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腦海裏存在著白色的記憶。


    那個白,白到仿佛會讓視網膜灼傷似的——當時的事情,我至今依然記得一清二楚。


    就好像生活在極北地區的冰湖裏的魚,慢慢被埋葬在冰棺裏一樣。


    那天的那個時候——我的心和身體都漸漸地死去。


    「呼——呼——呼……」


    還記得那裏是某地的林子,稀稀疏疏地長了幾株針葉樹。


    我可以回想起那時的寒冷。溫度之低,連呼出來的氣都會為之凍結的寒氣。冰得好像會刺人一樣,讓人從骨子裏發冷的極寒凍氣。扼殺了所有生命的冰點下的世界。


    我最印象深刻的東西就是白色。那是種潔癖的純白。無論是樹梢、根部的草叢、還是地麵,全都鋪上了一層令人頭暈目眩的白色積雪,形成冷酷又美麗的銀白世界。


    像在跳舞一樣片片紛飛的雪花,在我的視野淡淡地布下了斑斑點點的白色雜訊,將我的世界染成了又白又冷的顏色。


    「……呼……呼——」


    我踩過厚達膝蓋的柔軟積雪,像無頭蒼蠅一樣漫無目標地走。


    一步……接著一步。以緩緩的速度……慢慢地前進。


    我拖著像鉛塊一樣笨重的身體,連拍掉堆在頭上和肩膀上的白雪的力氣也沒有。我一邊走,一邊用紅色汙染幹淨無瑕的雪原。


    鮮血從我的身體源源不絕地流出。


    隨著鮮豔的紅色將白色世界點綴得絢麗奪目,我的生命就像沙漏一樣漸漸流逝。「咳咳……呼——呼—啊……啊啊……」


    四周寂靜到仿佛會刺耳。耳邊隻聽得到踩踏積雪的聲音和火焰般熾熱的喘息回響,可是那也一下子就和大雪的靜謐融為一體,失去熱度煙消雲散。


    四肢早已失去了知覺,甚至感受不到這副身體被深深劃開的痛楚。


    我可以明確地感覺得出來,我的生命即將燃燒殆盡。


    ——追根究底。


    為什麽我還要像這樣垂死掙紮下去呢?


    為什麽我明知自己將不久於人世,還要繼續踩著雪往前走呢?


    「咳咳……明明……我已經……一無……所有……了……」


    沒錯,我一無所有——沒有活下去的理由,沒有活下去的目的,也沒有活下去的資格。


    我是某個魔術組織的『清掃人員』……講白了就是殺手。組織把我的哥哥抓去當人質,為了保障哥哥的人身安全,我聽從組織的命令,做為『清掃人員』殺死了許多與組織為敵的人。對於孤苦無依的我來說,溫柔的哥哥是我唯一的親人,也是我的一切。


    隻要是為了哥哥——哪怕這雙手沾染再多的鮮血,我也——


    …………


    ……然而,我視為一切的哥哥卻死了。被□□□給殺害了。


    哥哥已經不在世上。


    既然如此,為了哥哥奪走許多人命的我是不是也應該消失?


    為了哥哥不惜讓鮮血弄髒一雙手的我——是否沒有再活下去的資格了?


    可是我沒辦法停下步伐。雖然明知前方隻有死路一條,明知這麽做隻是在白費力氣,我還是懷著某種期待,不斷移動雙腳往前走。


    啊啊,這根本是在自欺欺人,多麽偽善。


    口頭上說是為了哥哥……到頭來我愛的隻有自己而已。一直以來我隻是拿哥哥當擋箭牌,為罪孽深重的自己脫罪罷了。


    神怎麽可能會讓奇跡降臨在這樣的偽善者身上——


    「嗚……!?……啊。」


    等我察覺時,我已經倒在冷冰冰的雪上頭。身體再也使不上力。


    就算我試著想從地上爬起來,兩隻手也隻是在雪上麵滑動,我的身體全然不聽使喚。


    ……已經到極限了。


    一開始□□□對我造成了致命傷,後來在逃亡到這裏來的路途上,我又跟組織派來的追兵交手了好幾次,他們在我的身體留下敷也數不完的傷口。我能苟延殘喘到現在反而算是奇跡了。


    而倒在冰冷的雪上後,我的身體開始戲劇性地往結局邁進。


    體溫——不斷從身體流失。


    生命力以驚人的速度從體內凋零,在雪原上綻放的血色紅花愈來愈盛大。


    「啊……啊……我……我……」


    好不容易翻身仰躺的我伸長了左手。


    就像要抓住天空一樣——無意識地,漫無意義地。


    顫抖的左手手腕上戴著一個手環。那是以前哥哥在某個地方送給我的,他自己也有一個同樣的東西。


    『唉,□□□。總有一天我們一起逃離這個組織……兩個人找個地方過平靜的生活吧。』


    我的腦子忽然想起令人懷念的哥哥曾說過的話。對現在的我來說,那就像既遙遠又不切實際的幻想。


    「……救救……我……哥……哥……」


    正當我的視野因淚水而變得一片模糊時——


    「是誰在那裏!?」


    「……咦?」


    忽然,有個踩著雪地快跑的聲音漸漸逼近。


    不一會兒,一名男子從林子後麵現身。


    「……!你是……!」


    那名一發現我便露出驚愕表情的男子,長得高高瘦瘦的,擁有一頭黑發和一雙黑眼珠,身披黑色的大衣。年紀大概比我還要大個幾歲。他的右手拿著一把雷管式點火的左輪手槍,瞄準著我。


    不過比起他手上的槍,他的身影更吸引我的目光。


    他的長相……他的身形……感覺好像某個人。


    「……哥……哥哥……?」


    不對。雖然很像,可是他不是哥哥。況且哥哥早就死了。


    「……抱歉。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長得和哥哥很像的男子認清我的長相後放下手槍,開口向我道歉。


    「如果我可以早一點趕到的話……就好了。」


    短暫的沉默後,那名男子忽然問了我一個問題。


    「呐……你叫什麽名字?」


    「我……我的名字是——□□□□□□□□□□□□□□□□□□□□□□□□□□□□□□□□□□□□□□□□□□□□□□□□□□□□□□□□□□□□□□□□


    □□□□□□□□□□□□□□□□□□□□□□□□□□□□□□□□□□□□□□□□□□□□□□□□□□□□□□□□□□□□□□□□□□□□


    □□□□□□□□□□□□□□□□□□□□□□□□□□□□□□□□□□□□□□□□你撿了個燙手的山芋回來哪,葛倫。那個女的是天之智慧研究會用『□?□□□』使其□□的那個□□□吧?……真的是在自找麻煩。」


    意識突然清醒。


    「我、我也沒有辦法啊……我也是受那個人之托……」


    「你沒有道理要答應那個人的請求吧?」


    「話雖如此……可是……那家夥……!」


    「哼。你又犯起老毛病,開始扮起『正義魔法使』了嗎?你這人還是一樣無可救藥哪。」


    我睜開了眼睛。雪景已不複存在。也不再感到寒冷。非常溫暖。


    這裏似乎是某處的房間。感覺幹淨整潔的白色房間。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我躺在白色的床上,我還活著。


    床邊有兩個男人。其中一個就是和我在雪的世界相遇的人。另一個我則沒有看過。


    「噢,睡美人終於醒了。喂,阿爾貝特。拜托你晚一點再說教吧。」


    「呿……隨你的便。這次我真的對你感到心灰意冷了。」


    「哈哈,類似的話你跟我說過好幾十次了,阿爾弟弟你


    這個小傲嬌……對不起,拜托你把瞄準我眉心的手指放下來,不要用那種像是在看垃圾的眼神瞪我,真的很可怕。」


    「……哼。」


    陌生的那名男子不開心地悶哼一聲後,離開了房間。


    於是,另一名和我在雪地碰到的男子立刻收斂起先前嘻皮笑臉的態度。


    「……可惡。」


    取而代之他發出了沉重的歎息,臉也貌似痛苦地扭曲成一團。


    「……不分敵我一視同仁地拯救所有人命……繪本故事裏的『正義魔法使』那種東西都是騙人的……我也知道……那種東西都是騙人的……可是我……」


    「……………………」


    半晌。大概是總算發現到我在盯著他看了吧,那個人尷尬地歎了口氣之後,垂眼注視著我。


    「唷,我們又見麵了。不……這種時候應該說初次見麵才對嗎?」


    「你是……在那個雪地……救了我一命的人……?」


    不知道為什麽。瞬間那個人露出了一臉愁容。那副仿佛懷有歉疚似的表情……果然有幾分像哥哥的感覺。


    「啊……」


    我忽然發現。左手有種不對勁的感覺。


    我從毛毯裏麵伸出左手,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手腕。


    「怎麽了嗎?」


    「不見了……我的……手環……」


    「對不起。你的手環……已經……」


    男子說話突然吞吞吐吐了起來。


    「……嗯,被沒收了。後來決定由我們帝國宮廷魔導士團管理。」


    「……不能……還給我嗎?」


    「沒辦法。也不能跟你說明原由……請你死了一條心吧,不好意思。」


    聞言,一股仿佛失去了一部分身體的失落感油然而生。那隻手環是哥哥送我的禮物。無論是在煎熬的時候還是痛苦的時候,都能讓我覺得好像有哥哥陪在身旁一樣……它的意義對我來說就是如此不凡。


    「……抱歉。」


    那個人再一次向我賠罪。


    不隻是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還有現在也是。


    為什麽這個感覺跟哥哥有些神似的人動不動就要跟我道歉呢。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臉看。


    「我叫做葛倫。」


    那個人突然報上了自己的名字。當然,他的名字跟哥哥不一樣。


    「你呢?可以再跟我說一次嗎?」


    名字。我的名字。


    可是不知何故。我有種……必須再跟他說一次自己叫什麽名字的感覺。


    「梨潔兒……我的名字叫梨潔兒。」


    「是……嗎?梨潔兒、啊。」


    咚。


    那個人——葛倫把手放在我的頭上,麵露惆悵的笑容說道:


    「……請多指教囉。梨潔兒。」


    這就是——我和感覺跟哥哥非常神似的人……葛倫相遇的經過——


    …………


    ……


    ……搖搖晃晃……搖搖晃晃。


    一陣搖動。


    「小姐……喂,小姐,抵達目的地了。」


    好像有個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呼喚我。


    「…………嗯。」


    彷徨在過往昔日的昏沉意識緩緩地回到了現在。


    「我知道你很疲倦,可是能麻煩你醒一醒嗎?小姐。」


    我慢慢睜開眼睛。


    這裏是我搭乘的驛站馬車——小型四輪馬車的車廂內。


    我身上裹著毛毯,縮著身體躺在車廂內相對的兩張皮椅的其中一張上麵,看來我剛才是睡著了。


    「……?」


    我慢吞吞地坐起身子。雖然身體有些疲憊,可是還不至於覺得不舒服。


    「你終於起來了。早安啊,小姐。」


    隻見駕駛這輛馬車的馬夫出現在敞開的車門另一頭。


    「辛苦你迢迢千裏遠從帝都奧蘭多來到這座學院都市菲傑德了,小姐。」


    馬夫在這趟旅途中也扮演了旅伴的角色,他笑著向我伸出了手。


    我默默牽起他的手,在親切的馬夫攙扶下離開了馬車。


    外頭彌漫著薄薄一層朝霧。


    四周的天色依舊昏暗。


    不隻這座位在市區外的馬車驛站,就連從遠方便可看見一棟棟有著銳角屋頂房子的菲傑德市區也不例外,人們都還在睡夢中尚未醒來。


    「小姐,你那身製服……是阿爾紮諾帝國魔術學院的製服對吧?原來如此,小姐你以後要去那所學校讀書了是嗎?」


    馬夫一邊親切地跟我攀談,一邊幫我把堆放在車內的行李搬出來遞交給我。


    我點了一下頭。


    然後接下了那個行李。


    「啊哈哈,要用功讀書喔。小姐。」


    馬夫向我打氣後,爬上了馬車的駕駿台。


    「那麽,今日非常感謝顧客利用本公司的驛站馬車。希望日後還有機會能再為您服務……對了,三餐要記得吃喔?……再會啦。」


    馬夫用手拉了拉帽子,開玩笑似地用製式的業務對答向我告別後,駕著馬車往位在驛站附近的馬車小屋移動。


    我愣愣地目送馬車離開,一會兒後才轉頭把視線投向了菲傑德的市區。


    不久前我才來過這座城市,可是卻有一種睽違許久才又回來的感覺。


    大概是因為有葛倫在這裏的關係。


    「…………」


    我閉上眼睛。


    在腦中回想先前在魔術競技祭時遇到闊別一年的葛倫的樣子。


    這讓我感覺到自己的心情慢慢開始稍微興奮了起來。


    這次的任務……雖然我也不太清楚內容是什麽,總之可以跟葛倫近距離相處。


    這對我來說是大好消息。


    一年前葛倫無預警地從我身旁消失之後,我的心情一直處於不安的狀態。內心裏隨時都有一股說不上來的不快感。


    不過上次偶然跟葛倫重逢,我發現一直盤踞在我心中的不安與不快一口氣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又能跟葛倫在一起一段時間了……)


    光是這樣想,就能讓浮躁的心情安定下來。


    雖然不知道原因是什麽,總之我感受得到內心漸漸充滿舒服愉快的感覺。


    「……嗯。」


    好想早點見到他。


    我睜開眼睛,往菲傑德的市區邁步出發。


    不過我忘記攜帶菲傑德市區的地圖了,先前造訪時臨時背起來的城郭構造也早已忘得一幹二淨。


    ……算了,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憑直覺吧。


    …………


    ……


    阿爾紮諾帝國魔術學院的學生,西絲蒂娜?席貝爾最近懷有一個小小的秘密。


    對西絲蒂娜來說,那是個不可告人——不,應該說那是她不想讓其他人知道的秘密。


    今天,那個秘密的時刻也即將到來。


    「……唔……嗯。」


    在幽暗的夜幕完全撤下的黎明前。


    躺在臥房床上的西絲蒂娜倏地睜開了眼睛。


    西絲蒂娜起床從來不會拖泥帶水。她是那種隻要在就寢前再三提醒自己明天必須早起,時間到了自然而然就會醒來的類型。在西絲蒂娜現在必須保護秘密的狀況下,這個體質也發揮了作用。


    剛醒來的西絲蒂娜頂著一頭有些雜亂的頭發,緩緩環視房間。雖然這個房間本身打造得十分高雅,可是裏麵的家倶乏善可陳。當中最搶眼的就屬塞滿了魔術與考古學相關書籍的大型書櫃,其他隻剩椅子、書桌、暖爐等,盡是一些實用性為主的家倶,以正值青春


    年華的少女房間來說有些煞風景。和中間隔著走廊位在對麵,內部陳設有著濃濃少女氣息的魯米亞的房間相比,簡直是天壌之別。父母在魔導省擔任高級官僚的西絲蒂娜所居住的這幢席貝爾家的宅邸,屋齡長達五十年,乃是品味與威嚴兼備,無比氣派的貴族豪宅。


    附帶一提,西絲蒂娜的父母因為工作性質的關係,常常去帝都出差不在家。所以席貝爾家的屋子基本上隻有西絲蒂娜和魯米亞兩個人在生活,這幢大屋子的管理與維護,還有警備和家事之類的工作,都是由被召喚到這幢屋子住下來的小幫手妖精們負責處理。


    「……好。」


    西絲蒂娜一聲不響地溜下床,走到衣櫃前立刻開始更衣。她讓薄絹連身睡衣沿著肌膚滑脫落下,動作迅速地穿好衣服披上外套,左手戴著平日愛用的手套。


    完成準備的西絲蒂娜打開門走出臥房。


    中間隔著走廊,位在對側的房間就是魯米亞的臥室。魯米亞應該還在睡夢中,渾然不覺吧。除非有什麽要緊的情況,否則早上賴床成性的她很難被吵醒。


    「……對不起。」


    西絲蒂娜一如既往在房門外小聲道歉後,躡手躡腳地離開了屋子。


    這個時間天色仍有些昏暗,悄悄離開了席貝爾家宅邸的西絲蒂娜照例快步前往約定的地點。


    她前往的地點是一座在菲傑德隨處可見的自然公園。這座位在北區學生街的自然公園,是北區居民平日用來享受森林浴和悠閑散步的休憩場所。


    不過現在才一大清早,公園放眼望去空無一人,十分冷清。一如要打破這個寂靜般,西絲蒂娜一邊沙沙作響地踩著滿是落葉的地麵,一邊在零零落落的樹木之間穿梭,抵達了那個地方。


    秘密的約定地點,是一棟巨大山毛櫸的樹下。


    與她約定見麵的人早已先行一步在樹下等著。


    「……你今天有點晚耶。真不像你的作風。」


    約定見麵的對象——葛倫一臉不太愉快地向西絲蒂娜開口說道。


    「嗚……那個,對不起……昨晩要睡覺的時候……想到今天要跟老師見麵……我就莫名緊張了起來,所以整晚沒睡好……」


    西絲蒂娜隱隱紅著臉頰,貌似羞怯地別開了視線。


    「……哈哈,意思是你有所期待嗎?看來你有很嚴重的被虐狂傾向哪。」


    「笨、笨蛋!才、才不是你說的那樣……!」


    (插圖)


    葛倫笑得十分邪惡,雖然西絲蒂娜連忙否定,可是她的語調聽起來有氣而無力。「是說,你也不是什麽好家夥哪,白貓。還沒出嫁的你竟然背著父母每天跟我做這種事情……要是你父母知道的話肯定會哭死的喔?」


    「那、那種事情……也是無可奈何的啊……我……那個……」


    「算了。幸好這裏一個人也沒有。可以不用顧慮其他人的目光,肆無忌憚地進行。快點開始吧。」


    葛倫一如等得不耐煩似地向西絲蒂娜逼近。


    「……等、等一下……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西絲蒂娜仿佛要逃離葛倫般往後倒退。


    不過她的動作非常緩慢而且忸怩,或許並沒有真的想逃的意思吧。


    「抱歉。我這個人就是急性子。」


    葛倫愈靠愈近。


    ……愈靠愈近。


    「啊……啊嗚……」


    西絲蒂娜像放棄掙紮似地停下了腳步。


    她摟著顫抖的肩膀,微微垂低著頭,低聲嘟囔。


    「那個……請你不要弄痛我……盡量溫柔一點……」


    「這我很難給你保證。」


    葛倫露出帶著一絲殘虐氣息的笑容。


    「因為折磨你很有快感嘛。」


    「嗚嗚……你是魔鬼……」


    然後——


    在不受任何人打擾,隻有兩人的世界。


    兩人今天同樣也開始了不可告人的秘密活動。


    …………


    ……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


    當天空漸漸呈現出魚肚白的顏色時。


    西絲蒂娜精疲力盡、懶洋洋地躺臥在滿是落葉的地麵上。


    她衣衫不整,兩邊的臉頰紅通通一片,全身冒出一顆顆的汗珠。或許是雙眼失焦的關係眼神顯得有些迷蒙,細長的脖子不斷呼出溫熱而急促的吐息。


    「對不起……放過我吧,老師……我、我的腰……已經不行了……」


    葛倫一邊重新係好鬆掉的領帶,一邊無奈地俯視著夢囈似地苦苦求饒的西絲蒂娜。


    「瞧你這狼狽不堪的樣子……算了,你這個在溫室裏長大的大小姐以前大概也沒什麽機會做這種事吧。在還沒習慣之前大概就是這樣子了。」


    「……習、習慣……這種事情能習慣嗎……?」


    努力坐直身體的西絲蒂娜用溫熱濕潤的眼眸仰望著葛倫。


    大腦就像麻痹一樣恍恍惚惚,而且視野仿佛被一層霧給覆蓋住,沒辦法正常思考。身體裏麵又熱又痛,一直承受著負擔的腰部已經挺不起來了,劇烈運動後疲憊不堪的四肢感覺就像飄浮在虛空一樣,輕飄飄軟綿綿的。


    不管今後重覆多少次,西絲蒂娜也不覺得自己能習慣這種事情。


    「啊啊,當然會習慣了。你現在跟一開始的時候相比,情況已經改善很多了。」「改善很多,這怎麽可能……明明我一直被老師擺布戲弄……」


    「笨蛋。就憑你現在這樣也想吃定我,還早了一百年吧。」


    「……老師經驗還真豐富呢。」


    西絲蒂娜露出看似有些不開心、不滿的表情瞪視葛倫。


    「衣服穿好,身體會著涼的。小心一點。好歹你也是女孩子。」


    「……啊。」


    葛倫把自己的長袍披在西絲蒂娜的肩膀上。


    西絲蒂娜對這種突如其來的溫柔舉動非常沒轍。那會使她強烈覺得主導權落入了對方的掌控之中。


    (……唔……有老師的味道……)


    披著長袍的西絲蒂娜懷著莫名羞赧的心情等自己的呼吸恢複正常。


    運動後的疲勞讓人身心舒暢。清晨的冰冷空氣是無比的新鮮。


    真希望能一直沉浸在這樣的餘韻之中。


    ——不過……


    「老師……有件事我好奇很久了……」


    西絲蒂娜從地上站起來,開口詢問了一個她絞盡腦汁也想不通的問題。


    「我明明是拜托你教我怎麽打魔術戰……為什麽最後會變成拳擊的訓練?」


    「我就知道你差不多要問這個問題了。」


    魔術戰的清晨特別訓練。


    這就是這陣子兩人之間的秘密。


    西絲蒂娜是知道魯米亞的秘密的少數人之一。可是現在的西絲蒂娜缺乏像葛倫一樣能保護魯米亞的力量。盡管她在魔術方麵天資聰穎,可是在為了保護其他人而戰的領域,西絲蒂娜於各種層麵都還算不上成熟。


    正因如此,為了讓自己在關鍵時刻也能挺身而戰保護魯米亞,她拜托葛倫指導魔術戰的訣竅。


    原本不管西絲蒂娜千拜托萬拜托,葛倫就是不肯點頭答應為她指點迷律。


    可是最後葛倫依然不敵西絲蒂娜的熱情,開始在一大早為她做一對一的指導。


    隻是……從展開訓練的第一天起,每天早上訓練的內容都是拳擊的對戰練習。


    在簡單地確認過拳擊的招式與架式之後,兩人為避免對方受傷,雙手皆戴上拳擊用的皮製手套,然後依循「葛倫對西絲蒂娜出手時點到為止即可,西絲蒂娜對葛倫出手時則以命中為目標全力以赴」的規則,每天不斷進行


    拳擊的對戰訓練。


    然後,西絲蒂娜的拳頭從沒傷到葛倫的任何一根寒毛,葛倫的拳頭則像蜻蜓點水一樣不斷落在西絲蒂娜的身上。


    平時葛倫露出愣頭愣腦的樣子時,明明西絲蒂娜不管怎麽拳打腳踢都能打得他哇哇叫,可是一旦葛倫『認真』擺出拳擊的架式,西絲蒂娜就很神奇地再也摸不到他。麵對葛倫那輕快俐落的步法,她隻能不斷揮拳打空氣。


    每天的結局都是西絲蒂娜自己耗光體力,最後倒地不起。或許是不習慣拳擊動作的關係,最近西絲蒂娜的肩膀和腰部都有了嚴重的肌肉酸痛毛病。


    當然,西絲蒂娜自己也有從基礎訓練開始做起的心理準備。不過她一直以為應該是做學習新咒文或練習縮短咒文等諸如此類的訓練。


    可是實際展開訓練後,卻偏偏是在運動身體。她百思不得其解。


    「無論是拳擊還是魔術戰,基本的道理都是如出一轍的。」


    葛倫一如搶在西絲蒂娜發泄不滿前說道。


    「你知道要讓拳頭打中對手可以透過幾種模式嗎?把速度提升得比對手更快、抓住對手的破綻、用假動作混淆對手製造機會、鎖定對手行動的開頭或結束、在對手攻擊時施展反擊等等。看,這不是跟魔術戰一模一樣嗎?」


    「要這麽說……或許也是沒錯。」


    「魔術戰可說是更為困難複雜的拳擊。無論如何,透過拳擊的練習,可以學到魔術戰的基礎,將攻守的直覺磨練得更敏銳。」


    真的有葛倫口中的效果嗎?西絲蒂娜沒聽說過有人會把拳擊加入魔術的訓練。


    「隻要是和人對戰的武術都可以,改練劍術之類的也不是不行……不過拳擊是我比較擅長的項目。」


    「唔……我總有種受騙上當的感覺……覺得你隻是趁這機會發泄平時你被我說教所累積的心頭之恨而已……」


    「那當然也有。」


    「有嗎!?」


    西絲蒂娜像要威嚇敵人的貓一樣氣勢洶洶地逼問葛倫。


    「別那麽生氣啦。拳擊有助於魔術戰攻守時機的判斷能力是真的。這可是瑟莉卡親自傳授的修練法。我小時候也常被她逼著做這種訓練。」


    葛倫抬頭仰望天空,像在緬懷昔日往事般說道。


    那張溫和的側臉和平常的他判若兩人,看起來不像是在說謊的樣子。


    「呣……」


    雖然西絲蒂娜沒辦法完全認同他的說明,不過她已經下定決心這場訓練要遵照葛倫的指導。所以她也隻能默默接受葛倫的修練法。


    「可是……這樣真的好嗎?你一個大家閨秀做這麽野蠻的事情。雖說拳擊現在基本上跟劍術一樣,都成了貴族與紳士的休閑運動就是了。」


    「這問題我回答好幾次了。無所謂就是無所謂。我不想再像上次一樣……碰上危急的時刻時,卻拿不出任何力量幫助魯米亞了……」


    「啊啊,說得也是。不過,為什麽要找我訓練?你不是很討厭我嗎?你人脈那麽廣,不管是學院內還是學院外,要找比我優秀的師父應該不難吧?」


    「那……那是因為……那個……」


    西絲蒂娜不禁支吾其詞。她確實是想保護魯米亞。希望自己能為魯米亞變強。她的腦袋存在有這樣的念頭是無庸置疑的事實。是這樣的念頭促使她向葛倫低頭拜托同樣也是無庸置疑的事實。可是挑選葛倫當師父的原因……到底是什麽呢。


    葛倫以魔術師來說隻能算是三流沒錯……可是卻是一流的魔導士。做為請教戰鬥方式的對象,實力無可挑剔。可是原因真的隻有這樣嗎?


    「算了。連對我這麽討厭的人你都願意低頭了。表示魯米亞在你的心目中真的非常重要吧。而且,我們都是知道魯米亞的秘密的人,也省得廢話一堆。」


    「沒、沒錯!就是這樣!找其他人當師父的話解釋起來太麻煩了!」


    西絲蒂娜口頭上如此說道,心中卻有種說不上來的不協調感。追根究底,毎次聽葛倫提到自己被她討厭的事情時,不知怎麽地內心都有一種刺痛的感覺。


    而且,明明自己是為了保護魯米亞而在進行訓練,為什麽一想到魯米亞就會有一股罪惡感油然而生呢。明明自己又不是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正當西絲蒂娜心不在焉地獨自思考著這個不協調感和痛楚的真相時——


    「哎,總之現階段以拳擊的訓練為主,朝加強體力和戰鬥直覺的方向邁進。等到你學好一定程度之後,我會再找時間教你軍用魔術和使用途徑的。」


    「軍、軍用……魔術。」


    葛倫的發言讓西絲蒂娜的背部打了個寒顫,並且倒抽一口氣。


    軍用魔術一如字麵所示,是威力強大的戰爭用咒文——純粹是為了殺人而存在的魔術。和在學院學習的泛用魔術相比,威力有著雲泥之差。西絲蒂娜以前也曾親眼見識過軍用魔術……現在光是想起那個凶惡的程度,就會讓她渾身顫抖。「覺得很可怕嗎?可是如果你真的想在『危急時刻』保護魯米亞的話……你就不能沒有『力量』。這是毫無討價還價餘地的殘酷事實。你來求我傳授你戰鬥方式的那一天,我認為你是真心想保護魯米亞,所以才決定要回應你的心情。你在聽到軍用魔術後知道心生恐懼……我相信這樣的你不會被魔術的黑暗麵控製,一定可以把『力量』使用在正途上。」


    「老、老師……」


    「是說,你被迫必須使用那個『力量』的『危急時刻』……那一天永遠都不要到來當然是最好的啦。」


    西絲蒂娜不知道現在背過身子的葛倫臉上是什麽表情。


    但她知道,自己對那個背影所懷抱的心情——是不折不扣的敬意。


    「今後……麻煩你繼續鞭笞、指導我了。老師。」


    深深一鞠躬——西絲蒂娜抬頭挺胸後,自然而然地朝那個背影彎腰敬禮。


    清晨的訓練結束後,西絲蒂娜躡手躡腳地返回席貝爾家的宅邸。她在盥洗室脫掉汗濕的衣服後,在和盥洗室相連的浴室簡單衝了個澡。透過水管從儲水槽引來的水經石炭燃料加熱到恰到好處的溫度,把疲勞連同汗水一起衝刷幹淨。


    洗完澡清爽過後,西絲蒂娜立刻換上事先準備好的學院製服,直接前往廚房。父母不在家的時候,因為魯米亞喜歡賴床,所以準備早餐的工作便落在西絲蒂娜頭上;相反的,晚上的時候西絲蒂娜常常忙著學習魔術,晩餐的問題自然就換魯米亞負責。遵照這樣的分工製度,西絲蒂娜和小幫手妖精動作迅速地做好了早餐。


    早餐準備完畢之後,西絲蒂娜回到臥房,跑去叫醒魯米亞。


    「魯米亞。已經超過七點了喔?快點起床——」


    「……呣、呣喵……?」


    和一臉沒睡醒的魯米亞一起吃完早飯後,接著準備上學。


    這一天,兩人離開家門的時間是在快八點的時候。她們基本上平時都在這個時間出門。


    一如既往,兩人一邊天南地北地閑聊,一邊感情融洽地走在通往學校的路上。


    如果是以前的話,在上學的這段路西絲蒂娜和魯米亞一直都是兩人獨處,但……


    「啊,老師!早安!」


    「……呣呣。連續沒有遲到的紀錄今天又刷新了呢。」


    有個眼熟的人物站在前方的十字路口等著。


    那個人正是葛倫。


    「……早安啊,兩位。」


    兩人走上前後,葛倫板著一張「我好想睡覺啊」的苦瓜臉向她們回打招呼。


    「啊哈哈,老師也真是的……你可以再晚一點出門沒關係,不用掛念我的安全啦。」


    「……沒有啊。我單純喜歡一早出來散步而


    已。隻是我的散步路線剛好跟你們上學走的這條路一樣,然後又跟你們的上學時間帶湊巧重疊在一起罷了。」


    葛倫跟在並肩而走的西絲蒂娜和魯米亞後麵,隨著她們一起移動。


    自從確認『天之智慧研究會』是真的要對魯米亞不利之後,葛倫就開始盡力充當護衛陪同魯米亞上下學。


    不過葛倫畢竟是老師,魯米亞是學生。在校內其他不知情的師生眼中看來,葛倫就像在對魯米亞做過度的幹涉一樣,於是像跟蹤狂啦、對學生起色心的人渣講師啦等針對葛倫的惡意毀謗在校園內甚囂塵上。葛倫本來就是那種喜歡他的人會很喜歡,討厭他的人會很討厭的極端類型。所以對看不慣葛倫的那些人來說,這是攻擊他的大好機會。


    另外,魯米亞是個心胸非常寬大的少女,跟人長得漂亮可是個性難以親近的西絲蒂娜不一樣,她充滿了親和力,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溫柔對待。因此魯米亞在校內非常受男同學的歡迎。這樣的魯米亞對葛倫的過度幹涉表現出了不排斥的態度這一點,卻也造成火上澆油的效果,導致眾人更加敵視葛倫。


    至於葛倫帶領的二班,由於班上學生受過葛倫的幫助,對葛倫這個人有很深的認識,所以並未產生這種排斥葛倫的現象,不過葛倫還是意外地成為校內多數男學生眼中的公敵。


    然而,麵對這些毀謗中傷和惡意,葛倫完全不做任何辯解和反駁,隻是持之以恒地默默做自認應該做的事情。不隻是魯米亞,連身為第三者把這一切都看在眼中的西絲蒂娜,也對葛倫那不在意他人眼光的態度,以及就某種層麵而言,和把人生獻給信仰的聖者十分類似的堅定意誌由衷感到欽佩。


    害葛倫成為眾矢之的,魯米亞自己心裏也覺得非常難受,可是她怎麽樣也說不出「請你停止這種行為」這句話。因為這麽做的話等於是在蔑視葛倫的信念。


    「那麽,今天也麻煩老師了。謝謝老師平日的保護。」


    所以魯米亞就像往常一樣,隻是明確地表示感激。


    「啊哈哈。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葛倫也是一如既往地裝傻。


    於是,三人如常地往學校邁進—


    「啊,對了,老師。今天有插班生要來報到對吧?」


    「啊啊,沒錯。大家要和平相處喔。」


    「不過在這種時期會有插班生進來很少見呢……」


    一邊閑話家常一邊上學,這畫麵是再熟悉不過的了。


    然而——


    這一天,這樣的畫麵突然多出了一個異物。


    「……咦?」


    西絲蒂娜突然發現。


    有個身穿學院製服的少女背對著他們,站在通往學院正門的上坡道。該名少女最顯眼的特征,就是那一頭遠遠地也能看得很清楚的鮮豔淡藍色頭發。那樣的發色在帝國十分罕見,西絲蒂娜不記得學院裏有這種發色的學生。


    (難道說那個女孩就是插班生……?而且她身上穿著製服……)


    正當西絲蒂娜對那名少女做出這樣的推測的同時——


    淡藍色頭發的少女似乎感覺到三人的氣息,轉過身子麵向他們。


    隻見少女口中念念有詞,把手放在石塊地麵上,然後往上一拉。


    (……咦?)


    西絲蒂娜愣住了。


    少女的手往上拉的同時,突然憑空出現了一把十字架狀的大劍。


    少女手握大劍,她的視線毫無疑問是鎖定在三人身上。


    下個瞬間,少女高舉大劍,拔腿衝刺。


    隻見她以穿越空間般的驚人速度朝著三人直奔而來——


    由於事出突然,西絲蒂娜的腦袋一片空白。


    (難、難道說她是——)


    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搖大擺地發動攻擊的人,西絲蒂娜隻想得到一個。


    謎之魔術組織——天之智慧研究會。


    那個少女是天之智慧研究會派來的刺客嗎——?


    (不可以……魯米亞……我得保護魯米亞才行——)


    西絲蒂娜做好了覺悟。她就是為了這一刻,才會拜托葛倫指導她作戰方式的。


    (我要……保護魯米亞……!)


    然而身體卻不聽使喚。仿佛時間停止流動了一樣,身體無法動彈。


    麵對突然現身的敵人,麵對那個少女手中的大劍所散發出的凶惡光輝——


    西絲蒂娜隻是僵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西絲蒂!」


    魯米亞一如要保護動彈不得的西絲蒂娜般向前挺身而出——在這同時……


    迎麵而來的藍發少女「咚」的一聲高高地蹬地躍起。


    「……咦!?」


    少女直接跨過魯米亞和西絲蒂娜的頭頂飛向後方。


    然後……


    「喔哇啊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


    聽到奇怪的哀號聲響起之後,西絲蒂娜終於回過神,轉頭一瞧。


    映入她眼底的,是少女毫不猶豫地揮下的大劍,以及有驚無險地使出了空手奪白刃絕技的葛倫。


    「你、你、你這是在搞什麽鬼啊啊啊啊啊啊——!?想殺了我嗎!?」


    隻見葛倫麵無血色,眼眶含著淚水全身不停發抖,扯開嗓門向揮劍砍殺他的少女怒吼。


    以一個行凶的刺客來說,狀況似乎有些奇怪。


    「……我好想你。葛倫。」


    喃喃地。


    揮劍砍人的少女露出一雙看似睡眠不足的眯眯眼,麵無表情地如此說道。


    「煩死了!回答我的問題,梨潔兒!你到底是想怎樣!?」


    葛倫一邊怒吼一邊放開大劍,立刻逃出攻擊範圍。


    「打招呼。」


    「這也叫打招呼!?你給我去翻一百萬次字典查查『打招呼』這個詞是什麽意思!!」


    聞言,少女仿佛覺得錯愕似地,表情隱約出現了變化。


    「……難道不對嗎?」


    「當然不對!」


    「可是這是阿爾貝特告訴我的。他說和久違的戰友見麵就是要這樣打招呼。」


    「那怎麽可能!?說到底,原來是那家夥搞的鬼!?該死的阿爾貝特,有討厭我到這種地步嗎!?給我記住!混帳東西!」


    「……好痛。住手。」


    葛倫一邊大吼大叫,一邊用拳頭扣住少女兩邊的太陽穴轉來轉去。


    那個樣子怎麽看也不像是在跟刺客打鬥。


    「那個……老師?那個女孩子是……?」


    魯米亞臉上掛著曖昧的笑容詢問葛倫。


    「咦?等一下,這女孩是之前魔術競技祭的時候……」


    魯米亞這才發現被葛倫逮住的少女有幾分眼熟。


    「啊啊,沒錯,你還有印象嗎?對了,我以前曾加入帝國宮廷魔導士團一段時間的這件事,我有告訴過你們嗎?」


    「沒有,不過……我隱隱約約……有想到這個可能就是了……」


    西絲蒂娜不知道該怎麽反應,唯唯諾諾地回答道。


    「是嗎?沒關係。總之,梨潔兒……這家夥是我魔導士時代的同抱。魯米亞之前有跟她打過照麵了,白貓你應該也對她的長相有印象吧?雖說你看到的那次是魯米亞變身的。」


    西絲蒂娜冷靜地仔細打量藍發的少女……梨潔兒。


    經葛倫這麽一說,確實勾起了她的記憶。


    「搞……搞什麽……原來不是刺客啊……太、太好了……」


    大概是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的關係,西絲蒂娜當場癱坐下來,鬆了一口氣。


    「再來……我想你們應該也多少察覺到


    了,這家夥就是傳聞中的插班生。表麵上的狀況是這樣。」


    「……表麵上嗎?」


    魯米亞納悶似地側起腦袋。


    「沒錯。聽說帝國政府決定正式將魯米亞納入保護傘下了。然後,銜命被派遣過來的帝國宮廷魔導士似乎就是這家夥。」


    「是、是這樣子啊……話說回來,原來她也是魔導士……真了不起……」


    西絲蒂娜睜大眼睛注視著梨潔兒。帝國宮廷魔導士團,是由帝國實力最頂尖的魔導士們所組成的精銳集團。梨潔兒的外表看起來跟西絲蒂娜她們年紀差不多大,卻已經是該集團的成員了。


    這麽一想,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嬌小少女頓時讓人感覺非常可靠。


    「梨潔兒……你是叫這名字對吧?該算好久不見……了嗎?」


    魯米亞立刻麵向梨潔兒想和她正式打個招呼。


    「嗯。」


    「在此向你重新自我介紹囉?我叫魯米亞,魯米亞?汀謝爾。她是我的好朋友西絲蒂……西絲蒂娜。帝國宮廷魔導士團願意派人來擔任護衛,讓人覺得好像吃了顆定心丸呢。今後麻煩你多多關照了。」


    「……嗯。包在我身上。」


    梨潔兒稍稍挺起胸膛,麵無表情地開口如此說道:


    「放心。葛倫由我來保護。」


    「咦?」


    「……什麽?」


    梨潔兒一副理所當然似地做出莫名其妙的發言,魯米亞和西絲蒂娜不禁兩眼發直,不知所措地愣住了……


    「你要保護的不是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保護我幹什麽啊,智障!」


    葛倫用拳頭扣住梨潔兒的太陽穴不停狂轉。


    (插圖)


    「好痛。住手。」


    「拜托——!梨潔兒你有搞清楚自己的任務嗎!?你要保護的人是她、是她!是這個留著金發的可愛少女魯米亞妹妹!ok!?」


    「……?為什麽?」


    「還問我為什麽!?你沒有聽取作戰說明嗎!?」


    「……我也不是很清楚。總之比起魯米亞,我更想保護葛倫。」


    「閉嘴,吵死了!那種莫名奇妙的希望怎麽可能獲準,白癡!」


    葛倫一邊抓頭一邊唉聲歎氣地抱怨。


    「搞什麽嘛,為什麽偏偏要派梨潔兒啊!?好啦好啦,不管怎麽看,這都是選人失誤!真的是太感謝了!特務分室的人腦袋不知道都裝了什麽,是瘋了不成嗎!?」


    葛倫當著一臉茫然的魯米亞和西絲蒂娜麵前,一股勁兒地向看似昏昏欲睡、麵無表情的梨潔兒暴跳如雷地發飆。


    (……應該不會有事……吧……?)


    看到這樣的畫麵,即便是魯米亞也不禁感到一絲不安。


    「如此這般……」


    鏡頭切換到另一個地點。


    阿爾紮諾帝國魔術學院二年級二班的教室。


    「她是今天加入的新同學梨潔兒?雷佛德。哎,大家跟她好好相處吧。」


    葛倫帶著梨潔兒現身在教室後,台下紛紛發出驚呼。班上的學生——尤其是男生——在見到站在講台旁的新同學的長相之後,開始騷動了起來。


    「喔喔……」


    「……好、好清純。」


    「嗚哇,好漂亮的頭發……」


    「這女生長得好像洋娃娃喔……」


    洋娃娃。用這個字眼來形容梨潔兒的容貌或許十分貼切沒錯。


    論肉體年齡,梨潔兒跟這個班級的學生幾乎沒什麽差別,可是她有一張稚氣未脫的臉,再加上個頭嬌小,導致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年幼。她那一雙琉璃色的眼睛總是很想睡覺似地眯得細細的,從中無法窺出任何感情。不過她的五官長得非常端正,而且也不會隨便亂動身體。她那宛如雕像般穩重而文靜的姿態,用洋娃娃來形容確實一點也不為過。


    隻是,梨潔兒本人對自己出眾的外表似乎一點興趣也沒有。長得又雜又亂的頭發連用梳子梳到一半都會卡住,隻是隨便拿個發圈在靠近後頸的位置綁起來垂放在背上。明明擁有一頭任誰看了都會欽羨不已的美麗藍色頭發,她卻沒有善加照顧,將之視若敝屣。


    不過,撇除這個缺陷不提——


    「梨、梨潔兒長得超級可愛的哪……」


    「是說,這個班上的女生整體而言水準也太高了吧……」


    「我決定了。本來是不屬於任何一派的我從今起就是梨潔兒派的了……凱,你要不要也加入?」


    「啊啊,羅德你說得對……我也要加入梨潔兒派了……」


    「哼……除了溫蒂大人以外其他我都不屑一顧!依然死心塌地!」


    「男生吵死了!」


    完全不出所料,看到新來的插班生——而且是個容貌出眾姿色過人的少女——整個教室以男生為中心變得鬧哄哄的,還有愈來愈吵的趨勢。


    (真是。繼續這樣鬧下去會一發不可收拾的……)


    葛倫在心裏歎了口氣。


    他也不是不能理解那些在起哄的家夥的心情。畢竟梨潔兒隻要閉上嘴默默站著,就是個無可挑剔的美少女……前提是都不要開口默默站著的話。血氣方剛的少年看到這樣的她肯定是會躁動的。


    「啊~總而言之。」


    葛倫硬是插話吸引台下吵吵鬧鬧的學生的注意力。


    「你們應該都對新來的同學充滿好奇吧,這裏先請梨潔兒做個自我介紹好了。那麽,時間交給你了,梨潔兒。」


    於是整個班級安靜了下來,眾人的焦點都集中在梨潔兒的身上。


    每個人都聚精會神地想聽梨潔兒做自我介紹。


    ……然而……


    「…………………………………………………………………………………」


    ……………沉默。


    即使成了全班同學矚目的焦點,梨潔兒卻還是昏昏欲睡似地板著沒有表情的麵孔,一直緘默不語。


    尷尬的沉默逐漸籠罩整個班級。


    「……喂。」


    再也無法忍受那個尷尬氣氛的葛倫,從旁邊戳了一下梨潔兒的腦袋。


    「你是沒聽到我教你自我介紹嗎?還是故意裝傻?」


    「……?」


    梨潔兒納悶似地稍微瞥了葛倫一眼。


    「那個……可以麻煩你做一下自我介紹嗎?不然剩下的時間很尷尬耶?」


    「……為什麽?介紹我自己的事情做什麽?」


    「照我的話做就對了!算我求你!要說規定也行、慣例也可以,反正這種時候都是要這麽做的!」


    「……是嗎?我知道了。」


    梨潔兒輕輕點頭答應,往前跨出一步。


    然後……


    「……我是梨潔兒?雷佛德。」


    她喃喃地念出自己的名字,然後輕輕點了個頭。


    「…………………………………………………………………………………」


    ……………沉默。


    「……喂,接下來呢?」


    「……已經結束了。」


    經過幾秒鍾的沉默。


    然後——


    「你隻有介紹自己的名字不是嗎!?是說你的名字我一開始就幫忙介紹過了吧!?你是來亂的嗎!?就連正值青春期巔峰,自以為『不管做什麽事都很叛逆,感覺酷酷的我實在帥斃了』的屁孩,在自我介紹的時候也比你像樣多了——!」


    葛倫雙手抓著梨潔兒的頭前後用力猛搖。


    見兩人自顧自地唱起意味不明的雙簧,班上的學生全都看傻了眼。


    「可是,葛倫。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興趣也好專長也好,要說什麽都可以啊!能說多少算多少,你就簡單地介紹一下自己,讓大家可以認識你這個人就好了!」


    「……是嗎?我知道了。」


    梨潔兒輕輕點頭,重新向前邁出一步。


    「……我是梨潔兒?雷佛德。隸屬帝國軍一翼的帝國宮廷魔導士團的特務分室。軍階是下騎士長。代號『戰車』,這次的任務是…………」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葛倫突然發出了奇怪的鬼叫聲,用側抱的方式將梨潔兒一把抱走,健步如飛地衝出了教室。


    「咦,剛才梨潔兒說了什麽……?」


    「我也不是聽得很清楚……好像什麽帝國軍之類的……?」


    受到葛倫的鬼叫聲幹擾,台下的學生們似乎都沒能聽清楚講話輕聲細語的梨潔兒說了什麽。


    學生感到一頭霧水的同時,教室外傳來了什麽「你這笨蛋!」、「你腦袋有什麽毛病啊!?」等之類的葛倫破口大罵的聲音。


    過了整整幾分鍾之後——


    在外麵不知道討論了什麽事情的兩人終於回到教室。


    「……我將來的目標是加入帝國軍,進入這所學校是為了學習魔術,目前的結論是這樣。我來自……呃,是伊多裏亞地方來著……?年齡大概是十五歲。興趣……記得是……讀書吧。我的專長……呃,該說什麽才好?葛倫。」


    「不要問我。」


    太陽穴爆出青筋頻頻抽搐的葛倫低聲說道。


    梨潔兒的說詞充滿了一股強烈的不自然粉飾味,學生聽了全都啞口無言。


    葛倫對籠罩整個班級的狐疑氣氛視若無暗,不由分說地打算為這番自我介紹畫下句點。


    「以上就是梨潔兒?雷佛德同學的自我介紹!啊哈哈,哎呀,感覺真的是隨處可見的平凡學生哪!今後你們要跟這個平凡至極又普通到極點,甚至可以說普通到讓人覺得乏味的梨潔兒好好相處喔?好,快點開始來上課……」


    「可以請問一個問題嗎?」


    此時,忽然有名學生舉手發問。原來是綁了雙馬尾的大小姐溫蒂。


    「我對梨潔兒同學抱有一個疑問。方便請教嗎?」


    「啊~梨潔兒經過長途旅行才抵達這裏應該已經很累了。你累了對吧?你肯定很累了吧。嗯。所以有問題下次再……」


    葛倫露骨地露出排斥的表情,試圖轉移話題,但……


    「……嗯。隨便你問。」


    「我說你啊!可不可以不要那麽白目!?還是怎樣!?你跟我有仇是不是!?」見梨潔兒二話不說答應回答問題,葛倫把頭發抓成鳥窩仰天長嘯。


    「如果方便的話,希望你能回答我的問題。剛才你說你來自伊多裏亞地方,那你的家人現在呢?」


    「!」


    「……家人?」


    聽到溫蒂提出的問題,葛倫微微睜大眼睛,梨潔兒也稍稍抽搐了一下眉頭。


    「……以前……有個……哥哥。」


    「是嗎,你有一個哥哥啊。嗬嗬,你哥是怎樣的人呢?現在他在什麽地方?又從事什麽工作呢?」


    溫蒂的問題並沒有什麽不自然之處。


    自我介紹時,家庭是最常被人提出的問題之一,沒什麽好奇怪的。


    可是梨潔兒聽到這問題後不知怎麽地渾身僵硬,仿佛挨了一記悶棍一樣。


    隻見她張動隱隱發抖的嘴唇,困惑而不知所措似地努力想擠出聲音。


    「他的名字…………名字…………名、字…………」


    但梨潔兒不知何故,支支吾吾就是說不出那個名字。


    梨潔兒那皺眉低頭的模樣看起來似乎有些痛苦……


    「抱歉。請不要問她有關家庭的問題。」


    難得一臉凝重表情的葛倫從旁打岔。


    「其實這家夥現在孑然一身……所以請大家體諒她的心情。」


    「咦!?怎麽會……話說回來,她剛才確實是有強調『之前』……對、對不起,梨潔兒同學。我什麽也不知道……我絕對不是故意要刺激你的……」


    溫蒂立刻畏畏縮縮似地垂低眼簾,向梨潔兒賠罪。


    「……沒關係。沒有問題。」


    梨潔兒喃喃自語似地回答道。她那張仿佛能麵般的臉孔罕見地依稀流露出看似無法釋懷、困惑的表情。


    「這、這樣的話!」


    仿佛試圖要驅散班上這股莫名有些僵硬的氣氛般,有個勇者舉手發問。他是地位形同班上的大哥的卡修。


    「梨潔兒同學跟葛倫老師是什麽樣的關係呢?看起來你們好像早就認識了,似乎還滿親密的,拜托老師務必告訴我們!」


    卡修提出的問題是全班同學(尤其是男生)的共同疑問。


    「啊,沒錯沒錯,就是這個。我也很好奇這一點!」


    「果然這才是重點。一定得趁這個機會請老師說明清楚才行。」


    「從剛才的互動來看,怎麽看也不像隻是單純認識……」


    卡修另辟話題後其他同學也努力跟著附和。


    沒多久班上又變得鬧哄哄的。


    「………我和葛倫的關係?」


    「……嗚……這、這個問題嘛……」


    該怎麽解釋才好。


    沒辦法,隻能用『遠房親戚』這種再老套不過的說詞交代了嗎?


    葛倫瞬間遲疑了一下,說不出個所以然。


    「葛倫是我的一切。我已經決定這輩子要為葛倫而活。」


    然而他這一瞬間的遲疑造成了嚴重的致命傷。


    「慢著——!?梨潔兒你——」


    目瞪口呆的葛倫還來不及否定——


    「呀啊啊啊啊啊啊——!好大膽~!好熱情喔~!」


    「咕哇啊啊啊啊!一見鍾情的我馬上就失戀了——!?」


    女學生的尖叫和男學生的哀號使教室陷入一團大混亂。


    「禁忌關係!老師和學生有禁忌關係耶~!呀~!呀~!」


    「……老師和學生有一腿,以倫理問題來說不是很妥當吧。」


    「哦~老師,你還滿有一手的嘛!」


    「你、你在說什麽呢,卡修同學!?這是一大問題!一大問題呢——!」


    「老師你這畜生……雖然你有很多可議之處,可是我一直都很敬重你的……不過這次我真的發飆了……好久沒這麽火大……有種跟我出來外麵啊啊啊啊啊——!?(大哭)」


    「晚上走路回家,小心被人從後麵暗算喔喔喔喔喔——!?(大哭)」


    被禁忌的戀愛衝昏頭的女學生。把禁忌的戀愛視為嚴重問題看待的資優生。多數渴望對梨潔兒一親芳澤卻希望落空的男生所產生的怨念。學生們各自發揮了天馬行空的想像力,臆測葛倫和梨潔兒之間有著道德淪喪的關係,而且口無遮攔地大膽炮轟,整個班上吵得不可開交。


    後來——


    「吵什麽吵啊!葛倫?雷達斯!你幹嘛放任學生在那邊吵鬧!?故意不想讓我好好上課是嗎!?你這可惡的家夥,到底是想妨礙我到什麽程度啊啊啊啊啊——!?」


    連隔壁一班的責任講師哈雷也氣衝衝地跑來大發雷霆。


    眼看情況似乎正式宣告失控。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受夠了!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啊啊啊啊啊啊——!?」


    葛倫那發自靈魂深處的嘶吼響徹了學院。


    在那鬼哭神號的地獄景象中——


    「……?」


    隻有梨潔兒一人露出不可思議的樣子,茫茫然地看著眼前的這


    一切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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