著我母親……


    兩天過後,我母親醒了,雖然還不能離開重症監護室,但是卻已經能和我說話了……我站在重症監護室門口很久,直到我母親注意到我,叫了我一聲,我才走進去……


    我坐在床邊,陪著我母親說著話……她跟我說,手術的時候,好像又做了個夢,夢到了我父親還在,我們一家人,坐在那老家堂屋裏,吃著涼拌豬頭肉……說完了過後,她又轉過頭來看著我,她跟我說,要是我心裏有什麽事情啊,就跟她講講,她雖然沒見過什麽世麵,也不懂什麽,但還是能給我分擔分擔……我說沒有。


    她就看著我,沉默了好一會兒,跟我說……她入院那會兒,那件衣服兜裏還有三十塊錢,要是我心裏遇到了什麽事兒,不高興的話,就去買點豬頭肉來吃,她說,我小時候就愛吃這個,每次啊心情不好啊,買點這個回來,我就開心了……”


    男人說著,再沉默了下,


    一陣清風拂過,卷動著衣襟,


    “……我從我母親的病房出來,他們也像是得到了消息,給我打來了電話,跟我說,之前他們幫了我,現在也該我幫幫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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