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老黑嗎?”不知道為啥,他冷不丁問了這麽個奇怪的問題,問完之後,又不禁有些後悔,畢竟這個話題很敏感,難免觸及楊琴心底的傷疤。


    不料楊琴卻顯得很平靜,淡淡一笑,若有所思的說道:“怎麽說呢,我曾經非常非常的恨,你知道的,他那撥球員沒趕上好時代,從青年隊退役之後,就被分配到了安川拖拉機廠當工人,那時候,爸爸還沒那麽強大的人脈,為了把他調進市局,前前後後跑了三趟省城,層層托關係,光是各種上等的玉石籽料就送出去好幾百個,那些石頭要是留到現在,多了不敢說,千八百萬總是值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強要出個指標。這麽大的一個人情,不還也就罷了,可萬萬沒想到,最後他竟然親手給爸爸戴上了手銬,說起來實在既可悲,又可笑啊。”


    他能理解楊琴的心情,並沒反駁,隻是無奈的笑了下。


    楊琴低著頭沉思片刻,又緩緩說道:“也許你認為,說到了錢,難免有些庸俗,可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很大程度上是可以用物質來衡量的,雖然錢不能代表一切,但至少可以說明吳迪在我爸爸心目中的位置吧。出事之後,我一度非常氣憤和不理解,可是後來我哥說了一番話,讓我終於把這個問題想開了。”


    “少剛大哥說了什麽?”他好奇的問。


    “我哥說,人生就是這樣,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爸爸的結局從他開始走上這條路的那一天就注定了,又何必怪吳迪呢?人家不過是盡自己的本分而已,就算沒有他,也會有別人充當這個角色,所謂在劫難逃,就是這個道理。”楊琴平靜的說道:“我愛爸爸,但最起碼的是非觀和法律意識還是有的,而且,就算吳迪對不起我父親,但對我確實沒得說,從小到大,甚至比親哥還要親,最重要的是,如果從結局看,父親落到他的手裏,總比被其他人抓了要強,至少不會受辱,所以,與其恨之入骨,不如多念念人家的好吧。”說到這裏,楊琴輕輕的歎了一口氣,眼圈也有些微微發紅了。


    “老黑確實拿你當親妹妹看待。”他也感慨的道:“要說起來,咱倆能有今天,也是被他愣捏合的,本來我是沒這個心思,可那天晚上他聽說張躍進四處打聽你的下落,當時就急了,非逼著我去陪你,結果......這不,就被你給禍禍了嘛。”


    “去你的吧!”楊琴被這句話逗得撲哧下笑出了聲,噘著嘴,輕輕懟了他一拳:“我才沒禍禍你呢!這叫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


    雖然開著玩笑,可他的心情卻還是略有些沉重,不過想了想,張躍進就算再凶殘,可在吳迪這樣的金剛戰神麵前也未必能討到什麽便宜,至於剛剛的那個夢嘛,倒也說明不了什麽,聊了一陣,不知不覺的心情舒緩了許多,看看時間,已經是臨近午夜,於是二人便又相擁而眠了。


    等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八點多了,雖然和證監委舉報中心約得是十點見麵,但考慮到北京的交通擁堵問題,兩個鍾頭的時間並不算很寬裕。


    他讓楊琴在酒店休息,自己簡單洗漱了下,連早飯都沒顧得上吃,便急匆匆的直奔證監委而去。


    國家證監委,是國務院直屬的正部級單位,下轄的稽查總局,專門負責受理證券期貨市場的內幕交易、操縱市場以及虛假陳述等等違規行為。昨天接到陳曦的電話和網上材料之後,稽查總局的領導很重視,特意責成總局九處的白副處長負責接待。


    千萬別小看處級幹部,上市公司中,千億規模的比比皆是,隻要被約到這裏,必須老老實實、規規矩矩的,管你什麽董事長大老板,讓在門外候著,連個屁都未必敢放。


    陳曦進門的時候,白副處長的態度還算熱情,但見陳曦拿出手機要錄像,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


    “陳曦同誌,出於對你的保護,我們今天的談話內容是絕對保密的,可錄在你的手機裏,一旦丟失或者被盜,反而會造成不必要的麻煩。所以,我建議你不要這麽做,既然實名舉報,就應該相信我們呀。”


    他卻微微一笑:“白處長,我並非不信任你們,但我今天所舉報的人和事是非常特殊的,所以不得不給自己留一手,還望您多多理解吧。”


    白處長聽罷,卻把嘴一撇:“有什麽特殊?!小陳同誌,還是那句話,不要太緊張,我看了你材料摘要,無非是針對今年六月份即將借殼上市的北方集團總裁向北嘛,說了您別不高興,我每天處理的案子,隨便拎出了一個,都比這要嚴重得多。在稽查總局這麽多年,還頭一次聽說,有人要給我們錄音錄像的,咋的,難道將來也要舉報稽查總局不成?”


    他很謙恭的笑著:“您見多識廣,自然拿這當小事,可對我而言,卻是天大的事情,我谘詢過律師,依照法律規定,我是有這個權力的,還請白處長多多海涵吧。”


    白處長麵露不悅之色,微微皺了下眉頭,勉強抑製住心中的情緒,冷笑一聲道:“好吧,隨便你,但我事先聲明下,一旦因你自己的原因,導致今天的談話內容泄露出去,給自己造成了麻煩,到了那個時候,可別反咬一口,說我們沒給舉報人保密就行,對了,這句話你必須錄上。”


    “這個您放心,我都錄著呢。”他笑著道,說完,將吳迪的那份交給他的那個文件袋打開,把舉報材料取出遞了過去。


    其實,最開始吳迪讓他全程錄音錄像,把聲勢做足,他也有些不理解,不過後來將舉報材料仔細的看了一遍,才明白為什麽要這麽做。


    吳迪第一次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隻是大致掃了眼,前麵部分都是關於向北偽造身份的各種證據,包括視頻截圖和出入境信息記錄等等,但再往後翻,卻是大吃一驚。


    後半部分竟然是舉報向北的兄長,在北方集團借殼上市的問題上,利用自己手中的權力,授意相關人員,對殼公司進行非法拆分和剝離,最後讓向北一分錢沒花,以資產置換的方式,獲得了殼公司的控股權。而用於置換的資產,則是北方集團旗下三家連年虧損的子公司,這一出一進,不僅讓向北甩掉了十多個億的不良資產,而且還獲得一家市值不錯的上市公司控股權,進而可以順利上市,可謂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舉多得。


    這才是舉報材料的重中之重,也是吳迪要求全程錄音錄像的原因所在。當然,陳曦在網上提交的材料摘要中並沒有涉及,麵前的白副處長對此絲毫不知情。


    漫不經心的接過陳曦遞過來的材料,信手翻看著,可幾分鍾之後,白副處長的麵部表情明顯發生了變化,先是抬起頭看了陳曦一眼,然後沉吟良久,最後皺著眉頭說道:“對不起,您稍等下,我給局領導打個電話。”說完,也不待回答,起身便出了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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