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自然而然地展開了。


    盡管我不希望在沒有「一式」的狀態下戰鬥,但既然開始了就不能迷惘。


    「唔喔喔喔喔喔!」


    率先衝出去的是劄諾巴。


    對手雖然是七大列強,但劄諾巴完全無視這個事實。沒有任何技術,隻是筆直地往前奔馳,朝對方使出笨拙的攻擊。


    棍棒發出劃開空氣的聲音直逼死神。


    「哎呀。」


    死神遊刃有餘地回避攻擊。但是,我已經預見劄諾巴的攻擊不會命中。


    劄諾巴的攻擊是一擊必殺。


    一旦命中的話就是爆擊,但命中的可能性奇低無比。而設法讓那家夥的攻擊命中,就是我的工作。


    我已經在死神會回避的場所設置了泥沼。


    「哎呀?」


    死神的腳陷入泥沼,身體失去平衡。


    「『冰擊(ice smash)』!」


    這時,洛琪希發出魔術順勢追擊。死神情急之下以劍彈開魔術,但身體姿勢變得更加不穩。劄諾巴像是要趁勝追擊似的再次出手。


    這是連不死魔王都會動彈不得的怪力。以這股力量進行毆打,會毫不留情地在走廊地板開出一個洞。


    該說不愧是死神嗎,盡管他失去平衡,依然閃開了這次攻擊。


    但是,任誰都看得出來他現在無法轉守為攻。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腳底也沒有踩在地麵。劍尖沒有對著敵人,左手以手肘撐住地麵。


    死神的臉上滿是驚愕的神色。


    「怎麽會,不應該是這樣的……」


    聽到這句低語,我確信可以打倒他。於是向洛琪希使了眼色,往前踏出一步。


    劄諾巴也逼近死神,準備給他致命一擊。


    我將雙手朝向死神,並灌注魔力。劄諾巴的攻擊要是打中自然最好。要是沒打中的話,我就用預知眼掌握回避方向,朝該處擊發電擊(electric)。趁他麻痹的時候,再用左手的魔道具轟炸岩炮彈了結他。


    若是連這波攻勢都被他回避,就讓洛琪希再次牽製來擾亂他的平衡,一直持續到命中為止。


    盡管沒有事前溝通過,卻形成了必殺的連續攻擊。


    那家夥已是甕中之鱉。


    「唔!」


    劄諾巴朝死神揮出一擊。


    但是,我卻目睹了難以置信的景象。


    死神竟然接住了。把劄諾巴的怪力。赤手空拳,接住了棍棒。好驚人的臂力。七大列強果然不是浪得虛名。但是也到此為止。我的眼睛清楚捕捉到他擋下攻擊的那隻手骨折。將軍了。


    「劄諾巴,閃開!」


    聽到我的呐喊,劄諾巴像彈開一樣往側麵跳開。


    我的右手竄出紫電。閃電在空中發出劈啪一聲,吞沒了死神。


    直擊。


    就算鬥氣能防禦電擊,依然會遭到麻痹。死神全身僵硬,猛然倒地。活像骸骨的長相朝著這邊。表情看起來還沒理解出了什麽事。


    最後一擊。


    我在左臂零件注入魔力,準備發射岩炮彈。


    「『散彈槍?射擊(shotgun trigger)』!」


    據說有著王級,甚至帝級威力的岩炮彈千百成群奔向死神。岩炮彈是連奧爾斯帝德也認同的,我能使出的最強必殺技。一旦命中,這股威力甚至連奧爾斯帝德都會負傷。


    這個姿勢,這個時間點。就算是死神也不可能回避,一旦命中肯定是重傷。


    贏了。


    「………………咦?」


    當我這麽想的下一瞬間。


    岩炮彈憑空消失。在空中變成細沙,落到了死神身上。


    無法理解。


    「喔喔,您來救了我啊!死神大人!」


    藍道夫這樣說著,並望向我的後方。


    「!」


    援軍?死神?那剛才戰鬥的是?


    一開始自我介紹時就被誤導了?


    我倉皇地轉頭望去。


    在那裏──


    沒有人。


    隻有被月夜映照的樓梯。


    「魯迪!」


    聽見洛琪希的叫聲時,我就被撞飛了。


    腰部附近可以看見藍色頭發。撞飛我的人是洛琪希。


    為什麽?在思考這個疑問之前,我已在空中改變姿勢抱住洛琪希。


    以背部摔下了樓梯,魔導鎧發出鏘的一聲。


    沒有受到損傷。


    「咦……」


    我以仰躺姿勢抬頭看著樓梯上方。看到還沒搞清楚出了什麽事的劄諾巴,以及動作已是揮完劍後的「死神」。


    死神還站著,就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我不是用電擊麻痹他了嗎?他剛才不是失去平衡了嗎?


    奇怪,為什麽?


    「魯迪烏斯先生,死神可是隨時都站在你的身後喔。」


    綽有餘裕的表情,遊刃有餘的發言。這才總算讓我理解了狀況。是演技。


    因為電擊而遭到麻痹也好,失去平衡也罷,都是故意的。


    都是為了讓我轉向背後……


    啊啊,可惡,奧爾斯帝德不是早跟我說過,藍道夫會用這種方法戰鬥了嗎!


    話又說回來,剛才那是怎麽回事?岩炮彈憑空消失。那就是那家夥魔眼的力量嗎……?


    不對,我有印象。


    那是在和魔石多頭龍(manatite hydra)戰鬥時同樣的現象。


    也就是說……


    「是吸魔石嗎?」


    「哎呀,想不到一次就被識破了啊……果然名不虛傳呢。」


    死神這樣說著,並張開了手掌。


    在皮製護手的掌心部分,鑲嵌著吸魔石。雖然剛才沒有注意到,但就是用那個吸收的吧。我沒聽說他還有這招啊……是說,那顆吸魔石,該不會就是我們從貝卡利特帶回來的吧……如果是王龍王國的騎士,就算收集到那類裝備也沒不奇怪。而且,也可以說明奧爾斯帝德為何對這件事不知情。


    算了。


    是稍微大意了沒錯,但我原本就不認為能這麽簡單就勝過七大列強。雖說魔術無效的話戰鬥起來會綁手綁腳,但我知道吸魔石的特性。吸魔石要將手朝向魔術的方向,注入魔力之後才能發動。換句話說,隻要別麵對手掌就好。


    要繞到背後嗎?


    在狹窄的平台是有點困難……


    不過,既然有三個人,應該沒有辦不到的事。


    目前看起來吸魔石隻有一顆。隻要我和洛琪希從前後同時施放魔術,再由劄諾巴趁機進行追擊的話……


    不,想必沒那麽簡單。但萬一不行的話,再試其他方法就好。


    try and error。一直持續到打倒他為止。


    「洛琪希,麻煩你繞到劄諾巴後方。」


    「……」


    沒有回應。話說回來,洛琪希從剛才開始就動也不動。


    手上濕濕的。在肩頭附近有一種奇怪的觸感。


    「……嗯?」


    這是什麽?好紅。


    「洛琪希……等等……不會吧?」


    洛琪希的長袍被切開,紅色的鮮血自底下流出。


    我的心髒劇烈跳動。


    昔日的場景,就像是走馬燈般地浮現在眼前。因為把我撞飛而死去的男人的身影。倒在地上動也不動的那個男人。保羅。在最後向我伸出手的,保羅……就像保羅一樣。


    洛琪希……!怎麽會,咦?騙人的吧?


    「這不是真的!洛琪希!」


    「……這是真的,所以請不要碰到傷口,會痛的。」


    回過神來,洛琪希正以沒好氣的眼神注視著我。


    「啊,是。」


    看來她沒事。我一放開洛琪希,就聽到她低聲詠唱治愈魔術,治好了傷口。


    鬆了口氣。這對心髒很不好。


    「哎呀?我記得應該造成了致命傷才對啊……」


    死神把手抵在下巴,一臉不可置信地歪頭表示不解。


    盡管他說的話令人不寒而栗,但洛琪希就像這樣,活得好好的。


    人有失手,馬有亂蹄。


    他似乎以為自己收拾了洛琪希,真遺憾啊。結果隻是讓我的壽命縮短了而已呢。好啦,重新來過吧。


    「嗯?」


    就在這時,洛琪希的脖子傳出了碎裂的聲音。


    仔細一看,出發前交給她的項煉產生裂痕,轉眼間碎成一地。


    緊接著,是她的手指。戴在上麵的戒指也應聲碎裂。


    「…………」


    我記得那些是……


    「能代替使用者受到一次致命傷的魔力附加品」,以及「會張開能防禦物理攻擊結界的魔力附加品」。


    「喔,是因為那些嗎……難~怪。」


    我打了冷顫。


    索地緊緊抱住洛琪希。


    「魯……魯迪……?」


    不行了。到此為止了。我能預測的狀況隻到這一步。那個項煉,是我事先準備好的道具。


    所以不是運氣。到這裏為止,還在預期的範圍之內。


    不過,之後該怎麽辦?


    麵對能夠一擊就致人於死的對手。


    try and error?麵對這樣的對手,是能有幾次嚐試的機會?沒辦法接關。因為剛才用掉了。再繼續和這家夥廝殺肯定有人會死。


    再說了,我為什麽要從正麵挑戰七大列強啊?


    奧爾斯帝德不是也說過了嗎?沒有魔導鎧的話別和他打接近戰。


    沒錯,打從一開始就該遵照指示。不該這麽做才對。


    「劄諾巴!不行!撤退吧!」


    「師傅!」


    「我們贏不了這家夥!先回去拿一式過來再戰!」


    劄諾巴舉著棍棒並向後退了兩步。再透過肩膀望向我這邊。


    「不不不,我們戰得可說是難分軒輊喔。尤其是剛才那招,實在好險啊。要是再來一次的話,我可沒有自信能全部擋下呢。畢竟我可是連殺手鐧都用上了……」


    死神喃喃低語。


    剛才確實感覺有機會贏他。


    但是,他絕對是在撒謊。奧爾斯帝德也說過,那家夥會誘導別人。引誘人攻擊,引誘人防禦。


    剛才說的那番話肯定也是這樣。


    不對,難道說是真的?他沒有使用傳說中的幻惑劍,而是真心這麽說的?


    畢竟剛才那種講法實在太過刻意。乍看之下是誘導,但其實是……


    夠了!


    這家夥說的話沒半句可信。唯有一件事是確定的。


    現在的我打不贏死神。這個認知,轉眼之間就深深烙印在我的內心。


    然而,劄諾巴似乎並不這麽認為。


    「那麽,請師傅在旁邊看著吧。就算隻有一個人,本王子也要戰鬥、突破,見上弟弟一麵!」


    劄諾巴往前突進。


    在我的眼中,那就像是慢動作一樣。


    時間緩慢,聲音消失,世界褪色。


    一步、兩步向前奔馳的劄諾巴。


    在預知眼的世界,死神已經展開行動。速度快到讓人覺得剛才為止的笨拙動作到底是在開什麽玩笑。眼睛跟不上。是我的動態視力根本無法捕捉的速度。


    時間恢複。


    劍光一閃。


    「劄諾巴!」


    斬擊從劄諾巴側腹切入,再朝肩頭砍了出去。


    是逆袈裟斬。鎧甲徹底碎裂,劄諾巴整個人被打上天空,順勢撞上天花板,再直接掉在我的眼前。還沒有聽見聲音。一切就仿佛是在夢中發生。


    「呼……呼……」


    心跳非常劇烈。


    他沒事嗎?鎧甲支離破碎。厚重的胸甲以及肩甲部分就像玻璃那般碎裂。


    到底是釋放了什麽樣的斬擊,才能把金屬變成這副慘狀?完全無法判斷。


    「奧義『碎鎧斷』沒有手感……」


    死神的這句話,讓聲音重新回到世界。


    沒錯,的確,仔細一看,劄諾巴的身體毫發無傷。盡管鎧甲底下的束衣被砍斷,但皮膚上頂多隻有瘀青。


    「嗚……唔……」


    劄諾巴邊發出呻吟邊挺起上半身,瞪視站在樓梯上的死神。


    「不愧是神子,果然砍不斷嗎?」


    死神臉上掛著猶如骸骨般的微笑,俯視著我們。


    然後,他緩緩把劍收回劍鞘。


    「不過,我不是劍神,並不會拘泥在劍術上麵……我記得火魔術對你有效是吧?我從帕庫斯陛下那邊耳聞過這樣的情報。」


    啊,這家夥也會使用魔術嗎?


    不過,劄諾巴身上穿的鎧甲能將火焰無效化……不,沒辦法。都碎成這副德性了,怎麽想也不可能發揮效果。


    「……」


    劄諾巴站了起來。


    難道他還想繼續戰鬥嗎?他撿起棍棒,把腳踩在樓梯上。


    洛琪希也慢慢挺起身子。


    就像是要保護我似的,她往前踏出一步,為了支援劄諾巴而舉起魔杖。


    我也站了起來。


    劄諾巴很頑固。他說不定會戰到至死方休。當然,我不能讓他被殺。


    洛琪希也是。


    要是她死了的話我就會死。精神上會徹底死亡。


    「還要再打嗎?」


    藍道夫麵無表情地俯視著我們。沒有特別擺出任何架式,也沒有詠唱魔術。站姿看起來遊刃有餘。看樣子,他似乎不打算主動對我們發動攻勢。


    可惡!什麽戰得難分軒輊啊!


    我甚至還覺得他對我們手下留情。那家夥無效化我的岩炮彈。因為他打從一開始就有把魔術無效化的手段。但他卻沒這麽做,而是用其他魔術誘導我的行動。


    說不定,他還藏了其他的拿手絕活。


    奧爾斯帝德是怎麽說的?該攻的時候要守,該守的時候就攻?


    意思是我現在會這麽想,也都在他的預料之中嘍?


    搞不懂。我不明白該怎麽行動才好,完全陷入對手的計策之中。


    失去了項煉,也失去了鎧甲。摸不透對手真正的實力,「二式改」也不見得能擋下那家夥的攻擊。


    不行了。不管怎麽想都無計可施。必須先暫時撤退才行。


    劄諾巴該怎麽辦?


    說服他吧。如果講不聽的話就從後麵攻擊把他打暈,然後再回到一式那邊,穿上後再回來戰鬥。


    「劄諾巴,現在你應該懂了吧?直線朝他攻擊也隻會被殺而已。」


    「可是,師傅。帕庫斯他……」


    「死神還在等待,表示應該還有時間。我們得做好萬全的準備。」


    劄諾巴的動作看起來很迷惘。他似乎也領悟到我們贏不了那家夥。


    「各位要回去了嗎?不過,雖然隻是我的猜測,但陛下那邊應該就快要結束了喔。」


    這是陷阱。沒有聽的必要。


    「嗯,我們之後再重新來過。」


    問題在於他願不願意放我們逃跑。


    「我為不分青紅皂白就襲擊你一事賠罪。所以,這次可以先請你放過我們嗎?」


    擺出卑躬屈膝的態度,同時調整呼吸並觀察狀況。再來就一邊戰鬥一邊循著剛才過來的路線逃跑,一路逃回魔導鎧那邊。到那邊再重新開打。如果他沒追過來的話當然也行。


    「噢,是沒什麽關係啦……」


    啊,可以嗎?總覺得意外幹脆啊。


    實在無法看穿死神的意圖。這家夥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死神先生,請問你從人神那邊收到了什麽指示?」


    「沒有,並沒收到任何指示。畢竟我根本沒見過他。」


    咦?


    「可是,剛才,你說知道……」


    「因為我的親戚從前似乎見過他,所以我聽過這個名字……但也就這樣而已。我自己從來沒見過人神,也沒有和他說過話。」


    這是哪招?


    「換句話說,你不是人神的使徒?」


    「雖然我不清楚你說的使徒是什麽……但確實如此。」


    我太早下定論了嗎!啊啊,可惡!最近根本一直在做白工啊!


    「意思是,你不是帕庫斯王的敵人?」


    「是的。我一~直,都站在帕庫斯王與班妮狄克特王妃這邊。畢竟願意稱讚我做的料理的,也隻有他們兩位呢……」


    「換句話說,你也不是因為房間裏麵正在進行某種奇怪的儀式,而為此爭取時間?」


    「嗯……確實是不適合在小女孩的麵前說出口的儀式沒錯。」


    死神這樣說著,同時望向洛琪希。洛琪希被說是小女孩,擺出了無法釋懷的表情。的確,她的外表看起來完全不像是有小孩的人。


    不過話說回來,這樣啊。所以不戰鬥也可以嗎?


    是嗎……那就道歉吧。畢竟是我太早下定論。


    「那實在是……非常抱歉。我們也並非帕庫斯王的敵人。請容許我為突然襲擊你一事鄭重道歉。」


    「不會,我也沒有好好說明清楚,不好意思。」


    反而被他低頭道歉了。真是禮數周到……


    不對等等。搞不好現在的一來一往,其實也在死神的掌握之中。實際上他正在準備即死技巧,現在會像這樣交談是為了爭取時間……雖然我想應該是不會有這種事啦……


    啊啊,亂七八糟的根本搞不懂。


    如果這就是死神的技倆,那我已經完全身陷其中。正在他的掌心跳著熱情的探戈。


    就在這個時候。


    「哎呀?」


    死神突然放鬆了力氣。


    不過我並沒有鬆懈。不能讓這家夥看到破綻。


    「似乎結束了。」


    ,剛才不是還說了致命傷什麽的嗎?」


    「哈哈,的確……魯迪烏斯先生,你真是會說笑呢。」


    被骸骨取笑了。剛才的回答是有哪裏好笑了?


    「帕庫斯王吩咐我,直到完事之前不準讓任何人通過。既然事情已經辦完,那道命令自然也結束了。」


    藍道夫邊如此說著,邊把劍收回劍鞘。然後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重新坐在椅子上。


    「來,各位請進。」


    是陷阱吧?很有可能在露出背部的瞬間就被一刀砍成兩半。


    「如果不想讓我看到背後,不如我去其他地方吧?」


    「不,沒有必要。就相信你吧。」


    劄諾巴很有男子氣概地這樣說道,然後把棍棒擺回腰間。


    所以,我也卸下戰意。


    就這樣,自然而然開啟的這場戰鬥,也順其自然地宣告結束。


    ★ ★ ★


    王城最頂層,國王寢室。


    這裏是極盡西隆王國一切奢華的最高級套房。牆壁上掛滿壁畫,也備有裝飾著美麗雕刻的桌子。裏麵的房間,有張起碼有五公尺寬,附有天蓬的巨大床鋪。


    在淩亂的床單中心,一名藍發少女正裹著毯子,靜靜地發出鼾聲。


    是王妃班妮狄克特。由於衣服散落在周圍,可以想見床鋪裏麵的她正全身赤裸。


    另外,在房間裏麵也充滿著一股我聞習慣的味道。


    是男女交歡時會發出的味道。也是啦,這種事的確不能在小女孩麵前提起。


    代表直到剛才為止,帕庫斯與王妃都在盡情求歡。明明國家麵臨到緊要關頭,他們還真是悠哉啊。


    好啦,至於當事人帕庫斯,他正站在露台上。


    他坐在露台的扶手上注視著外頭。仿佛孩童般短小的手腳,碩大的頭部。可說是與國王身分毫不相稱的醜惡長相。身上衣服隻有一條內褲,但經過一番鍛煉的他,背後絕對無法以瘦弱來形容。


    另外,身上也有諸多傷痕。瘀傷的痕跡、刀傷。這一切仿佛在敘述著他至今為止的人生故事。


    「還想說怎麽那麽吵鬧,原來是兄長大人來了啊。」


    帕庫斯轉頭時,我瞬間打消了剛才覺得「悠哉」的感想。


    他的臉上滿是倦容。他的臉上寫滿了放棄。而且,看起來非常冷靜。


    藍道夫說過,「陛下正在讓內心平靜下來」。想必就如同字麵上的意思吧。


    我也有過這樣的經驗。把該出來的東西放出來,藉此沉澱心靈。


    「陛下,本王子前來救駕。來,請舍棄這座城堡,一同前往卡隆堡壘吧。」


    劄諾巴走到露台前麵,朝帕庫斯伸出手。


    相對的,帕庫斯看到那隻手卻是嗤之以鼻。


    「救駕?卡隆堡壘?在說什麽啊你?」


    「此時應當要暫時把城堡交給敵軍,在其他地方磨礪以須等待機會才是上策。隻要有兵力的話,想必要重新奪回王城也是易如反掌。」


    「……然後,讓這一切再度重演嗎?」


    帕庫斯看著劄諾巴。以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冷酷眼神。


    看到那個眼神,就算說這家夥才是死神我也能信服。


    「重演……是指?」


    劄諾巴提出疑問。


    帕庫斯對此卻是哼笑一聲。「反正你也不會懂的」,輕聲地這樣低喃之後,側眼望向露台外麵。


    「雖然看起來這樣,但本王也是有努力過了。罷免了父王所任命的腐敗大臣,並安排其他人。為了備戰,也引入了傭兵。治安確實因此變差……但這也是為了這個國家的未來著想。」


    帕庫斯將背靠在露台的扶手上,用手指著劄諾巴。


    「會允許兄長大人歸國也是因為這樣。會對兄長大人提出不合理的要求也是因為這樣。這些都是本王自己絞盡腦汁思考之後得出的結論。老實說,本王雖然打從心底討厭兄長大人,但也認同你身為神子的力量。」


    「本王子明白。陛下的苦心,已充分地傳達給本人劄諾巴。」


    劄諾巴努力保持冷靜說出了這番話。


    然而,這反倒激怒了帕庫斯。他握緊拳頭,以可憎的眼神瞪視劄諾巴。


    「到底哪裏傳達給你了!本王的心情,根本沒有傳達給任何人!看啊,這個畫麵!」


    帕庫斯以誇張的動作指向露台的另一側。


    盡管叛亂軍在城堡正下方升起篝火,鎮上卻沒有一絲動靜。


    城牆外側,可以感覺到許多人的氣息。他們燒著篝火,搭起了類似帳篷的東西。


    從這裏放眼望去,仿佛首都正遭到大批軍隊包圍。


    「明明有那麽多的兵力,他們卻絲毫沒有鎮壓叛亂軍的意思!」


    「不是這樣的,陛下。那些幾乎都並非士兵,隻是一般百姓。而且還是一些來曆不明的冒險者以及商人一夥。」


    「那又怎麽樣!本王遭到這個國家的一切排斥的事實依舊沒有改變!」


    帕庫斯把拳頭敲在露台的扶手,奮力大喊。


    我隻能不發一語地看著眼前的光景。


    不能插嘴。必須由劄諾巴來開口才行,我心中抱著這樣的想法。


    「陛下,並不是這樣。絕對不是所有人……」


    「哪裏錯了!現在不是也隻有你們三個嗎?你們明明可以帶著大軍過來的啊!卻隻有三個人!那邊那兩個,甚至還不是來幫助本王,隻不過是你自己的護衛罷了吧!」


    「那是……」


    確實如此。我是反對來幫帕庫斯的。說實話,西隆王國和帕庫斯會變得怎樣都跟我無關。我隻是不希望劄諾巴死去才跟來的。僅此而已。


    「沒錯!本王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無論付出多少努力,也得不到任何人的認可!就算本王以為稍微拿出了一點成果,也會立刻事與願違!白白浪費所有心血!每次都是這樣!」


    帕庫斯大聲怒吼的同時,手接著指向洛琪希。


    「洛琪希!」


    被叫到名字,洛琪希頓時身體僵硬感到不知所措。


    「你還記得嗎?以前那件事!」


    「咦?」


    「就是本王第一次學會中級魔術的那時!」


    洛琪希驚訝得瞪大雙眼。


    「本王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學習!訓練再訓練!好不容易成功使出中級魔術的那時!你對本王擺出了什麽反應!」


    「不……那個……」


    我以眼角餘光瞥到洛琪希一臉慌張。


    她還記得這件事嗎?還是說已經忘記了呢?這點我不得而知。


    「你歎氣了啊!」


    「咦……」


    「對著欣喜地展現成果的本王,你竟然隻是歎了口氣!」


    「那是因為……」


    「那聲歎氣就像是在說:『總算到這種程度了啊』,你知道這個反應,究竟傷得本王有多深嗎!」


    洛琪希瞪大雙眼,抿緊下唇。雖然有點出乎意料,難道她當時真的歎氣了?


    那個洛琪希?那個每當我有進步就會誇獎我的洛琪希?


    「就算是這樣!本王還是喜歡著你啊!在西隆之中,至少你還是願意認同本王的人啊!所以後來,本王也為了吸引你的注意而不斷努力!但還是不行!你總是心不在焉,根本沒把本王放在眼裏!還和不知名的男人以書信聯絡!這樣有什麽意義!既然努力也無法得到認同,那本王怎麽可能還會有心思努力!而當本王不再努力之後,你竟然就果斷放棄!用像是看著垃圾的眼神看著本王!之後的指導方式,就像是在表示反正本王再怎麽努力也沒用一樣!到了最後,甚至像是對一切都膩了那樣,離開了這個國家!」


    帕庫斯粗暴地抓著自己的頭。


    或許是因為想起了當時的事吧,他眼睛充血,眼角也泛著淚水。


    「那……那件事……真的……很對不起……那個,我當時也……」


    「閉嘴!本王不想聽你的借口!」


    洛琪希閉上了嘴巴。她的表情看得出來相當後悔。


    所謂的努力,是為了自己而做的。


    但是,我根本沒有立場講這種說教的話。


    至少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我得到了認可。隻要努力就能拿出成果。雖說偶爾也會沒得到成果,但不管怎麽樣,隻要拿出成果就能得到認可。


    所以,我沒有對帕庫斯說教的資格。


    場混亂中喪命。王龍的陛下,想必也對本王感到失望吧。」


    帕庫斯露出自嘲的笑容,淚珠撲簌簌地從眼睛滴落。


    「結果,願意認同本王的,也隻有班妮狄克特,隻有她願意愛著真正的本王。雖然她話不多,卻會竭盡全力地對本王綻放笑容。」


    帕庫斯聲嘶力竭的呐喊,似乎連樓下也聽得一清二楚。


    在篝火之中,開始聽見了群眾鼓噪的聲音。難道從下麵也看得見帕庫斯嗎?


    帕庫斯看著這些,一臉生厭地這樣說道:


    「喂,兄長大人……本王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不清楚。隻是,本王子認為將親兄弟趕盡殺絕,是有點太過火了。」


    「也是啊。不過,要是其他兄長大人們還活著,肯定也會像這樣發動叛亂吧。」


    「是……您說得沒錯。」


    但是,劄諾巴這時卻搖了頭。


    「但是,不論是誰都會失敗。隻要加以反省,把經驗活用在下次就行了!」


    劄諾巴快活的聲音響徹著最頂層。


    在這種時候也能發出這種聲音的劄諾巴,實在很了不起。


    「沒辦法的。畢竟本王不過就是這種貨色,隻會不斷地讓悲劇重演而已。」


    帕庫斯緩緩搖頭否定。他的舉動與劄諾巴十分相像。


    盡管兩人的外表看起來截然不同,卻唯獨舉動有著共通之處。


    帕庫斯抬起頭,然後望向我的後方。


    「藍道夫。」


    「在。」


    嚇我一跳。不知不覺間,藍道夫已經站在我的身後。


    死神就在後麵。對心髒很不好。


    「照之前說好的去做,拜托了。」


    「謹遵吩咐。」


    「很好。」


    之前說好的是指什麽?難道說,又要和死神繼續戰鬥了嗎?如果是的話,這個位置很不妙。太近了。沒有一式可用就已經很吃力了,少說也得拉開一些距離再打,否則我沒有勝算。


    當我如此心想的,下一個瞬間──


    帕庫斯俐落地翻過露台的扶手,跳了下去。


    「啊……」


    這裏是五樓。掉下去了。咦?


    他跳下去了?


    「嗚喔喔喔喔喔!」


    劄諾巴衝了出去。


    盡管鐵定來不及,他依舊伸出手衝了過去。


    他抓住扶手挺出身子,然後直接扯壞扶手,掉了下去。


    「劄……劄諾巴!」


    我慌張地轉身,從房間飛奔而出。


    帕庫斯死在庭院。


    劄諾巴跪在地上,茫然若失地抱著他的屍骸。


    「啊啊,師傅,快用治愈魔術……」


    劄諾巴以茫然的表情這樣說道。我從懷裏取出了治愈魔術的卷軸,然後貼在劄諾巴身上。或許是因為從五樓摔了下來,這家夥身上也有跌打損傷。


    「不是本王子,快對帕庫斯……」


    「……」


    我不發一語地搖頭。


    帕庫斯已經死了。


    想必是從頭部著地吧,死狀非常淒慘。希望他幾乎沒有感受到任何痛苦。


    「這樣啊……」


    「嗯,很遺憾。」


    沒想到他會冷不防就跳下來。


    不過,或許他打從一開始就決定這麽做。周圍盡是敵人,之所以不從城裏脫逃,說不定也是因為他認為不管到哪,都不會有人站在自己這邊。


    想必他已經為了這件事煩惱了好幾天吧。


    結果,他領悟到自己當上國王是失敗的一條路。打從一開始,就打算尋死。


    「師傅……」


    劄諾巴就這樣抱著帕庫斯的屍骸,仰望著天空。


    可以看見以美麗滿月為背景的城堡最頂層。


    沒有國王的城堡。隻是個空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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