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書的忠心不是盲忠。


    於大部分丫鬟來說,主子說什麽自己就做什麽,無須多問,這就是忠誠。


    但是亦書不是,紀氏曾經親自提點過她,她又是從小跟在安錦雲身邊的,她知道安錦雲是個什麽性子,所以總是害怕安錦雲走錯路。


    不論是三皇子還是懷湛公子,在她看來都是“不靠譜”的,她可以不說,但是她不能違背自己的內心,所以之前才會惹怒了安錦雲被罰到洗衣房去。


    當年在淮安紀家,她被幾個小丫頭欺負,安錦雲紮著兩個雙丫髻,圓乎乎的臉上滿是高傲,伸出白胖的手向她一指:“我要這個丫鬟。”


    她從此便是安錦雲的丫鬟。


    春日這種細蒙蒙的雨似乎總是叫人多愁善感,亦書收回了思緒,看向身邊的秦朔,然後往旁邊挪了挪。


    秦朔半個肩膀都露在了外邊,身上、肩上、頭發上都沾上了不少雨滴。


    亦書都當沒看見,在安錦雲來的時候才又默默挪回去。


    可惜,秦朔從小就學的是馭人之術,權謀心術,亦書那點小伎倆實在是不夠看的。


    他半邊身子被淋濕,沒有絲毫不快,麵上還是一派溫和,叫人猜不出心思。


    安錦雲總算是將屋子裏的人都支出去,安辰星被送走後,瑤琴就好辦了,這是個從來不多過問的。


    她將秦朔領進暖閣去坐下,少年猝不及防的打了個噴嚏。


    亦書幸災樂禍,沒等她嘴角上揚,就看到安錦雲黑眸中全是愧疚道:“對不起,叫你久等了。”


    這下輪到秦朔嘴角上揚,微笑道:“沒事。”


    隻是這個笑,怎麽看都有兩三分“故作堅強”。


    安錦雲心一軟,連忙喊亦書去拿條幹手巾來,自己親自上手幫秦朔擦頭發。


    亦書不可思議,這人不但不要臉,還心機深重!


    對於秦朔來說,他既然察覺到安錦雲對他態度的轉變,便忍不住想要再進一步,所謂打蛇隨棍上,就算現在裝得“柔弱”些怎麽了,隻要能與雲兒多多接觸,他躺下裝死都行。


    對不起,皇子就是這麽不要臉,而且能屈能伸。


    麵子上算什麽,哪裏比得上現在雲兒為自己親自擦頭發?


    安錦雲不怎麽會照顧人,更不要說是這種細致活兒。


    她拿著手巾猶豫半天,最後給秦朔輕輕揉搓了一下發尾,看著還濕著的前麵有些發愁。


    “唔……懷湛公子,能否先將玉冠取下?”


    秦朔二話不說,伸手將頭發散了下來,青絲落在鬢邊,更顯得慵懶無害,溫潤如玉。


    安錦雲專心給對方擦頭發,暖閣內顯得很是溫馨。


    “多謝錦雲姑娘,”秦朔溫聲道謝。


    頭發是擦好了,這濕著的衣服怎麽辦?安錦雲為難的看了一會兒,自己又沒有男子的衣服給對方換,可是穿著又怕秦朔感染風寒。


    “你,自己脫衣裳,”安錦雲發令道,麵上瞧不出半點害羞。


    秦朔和亦書雙雙愣住,亦書嚇得聲音都抖:“六小姐?”


    就算您喜歡他,這進展未免太快了些吧?更何況奴婢還在這兒呢!


    秦朔沒等亦書再說出什麽阻止的話來,幾乎是在瞬息間除去了外衣。


    正待他的手放在裏衣領口的時候,安錦雲慌忙捂了眼睛喊道:“誒誒誒?你做什麽呢?”


    秦朔的手停下來,羞澀的看向安錦雲。


    嗯,隻要雲兒願意,他沒有名分也可以。


    安錦雲從箱子裏拽出來一件自己最喜歡的粉色暗花蜀錦滾兔毛鬥篷,給秦朔當頭扔了過去。


    “穿上,小心著涼,”安錦雲可不管這粉色的衣裳穿在男子身上多麽古怪,想著保暖就是。


    又命亦書將秦朔脫下的外衣拿去烘幹,亦書鬆了口氣趕緊抱著衣裳走了。


    秦朔怎麽說都有八尺之高,常年練武身材也健碩,如此低眉順眼的裹著安錦雲的鬥篷,像極了……受了委屈的小媳婦。


    秦朔自進屋子來就打量了一番周圍布設,安錦雲的屋子沒有很重的姑娘家的特質,不過窗欞、隔斷、格扇上都雕著安錦雲喜歡的花樣。


    有扇狀梅瓶,有春鳥啼山,天氣好的時候映著外麵的垂絲海棠,像是一幅畫一般。


    屋子中的熏香和兩個人身上的氣味一模一樣,秦朔差點以為自己是這屋子的另一個主人。


    安錦雲喜歡坐在窗邊,在光線最好的地方擱了一張桌子,旁邊放著一架琴。


    她將安辰星送給她的字帖好好收起來,整理對齊放在桌子的右上角。


    “以後不準偷偷溜進來了,”安錦雲給秦朔倒了一杯熱茶,再次無奈道:“好在這次發現你的人是我,萬一你被別人瞧見了怎麽辦?”


    想來秦朔的身手應當是不錯的,這次怎麽站在如此顯眼的位置?


    沒等安錦雲問,秦朔飲了口熱茶說道:“錦雲姑娘誤會了,我是跟著陵山先生一同來的。”


    是光明正大進來的!


    “陵山先生?”安錦雲一時之間沒弄明白兩人之間有什麽聯係,繼而想到安晞月多交的那五倍錢來。


    她滿意的看了秦朔一眼,嗯,這事做得還算可以,上次王三公子的結果也還行。


    “這麽說來,懷湛公子師從陵山先生?”


    秦朔的琴藝當然不止陵山先生教過,全天下最好的樂師都在皇宮裏,教樂坊中高手眾多,皇帝的兒子,得到的自然是最好的。


    安錦雲好奇地打聽道:“那懷湛公子可聽說過一架叫做‘瓊響’的琴?”


    秦朔默默咽下一口熱茶,怎麽沒聽說過呢,那不就是自己屋子裏放的那架琴麽。


    “瓊響”本是前朝樂府中的東西,聽聞彈奏時勢如驚雷春風,聲音好像完美無瑕的玉一般清冷又柔和,似攝人心魄很是邪門。


    後來在前主不小心得罪了皇帝後,這架瓊響便被扔在了教樂坊中蒙塵,一直到秦朔將之找出來。


    他不信那些東西,第一次撥弄時就知道這是一架十分難得的好琴。


    可是安錦雲怎麽會知道呢?


    瓊響一直在皇宮中,從未在坊間流傳過,安錦雲卻能準確叫出這琴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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