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劃案順利提出。


    老師也很快地就做出go的指示,我們於是開始真正進入製作階段。


    一開始最需要的當然就是劇本,然後是分鏡圖。


    無論是貫之或誌野亞貴,都認真地投入各自份內的工作,雖然有不順手的地方,也會大家一起討論,謹慎地重新修正草稿。


    接著就在一個月後。


    我對著誌野亞貴交出的分鏡圖,以及貫之暫放在我這裏的劇本,不停地哀號著。


    「……不行……長度對不起來……」


    貫之寫好的完成版劇本,相當地精彩。


    在某個鄉下地方住著一名女孩子,從那名女孩子小時候的鏡頭開始,然後從最近的車站搭上電車後,場景轉為中午。


    電車駛入月台時就是下一幕的開始,女孩子則變成穿著水手服的少女。並讓她帶同一款發飾,好讓觀眾明白這是同一個人。


    接著畫麵轉變為夕陽、傍晚,最後女性變成拄著拐杖的老婦,離開車站做為影片的尾聲。


    跟站務員講話那幕的台詞令人印象深刻,故事情節也設計得很完整。


    另一方麵,誌野亞貴也順利地完成了分鏡圖。她充分活用最近上課學到的內容,像是動作的連貫性和假想線,還有每一幕的內容也相當緊湊。但是……


    「這得用掉太多……時間了。」


    沒錯,我說的就是這些內容。


    無疑難以塞進三分鍾內。


    在貫之寫的劇本中,他想讓登場人物說的台詞一句又一句,明顯失去了時間的流動感覺。


    所以不管誌野亞貴再怎麽厲害,如果是參考原本份量就已經過多的劇本來畫,要在分鏡圖的部分調整時間,實在是勉強的要求。


    由於兩人交來的內容都太精彩了,很難強行做調整,但如果一定要我提出修改的話,還是得從貫之的劇本著手吧。


    「得削減一些才行……不過這種事適合讓我來說嗎?」


    眼前麵對如此的才華,我有說話的資格嗎?


    我曾經在以前的工作場合看過。


    有能力的人們被那些沒有能力又考慮不周的家夥拖累,導致就算是做一些好作品,依然是逐漸走向崩壞。


    如果繼續這樣下去,說不定我會變成那樣的人。


    「可是,不去執行的話……也無法完成啊。」


    盡管內心的沉重難以言喻,但也隻能硬著頭皮去做。


    ◇


    下一堂綜合實習一的上課內容是要去勘察場地,簡稱勘景。


    所謂的勘景,就是當需要拍攝外景時,得步行尋找與劇情內容相符的場景 。


    因此,我們一行人在上午十點來到南海高野縣的上古澤站。


    「哇,天氣好好捏~」


    誌野亞貴大大地伸了個懶腰,下車到月台上。


    「太陽真大,這下可得注意別曬黑了……」


    今天奈奈子撐著洋傘,一副女演員的架式。


    因為如果曬黑了,拍攝時給人的感覺就會變得不一樣。


    本來應該要分成好幾次拍攝,但因為我們隻是小規模的業餘者,所以就像遠足一樣全體出動了。


    「哦,好像不錯耶?跟想像中的感覺很接近,恭也果然有一套!」


    貫之很開心的樣子,對著從後頭走來的笑道。


    「嗯,對啊……」


    在這樣的遠足氣氛中,隻有我一個人帶著憂鬱的表情。


    因為我已經知道,等在後頭的活動無疑會攻擊我的腸胃。


    勘景進行得相當順利。


    不僅是第一印象就跟想像中的感覺相符,場景本身也沒有特別格格不入的地方。但是,大致上都結束之後,我們來到喜誌站前的家庭餐廳開會,就如同原先所想,從一開頭就被凝重的空氣籠罩。


    「你要我刪減內容?」


    聽到貫之的問話,我咽了咽口水。


    「如果要照目前這樣的內容去拍,會超過時間的。」


    「你說超過的意思是,沒辦法在三分鍾內嗎?」


    「……嗯。」


    誌野亞貴也好,奈奈子也好,都因為這不尋常的氣氛而陷入沉默。


    「總而言之,想拜托你再重新修改一下。」


    貫之聽了之後。


    「……我不想刪減耶。」


    一句話就回絕了我的請求。


    明顯感覺到話語中隱隱帶著尖銳。


    「怎、怎麽這樣……」


    如果這是有報酬的生意,他可能就不會把話說得這麽明白,但可惜這不是。


    突然就碰了一鼻子灰,讓我比預期得更加不安了。


    「不是啊,恭也,我不是故意什麽都要反對。」


    大概是看到我的反應,貫之歎了口氣的同時開口說道:


    「隻不過,那個劇本是我腦袋燒了好幾天才寫出來的,現在你說會超過時間,我也沒辦法立刻說『好,我知道了』,然後馬上刪除吧?」


    「嗯。」


    「所以你再說明詳細一點,如果我全部聽過一遍之後,可以理解的話……我會好好照你說的去做。」


    「……我明白了。」


    照目前的內容來看,不管再怎麽安排都會超出時間的。


    由於要拍的畫麵很多,光是拍攝外景就很需要時間了。


    再加上還要經過剪接的這道手續,負擔就會更重而不切實際。


    我本來是打算一項一項仔細說明的。


    但是。


    「可是基本上是不是真的會超出時間,不實際拍攝看看也不知道吧?」


    「不,我當然是用碼表測過時間的。而且不是隻有差一點點,是超出很多,所以我才……」


    「這得問問看誌野亞貴才知道吧?誌野亞貴,怎麽樣?這樣的內容拍起來會超出時間嗎?」


    「嗯……很難說捏,不過好像有點太長嚕。」


    「看吧!她說有點不是而已嗎?既然這樣,我們可以在剪接的時候想辦法調整吧。」


    「就、就說不行啊,剪接也要精準計算到某種程度才能去處理,沒有先規劃好就做的話……」


    「那不然台詞念快一點?奈奈子做得到嗎?」


    「是做得到啊……但是,這樣可以解決得了問題嗎?」


    「這樣就可以縮短時間吧?」


    「可以是可以……但是光這樣沒有太大的幫助啊。」


    「所以我才說不先做做看怎麽會知道!就算超出一點時間好了,如果作品夠好的話,還是可以交出去的吧?就乾脆直接做做看嘛,好不好?」


    貫之的語氣漸漸煩躁了起來。


    我幾乎快要被說服。


    (怎麽辦……要是在這裏對超出時間這點妥協的話,就很有可能讓一切事情都變成毫無限製了。)


    「而、而且……」


    就在這時,我想出說服貫之的理由。


    可是……不曉得這種理由是否可以獲得他的認同?


    不,總之先以完成作品為目的。貫之現在也很激動,沒有退路。當務之急是先收拾眼前的局麵。


    「這畢竟是作業,如果不照規定來做的話,沒有辦法獲得分數喔。」


    貫之的臉頰抽動了一下。


    「是這樣嗎?」


    我沒有騙人,資料上明確地寫著三分鍾內。


    實際上,應該不會嚴格到那種地步。我也覺得隻是超過幾秒鍾,不至於會被評為不及格。可是,我並沒有騙人。


    對現在的我來說,手上並沒有更具攻擊力的王牌。


    「唔、嗯……而且也有可能發生作品不被接


    受的情況。」


    「……」


    貫之陷入沉默。


    我們也同樣陷入沉默。


    時間差不多來到傍晚,家庭餐廳因為開始有國高中生進來而變得吵雜。


    即便如此,我們座位這裏依然始終籠罩著沉默。


    大概過了有十五分鍾吧。


    「……我實在不能接受。但是……」


    貫之站了起來,轉身背對我。


    「如果作品不能獲得好評就沒有意義。好吧,我就來刪減吧。」


    「謝謝你,貫……」


    貫之打斷我的話說:


    「不過,我還以為你會說出更有說服力的理由。」


    「啊……」


    「你那個回答……真沒意思。」


    他說完之後,就這樣直接走出餐廳。


    「……」


    我說不出話來。


    「貫之也用不著這樣講話吧……」


    「別說了,奈奈子。」


    我無法反駁,他說得沒錯。


    因為是作業,因為是規定。


    既然這樣的話,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答應他要做出好作品。


    就按照貫之當初說得那樣,依作業要求做個差不多的成品就好,還比較不會有所期待。


    「恭也同學……」


    誌野亞貴擔心地開口,然而我連一絲回應的氣力都沒有了。


    ◇


    六月。大藝這裏一直處於悶熱的狀態。


    包括美術研究會在內的文化類型社辦大樓,並沒有冷氣這種令人感激涕零的設備,全是仰賴電風扇。


    我從幾天前就一直泡在裏頭。


    「喂,阿橋,我們來猜拳,看誰去買寶礦力水得和洋芋片好不好?」


    打赤膊癱坐在椅子上的桐生學長,這麽對我說道。


    「……我不要。」


    「喔……好吧。」


    社辦角落有個鋪榻榻米的空間,約一坪大左右。


    我躺在上麵,不停地動來動去。


    「唉……」


    在有如速射炮般的蟬鳴聲和炙熱陽光下,讓人就算躺著,體力仍毫不留情地被奪走。


    光是精神方麵就已經很萎靡,甚至連體力都要拿走嗎?可以容許這麽過分的事情嗎?


    今天隻有第一節有課,也不用打工,我就一直這樣無所事事。


    「阿橋,你會看動畫嗎?」


    「先不說那個,我的綽號就這樣定下來了嗎?」


    「不喜歡啊?」


    「也不會。還有就是我喜歡看動畫,非常喜歡。」


    甚至要說曾在某個時期,隻有深夜動畫是我的救贖也一點都不誇張。啊啊,我回想起那個替公司賣命的時候。


    「那我們就來隨便看點什麽吧……」


    在這個悶熱的房間裏


    他打開似乎會讓這個悶熱的房間,溫度更上升的映像管電視。


    桐升學長拿出dvd,放進布滿灰塵的播放器中。


    令人懷念的傳統四比三畫麵上,播映出同樣令人懷念的作品。


    「你知道這部嗎?《雲之盡頭,約定之地》。」


    「知道啊,當然。《星之上》我也有看。」


    話說回來,我怎麽可能不知道。十年後,那個導演可變成了不起的大人物呢。


    「真的很厲害對吧,個人獨立製作動畫,這沒有人學得來的。」


    在映像管電視那有些模糊的畫麵上,我看到了美麗的白雲景象。


    十年前。改寫日本電影史紀錄的暢銷大作,當然還沒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那位導演獨自一人孜孜不倦地奮鬥並追逐夢想,十年後終於讓他抓住機會。


    相較之下,縱然我獲得了難以想像的幸運,卻早在一開始就已經快要摔大跤了。


    「桐生學長喜歡看動畫啊。」


    「因為深夜修照片之類的時候,時間會比較空。一上大學,我就好像中毒似地一直看。」


    這麽說起來,記得他好像提過是寫真學科的樣子。


    「果然還是現在播的這部跟涼宮春日最好看。京都動畫超厲害的,可以將原著做成非常棒的動畫!」


    對喔,《中二病》和《吹響吧》好像還要很久以後才會出。


    「話說回來,映像學科好像出了不少動漫名人對吧?阿橋有想朝那方麵去做嗎?」


    「主修中並沒有動畫這門,基本上好像到三年級才可以選。」


    映像學科到大三的時候會分主修類別,有電影、影像和廣告三種。


    「原來是這樣,本來想說如果阿橋變成大導演,我就有很多事情可以拿來炫耀了說……」


    炫耀……


    可是我本來就不是導演,而且好像也無法變得出名……


    要成為桐生學長期待的人才,好像還滿困難的。


    「阿橋要是對照相機有任何想問的,都可以隨時找我!因為這樣,未來我就可以把『他對於照相機的了解,其實通通都是我告訴他的』這句話當賣點!」


    「哈哈……好啊,到時候就拜托了。」


    那個到時候,恐怕這一輩子都不會有吧。


    ◇


    結果,從下午到晚上的這段時間,變成了動畫馬拉鬆。


    中途還加入了樋山學姊,為了機動警察劇場版一還是二比較好而吵成一團,眼見一發不可收拾,我就自己回家了。


    「咦……火山?」


    眼前一名彷佛某格鬥遊戲主角,穿著空手道服的高大男性,背對著夕陽走了過來。


    「喲!這不是橋場嗎!」


    一注意到我便嶄露笑容,現出一口漂亮的牙齒。


    「你今天沒有穿忍者服耶。」


    「是啊,等一下要去教柔道課,所以我就換了衣服。」


    「教課……?」


    「對啊,我有在小學教空手道,這個打工還滿不錯的喔!」


    他還有在教課啊?


    不過,能有一技之長是好事,可以擁有各種機會。


    「教小學生很好喔!隻要小露一手,他們就會無條件地尊敬你!而且小女生都會很崇拜你,嘎哈哈!不過我喜歡熟女,所以沒什麽意義就是了!」


    突然就這樣曝露自己的癖好。不然要是他說幼女的話,我早就報警了。


    「對了還有,我得謝謝上次你陪我練習才行。」


    「就說不用了,沒什麽。」


    「這怎麽可以,人情一定要還啊!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幫忙的跟我說,我基本上都可以幫你!」


    火川揚起右拳道別後離開。


    「那家夥……好像過得挺開心的。」


    雖然說不上來是怎樣,但火川似乎在以學校為中心的世界裏,已經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定位。


    然而看看自己,不要說那種象徵性的定位了,就連在實際相處上的人際關係都還不甚有把握。


    哪天應該可以會有的吧。


    回到租屋處,我打開門。


    「我回來了……」


    「啊,恭也同學你回來啦~」


    誌野亞貴在客廳進行畫著分鏡圖。


    「怎麽,你是在這裏做啊?」


    「嗯,在房間不知道怎樣都畫不出想要的東西,如果在這邊的話,要問貫之或你都比較方麵咩。」


    聽到貫之這個名字時,內心緊縮了一下。


    「……貫之今天有回來嗎?」


    誌野亞貴搖搖頭。


    「最近都沒有回家捏,偶爾我會給他看一下分鏡圖,他就隻有說『照你的想法做就好』。」


    「這樣啊……」


    果然還是很在意那次的事情吧。


    自從那天開會以來,我幾乎就沒有再跟貫之見過麵。不僅尷尬,也找不到打破僵局的方法。


    「恭也你……隻是做自己該做的事情而已咩,不要放心上喔?」


    「嗯,謝謝……」


    誌野亞貴如此鼓勵著我。


    可是,我還是對貫之有深深的愧疚。


    「難道要持續這樣到開拍嗎……」


    帶著沉重的心情,我回到了自己房間。


    在這之後,我和貫之依然維持著這樣尷尬的關係。


    而因為我被拍攝相關準備追著跑,所以與貫之又更加疏遠了。


    六月底。我趁星期一綜合實習課的時間,獨自外出去申請拍攝許可。


    隻是要去將資料給電鐵公司而已,因為他們負責管轄勘景時找好的那個車站。


    為了要去那間公司所在的難波站,我來到近鐵南長野線喜誌站月台,就在這個時候。


    「咦……你是那個毫不起眼、黯淡無光的橋場恭也!」


    「怎麽覺得你的形容詞又增加了?」


    突然莫名敵視起我的河瀨川英子,也在同方向路線的月台上。


    而且偏偏麻煩的是,還跟我碰個正著。


    「幹麽一臉遇上麻煩的表情!我也不想好嗎!」


    「不要揣測別人的心情,拜托!」


    話雖如此,畢竟我們還是同年級又同一學科,在這沒有智慧手機可打發時間的時代,也隻能搭上同班電車一起坐。


    縱使電車上沒什麽人,我們還是刻意中間隔一個空位坐下。


    「……所以你為什麽上課時外出?突然想蹺課?還是說現在才要去勘景?」


    「怎麽可能……已經勘完景了,想說要來申請拍攝許可。」


    我一這麽回答,河瀨川便露出驚訝的表情。


    「申請拍攝許可……?如果你要在路上拍攝的話,隻要在區公所申請不就好了?」


    「可是因為我們這組是要在車站拍,所以得去電鐵總公司申請。」


    河瀨川一聽,便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啊!?你們也是車站?怎麽會?為什麽!!」


    「哇,好啦,你冷靜點!我們在電車裏耶!?」


    我趕緊提醒突然大叫出聲的河瀨川。


    河瀨川察覺到乘客的視線都投射過來時,輕輕地「啊!」了一聲後,抱歉地坐回位置。


    「河瀨川也是來申請許可的嗎?」


    「對啊,不行嗎?」


    我又沒有這麽說……


    「……所以你們要在車站拍攝,是誰想出來的點子?是那個看起來不太正經的鹿苑寺貫之?」


    「算是吧,不過一開始可以說是我們兩個同時想到的感覺。」


    「咦?是你想到這個……」


    「嗯。」


    我一這麽回答,河瀨川瞬間露出驚愕,隨即又一副莫名嚴肅的表情。


    「……所以你今天才會來申請。」


    「是啊,我事先已經調查過了,這到時候當然是一定會需要的。」


    「光是有這樣的認知就很厲害了」


    河瀨川重重歎了口氣。


    「咦?」


    「沒事。你資料已經寫好了嗎?」


    「基本上都寫好了。」


    「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我順從地將資料交給她。


    如果按照剛才的情況發展下去,我還以為她一拿到的瞬間,就會撕個稀巴爛,但沒想到並沒有發生這種事,河瀨川意外地看得相當仔細。


    「這裏和這裏沒有蓋印章喔,還有這邊也要寫地址。」


    「啊,那邊也要啊,我漏掉了。」


    「還有這裏,得附上圖解說明拍攝場景才行。場景是在月台上嗎?」


    「嗯,基本上是月台、車站前和站內吧。」


    「那麽,月台的部分就需要詳細說明。比如攝影機要擺在哪裏,還有拍攝時間等等。可以的話,最好能搭配分鏡圖的編號提供對照。」


    接下來的時間,河瀨川仍繼續詳細指出資料上不齊全的部分。


    大概都看過之後。


    「謝謝你,真的是幫了個大忙。」


    我衷心地向她道謝。


    「才、才不是這樣。要是這種地方沒處理好,會影響整間大學的評價,甚至拿不到許可……我是因為這樣才幫忙,而且……上次你也幫我讀了簡訊。」


    河瀨川困窘地否定。


    「不,本來你就沒有義務要告訴我這些的,多虧有你的幫忙。哪天我一定會還你這個人情的。」


    我沒多想便這麽說出口。


    「……那就來當我們組的製作啊……」


    卻聽到這個意想不到的回答。


    「咦?你說什麽?」


    「你啊,明明就聽得很清楚才會這麽問的,不要說得好像沒聽到一樣!」


    「抱、抱歉,因為我想說都會這樣接話。」


    所以這個時候,還不流行輕小說主角的反應是吧。


    ……這麽說來,記得河瀨川堅持一定要當導演,甚至不惜大吵一架。


    可是現在,她卻明顯是在做「製作」的工作。


    「我問你,為什麽是你來申……」


    話才講到一半,河瀨川像打斷我的話一樣說道:


    「我有說啊!我說這絕對是需要申請,趕快去做!可是那些家夥都隨隨便便,說什麽『偷偷拍就好了』、『突襲拍攝好像也很有趣』……事情根本沒處理,所以我就拿過來自己做。」


    她激動地一口氣說完,臉上帶著略顯難過的表情。


    「……真的是什麽都不懂。」


    大歎一口氣的同時,如此喃喃低語道。


    「好辛苦……」


    河瀨川在分組的時候大聲嚷嚷,老實說我當下覺得她有令人頭痛。


    不過這樣聽下來,我感覺她就隻是純粹很認真又嚴肅地看待影片這件事,也因為這樣嘴巴才會那麽不饒人。


    「……反正就是這樣,所以如果有什麽需要的,拜托你幫我一下吧。」


    「唔、嗯……如果有我幫得上忙的。雖然說像我這樣,也不知道有什麽用處就是了。」


    「喔?你好像沒什麽自信,明明做事情看起來還滿可靠的。」


    「才沒有呢……」


    不知道為什麽,我對河瀨川說出了自己的煩惱。


    因為莫名地覺得是她的話,應該願意聽我說。


    「真是無聊的煩惱耶。」


    聽到我內心的想法,河瀨川不客氣地拋下這麽一句。


    「會嗎……但我還滿傷腦筋的耶。」


    「可是你麵對自己的職責,不是很認真地在處理嗎?就算結果是吵架又怎麽樣,隻要抬頭挺胸地堅持自己沒錯不就好了。要是一直擔心說不定是我錯了……隻會讓對方更煩躁而已。」


    哼……呼吸顯得暴躁,河瀨川挽著雙手,身體也往前探。


    她說的或許沒錯。


    但是我……還沒有可以把話說得那麽肯定的自信和決心。


    多虧加上了河瀨川的幫忙,向電鐵遞交的申請順利被受理了。


    在服務台道過謝之後環顧四周,已經沒看到她人了。


    不過,才剛交換聯絡方式的手機裏,傳來了一封『如果還有什麽不知道的再問我(生氣的表情符號)』的訊息。


    「看來河瀨川……會傳簡訊了呢。」


    我不禁有點開心。


    ◇


    這天傍晚,我在上課一結束就前往映像研究室。


    因為要


    去交拍攝申請資料的影本,以及報告拍攝計畫。


    「加納老師應該等一下就上完課了,你要不要先坐那邊等?」


    助理小姐請我進到研究室裏。


    我順著她的指示坐到沙發上,因為也沒有其他事可做,便毫無顧慮地打量起室內。


    「好多各式各樣的東西喔……」


    之前來報告分好組的事情時並沒有注意到,但這回再仔細看,便發現這房間密密麻麻地塞了很多東西。


    無數的獎杯、獎牌和獎狀淩亂地堆著,還有好幾個裝電影膠卷的鐵盒。


    錄影帶的數量更是不計其數,但vhs意外地少,都是一些規格看都沒看過的影帶堆得像山一樣。


    眼前會客用的桌子上,也堆疊著許多看似學生寫的劇本。大概是看到一半吧,上麵還貼著許多便利貼。


    「……進展得如何?有好好地在進行嗎?」


    「嚇、嚇死我了!!」


    突然耳邊傳來問話,害我嚇得跳起來。


    「老、老師!……回來了啊?」


    「我從剛剛就在了,但看你一副很好奇的模樣觀察著房間,就想說不要吵你。」


    連同自己的在內,老師將兩杯咖啡放到了桌上。


    然後,在我正對麵坐下。


    「怎麽樣,今天有什麽事?」


    新生說明會那天也見識到的美腿就在眼前交叉,老師看著我。


    「是這樣的,我來交拍攝許可的資料,並且要報告已經收到核可了。」


    我向老師報告,拍攝日期、場景內容和所需時間等等。


    老師也問了我幾個問題,不過因為先前河瀨川也有問過,因此輕鬆地就可以做出回答。


    「既然有事先按照規矩申請,稍微有些更動我是不會說什麽的,能先做好準備很用心喔。」


    「哪裏,謝謝老師。」


    我隻是做自己該做的,並不是什麽值得稱讚的事。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真的很在意貫之的情況,心裏一直惦記著。


    「橋場,你一臉悶悶不樂的樣子,有遇到什麽問題嗎?」


    「咦?」


    「就是在這個工作上,應該會有一、兩個棘手的問題吧。如果想談的話可以說說看,如何?」


    不曉得是善意還是從臉色看出端倪,連誌野亞貴也擔心我,或許我應該更學會隱藏的,不過這姑且先不談。


    像這種時候,就會覺得跟身邊經驗豐富的人談談也不錯。我也有跟河瀨川談過,感覺內心的糾結多少解開了一點。


    「就是……對於自己的職務有些迷惘的地方。」


    「職務?是喔?」


    「有一個很好的劇本,但因為可能會有點超出時間,所以製作就要求修正,不知這樣對還不對……」


    老師認真地聽著我拙劣的說明。


    「就算我是製作,但因為我一個人的想法就摧毀大家的作品,這樣實在很可怕。」


    好不容易聽我說完了,老師用力點點並開口說:


    「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製作並不是消去法吧?」


    我記得,也記得自己為此感到困惑。


    「是的。」


    「我來告訴你原因吧。」


    老師站了起來,從辦公桌抓了一疊資料,重重地放到會客桌上。


    「啊,你不要看內容喔,畢竟這也算是個人隱私。」


    「這些是什麽?」


    「其他組負責製作的同學的抱怨。」


    「抱怨……?」


    「比如大家都不聽自己的意見,或是不聽命令該怎麽辦之類的,通通都是來講這些的。」


    老師歎了一口氣,無奈地聳了聳肩。


    「可是你的做法不一樣,不會突然要組員聽你的,而是想盡量不要破壞別人的心血吧?應該是有去努力說服,可是進展不順利,然後才來找人商量。」


    老師微微一笑。


    「這點就製作的工作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喔。」


    我搖了搖頭。


    「……可是,我的確是破壞了他出色的劇本。」


    「破壞?還沒開拍的東西怎麽會說破壞。」


    老師從桌上拿起一本劇本,朝我的喉頭處遞出。


    「這是劇本,印成書並蓋有定稿的章。以劇本來看,這才能說是完成版吧。」


    劇本再次被放回桌上。


    「……可是,這並不是影像成品。怎麽說都是零件,隻是架構的其中之一而已。」


    老師伸手拿起咖啡杯,簡直像在喝水還果汁一樣猛烈。


    「不冷不熱的。」


    她皺著眉頭,放下杯子。


    「所謂的影像作品,是要完成之後才有各種評價的。在還沒有做出來之前就說破壞或什麽的,其實就是作品還未成型才會這樣。」


    「可、可是……」


    「如果真的要想成是負麵的,那就為了他努力做好你可以做的部分。盡力完成身為製作該做的工作,這就是你所能做到最好的事。你不覺得嗎?」


    「唔……」


    妥協、放棄,這些話語於腦海中複蘇。


    總覺得老師說的話,跟河瀨川說的好像很接近……


    「橋場,你覺得製作是一門怎樣的工作?」


    「怎樣的工作啊……就像老師在課堂上說的,像是打雜或是擦屁股之類的。」


    我一這麽回答,老師便嗬嗬笑道:


    「你沒有答錯,但不是這樣的。那隻是表麵而已,不過你的坦率還真是個優點。」


    老師的口氣聽來,彷佛笑意中帶有些傻眼。


    「好好想一想吧,在製作這個工作當中,最重要的是『堅持到最後』。」


    「堅持……?」


    「就像我剛說的,影像作品的命運,就是完成並公開之後,在觀眾麵前接受指教,承受各種批評。完成後,一直抱怨什麽因意外狀況而未能如預期,或是觀眾看不懂之類的都沒有意義。」


    「所以身為製作,就是直到作品完成前,都要想方設法地努力為了讓作品更好。如果沒有演員就去找,如果工作人員跑掉了就自己來,從擺平拍攝現場的難搞老頭,到為了祈雨求神拜佛,總之所有能做的事情都要做,這就是製作的職責。」


    「好、好的。」


    「如果製作放棄了,那現場等於就是完了。可是,隻要製作繼續說『還可以做下去』,那拍攝工作就可以持續。所謂的擦屁股,也是包含在這當中。」


    老師忽然間笑了開來。


    「如果就抱著執念,對作品堅持到最後的這點來看,製作可以說比任何人更有創作者的倔強吧,製作也是偉大的創作者。不對,所有跟影像工作有關的人都是這樣的,沒有職務之分。」


    「所有人嗎……」


    我回想起做遊戲的那段時光。


    跟那些名字寫在上麵並大受歡迎的原畫師、作者相較之下,監製和幕後的工作人員都隻有付出勞力的份。


    不僅默默無名,還會遭遇很多困難。


    明明就不是自己造成的,卻唯獨配合敷衍收拾這種事會落在自己頭上。


    就算是這樣立場的人也包含在內嗎?


    麵對這樣的疑問,老師一派輕鬆地回答:


    「是啊,所有相關的人都是創作者喔。」


    眼窩深處頓時一熱,我死命地忍住,不想讓該處湧現的東西流出。


    這是救贖的話語。


    我的角色似乎微不足道,就隻有負責除汙去垢的意義,或許這種工作人員的性質,始終擺脫不了比較負麵的印象。


    但並不是這樣的。如果


    是站在創作的立場,就意義上來說,並沒有孰優孰劣之分。不管缺了誰,作品都不能完成,沒有人是多餘的存在。老師的一句話,讓我明白了這件事。


    這想法不僅救了現在的我,似乎也拯救了十年後的我。


    「你在發什麽呆?」


    老師笑著輕輕彈了下我的額頭,再次坐回沙發。


    「我要說的就這樣。」


    老師應該跟我原本的年紀相當,可是看起來卻非常成熟。這是來自於經驗的差異嗎?


    我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隻是一個勁兒地盯著雙手。


    努力做好自己可以做的事情吧。沒錯,現在可以做的,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了。


    至少比一直找藉口給自己要來得好。


    「……謝謝老師。」


    「嗯,加油吧。」


    彷佛表示「都講完了吧?」似地,老師的手背朝我輕輕地揮了揮,我也點點頭。


    「那我就先離……啊!」


    就在我一邊說著一邊準備站起來時,不小心將桌上堆在角落的錄影帶山弄倒了。


    「啊,對、對不起!」


    「喔,沒關係啦。我也差不多該來看了,隻是都找不到時間。」


    老師把錄影帶疊好,丟進寫有『馬上看』的箱子裏。


    「這些是什麽?」


    「有個叫做大阪電影節的獨立電影影展,這些都是參展作品,後天之前得看完二十部影片,送出評選名單和意見才行。」


    雖然不知道看一部要花多少時間,但這份量無疑是非常多。


    「好辛苦……」


    「除了學校的工作之外,還有劇本獎的評審、電影節的準備,另外像寫小說和遊戲劇本製作都有,事情太多有時候都混亂了。」


    老師輕笑說道:


    「再加上同時還有自己的作品在進行,連自己都要摸不著頭緒了。」


    雖然隻能想像,但這應該是相當可怕的工作量吧。


    「為什麽您要做這麽多工作呢?光靠這裏的教課,應該就完全可以活得下去才對……」


    這是我內心單純的疑問。


    雖然不是非常清楚大學副教授的年收入,但我不認為會養不活自己。


    身為映像學科老師的同時又是電影導演,這倒是可以理解,但應該沒有多少人連小說、電玩都有插一手吧。怎麽想都覺得,這涉獵的領域實在太廣泛了。


    「橋場,我呢……」


    不過,我本來以為老師會回答類似喜歡工作,或是好奇心旺盛之類的答案。


    「我是從十年後的世界穿越時空到這裏的。」


    ……咦?


    這是怎麽……一回事啊?


    我驚訝地瞪大眼睛。


    當然不可能說得出話來。


    如果這是某個故事的話,老師在這裏表明一切,我又再次會成為飄蕩於時空當中的存在嗎?


    還是會以此為基準點,然後又要被送回十年後呢?


    各種幻想竄過我的腦海。


    由於太過焦慮,甚至連呼吸都忘了。


    「那、那個……」


    即便如此我還是得說些話才行,正當我從喉嚨深處用力擠出話語的時候。


    「喂喂喂,怎麽那副表情?這當然是騙你的啊。」


    老師傻眼地看著我苦笑。


    「啊……哈、哈哈,說、說得也是嘛。」


    「我想說的是,要抱持著『那種決心』去行動啦。」


    喔喔,原來如此。


    仔細想想,我曾在社群網路上,看過像這種自我啟發類型的故事。


    「十年後,我變成了一個明明自己也沒有拿出什麽東西,卻隻會批評市麵上的作品,沒有幹勁又欲振乏力的臭教授。有天忽然驚覺這一切而非常後悔,就在那時候,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帶我重回到十年前,那就是現在。」


    老師又泡了第二杯咖啡,整個房間裏彌漫著馥鬱香氣。


    「雖然是有點孩子氣的心理暗示,但效果意外地好。不過,你也可以笑我單純啦。」


    老師的表情有點害羞,又像是有點難為情。


    可是,我一點都沒有像要笑她的意思。


    「……我能理解。」


    「這樣啊,我還以為你這麽年輕,應該不能理解呢。」


    老師露出意外的笑容。


    不是,你錯了,老師。


    這部名為人生的作品曾讓我搞砸過一次,卻因為無比的幸運,而獲得重新打造的機會。可是如果繼續這樣下去,重來的作品終將變成平凡之作。


    ……可是,我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歡迎隨時過來。」


    我向如此告訴我的老師道謝後,雙手用力一握,就這麽緊握著拳頭站起身。


    然後發誓,我不會再錯失這個機會。


    ◇


    離開研究室後,我每往前踏出一步,彷佛都可以感覺到心髒鼓動的聲音。


    胃絞痛著,心跳聲大作。


    從十年前回來到這裏,我所獲得的是什麽。


    不管再怎麽穿越時光,時間還是有限。


    連這麽理所當然的事情,我都沒有意識到。


    「現在就去做吧,馬上。」


    如果今天又變成明天,那個明天或許永遠不會來臨。


    因為隻有下定決心的這個時間點,才有機會采取行動。


    自然地,我在前往租屋處的道路上奔跑了起來。


    「貫之!」


    「哇!恭也你幹麽啦,嚇死我了!」


    一回到租屋處,我馬上去敲貫之房間的門。


    看到貫之出來,馬上低下頭鞠躬。


    「我很抱歉調整你寫的劇本!」


    貫之大概也是不知所措。


    「幹、幹麽突然這樣……」


    麵對倉皇的貫之,我用力地將他的手一握。


    「你現在有時間嗎?」


    「有是有……你要、等、等等啦,喂!」


    我抓著貫之的手來到客廳。


    「咦?怎樣?發生什麽事了?」


    「恭也同學,怎麽了嗎?」


    奈奈子和誌野亞貴大概是聽到我們的聲音,也都跑到客廳來。


    「上次的會議,我想再重開一次。」


    我毫不猶豫地看著所有人。


    「我想好好跟大家談談,針對內容明確地討論。」


    說話沒有任何遲疑,我清楚地如此表示。


    在短暫沉默過後。


    「現在又來說這些……要幹麽啊。」


    貫之甩開我的手,轉過身去。


    「照你的意思做就好了,都交給你決定了不是嗎?」


    「不對!」


    我再次繞到貫之麵前。


    「你是怎麽樣啦!」


    「我錯了……一切都還沒有開始。」


    盡管對貫之恐怖的表情心生畏懼,我依然直直地回望他。


    「因為我們連拍攝都還沒有開始啊,不管要怎麽修正都可以,也可以互相討論。但是我卻……」


    我自己大概也是因為覺得麻煩或是棘手吧。


    可是,要是就這樣逃避的話,我可沒有臉說自己在做一個作品。


    「抱歉,貫之說得沒錯。」


    我老實地低頭道歉。


    「既然要做就好好做,能不能獲得好評,這種事就再說。」


    然後我抬起頭。


    「所以,最後再讓我們好好地談談,直到能夠理解為止……!」


    貫之的表情轉為驚訝。


    奈奈子也露出沒轍的笑容,


    誌野亞貴則毫不掩飾興奮。


    「……真拿你沒辦法,好啊,那我就奉陪吧。」


    雖然臉露出些許遲疑的神色,不過貫之仍是微微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


    「呼──那今天的打工就找人來幫我代班好了……」


    奈奈子在桌前坐了下來。


    「恭也同學。」


    「嗯……?」


    「很讚喔,你這方式!」


    誌野亞貴笑著對我豎起大拇指,左眼用力眨了一下,同樣坐了下來。


    「謝謝,那就……開始囉!」


    我把先前拿到的劇本和分鏡圖,往桌上一放。


    窗戶外頭,代表季節轉換的強勁風勢吹撫著。


    雖然不太常去賞花,但是等注意到時才發現櫻花季節已經過去,整片盡是青翠綠葉。再過不久,就要真正迎接夏天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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