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幽夢親自前往高唐台,登了樓,經過長廊便聽見遠處傳來泠泠淙淙地琵琶聲,像山野幽泉漫漫流淌,潤澤人心。


    她不自覺地放緩腳步,門口留守的兩個婢女看見她,紛紛恭敬屈膝,正要往殿內通傳,幽夢卻打手勢製止了她們。


    她示意婢女們都繼續留守殿外,而她獨身一人輕步走入殿室,安靜站在那扇鏤空雕花的隔斷門邊,透過半攏的紗幔窺探過去——


    蘇稚一襲白衫,如月似雪,坐在室外開闊的圓形露台上,低首垂眸,懷抱青綠玉琵琶,襯著樓外雲遮霧繞的遠山虛影,容光皎皎,宛若天人。


    他時而輕抒素腕,玉手輕挑銀弦,琴音悠揚似一線香,縈繞在白雲碧水之間。


    一曲將盡時,她穿過隔斷,向他走了過去。他才如發覺似地,輕柔抬眸,那如水的目光便含情脈脈遞了過來,指尖華麗轉過幾個尾音,幽幽收住。


    幽夢亦是滿目柔情,語笑嫣然:“你別停下,接著彈。”


    然而蘇稚隻扶著琵琶靜靜看她,這樣如癡如醉地看她都不夠,哪還有心思彈琵琶?


    待到幽夢走近了,他右手離琴邀約,她自然伸手覆他掌心,由他握住,並以輕緩的力道牽引而去,直到身前。二人四目相對,眼底流不盡的蜜意繾綣。


    ◇◆◇◆◇◆◇◆◇◆


    夜裏幽夢伏案,於紗燈柔雅的光線裏鋪開花箋,掌心捧著絲絹樂譜,甚覺此曲天籟,必得配上一闋好詞,將來吟唱出來,才更顯得完美動人。


    靈修將樂譜轉贈她時也曾提議,要她親自填詞,以求與蘇樂師的佳曲珠聯璧合,也算圓滿了他倆這段“知音”之情。


    幽夢不禁羞澀,宛如粉霞撲麵,執筆而凝神,白天登高唐台時,探望蘇稚的情景曆曆在目——


    那時二人一站一坐,她居高臨下,腮上微紅,低垂著桃花笑靨對他撒嬌:“我還沒聽盡興呢,蘇郎再為我彈一曲可好?”


    情到濃時,便不知不覺換了稱呼。


    這樣柔美的神情與口吻,甜得男人心都要酥化了,又豈能不依她?


    他這才戀戀不舍放了她的手,再次撫上琴麵,起弦輾轉,泠泠撥彈。


    那旋律飄然未久,她便聽出來了,正是杏花素帕上,他贈她的那支曲子——這是第一次,聽他心無旁騖,將它完整地彈奏。


    這是他們心尖上的默契,隻有彼此懂得,他隻會彈給她聽,別人沒有機會,她對此深信不疑。


    幽夢乖順地蹲下身去,兩手交疊著,伏在蘇稚的膝蓋尖上,像隻粘人而乖順的小貓,這般親昵偎著心愛之人,美目輕揚,暗渡柔波,現在換她來仰視他。


    她看到蘇稚纖長的手指在琴麵上靈動起舞,近而真切,每一指落下,都仿佛扣動她的心弦。這曲子本就作得纏綿悱惻,此刻更是傾盡了他所有的柔情,嫋嫋娜娜,不可休思。


    幽夢的視線往上飄去,滑過他削尖柔和的下巴,以這角度望他,那精致的容顏恍如明珠生暈,美玉瑩光,不得不歎服那天工造物的本事,怎能將一個男人生得這般俊美?幽夢心裏這樣想著,那張臉沒有半點瑕疵,當真是美到了人心坎裏。


    她依稀都要望醉了,這時蘇稚似有感應地垂落雙目,安靜與她對視著,他眼神明亮,清澈卻又深不見底,眉宇間隱然有一股飄逸山水的清氣。


    世間不會有女子能抵住被蘇稚這雙眼眸直視多久的,它實在太誘惑,幽夢自然被他看得臉頰透紅,她含羞而嬌笑,目光卻不偏不斜,底氣十足地盯著他看,已然不知矜持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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