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館時間迫在眉睫,快速結束借書手續,從反應緩慢的自動門走到館外,正要穿越昏暗的下午走道時——


    「哇啊。啊——啊……這下慘了。」


    原本走在前麵的大河轉過頭:


    「下雨了,龍兒。」


    人煙稀少的周六下午三點,在公立圖書館入口半圓形玻璃帷幕屋簷下,龍兒追上大河來到她的身邊。


    大河雪白的手指前方的地麵早已被雨打濕。龍兒見到這個狀況,也忍不住發出一聲低沉呻吟。


    今天打從一大早就是陰天,吹來的風也很潮濕,就算突然下雨也不奇怪。天氣預報也說過今天是多雲偶陣雨的天氣,可是按照天氣預報員的說法,應該是入夜之後才會下雨。


    「你看,我說對了吧?我就跟你說過要帶傘。」


    望著滂沱大雨另一頭霧茫茫的街道,大河誇張地聳肩長歎。冰冷的雨讓空氣降溫,仿佛要趁機清楚分割夏天與秋天,隻穿著紅色係棉質拚布連身長洋裝,加上開襟羊毛薄外套的大河感覺有點冷。龍兒也隻是t恤和尼龍外套的輕簡打扮,皮膚感受到風的冰冷,連忙把胸前外套拉緊。


    「當我說:『如果沒下雨,到時拿著雨傘很礙事。』時,你不是說得很幹脆:『說得也是,那還是別帶了。』」


    「語感有點不一樣。因為你像這樣戴著鬼麵具。」


    「才沒有。」


    「而且你還說:『如果沒下雨你要負責嗎!?啊——!?臭小子、王八蛋——!命不想要了嗎!?』……好可怕。」


    「我才沒說。」


    「然後我回答:『我、我沒辦法負責……所以先把你的菜刀收起來吧……』……抖抖抖抖抖。」


    「你才沒說。」


    「總之我要說的是我說對了。好了,下雨卻沒有傘,這下子該怎麽辦?」


    噘起桃紅色的薄嘴唇,大河用手肘輕撞龍兒的包包。細節姑且不管,不過大河出門時的確說過「要帶傘」。她站在玄關單手爬梳流泄背後的長發,另一隻手準備拿傘。她說看這個樣子看大概再過兩小時就會下雨——不曉得是真是假,大河根據自己的頭發卷度就能夠推測下雨時間。


    就結果來說,她確實說對了。


    「可是天氣預報說不會那麽早下雨的……」


    「沒有什麽可是,正在下雨就是現實。你被情報給要了。沒錯,在現今這個文明世界裏,我們早已習慣他人給與的情報,人類總有一天會走上喪失判斷能力的窮途末路。人類也是動物,應該看看天空、聞聞風的味道、用肌膚體驗,靠自己的感覺判斷才對。」


    大河偶爾遇到自己正確的場合,就會整個人得意忘形。


    「比方說像我這樣!你看——藉由靠頭發感覺濕氣……」


    閉上眼沉醉在自己的正確裏,學著洗發精廣告用力撥弄自己的長發。頭發的波浪卷度的確比平常更卷,但是——


    「……你以為全世界的人,頭發都是自然卷嗎?」


    忍不住吐槽的龍兒身後,正好有一名小學女生走出圖書館入口。


    少女站在站立的兩人身旁,不發一語看著下雨的天空,冷靜地從包包裏拿出折疊傘打開,直接走進雨裏。龍兒不由自主目送她的背影。四周沒有其他人……如果附近有人恐怕會去報警,然後被警察抓走,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就在額頭印上「危險人物」的烙印,最後以繩子隨便綁上火箭扔到外層空間,即使如此也沒資格抱怨——龍兒的眼神就是這麽可怕。


    但是那個眼神並非他的本意,純粹是與生俱來就是這張臉,他正在思考沒什麽大不了的事。


    會不會下雨或許要靠自己判斷——這種道理就連小學生都知道。


    龍兒不禁歎息,以手掌搓揉稍微變長的發尾。就算頭發不是下雨前會卷起來的自然卷,不過大河說得沒錯,應該觀察天空自己思考。


    沒錯,自己要像那個女孩的年紀時一般謹慎——


    「……好吧,這次你是對的。」


    龍兒低頭看著大河比自己矮一一十公分的發旋開口。大河不經意抬頭,有如玻璃珠的透明大眼睛直視著自己,龍兒忍不住轉頭看往其他地方。


    不知不覺就這麽做了。


    「那張臉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


    大河特地繞到龍兒的前方想要仰望他的表情。龍兒再次把臉轉到另一邊。大河仍舊堅持在龍兒四周繞來繞去:


    「……總覺得你剛剛的表情,似乎有點怪?」


    大河伸長身體,湊近觀察龍兒的臉。


    「一點也不怪。」


    真的不怪。然而他隱約感覺大河會說出自己不喜歡的答案,因此想把臉轉開。因為他想起小時候那個謹慎評估會不會下雨的自己。


    「……沒有嗎?總覺得你稍微露出類似……憂鬱的表情。」


    「我就說沒有。」


    為了那種小事憂鬱——他不希望大河知道自己回想起有如下雨潮濕空氣的憂鬱和孩子氣的記憶。


    因為自己也不願想起,於是龍兒以更快的速度說道:


    「我隻是稍微想起以前的事,不是什麽大事。大概就是小學時隻要感覺會下雨,我絕對會帶著傘出門這種事。沒什麽值得一提,就是下雨天的回憶。」


    可是說得再快也沒用。


    「……你的悲傷故事還真不少……」


    大河也不好意思再追問,退開一步和龍兒保持距離,點頭的同時皺起臉來:


    「接下來就是『結果說要來接我的人沒有出現……』諸如此類的吧?討厭!!!光是聽到就讓我跟著憂鬱,拜托你別再繼續了,可以嗎?」


    居然這麽嫌棄——龍兒不禁感到佩服。


    「你這家夥……話說回來,後續發展不是那樣。反而是泰子想來接我,可是那種年紀的小孩子有不少人喜歡亂說話,說泰子是酒家女;再說泰子不是常穿豹紋衣服嗎?所以我不想讓學校同學看到,她來接我反而造成我的困擾,才會那麽拚命提防下雨。到了現在,總覺得當時來接我的泰子心情,以及因此感到羞恥的自己有多愚蠢——」


    「咿~~~嗚嗚~~~」


    大河終於飛奔逃走。聽了隻會感到難受!她搗著耳朵翻飛裙子蕾絲,跑到屋簷的角落。


    「啥!?」溫柔敦厚的龍兒雙眼爆出狂亂的閃電,準備以火柱貫穿銀河——其實他隻是有點生氣。


    「你一副想知道的樣子靠過來,等我開口又尖叫逃走,這是什麽意思!?」


    龍兒準備追上逃走的大河:


    「難道你就沒有所謂共鳴!同情!之類體貼的表現嗎!?」


    「那麽我也把我的心情告訴你,而且我敢說你的反應絕對會和我一樣。」


    大河突然轉身麵對自己,腳步不穩的龍兒頓時與大河麵對麵。


    「突然下雨時,所有人不是都會在車站出口之類的地方打電話叫人來接嗎?我小時候真的不知道大家在打電話給誰,隻是一個人躲雨,同時不解地心想:大家都在做什麽?因為就算我打電話回家,也不會有任何人來接我——」


    「唔~~哇啊啊~~!夠了!我不想聽!這麽說來……喔、你猜對了……!」


    「對,就是那樣,就是會變成那樣吧?我就知道。」


    像個傻瓜似地吵鬧半天,不過龍兒懂了。


    他明白大河大喊「我不想聽!」逃走的原因。大吵大鬧故意惹人厭地開玩笑,才不會兩個人一起在被雨喚醒的憂鬱之中沉默。


    當兩人之中有人內心動搖,如果另一人閉嘴傾聽,讓兩顆心當場靜靜靠在一起,兩人的船恐怕會就此沉沒。這是命運的惡作劇吧?等龍兒和大河注意


    到時,他們已經搭上同一條船。


    「我不要,我要離開這條船!」「我也不想沉下去!」——於是兩人吵鬧踢開搖晃的船猛力跳出去,想要等待水波平靜。大河說:所以你才會露出那個表情吧?自己也反擊:所以你才會故意尖叫吧?


    嗬嗬嗬——大河的喉嚨發出仿佛小鴿子的笑聲,閃閃發光的大眼睛仰望龍兒:


    「……要叫泰泰來接我們嗎?看來還會下一陣子。叫她過來吧,她絕對會穿著豹紋細肩帶和uniqlo帶著傘過來。」


    龍兒也看向大河笑著說道:


    「很難判斷她是否起床了。今天早上七點才回來,而且喝了不少。」


    沒有動搖的心與沉沒的人,交流的視線顯得強烈。


    「那麽我們繼續在這裏躲雨?」


    「滿冷的。繼續等下去恐怕一時半時也不會停。」


    屋簷下的龍兒稍微探頭眺望天空,試著以臉頰迎接雨滴。雨還要好一陣子才會停——或許是明天早上也說不定。偶爾和大河兩人邊躲雨邊閑聊雖然有趣,但是腳步不能停留那麽久。


    「……你負責拿東西。」


    「咦——!?很重耶!而且這些全是你借的書!」


    「總不能讓圖書館的書淋濕吧。靠過來一點。」


    脫下外套,身上隻剩t恤的龍兒靠近抱著包包的嬌小大河,雙手將外套舉到頭上,當成兩人份的雨傘。


    「咦——你是認真的嗎?真的要就這樣走?」


    「喔,走吧。一口氣跑回家。可以嗎?別跌倒咯?」


    「沒問題沒問題……真的沒問題嗎……?應、應該吧……」


    兩人在極為靠近的地方四目相對,「預備——」配合彼此的呼吸。沒問題,我們是從搖晃的船上逃生的兩人。不過是在冰冷雨中奔跑,會有什麽問題?一定能夠平安到家。


    龍兒的腳和大河的腳同時踏入水窪,發出兩人份的慘叫和狂笑。加快腳步的他們逐漸跑遠,此刻已經看不見隨風翻飛的卡其色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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