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麽美的古詩。”女人眨了一下眼睛,一連串斷了線的珠子從她臉上滾落。“如果是一個品行好的君子對自己喜歡的女人念出這首詩,很容易就釀成了一段好姻緣。如果是一個狡猾的狐狸垂涎三尺的對一個女人念出這首詩,而那個女人不知道對方是一隻狐狸,就很容易造成一段悲傷的故事。”


    “這話怎麽說?”選婆不解道,“怎麽一會兒君子一會兒狐狸的?”


    “我給你講個故事,你要不要聽?”女人閃乎著眼睛,問道。


    選婆說,當時他心裏犯嘀咕了,怎麽瑰道士和這個女人都喜歡給人講故事呢?


    “什麽故事?”選婆不知道這首古詩的背後還有什麽隱藏的故事,他也沒有什麽興趣聽雜七雜八的故事。他隻希望女人長話短說,直接告訴他為什麽那首古詩可以引起她的興趣,他隻想知道為什麽瑰道士要用這首古詩引起女『色』鬼的注意。


    “你是不是不想聽?”女人的語氣裏故意流『露』出誇張的失望,而後故意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氣吹到了選婆的臉上,癢癢的。


    選婆忍不住撓了撓臉,說:“你講吧。我聽就是了。”話雖這麽說,他的注意力還集中在陽光裏的灰塵顆粒上。可是女人講著講著,選婆的注意力不由自主的轉移到她的故事上來。因為女人的故事跟瑰道士的太相像了,如果說裏麵的一個是另一個的杜撰的話,那麽杜撰的那個人也太厲害了,居然將原來的故事裏的主要情節偷梁換柱,並且手腳做得很到位,神不知鬼不覺。


    選婆的眼睛專注在灰塵顆粒中,腦袋遊離於女人的故事之外。女人也專注於跳躍的灰塵中,思想卻沉浸在不堪回首的記憶之中。


    那段記憶,仿佛一本很久沒有翻過的書,在時間的遺忘中被塵土細心的鋪上了薄薄的一層,藏在女人的腦海深處。有很多事情,人有意的去忘卻,用新的生活,新的風景,新的環境。可是多少年後,一次偶然的碰觸,會將所有自以為忘記的回憶清清楚楚完完整整的拉扯出來。那時的疼痛如同一條剛剛愈合的結疤突然被生硬的揭開,疼得渾身發顫。


    女人就是用著顫抖不停的嘴唇,用著極度壓抑的聲音,將她的故事講述給身邊的男人聽的。選婆看著跳躍的灰塵,看著看著,不自覺眼淚也掉了下來,落在橫放的手臂上,涼颼颼的。


    事後,選婆用當時女人同樣的心情跟我講起了這個悲傷的故事,這個被傷害的愛情故事。我聽了兩個孿生一樣的故事,卻有著大相徑庭的感受。聽完之後,我不得不佩服瑰道士的精明,他比一隻狐狸還要精明。


    故事還是瑰道士第一次出現在眾人眼中時講的那個故事,一個千金小姐和一個窮秀才一見鍾情的愛情故事。不過那晚偷偷鑽入小姐的被窩的,不是借錢的窮秀才。


    “那是誰?誰這麽大的膽子?”我驚問道。


    “一隻狐狸。”選婆說,咬牙切齒。


    “一隻狐狸?”我更加驚訝了。狐狸怎麽會鑽到小姐的被子裏去?小姐又怎麽會讓一隻散發著狐『騷』味的動物與她同枕共眠?“羅敷小姐怎麽可能和一隻狐狸睡覺呢?難道她連人和狐狸都分不清嗎?”


    選婆苦笑道:“她那晚當真就沒有分清楚。”


    我看著選婆扭曲的笑,知道他不會是逗我玩。


    “當然了,這隻狐狸不是以狐狸的形態進入小姐房間的,而是假扮成窮秀才的模樣。羅敷小姐當晚正要睡下的時候,聽到了一陣急躁的敲門聲。她打開門來,看見了一臉細密的汗水的窮秀才,就沒有提高警覺。”


    接下來的故事很簡單了。郎有情妾有意,一切順理成章。


    第二天早晨,小姐醒來,旁邊的情郎不知什麽時候走了,卻在床單上發現了幾根狐狸『毛』!羅敷隱隱記得,昨晚打開門的時候聞到了一點點不容易引起警覺的香氣,類似煮熟的肉發出的香氣。當時她沒有怎麽注意,隻以為是廚房那個好吃的廚師又給他自己開小灶了。那個廚子經常這樣,小姐的丫環倒是經常說起,她卻懶得管這些雞『毛』蒜皮的事。何況見到窮秀才半夜來訪,心慌慌的,也沒有心情去注意這些小事。


    可是事情就出在這若有若無的香氣上。小姐雖不熟讀四書五經,卻也是家教甚嚴,做人的道理還是懂得些許的,知道沒有明媒正娶是不能和男人同眠的。


    香氣一進入她的鼻子,她就將這些禮數忘得幹幹淨淨。


    激情過後的羅敷小姐突然清醒過來,她望著床上的狐狸『毛』,知道這件事情不僅僅是失節丟人這麽簡單。心慌慌的她連忙找來丫環商量。可是在這個家庭中沒有地位的小小丫環能幫上她什麽忙呢?丫環聽說之後,轉身就告訴了夫人,夫人又立即轉告給老爺。


    老爺是生意場上的能手,見過世麵,知道這件事情非比尋常。他猜想是狐狸精作祟,可是,狐狸精怎麽就不變成別人的形狀,偏偏變成窮秀才的模樣呢?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正如瑰道士之前講的那個故事一樣,窮秀才那天來到羅敷家借銀兩,未料在跟管家進賬房的時候和羅敷撞了個滿懷。秀才呆呆的立在原地看著滿臉緋紅的羅敷,神遊太虛。


    其實講到這裏的時候,瑰道士就出了一個漏洞,但是往往一些細節就被大家忽略了。瑰道士講的時候,說秀才和姑娘撞了滿懷,碎銀子撒了一地。可是秀才進賬房之前手裏怎麽會有銀子?撒謊的人注重別人相信他的故事大概時,往往在細節方麵捉襟見肘,『露』出馬腳。可惜當時人們被瑰道士的突然出現和他的怪異打扮嚇住了,沒有細膩的注意到這些小漏洞。


    羅敷被窮秀才這樣一看,害羞的不得了。當時的羅敷還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沒有現在這麽風『騷』放『蕩』。見了生麵的男子難免羞澀不已。可是幹慣了粗活的丫環不管這些小女子的心思,大聲對窮秀才喝道:“快滾進去拿你的銀子吧!”


    秀才也是羞澀難當,他的羞澀卻與羅敷的羞澀不同。羅敷的羞澀是情竇初開的羞澀,窮秀才的羞澀卻是經濟與地位的羞澀,是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的羞澀。一時之間,窮秀才想起了淳樸的古代社會,男人與女人之間以野草,獵物,石頭互表愛心的時代。而現在的社會男婚女嫁卻要白馬花轎,金銀珠寶。於是,窮秀才想起了詩經中的《召南野有死麕》,無意識的兀自將這首古詩輕輕『吟』誦出來。


    羅敷表麵不搭理這個寒酸的窮秀才,心裏卻將他的容貌記起來。同時記住的,還有這首《召南野有死麕》。


    窮秀才借得銀子之後,心情抑鬱非常,坐在家裏悶悶不樂。傍晚的時候,一位朋友前來造訪。這位朋友跟秀才相識已經兩三年了。窮秀才經常跟這位朋友討論詩書,相交甚好。但是窮秀才不知道他來自哪裏,偶爾問過幾次,那朋友卻總是敷衍過去。


    窮秀才本來就是孤身寡人一個,平日裏也少交往,難得有一個可以訴說的人,還可以談論詩書,那是再好不過的了,所以也不願意死死追問為難這位朋友。


    這個寂寥的晚上,這個朋友提來了一葫蘆的白燒酒,要與窮秀才一起暢飲。窮秀才剛好借酒消愁,一下子喝了個酩酊大醉。秀才一喝醉,就嗚嗚的哭起來。這位朋友就問秀才怎麽了。


    秀才就一邊哭一邊將自己的心思說了出來。他對羅敷小姐一見鍾情,卻苦於自己沒有銀兩沒有功名沒有地位,高枝不可攀。


    窮秀才說完就呼呼的睡著了,次日也便照常讀書寫字。


    但是他的那個朋友卻將秀才的話記在心裏。他將窮秀才身上的外衣脫下,安置他睡下,然後自己穿起了秀才皺皺的衣服。趁著夜『色』,秀才的朋友爬進了羅敷的家,並且敲開了羅敷的閨門。在羅敷開門的瞬間,他輕輕悄悄將一種特殊的催情『藥』粉末抖落,一種奇異的香氣就在房間裏飄揚開來。羅敷嗅到了香氣,頓時意『亂』情『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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