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唐鬆年追查孫氏夫婦謀殺案數日,漸有所得,這日便喚來了馬捕頭與師爺沈銘到書房裏分析案情。


    他的右手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書案上打著圈圈,聽著馬捕頭道。


    “那老仆婦與那位名喚秋萍的婢女,在起火前都曾聽到從正屋裏傳出死者夫婦的爭吵聲,想必是孫有才與田氏起了爭執,激動之下便動了粗,田氏乃是女流之輩,必然是打不過孫有才這麽一個孔武有力的成年男子,也許慌亂之中拿起了桌上的那把刀刺向了孫有才,失手把他給殺死了。”


    “孫有才死後,田氏深知犯下了不可饒恕之大罪,故而畏罪自殺,所以孫府的這場火,應該是田氏死前放的。”馬捕頭沉聲將自己的推斷一一道來。


    唐鬆年微微頷首,望向沈銘:“沈先生覺得呢?”


    “馬捕頭所言有理,隻是卻漏了一點,那便是孫有才後腦上的傷。”沈銘沉思著回答。


    “那田氏便是先用醃菜壇子砸傷了孫有才,趁著對方倒地昏迷之際,一刀捅死了他?”馬捕頭又道。


    沈銘搖頭:“田氏乃是婦道人家,力度、身高都不如孫有才,在那等推揉撕打的情況下,再怎麽也難打中孫有才後腦勺正中的位置。縱然是碰巧能打得中,她能隨手拿來當凶器之物,也必是她一個婦人單手便輕易拿得起來之物。”


    “可是那壇子大且滑,隻怕難以單手便拿起,更不必說還要拿著它當成凶器把人給砸昏過去。”


    “所以,我個人認為,現場必然還有第三者!這個第三者見田氏被打,憤怒之下便抱起了那醃菜壇子,狠狠地砸向了當時可能正把田氏按在地上毆打的孫有才,把他給砸昏過去。”


    唐鬆年點頭:“沈先生所言亦是我心中所想,隻不過,若是失手殺人,那為何還要再給孫有才捅上一刀?若是故意殺人,那殺人動機是什麽?”


    “另外還有一事,那孫宅裏的人咱們都已經審問過了,唯有一人例外。”


    馬捕頭與沈銘彼此對望一眼,均異口同聲地道:“那個昏迷的孩子!”


    “不錯。”唐鬆年頷首,“其實當時為那孩子探脈時我便發現,那孩子的昏迷乃是藥物所致。”


    見沈銘與馬捕頭一臉驚訝,他不緊不慢地又道:“據董氏的婢女秋萍所言,這孩子自到了孫宅之後,平日多是田氏親自照顧著。”


    “孫有才早些年不過是個挑著擔子穿街過巷的賣貨郎,後來娶了田氏,夫妻二人齊心協力,漸漸把生意做大,家中財富亦因此積累了起來。”


    “可惜田氏成婚多年一直無子,三年前孫有才便納了董氏,繼而與董氏生下一女。據查,孫氏夫婦這些年的關係已經比較疏遠,田氏也不再插手孫有才的生意。”


    “那孩子跟著生母投奔田氏而來,田氏待她們母子也是事事上心,多有照應。那孩子的生母病逝後,田氏便將他安置在離她所居的正房不遠的屋裏住下,視他如同己出。”


    “說不定,當晚正房裏發生之事,這孩子比孫宅裏任何人都要清楚。”


    “聽大人這般一說,果是如此。”沈銘與馬捕頭深以為然。


    “所以,此案的關鍵,竟落在那個孩子身上了?”沈銘若有所思。


    唐鬆年微微一笑,揚聲喚:“墨硯!”


    墨硯應聲而入:“老爺有何吩咐?”


    “你去把那孩子帶來,夫人若問,便說我有幾句話想問他,不是什麽大不了的,莫要嚇著夫人。”


    墨硯領命而去。


    這一日是初一日,也是王氏雷打不動到朝雲觀上香的日子。


    這一回王氏卻要帶上許筠瑤。


    阮氏有些驚訝,便聽她道:“聽說玄清道長出關了,上回多虧了道長贈送的護身符,寶丫才度過一劫,我想請道長給她相個相,再求個平安符。”


    阮氏欣然應下。


    許筠瑤卻相當不樂意。也不知怎麽回事,自有記憶起,她便相當不待見這些牛鼻子。


    可是縱然不樂意,可誰也不在意她一個小不點的意見,最終還是被抱上了馬車。


    朝雲觀位於城中半山腰,是遠近聞名的一座道觀,每日香客不斷,許筠瑤迷迷瞪瞪地伏在夏嬤嬤懷裏,小小打了個嗬欠。


    真是的,牛鼻子老道有什麽好見的,本宮還不如留在家中陪月光少年,看小唐大人尋新樂子呢!


    那廂王氏已經到大雄寶殿上完了香,又捐了香油錢,正要尋個小道士領路,便看到身穿青布道袍的玄清道長迎麵而來。


    “福生無量天尊。”


    “道長。”王氏忙行禮。


    許筠瑤伸著肉乎乎的小手揉了揉眼睛,懶洋洋地掀起眼簾瞅了那老道一眼,隨即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這老道瞧著倒是仙風道骨,可那眼神卻忒討厭了些。


    玄清與王氏客氣了幾句,視線卻總是不經意地望向夏嬤嬤懷裏的許筠瑤,眼神有幾分複雜。


    看看看,看什麽看,再看本宮挖了你的狗眼!許筠瑤瞪他。


    “這是我那小孫女,上回多虧了道長所賜護身符,才讓我這孫女避過一劫,道長大恩大德,信女全家上下銘記於心。”王氏將孫女抱了過來,一臉感激地道。


    那玄清高深莫測地又念了句‘無量天尊’這才道:“貧道是否可以抱抱這小居士?”


    王氏哪有不允之理,忙笑著要將懷裏的許筠瑤遞給他。


    玄清強壓著心頭那複雜的滋味,伸出手去欲抱,卻被許筠瑤毫不客氣地一巴掌拍開:“不給!”


    什麽破牛鼻子也敢碰本宮?!


    玄清一個不著,手背便被打了個正著,雙手自然也就伸不出去了。


    王氏尷尬極了,訕訕地道:“這孩子有些怕生,有些怕生。”


    玄清不在意地擺擺手:“許是貧道與小居士還差了幾分緣分。”


    頓了頓,從懷中掏中一塊瞧著有幾分殘舊的玉佩交給王氏:“這是貧道供於祖師神位前多年的玉佩,今日難得相見,便贈與小居士。”


    王氏喜不自勝,忙將孫女交給夏嬤嬤抱著,自己則如獲至寶地雙手接過那玉佩:“多謝道長,多謝道長!”


    言畢,珍而重之地要將那玉佩往許筠瑤身上戴。


    許筠瑤一把奪過那玉佩,用力往地上扔去。


    什麽牛鼻子碰過的東西,本宮不稀罕!


    打一照麵,那道士便讓她生出一股極其不舒服的感覺,尤其是注意到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時,這股不適之感又更濃烈了幾分。


    她平生閱人無數,尤其是對不懷好意的眼神極其敏感,肯定自己必是沒有看錯。


    那玉佩應聲掉落地上,正正便砸入地上一小水窪裏,瞬間便濕透了。


    玄清臉色大變,少頃,喃喃地說著:“天意,天意,都是天意啊!”


    說完,再不理會在場眾人,一轉身,踉踉蹌蹌地消失了。


    王氏心疼地撿起那玉佩,用帕子拭去髒水,望著孫女直歎氣。


    許筠瑤裝作沒看到,在夏嬤嬤懷裏轉了個身。


    “你呀,這小壞脾氣,就跟你爹小時候一般!”王氏無奈地捏了捏孫女的臉蛋。


    一派胡言!本宮怎會像那老匹夫!許筠瑤哼了一聲。


    祖孫二人也不再久留,遂起程回府。


    觀中某處廂房內。


    “怎樣?”


    “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違逆,你們還是好生把她安葬了吧!”


    隔得數日,朝雲觀的玄清道長便雲遊四海去了,在此後的十年,再不曾有香客見過他。


    王氏親自帶著孫女回了正屋,將方才在朝雲觀發生之事告訴了阮氏,阮氏又是心疼又是遺憾:“這玉佩沾了髒水可還有靈氣?”


    王氏歎了口氣:“必然會有損害,待我在祖師神位前供奉一段時間瞧瞧。”


    “也唯有如此了。”阮氏惋惜,又沒好氣地在女兒額上輕戳一記,“你喲!”


    許筠瑤繼續裝懵懂,趴在她的懷裏,望著正安靜地坐在周哥兒身邊,聽著對方嘀嘀咕咕的賀紹廷,突然覺得有點兒泄氣。


    少年大將軍幼時真的忒難親近了,防備心也強,明明她不過一個人畜無害的小姑娘,怎的偏就讓他防備至此呢?甚至連她被勉哥兒那個奇葩小子作弄也隻是袖手旁觀,一點兒也不友愛哎!


    “夫人,老爺讓小的來請廷哥兒,說是有幾句話想問問他。”墨硯進來回話。


    阮氏也沒有多想便應了聲。


    賀紹廷臉色一白,下意識地揪緊了袖口。


    一直注意著他的許筠瑤心思一動,拉著阮氏的手,小手指著門口,糯糯地喚:“爹爹,爹爹……”


    阮氏愣了一下,隨即喜道:“可總算是叫爹爹了,若是讓你爹爹聽到,不知有多歡喜呢!”


    對這個有點兒蠢的婦人,淑妃娘娘已經很有耐心了,不停地拉著她:“爹爹,找,爹爹。”


    “寶丫想要找爹爹?不過這會兒爹爹有事忙,待他不忙了,娘再帶寶丫去找爹爹。”阮氏聽明白了,柔聲道。


    許筠瑤幹脆鬆開抓著她的手,像隻小鴨子一般朝著打算跟著墨硯去見唐鬆年的賀紹廷走去,趁著他愣神之機,一把抱著他的腰身不撒手,口中繼續奶聲奶氣地叫:“找,爹爹,爹爹……”


    阮氏撫額。


    這鬼丫頭怎的就這般精呢,知道廷哥兒要去見她爹爹,這會兒便賴著人家。


    賀紹廷望了一眼耍賴的腰部掛件,有些無措地望望阮氏,又看看墨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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