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凱的  營養午餐』


    終於  開張了←恭喜


    地點在  束京  澀穀


    不管是好孩子  壞孩子


    大家  都要來☆


    來到八月後的第一個星期日。


    我們被大平老師招待到由他出資、企劃的某間餐廳。


    老師除了是小說家之外,還有身為企業家的另一麵。在此之前,他也開設過兒童補習班、兒童活動中心、兒童遊泳教室等,對地方與社會做出貢獻。


    附帶一提,上述事業都因老師引發的問題而全部倒閉了。


    老師似乎沒有學到教訓,這回又決心挑戰另一門行業。


    餐廳的名稱是『大平·凱的  營養午餐』。正如其名,提供的菜色是遵照傳統的學校營養午餐。


    老師在廿一世紀看見某間藝人開的燒肉店——我記得應該是叫『燒肉小●優子』吧——得到啟發,回來後就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推動開店計劃。


    『大平·凱的  營養午餐』裏,每位女服務生都是穿著日式圍裙的二次元小學女生,餐廳的概念則是「假如大平哥哥在小學的營養午餐時間混了進來」。


    老實說我很感激老師維持一向的風格,但黑羽卻評了一句「那隻會被警察帶走吧」,她怎麽老是這麽沒禮貌。


    被招待的人不隻是我,還有妹背家所有成員。


    父親、母親、我、黑羽、實琉。柚小姐也去了。


    大平老師招待我們的理由有兩個,第一點當然是因為實琉。


    實琉透過老師的那本『閃亮的天藍色小褲褲!』似插畫家之姿出道。老師除了那本作品外,希望今後的書也能由實琉負責插畫。


    畢竟實琉還是小學生,大平老師覺得跟實琉的父母談這件事會比較好。所以提出了直接碰麵的請求。


    另一項理由則是,為了慶祝我父母親的結婚紀念日。今天剛好是他們結婚十九周年。


    順道一提,我的父母親是在各自家裏的反對下結婚的,還曾經私奔過,讓人感覺過程非常浪漫。人要趁年輕談一次像二次元的戀愛——這是他們經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


    妹背家的男生代代幾乎都是在多角戀愛的情況下結婚的。不過因為我沒有妹背家的血統,以後結婚的經過應該會很平凡吧,結果父親卻對我表示:


    「看來你也充分具備那種素質啊。」


    是這樣嗎?


    盡管我不明白父親為何要對我這麽說——


    結果就在這天,謎底解開了。


    東京·澀穀。


    「大平·凱的  營養午餐」位於車站前的精華地段。


    澀穀以前被稱為年輕人的聚集地,到了廿三世紀這點依舊沒變。老師希望店裏的客人最好都是年輕人,所以才選擇在澀穀開張。


    抵達澀穀車站後,這裏果然是年輕人的聚集地——美少女都沒穿小褲褲。


    ……一下子說這個大概沒人聽得懂,我還是稍微解釋一下吧。


    招牌上所描繪的二次元美少女,都沒有穿內褲。舉個例子,被掀起來的迷你裙下,就可以稍微看見一點光溜溜的屁股。


    這是最近流行的不穿內櫛。


    在年輕人之間,小褲褲就代表「古老權威的象征」,所以討厭內褲的人愈來愈多了。


    確實,我也喜歡沒穿內褲並以褲襪取代——也就是直接套上褲襪,但那隻是特例罷了。以文學為誌者,小褲褲就等同靈魂,也是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這種在年輕人之間輕視內褲的風潮,讓人感到非常寂寞。


    我雖然還是高中生,但已經彼看做是老古板了吧。不論什麽時代,喜歡文學的青少年跟追逐流行的時下年輕人,總是很難臭味相投……


    我們跟老師約好在澀穀車站附近的某座銅像前碰麵。


    那是一尊名為小八的狗銅像。


    據柚小姐所言,「忠犬八公」的故事從昭和與平成時代開始就非常有名。好像那時隻有八公像而已,但在我們這個時代被重新改寫設定,八公旁邊又多了飼主的銅像。不用說,飼主當然是露小褲褲的美少女了。


    即便是年輕人的聚集地澀穀,曆史悠久的八公飼主也不能沒穿內褲。鬆了一口氣的父親跟我,並排欣賞著這尊銅像。


    那麽,老師呢——


    隔著八公像,他出現在與我們相反的另一側……話雖如此……


    我跟黑羽都因過於震驚而啞口無言。


    老師——並不是平常的美少女,而是以男性的姿態出現。


    「老頭子……被夏天的太陽曬昏了嗎?」實琉道。


    老師察覺我們後,咧嘴露出笑容。


    「畢竟我的公眾形象是這個。像這種日子,還是維持本尊的樣貌比較好。」


    老師身穿筆挺的白色西裝。微微在胸前露出以天藍色小褲褲充當的口袋中。這種瀟灑的成熟男性裝扮,真是帥呆了。


    老師站到我的雙親麵前,恭恭敬敬地低下頭。


    「嶽父大人,嶽母大人,歡迎兩位。」


    「……我有種討厭的預感。」


    不知為何,黑羽的臉色非常難看。


    與老師會合後,大夥兒便朝餐廳出發。


    『大平·凱的  營養午餐』是在一棟非常普通的住商混合大樓一樓。


    附帶一提,今天餐廳全都被我們包下來了。老師,太感謝您了!


    那麽立刻進去裏麵吧——


    「那側……」


    柚小姐畏縮地站在老師跟我父母親麵前道。


    「不好意思。我也跟來了……」


    「……?」


    老師不明白她的用意,露出訝異的表情。


    「畢竟,我不算是妹背家的人。」


    「啊啊,原來你是說這個啊。不必那麽客套了。我已經把柚小姐視為妹背家的一分子。嶽父大人,嶽母大人,兩位也認同這點吧?」


    父親跟母親都麵帶微笑地點點頭。


    「……謝謝!」


    ……


    沒想到柚小姐還會在意這種事……


    接獲大平老師的招待時,起初柚小姐也說「我還是待在這裏看家好了」。看來她並不認為自己算是妹背家的人——


    柚小姐跟我們同住已經過了兩個月左右。


    現在她幫妹背家處理各種家事,不過預定到了九月就會跟我們一起去上學。


    柚小姐剛來家裏時,我沒對父母親說她是廿一世紀的人,隻介紹她是「來自遠方的朋友」。雖然雙親問了許多問題,但最後還是爽快地答應讓她住下來。


    我以為我家的爸媽非常通情達理,但黑羽的觀點卻不一樣。


    「爸爸跟媽媽大概已經看出來了吧。」


    「看出來?看出什麽?柚小姐的大腿尺寸嗎?爸爸是下半身派,鐵定看一眼就能確定數字。」


    「……柚小姐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來這個時代。如果她顯露出還有溫暖的家可回去的氣氛,爸媽或許就會說服她回去了……」


    柚小姐平常並不會露出凝重的表情。因此,我對柚小姐的覺悟所知無幾。


    我唯一清楚確定的是,柚小姐已經相當融入妹背家了。


    身為家裏的一員,她協助進行各式各樣的家務。如掃除、洗衣、采購,此外還有——下廚。


    柚小姐剛開始跟我們一起住的時候,母親對柚小姐煮出來的精美料理大鹹驚愕,從此以後下廚的工作就交到柚小姐手上了。


    她並沒有討厭這種安排,而是非常樂意地接受了。


    「柚小姐的料理真是超越了時代啊。非常好吃。」


    「嗯……謝謝。因為


    有我希望幫忙煮飯的對象,所以我才那麽努力……」


    昨天,母親一邊吃柚小姐煮出來的現代料理——2·5次元咖哩——一邊說「這麽一來就可以交給她了」,並與父親相視點頭……嗯?下廚這項工作不是早就交給柚小姐負責了嗎……?


    總之,我現在已經很難想像家裏沒有柚小姐的情況。


    因此,柚小姐,你不必那麽客套啊。


    你已經是——我們家族的成員了。


    『大平·凱的  營養午餐』內部裝潢,就像是舊世紀的小學教室。


    大大的黑板上寫著菜單,桌椅都是便宜的木頭製的。盡管這些家俱使用起來並不怎麽舒適,但氣氛倒是非常到位。


    大平老師跟父親一下子就意氣相投,這兩個成年人熱烈地討論起武士家徽與內褲圖案的相似性,以及曆代學者所提倡的屬性學等艱澀的話題。


    「……對了,嶽父大人。我想要切入正題了。今天是為了慶祝嶽父大人與嶽母大人的結婚紀念日。老實說,提這個應該很合適才對——請把實琉嫁給我吧。」


    ……耶?


    當事人實琉正以稚氣的臉龐啃著常拿來夾熱狗的那種長形麵包,完全無視老師的話。


    我想,老師一定不是認真的,隻是為了緩和現場的氣氛開開玩笑罷了。父親與母親似乎也這麽解讀,雙雙發出爆笑。


    然而,隻有黑羽一臉嚴肅。


    「別作夢了,不可能!況且,這根本不合法吧!」


    「黑羽小妹,看來你反對我跟實琉結婚啊。名作『羅莉塔(lolita)』的作者弗拉基米爾·納博可夫(dimir nabokov)曾這麽說:『與少女的年紀差距至少要十歲,最好是三十歲到四十歲』。我們相差六十歲,應該完全不成問題吧?」


    「問題可大了!」


    對寫作幼女、女童的現代作家來說,舊世紀的文豪弗拉基米爾·納博可夫簡直就像神一樣。理由不必說,當然就是那本『羅莉塔』。雖然黑羽表示:「那本書並不是哥哥想像的那樣!」但那部作品依然被後世尊為羅莉之始祖。舉個例子吧,※春賀·遙老師的筆名就是意識到『羅莉塔』的男主角亨伯利·亨伯利(humbert humbert)所取的。(譯注:日文中「春賀」跟「遙」讀音也是一樣。)


    「我為了今天這個大日子,準備了一樣非常適合的東西。」


    老帥興衝衝地跑到餐廳後麵,手上拿了什麽又走回來。


    那貌似一套純白的衣裳,仔細瞧——是結婚禮服嗎?


    「我希望實琉一定要穿上它。」


    實琉依然全心全意享受食物,根本沒把目光轉過去。


    「實琉,至少把這頂有麵紗的頭冠戴上去吧。」


    「老頭子自己去戴內褲吧。」


    實琉終於對老師有了反應,不過卻非常冷漠。老師嘴裏說著「嗯嗯,我知道了」,同時以極其自然的動作,將放在胸前口袋的天藍色內褲套在頭上。


    大家都微笑地望著他們的這些舉動,這時,父親跟母親突然望向我。隻見母親對父親竊竊私語起來。


    在眾目睽睽下說悄悄話……真令人好奇啊。


    「……怎麽了嗎?」


    「啊啊,抱歉。隻是想起來跟你媽結婚時的往事。」


    父親與母親似乎很懷念地注視著大平老師手上的結婚禮服。


    「從那以後已經過了這麽久,你們也長得這麽大了……你媽媽覺得我們家最先結婚的應該會是阿銀,對吧?」


    「是啊。」


    「我?是嗎……」


    「是啊。因為……」


    母親這麽說,視線從我這裏——轉到坐在我隔壁的柚小姐臉上。


    我也順著母親的視線看向柚小姐,卻與一臉驚訝的她對上了眼。


    ……這是怎麽回事?


    當我正在訝異時,母親突然從座位上站起身。


    「小柚,請戴上吧。」


    她從老師那接過禮服的頭冠,為柚小姐戴上。


    「你看,阿銀。以後要跟小柚好好相處喔。」母親說。


    「耶?」


    完全不懂母親在說什麽……


    這時,頭上戴著內褲的老師以可以理解的模樣點點頭……


    「喔喔,原來嶽父大人跟嶽母大人是這麽看待柚小姐啊——」


    ……接著說出令我大感衝擊的話——


    「銀小弟的未婚妻。」


    ……!


    柚小姐瞪大眼睛,正要送進嘴裏的橘子也掉在托盤上。


    父親與母親很愉快地笑了,實琉一臉失落地瞪著老師說「老頭子,那是什麽意思」,至於黑羽——


    「……」


    她保持湯匙放入嘴中的姿勢,整個人凍結了。


    父親爽朗地笑著說道:


    「哈哈哈,說什麽未婚妻未免太急了點——不過阿銀把小柚帶回我們家,應該就是那個意思吧?敢做出這種事,真不愧是妹背家的男兒啊。」


    「……耶?」


    我慌忙向父親與母親確認——他們似乎把我跟柚小姐視為男女朋友了。


    未成年的兒子突然帶女生回家,還說要讓她住下來——在他們眼裏事情就是這樣。喂喂,既然如此當初他們為什麽不反對啊!盡管我很想吐槽,但雙親老實說也為了這件事非常煩惱吧,在我們沒看到的時候,夫妻倆似乎討論了好多次。這當中也曾檢討過是不是該把柚小姐送回她自己的家。


    結果,雙方的想法沒辦法取得共識,隻好決定先看看情況再說——就這樣,情況持續了大約兩個月。


    這段時間他們近距離觀察柚小姐的為人,對她似乎非常滿意,所以最後決定把我交給柚小姐照顧。


    能提出這種結論,我真佩服雙親令人驚訝的靈活思考能力……不過,當初他們自己也是私奔結婚的,所以或許比較能理解孩子們的戀愛吧……


    「那、那個……我,呃……」


    由於事發突然,柚小姐滿臉通紅,以雙手捧著臉頰。


    「哎呀哎呀,這真是太好了啊,孩子的媽。」


    被父親這麽一提,母親也望著我跟黑羽道:


    「是啊。現在雖然可以笑著討論這些……但其實我們從小就很擔心你們兄妹呢。」


    「擔心……?」


    「阿銀跟黑羽還有實琉之間,會不會發生什麽奇怪的事。」


    「……」


    父母親的語調並沒有很嚴肅。


    光從口氣判斷,也可以知道他們是半開玩笑的。


    畢竟大平老師也在場,這麽看來,對父親他們而言這應該不是什麽嚴肅的話題吧。


    隻不過……


    盡管沒有說出口,但父母親也確實意識到我跟妹妹們之間並沒有血緣關係。


    父親與母親一直像這樣擔心我跟妹妹們之間的關係嗎……他們會把我跟柚小姐當成一對,或許是受了不希望兄妹之間發生什麽的擔憂心理影響吧……


    我突然很好奇地側目望向黑羽。


    黑羽緊閉雙唇,露出不知道在看哪裏的眼神。


    雖然隻有細微的變化,但她臉上的血色確實消失了,或許這麽說有點太誇張——不過那就像全世界都結凍了一樣。


    父母親似乎認為能開心地談論這件事很棒,都是托了柚小姐的福——他們高興地笑道。這時老師又補了句「那今天就是喜上加喜了」,於是大夥兒笑得更開懷了。


    我望向柚小姐——她戴著頭冠,感覺似乎很尷尬。由於事出突然,她好像不知該怎麽應對。


    真沒辦法啊……我跟柚小姐不過才牽了一次手


    ,並沒有訂下任何承諾。什麽男女朋友,無視柚小姐的心情擅作主張,當然會讓她非常狼狽……


    母親這時對柚小姐說「對了,下次一起去買東西吧,要買衣服給你,然後再一起吃飯,最後去花店買花」,母親的興致非常高昂。


    「啊……但、但是……這樣太不好意思了。」


    聽見柚小姐的話,母親擺出生氣的臉孔。


    「聽好,夠羅,不可以再像外人一樣這麽客套!小柚已經完全是我們家的人了。阿銀也同意吧?」


    「是啊,當然。她就像我們的家人。」


    「我比較在意的是小柚的服裝。既然是我們家的女性,就應該穿得更時髦一點。」


    「既然如此,就去我經常去的那問舶來品店『村田西服』吧。」


    「那裏的品味隻適合大叔吧!……聽好了,小柚,關於服裝這方麵,絕——對不可以把阿銀說的話當參考喔?」


    母親故意裝出一臉嚴肅的模樣,接著又咧嘴笑了出來。


    「怎麽會……我覺得銀先生,非常瀟灑……」


    「一下子就開始甜言蜜語啦?還是說,是小柚太溫柔了?」


    說到這,母親很認真地不停誇獎柚小姐有多溫柔、多善解人意。


    「這麽溫柔的女孩能變成我們家的人,真是太好了。」


    當母親以欣慰的口氣這麽說時……


    柚小姐先看著母親的臉,然後又看向我,她微微張開唇——淚光自眼角慢慢浮現。


    終於,她再也難以按撩住因抽搐而扭曲的臉龐。


    「我、我去一下洗手間。」


    柚小姐宛如脫兔般逃跑了。


    她所戴的頭冠也因此彈落地麵。


    ……


    該怎麽說才好,我想那絕對不是傷心難過的淚水吧。


    但……


    我感到很難為情,像這種時候,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反應才好……


    我求援的視線胡亂遊移著。


    最後,落在了老師的目光上。


    「哎呀哎呀,銀小弟,你是怎麽了?你的眼神就像是迷途的羔羊啊。」


    「……我平常都在思考關於文學的創作。所以,對於這方麵……」


    「文學,嗎?」


    老師笑道。


    「銀小弟。正統派文學——不,古今中外文學最偉大的題材,你知道是什麽?」


    「當然是小褲褲羅?」


    「如果隻限於正統派文學,你的答案是沒錯啦。不過假使是古今中外的文學,答案就不同羅。」


    「把褲襪撕爛之類的嗎?」


    「那百分之百是你個人的嗜好吧。」


    「……我猜不出來。」


    大平老師促狹地眨眨眼。


    「那就是男女之情啊,銀小弟。你完全不明白戀愛,以及女性的心理。像這樣是無法寫正統派文學的。」


    想寫戀愛喜劇文學,沒有戀愛經驗就辦不到嗎……


    「銀小弟,你得多研究一下男女之間的事。多了解戀愛。那是你重要的課題。」!


    我的身體發出顫抖。


    大平老師給了我如此直接的一番訓示。


    「銀小弟,你快去追柚小姐吧。」


    「是的,老師,謝謝您。話說回來……為什麽您要像這樣引導我呢?」


    「那還用說!隻要銀小弟跟柚小姐順利交往,那我就可以順利把實琉從銀小弟身邊扒開了!」


    「老頭子扒光自己的皮去死吧。」


    我追逐柚小姐的腳步。


    她剛才說要去廁所,不過不管怎麽看,她都是衝到了建築物外頭吧。


    我也跟著離開室內,剛好看見柚小姐正要進入附近的公園。


    「柚小姐,請等等我!」


    腳程是我略勝一籌,所以一下就迫到了。


    「為什麽你要突然跑出來呢?」


    柚小姐那被淚水沾濕的眼眸拚命逃離我的追索。


    「銀先生,對不起。那個,我覺得我這樣會破壞大家的氣氛。」


    ……看到柚小姐哭泣雖然不會因此心生厭惡,不過,大家或許會因此擔心她。可能等她稍微平靜一點會比較好。


    「你要不要坐下來休息一下?」


    我指著附近的長凳,於是兩人並排坐在上頭。


    由於附近沒有街燈,所以感覺滿暗的。我很勉強才能看出柚小姐的表情。


    她沉默不語地按捺住淚水,最後終於慢慢冷靜下來。


    「……我覺得,很抱歉。」


    「很抱歉?」


    「是的……伯父伯母那麽說,我聽了非常高興……但,我覺得他們誤解我了。我感到很畏懼。」


    「誤解?怎麽說?」


    「因為伯母說我很溫柔。」


    「那並不是誤解啊。我以前就從來沒看過像柚小姐這麽溫柔的人。」


    「不。」


    柚小姐發出嗬嗬的自嘲笑聲。這種表情完全不像她。


    「銀先生,那是天大的誤會。我一點也不溫柔。」


    她在聲音裏加重力道。


    「我隻是膽小又卑鄙而已。」


    ……耶耶——?


    「卑鄙?我完全沒感覺啊?」


    她總是很開朗,又很嫻淑婉約……


    「不。我知道為什麽你會有那種錯覺。」


    柚小姐說了聲對不起後,就簡短地描述自己的孩提時代。


    她還是嬰兒時就被丟到孤兒院門口,完全不清楚父母親是誰。盡管被彌勒院家收養了,但卻被養父母冷漠對待。關於這部分,我以前也聽過。


    小時候,每當她要對雙親表達自己的希望與意見時——幾乎都會被大人否定,有時候還會惹養父母生氣。


    於是柚小姐就逐漸染上了無法說出自己想法的習慣。


    「我也愈來愈擅長察言觀色。」


    「……」


    「因此,那根本就不能算是溫柔。」


    「以我來看……我根本不覺得柚小姐那樣叫很會察言觀色。該表達意見的時候你也都有表達啊。」


    「那也是……我在察言觀色以後才發表的意見。我早就看準說哪些話不好了。所以根本就不是什麽溫柔。」


    不過在有些時候也會不小心忘我——柚小姐又補了這麽一句。


    ……看來這不是什麽能隨便聽聽就算了的事。畢竟柚小姐對我坦白說出平常藏在心底的話……


    「可是……柚小姐的笑容能使人非常放心……」


    「那是虛假的笑容。」


    「……我才不相信。雖說你所露出的笑容之中的確有不是出自真心的笑,而且那種笑容或許很多也說不定;不過,其中絕對也包含真心誠意的笑容吧。」


    「……」


    「爸爸媽媽一下子就把柚小姐視為我的女朋友,讓我覺得很過意不去,不過他們確實很喜歡你啊。」


    「……我比銀先生所認識的更為悲觀。總覺得永遠沒辦法得到那些自己很想要的事物。世界上不可能有那麽輕而易舉的事。因此,我沒法相信眼前所發生的狀況……」


    「……放心。神是不會虧待好人的。」


    「可是……我並沒有那個價值。」


    柚小姐悲傷地搖搖頭。


    聽了她的敘述,我也回想起自己小時候。跟柚小姐不同,我對雙親及黑羽總是有話直說……需要看別人臉色這種事我幾乎沒經曆過……


    再怎麽樣我也沒辦法對柚小姐說「我了解你的心情」。這種不負責任的話我說不出口。我唯一能說的是——


    「柚小姐雖然說自己不溫柔……但我卻不


    能苟同。察書觀色,聽起來好像不是什麽光明正大的行為,不過反過來說——不,就算不必反過來說,也算是一種為人著想的行為不是嗎?」


    「……」


    「我隻是想說,人的特徽就像是硬幣的正反兩麵一樣。柚小姐很溫柔,我這麽覺得,我的爸媽也這麽覺得。這樣不就夠了嗎?」


    「銀先生……可是……」


    「我跟柚小姐不同,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寫文章也是百無禁忌。也因為如此,黑羽經常為了我沒有考慮到別人而生氣。在網路上傳小說,也被大家罵得狗血淋頭。」


    「也是托了這麽做的福,銀先生才能顯現出與眾不同的個性吧。」


    「有好有壞啦,不就跟硬幣的正反麵一樣嗎?既然我是這樣,柚小姐是這樣,大家也應該都是這樣吧。」


    所以,請不要再說自己不好了,柚小姐。


    「……」


    我的話停下來以後,柚小姐有好一會兒都默默地凝視我。


    終於,她以那雙大而美麗的眼睛對著我——露出淡淡的微笑。


    「……我好開心。能來這個時代,真是太好了……」


    柚小姐又露出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剛才壓抑下去的淚水,這回又再度溢了出來……


    「銀先生,我好開心……」


    她開始嗚咽並緊抱住我。


    因為充滿情緒之故,她抱得非常用力。那柔軟的軀體也不停朝我身上壓過來。在這種氣氛下做出這種感想雖然很不好意思,不過柚小姐豐滿的胸部抵住我的手臂,實、實在是……


    柚小姐也會像這樣情感突然爆發出來……或許是因為長年累積在心中的東西,一下子突然決堤了吧……


    我默默地等待她停止哭泣。


    「咿嗚……咿嗚……真丟臉。對不起……」


    柚小姐的啜泣聲在夏夜中響著。


    沒關係啦,柚小姐。你想哭就盡情地哭吧。


    ……雖然我很想摟住她的肩膀,隻可惜我沒有那種勇氣。


    大概是已經哭夠了吧,柚小姐終於止住淚水,正當我覺得差不多該回餐廳的時候——


    柚小姐擦著眼淚,說了一番令我意想不到的話。


    「銀先生,你剛才有提到寫文章的事吧。銀先生理想中的女性,果然必須是能理解你文章的人嗎……?」


    「耶?理想的女性!?」


    「是的。以銀先生的角度看,當然是能夠理解你的人比較好吧……」


    「嗯——是啊,這麽說的話,應該……吧。」


    這時,柚小姐的眼神突然充滿了意誌力。


    「我會……加油的。一定要能完全理解銀先生的文章。對了,總有一天,我要翻譯銀先生的小說。」


    「翻譯?」


    「是的。我想翻譯給我出生的那個時代的人閱讀。舉例來說,文章一開始……這樣如何?」


    柚小姐望向天空,露出沉思的模樣後這麽說道:


    「『給廿一世紀的讀者諸君』——」


    「耶……如果能實現一定會很有趣。」


    「是啊。」


    超越時代的故事,光是想像就讓人興奮不已。


    「呐,銀先生。提到翻譯……在日文中,就算是同一個詞匯,所包含的意義也可能包羅萬象。就好比『喜歡』這個詞吧,解讀的方式並不是隻有一種。」


    柚小姐以此為開場白,在幽暗的夜色下直接了當地說:


    「——我,喜歡銀先生。」


    「……嗯。」


    因為太突然了,我瞬間隻能反射性地回了一聲。


    數秒鍾的沉默後……


    喂,她剛才說……喜歡我?


    這裏的喜歡,究竟該怎麽解讀比較好?


    如果在這時提出這個問題,就沒有資格當男人了吧。


    畢竟在這種情境下聽她這麽說……就算是再怎麽不懂女人心的我,也會聯想到那方麵。


    有極高的機率,柚小姐她——


    「柚小姐,那個……」


    「是的……」


    「呃……」


    我用力搔著頭,不知該怎麽接話……


    「……」


    「……」


    我不習慣跟女孩子相處——這樣的藉口未免太遜了……平常寫小說時,男女之間的愛情喜劇場麵我倒還能振筆如飛。但如今思考能力幾乎全都停擺了……


    柚小姐對我露出探求的目光,可愛地將嘴唇微微嘟了起來。


    「你怎麽不說話呢。既然這樣——把銀先生綁起來,是不是就可以聽到回答了?」


    「耶、耶耶!?你竟然帶了繩子出來?這就是『直接問你的身體』嗎?繩子會從口袋自己鑽出來嗎?把我四肢綁死以後,就放在這張長凳上不管嗎!?」


    「嗬嗬……銀先生的想像力真是驚人。」


    柚小姐以手掩口,覺得很好玩似地笑了出來。


    我臉上也浮現害羞的笑容。從旁人的眼光看,我們是不是就像普通的高中生情侶呢……


    不過就在這時——柚小姐濕潤的碧眼突然染上了動搖之色。她的視線直接穿透我。


    柚小姐的臉龐一下子緊繃起來。


    怎麽了?我好奇地追逐柚小姐的視線——


    黑羽就佇立在公園的入口。


    因為天色很暗,從這裏看不見黑羽臉上掛著哪種表情。然而,雖然無法推斷黑羽此刻的心情……但我卻不知為何,有種做壞事被當場發現的感覺。


    黑羽輕輕交叉雙臂,緩緩朝我們這邊走來。


    「黑羽小姐……」


    「……」


    柚小姐與黑羽的視線在空中交錯。


    空氣緊繃得讓人難以呼吸……


    「黑羽,你一直站在那裏嗎?」


    「並沒有一直。很抱歉,因為我不太方便出聲。」


    ……從哪裏開始看起的?聽到哪些話了?


    「……」、「……」、「……」


    一瞬間,三人都默默無語。氣氛尷尬到極點。


    有什麽辦法可以緩和現場的氣氛呢——我絞盡腦汁思索著……


    「我、我真的要去洗手間了。」


    柚小姐站起身,奔向『大平·凱的  營養午餐』所位於的住商混合大樓。


    因為毫無預警,我也來不及對她出聲。


    黑羽以複雜的表情目送柚小姐的背影,接著坐到我身邊。


    「柚小姐……看起來好像非常開心呐。」


    「或許……是吧。」


    「那還用說。她舍棄了一切來到廿三世紀,終於找到容身之處……會開心也是理所常然的。」


    「……」


    容身之處……嗎?


    「看到柚小姐如此高興……我們能幫上她的忙,不是太好了嗎?」


    我征求黑羽的同意。當然,黑羽一定也會點頭吧……


    然而她的回應卻讓我大感意外。


    「我……我該怎麽辦才好?」


    黑羽一臉苦澀,忿忿不平地說道。那不像是對我的回答,比較像是自言自語。


    「……看她那副模樣,我根本無話可說了。」


    「你是指……?」


    我這麽問。黑羽突然狠狠地瞪過來。


    「因為那樣一來,我就變成強盜了。奪走她一切的壞人!」


    「什、什麽,你在說什麽!」


    「……不管是爸爸、媽媽,還是柚小姐——那麽做對大家來說都比較幸福,一切都能圓滿。所以你說我該怎麽辦才好嘛!」


    黑羽緊握拳頭,用力上下揮動雙臂。


    那種動作就像是——想要將不如己意的現實全都趕跑似地。


    「啊啊——我受夠了!」


    喂、喂。我根本聽不懂你想說什麽,冷靜一點啊,黑羽!


    黑羽突然將臉湊向我麵前。


    「氣死人了。真想揍這張蠢臉。怎麽辦?哥哥你說我該怎麽辦啊!」


    「你、你問我,我問誰啊。我一直都是黑羽的哥哥,以後也還是黑羽的哥哥啊。」


    「你什麽都不懂這點才教我生氣!」


    這時,黑羽原本氣嘟嘟的表情忽然一變。


    她露出好像學者正在研究艱難問題般的表情望向我。


    「……思考過後,然後理出答案……」


    她自言自語般地喃喃說完後,便站起身。


    「……哥哥,對不起……我明知拿你出氣也於事無補……」


    黑羽態度大轉彎,逕自向我道歉。


    不過她仍舊以莫名寂寞的眼神看著我。


    「不,你不必在意啦……」


    「……我要回去了。」


    她轉過身,朝著建築物的方向走去。


    我則隻能呆呆地目送她的背影。


    黑羽方才的激動反應是……為了什麽?她最後還說「理出答案」?暑假作業的習題嗎……應該不是吧。


    我搞不懂……


    被單獨留在公園的我,想起方才柚小姐的一番話。


    ——我,喜歡銀先生。


    她還說,解讀詞匯的方式不隻一種。因此,「喜歡」這個詞也充滿了各式各樣的可能。


    假使這是老天爺所設下的一大陷阱,其實最後是指「她非常非常喜歡我剛睡起來亂翹的頭發」——那也不是不可能吧。


    不過,依照一般的想法來看……


    ……


    「『喜歡』嗎……」


    我試著自己說出口。


    胸口立刻小鹿亂撞。


    這時——


    毫無預警地,某個場麵浮現於我腦海。


    那是黑羽對我表白「喜歡」的那幅光景。


    會像這樣突然回憶起來,就代表那果然是實際發生過的吧……


    假如是黑羽對我說「喜歡」的話,那個詞匯又蘊含什麽樣的意義呢?


    ……


    不管怎麽想,我也找不出明確的答案。


    黑羽從那天以後就絕口不提那件事了。


    大平老師,戀愛……就好像是一個無底深淵呢。


    我決定了,這個夏天,戀愛就是我的主要課題。


    總之,我一定要搞清楚戀愛是怎麽回事才行。


    如今的我,即便聽了柚小姐與黑羽分別對我說過「喜歡」(後者還不能完全確定),但依舊搞不懂那是什麽事意思,簡直就像個戀愛白癡。至少,我得先弄清楚那兩人的心情才行。


    假設柚小姐真的喜歡我……那我會單純地感到高興。有種想要翩翩起舞的衝動。盡管因為父母親說了些多餘的話,讓我現在有些困惑,但我的戀愛計量條確實正在不斷伸長,很快就要抵達滿格了。


    柚小姐雖然說了很多,例如她既悲觀又根本不溫柔之類的,但我卻不那麽認為。她是個開朗又心地善良的女孩,一定能談一場被大家祝福的戀愛。


    另一方麵,假設黑羽喜歡我的話……


    該怎麽說……為何會有檀毛骨悚然的感覺?


    畢、畢竟……這種事是不被允許的啊……即便是沒有血緣的乾妹妹,我們可是打從黑羽出生起就一起生活的家人。文學跟現實又不能畫上等號……


    不過……我卻一點也不討厭她這樣……甚至還感到開心,那是為什麽呢……果然我的遺傳基因裏埋了喜歡妹妹的天性嗎……?


    自己的這種感覺……簡直就是一團亂,沒法理出頭緒。柚小姐跟黑羽,我也不好說自己比較偏向何者。當然以普通的觀點而言兩個人我都非常喜歡,配我這種人實在太可惜了。


    她們兩人的心情,還有我的心情——我希望能找到答案。


    理解人心,也算是文學的一環。


    您要我去了解戀愛就是這麽回事吧?大平老師!


    「……好!」


    我振作精神,迅速從長凳上站了起來。


    暑假雖然已過了三分之一……但真正的夏天現在才要開始呢!


    *


    ——廿三世紀,某日,黑羽的房間。


    「黑羽、柚小姐!大平老師的廣播節目又要開始了。大家一起來聽吧!」


    ●特別刊載『大平·凱老師的專屬時間』於2202年8月8日播送的一集


    特別來賓  春賀·遙(作家)


    妹背·實琉(小學生/插畫家)


    『回覆聽眾們的來信單元』


    ◆『日本國民之妹的尊嚴』


    喵摩首相被設定為國民親妹妹,但之前卻稱美國總統雷伊斯為「哥哥」。從設定思考,喵摩首相應該隻能叫日本國民「哥哥」才對吧。


    我雖然支持喵摩首相的政策,但關於這點卻無法忍耐。隨便叫他國的男性為哥哥,未免太輕浮了吧。


    愛知縣  人家最喜歡喵摩了(88歲)


    春賀:「那件事的確讓人無法接受,簡直是太丟臉了!」


    大平:「你太天真了。完全不懂日本政府的深謀遠慮。」


    春賀:「深謀遠慮……你想說什麽?」


    大平:「首相是二次元妹妹的,如今隻有日本一個國家。然而,或許世界各國都會逐漸模仿日本導入這項政策。這麽一來,你覺得會如何?」


    春賀:「……難不成……」


    大平:「沒錯。總有一天,全世界都會有二次元政府領導人叫國民『哥哥』。俄羅斯或北歐的話搞不好還是金發少女。我最喜歡的金發美少女叫我哥哥……為了達成這項宿願,為了世界和平,從現在開始一定要推廣讓地球所有人類都變成哥哥的『哥哥主義』才行!我再重複一遍,這都是為了世界和平!」


    春賀:「原來如此,好像可以理解……不過,假使其他國家的二次元領袖不是妹妹,而是姊姊或青梅竹馬怎麽辦?」


    大平:「斷交。」


    實琉:「你的世界和平上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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