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賀紹廷愣住了。


    這位老將軍,自在戰場上初見便一直說自己是他的故人之孫,實際上他對那個好像有些來曆的外祖並無半點印象,甚至他的娘親生前也沒有提起過。


    他知道自己的娘親曾經是杜誠忠府上的侍女,這一點還是娘親的金蘭姐妹田氏姨母告訴他的,關於杜誠忠之事同樣出自田姨母之口。


    他其實並不在意自己的身世,甚至更希望自己根本就是賀家的血脈,就是賀家的孩子。這樣的話,唐大人唯一嫌棄他的地方就沒有了。


    “實不相瞞,先母從不曾向我提起過外祖之事,在此之前,我甚至一度以為她的姓氏也並非真的。”他緩緩地開口。


    為奴為婢,很多時候連姓名都是主子改的,故而當初知道自己的娘親在鎮遠將軍府也是叫雲湘時,他便以為娘親的姓名也是別人替她改的,又怎會想到竟然當真是外祖為她起的本名。


    魯存毅長歎一聲:“你與你外祖年輕時十分相像,我第一眼看到你時便看出來了。你外祖當年可是個響當當的人物,楚瀚天這個名字你可熟悉?”


    賀紹廷心中一突,幾乎失聲:“前朝武帝時期那位有戰神之稱的……可是不是說他死在了武帝的毒酒下了麽?”


    前朝武帝窮兵黷武,他在位期間,前朝的版圖比如今的大齊還要大得多,而武帝朝能將版圖擴展得那般大,全靠朝中一名傑出將領,那便是有一生從無敗績的楚瀚天。


    隻可惜功高蓋主,這位楚大將軍最終卻是死於武帝的算計之下,不得善終。而他親手帶出來的其他同樣出色的將領,同樣也沒有什麽好的下場。


    前朝也是因為沒有了這些出色的將領,在武帝晚年中原各地飽受欺壓的百姓揭竿而起時,朝中竟然無將可用,待武帝駕崩,末帝登基時,中原戰火早就徹底蔓延,最終使得前朝荀氏勢力迅速被各地義軍所瓜分,荀氏皇廷名存實亡。


    如今聽這位魯將軍說來,難不成當時那位楚大將軍並沒有死,而是詐死遠離了紛爭?


    賀紹廷不敢相信。


    魯存毅的眼神有幾分懷念:“你外祖當時雖在幾名心腹副將的拚死相護下保得性命,可身心卻是遭受重創,沒幾年便病故了。可那個時候中原已經大亂,你娘親便是在那個時候在戰亂中失去了蹤跡的。”


    “我原以為她已經不在了,沒有想到她後來還會有那樣的經曆。”


    想到那明明應該是天之驕女的故人之女,竟然被人那般作踐,以致一生淒苦,他便恨不得殺了那杜誠忠。


    賀紹廷沉默不語。


    良久,他低低地道:“如此,紹廷的親事便拜托……魯老將軍了。”


    唐筠瑤心不在焉地整理著棉線,不時抬頭望望窗外,豎起耳朵聽著外頭的動靜,完全沒有注意到手中卷著的棉線已經從籃子裏掉了出去,在地上滾了幾圈,頓時變得髒兮兮。


    韋映竹瞧得分明,拉著嚴小五咬耳朵:“你的瑤瑤這是怎麽回事?一大早到現在都是魂不守舍的。”


    嚴小五皺著彎彎的雙眉,苦惱地道:“不知道呢!方才在屋裏我跟她說話,她也是總跑神,不知在想什麽。”


    邁步進來的唐淮周一見妹妹這般模樣便明白了,冷笑一聲,而後再重重地咳一下,總算讓唐筠瑤回過神來。


    “哥哥。”唐筠瑤對著他了然的眼神,有點心虛地喚。


    “我就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的姑娘,真是、真是要氣死人!”唐淮周恨鐵不成鋼,恨不得把她拎出去訓一頓,好教她懂得什麽叫姑娘家的矜持!


    “嫂嫂,你瞧哥哥,他又罵人。”唐筠瑤立即調頭找救兵,抱著韋映竹的手臂委屈地告起狀來。


    韋映竹失笑,嗔了夫君一眼:“哪有你這樣當哥哥的,怎能罵妹妹呢?”


    唐淮周恨恨地道:“你問問她昨晚做了什麽?這會兒又巴巴地盼著什麽?”


    唐筠瑤愈發心虛了。


    韋映竹好笑,正想問她,一旁的嚴小五猛地一拍手掌,脆聲道:“我知道,瑤瑤在想廷……唔唔唔。”


    唐筠瑤撲過去捂著她的嘴不讓她再說。


    小丫頭知道得太多了!


    “你捂著她做什麽,有本事你讓她把話說完啊!”唐淮周輕哼一聲。


    韋映竹略一思忖也明白了,低著頭掩飾臉上的笑意。


    唐筠瑤被他們笑得俏臉泛紅,可很快便又鎮定了下來,揚著一臉無辜的表情,水汪汪的眼睛忽閃忽閃的,瞧得韋映竹懷疑自己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倒是功力深厚的唐淮周給了她一記白眼:“裝,你繼續給我裝!”


    “姑娘,來了來了,提親的人上門來了!!”藍淳突然衝了進來,一臉激動地道。


    唐筠瑤眼睛一亮,恨不得便衝出去看究竟,可看到唐淮周冷笑著的表情時,又訥訥地收回了邁出去的腳步。


    “藍淳姐姐,夫人拒了親事……”正在此時,又有一名小丫頭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叫著,明顯就是藍淳吩咐了要注意情況及時報信的。


    “拒了?!”唐筠瑤大吃一驚,一下子便蹦了起來。


    “咳!”唐淮周重重地咳了一聲。


    死丫頭,生怕別人不知道你的心思是吧?!矜持!矜持!


    可唐筠瑤整個人卻已經懵了,不願意相信娘親居然拒了親事,明明她一直很喜歡廷哥兒這個女婿人選的啊!


    唐淮周見向來聰明的她,這會兒居然跟個傻瓜似的,隻覺得頭都疼了。


    還是韋映竹似乎瞧出點什麽來,笑著問:“夫人拒了哪戶人家?”


    “好像是什麽夏大人府上公子,我也聽不大真切。”那小丫頭懵懵懂懂地回答。


    姓夏的公子?唐筠瑤先是一怔,隨即便鬆了口氣,看著唐淮周恨恨的表情,韋映竹一臉的揶揄,訕訕地撓了撓臉蛋,假裝什麽也沒有發生地坐了回去,看也不看便隨手拿過一團棉線對嚴小五道:“阿嫵,這種顏色用來繡花兒最好看了。”


    “可是瑤瑤,這是黑色的呢!黑色的花兒不好看呀!”嚴小五皺著小眉頭,為難地道。


    唐筠瑤低頭一看,果然見自己手上抓著的是一團黑色的棉線。


    她的嘴角抽了抽,還是強行挽尊順口胡謅:“你是沒有見過黑色的花兒,可好看了!常說紅得發紫,紫得發黑,可見紅到深處自然黑,黑就是紅的最高境界,自然是最好的!”


    “真的麽?”嚴小五有點兒懷疑。


    “當然!”唐筠瑤用力地點了點頭。


    “噗嗤!”韋映竹沒忍住笑出聲來。


    唐淮周又好氣又好笑,終於還沒忍住笑罵道:“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平日裏跟個人精似的,到了這時候就成了傻妞。”


    又轉過頭對嚴小五道:“小五你別聽她瞎說。”


    可是嚴小五已經撫著下巴認真地思考著唐筠瑤的話,越想便越是覺得瑤瑤所言極為有理。


    那廂藍淳知道自己弄錯了人,早就溜了出去繼續打探。


    阮氏這幾年不知婉拒了上門來的媒人,可卻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遇到一名充當媒人的老將軍,一時有點兒意外。


    她不敢耽擱,連忙去請唐鬆年出麵。


    唐鬆年詫異地挑了挑眉,也來了興致,正了正衣冠便迎了出去。


    當他看到端坐太師椅上那滿頭銀發卻依然挺拔的身影時,再看清來人的容貌時,頓時有些意外。隻再一聽對方道明來意後,這些意外又深了幾分。


    他挑挑眉,沒有錯過魯存毅提到賀紹廷時臉上的驕傲,那模樣,就像是一位長輩對外人提到出色的晚輩時難掩的得意。


    這是不打不相識,一打便惺惺相識?他心中好笑。


    “唐大人,並非老夫誇口,放眼整個中原,你絕對挑不出一個比紹廷更好的孩子。無論是品行、才學,還是他對令千金的一往情深,都絕對讓人挑不出半個不是。”魯存毅拍拍胸膛,驕傲地道。


    唐鬆年輕笑,正想要說幾句場麵話,卻又聽對方補充道:“他若是不好,想來大人也不會讓令公子與他往來了。唐大人,老夫是個直腸子,學不來那些彎彎道道,這真的是一門打著燈籠也尋不著的好親事,許了絕不吃虧,許了絕不上當!”


    “你們中原人有句話說得極好,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那個店了,大人無休再考慮,趕緊答應了吧!”


    唐鬆年難得地愣住了,什麽場麵話也再說不出來了。


    魯存毅見他沒有說話,頓時便有些急了。


    他沒有給人保過媒,但這是故友之孫交托給自己的頭一件事,或許也是唯一的一件事,無論怎樣他都必須把它辦得妥妥當當的。


    “老夫從來不說謊,也從來不會誇大,唐大人聽我的準沒錯。趁著這會兒老夫還在京城,幹脆立即定親馬上成婚,三年抱倆,自此兒孫滿堂,日子樂無憂。”


    唐鬆年頓時哭笑不得,本是有意想要抬一抬女兒的身價,可看著這滿頭銀發一臉焦急的老者,那些循例的話再怎麽也說不出來了。


    “唐大人,你聽我說,這……”魯存毅絞盡腦汁想要再挖些好話,誓要把這門親事說下來。


    “好。”


    “紹廷他真的是……你說什麽?”他微怔,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中原人許嫁女兒,哪怕是心裏再滿意親事,也不會這般輕易便鬆口,必是要客氣地婉拒一兩回以抬身價。而他也做好了被拒絕之後再上門的準備。


    “我說好,這門親事我同意了。”唐鬆年失笑,重複了一句。


    “唐大人,你是爽快人,老夫欣賞你!”魯存毅大喜,朝他豎了個大拇指,又忙不迭地把賀紹廷交給他的信物遞過去。


    唐鬆年收下,又見那滿頭銀發的老將軍湊了過來,一張老臉笑成了一朵菊花。


    “唐大人,老夫請人算過了,下個月十八是你們中原人所說的婚嫁黃道吉日,不如就將婚期定在那日吧?”


    唐鬆年臉上的笑容頓時便僵住了。


    所以,立即定親馬上成婚真不是說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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