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幽夢並沒有看他們這裏,而是凝神望著戲台上,正吳儂軟語吟唱的映虹,心無旁騖陶醉在戲裏。


    眾多戲曲中她是極愛《牡丹亭》的,不光是戲文裏所描繪的那段香豔綺麗的故事,更勝在《遊園驚夢》的那個“夢”字:柳夢梅,他便是杜麗娘夢中之“梅”。


    而戲文之外,何人名中有“夢”,又何人名中有“梅”?


    她亦如杜麗娘,曾忘乎所以愛上了一個梅花般高潔的男子,醒後才知是大夢一場,清歡悵。正因與戲中人如此微妙的契合,杜麗娘之情,才最令她感同身受。


    幽然不大愛聽戲,又沒人和她聊天,耐不住寂寞,遂朝幽夢端起酒杯:“來,九皇妹,我們姐妹難得相聚,這一杯我先敬你!”


    幽夢回過神來,纖指拈拾酒杯,微笑相迎:“你我姐妹一場,本就同氣連枝,姐姐今日願賞臉入府,幽夢十分高興,日後還望多與姐姐互相扶持,同舟共濟。”說罷以袖掩麵,與幽然同飲。


    映虹唱罷,又有麵首陸續獻了才技,助興之下,貴女席上觥籌交錯,意興更盛。


    星宿自知今晚有使命在身,刻意地不去飲酒,以保持絕對的清醒。終於,在一次與幽夢不約而同目光交會,得她一個眼神示意,星宿當即領會,於是起身,不動聲色地離席。


    她的離開並不引人注目,但還是被蘇稚看入眼中,幾經思量,既無頭緒,便也不曾放在心上。


    星宿依次前往各處守衛的布防點,叮囑衛軍加強戒備,不可放過每一處異常。


    宴會這頭的鼓噪仍在繼續,離憂徐徐登上宴台向幽夢行禮:“公主萬安。”


    幽夢見了他頗感驚喜:“離憂可也準備了才藝?”


    在他身後,內侍們端上來一張長桌,上麵擺好文房四寶,他垂首道:“離憂不才,隻會些舞文弄墨的伎倆,隻怕要讓公主和諸位名媛見笑了。”


    幽夢莞爾一笑:“離憂不必自謙,詩詞歌賦皆屬大雅,我的這些姐妹都好風雅,你隻管展示出你的才華便是。”


    “是。”他輕緩起身,“隻是離憂要流利施展這一才藝,還需有一人從旁相助。”


    幽夢問道:“你要何人相助?”


    隻在這時,便聽戲台上傳來一聲清越悠揚的琵琶聲,引得幽夢和女眷們舉目望去——


    戲台上的紗幔是垂下的,朦朧之中掩映著男人的清姿,他獨自坐著,懷抱琵琶指落行雲,如涓涓細流潤濕心田。


    雖然隔著一重紗,幽夢還是本能就認出了他,朱唇暗啟,輕柔呢喃:“蘇稚……”


    此情此景,頓叫她想起初次光顧空靈樂坊,遠看他在歌台上撫奏琵琶的畫麵。


    離憂執筆蘸墨,凝思一陣:“一張機,采桑陌上試春衣。風晴日暖慵無力,桃花枝上,啼鶯言語,不肯放人歸。”?他一邊吟誦,一邊將此句寫於紙上。


    聞聲,幽夢不禁又轉回看他,他即興而作的詞,與蘇稚所彈的曲,一樣驚豔耳目。


    聽一段幽曲,他又念:“兩張機,行人立馬意遲遲。深心未忍輕分付,回頭一笑,花間歸去,隻恐被花知。”


    晚風柔和,紗簾拂動,蘇稚的身影若隱若現,曲聲泠泠,回響於清輝夜色,宛如天籟。


    離憂握筆聆聽,再念寫下:“三張機,吳蠶已老燕雛飛。東風宴罷長洲苑,輕綃催趁,館娃宮女,要換舞時衣。”


    弦音漸緩,似一聲一聲的輕歎,幽夢黯然垂眸,恍惚覺得蘇稚的琵琶曲中藏著訴說不盡的哀愁。


    隻聽得離憂念道:“四張機,咿啞聲裏暗顰眉。回梭織朵垂蓮子,盤花易綰,愁心難整,脈脈亂如絲。?”


    幽夢聽出詞是女子的口吻,因此將愁緒道出得頗為細膩,也許這正是離憂的巧心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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