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番外(一)


    “……現既已查明,當年東宮那位女官芳宜,正正便是前朝慶平長公主,陛下若是仍堅持立淑妃娘娘為皇後,到底有所不妥。”


    “娘娘侍奉陛下多年,老臣不敢妄言娘娘必懷不臣之心,但她曾受前朝餘孽庇護乃是不爭之事實,那芳宜生前對她諸多維護,甚至不惜以命相護,當中會否還有其他陰謀亦不得而知,還需深入全力徹查。”


    “故而,冊立娘娘為皇後一事,還請陛下三思!”唐鬆年躬身誠懇地道。


    趙元祐臉色有幾分發白。


    他明白唐鬆年的言下之意,不管許淑妃到底有沒有勾結前朝餘孽,單就她曾與前朝餘孽有過頗深的牽扯,她就已經不適合當皇後。


    唐鬆年點到即止,並沒有再多說,躬身行禮告退。


    趙元祐怔怔地坐著,連他什麽時候離開了也沒有注意。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垂眸,望向禦案上那道已經寫好了的封後聖旨,沉默片刻,取過一旁的剪刀,緩緩地把那聖旨剪得破碎。


    片刻,他拿起紫毫筆,蘸墨,遲疑良久,終是落筆,一筆一畫地重新寫下新的封後聖旨。


    翌日早朝上,宣讀封後聖旨的內侍總管,那尖細的聲音回響在諾大的金鑾殿裏頭,寶座上的趙元祐神情卻是有幾分恍惚。


    她會不會惱?應該會的吧?畢竟此番是朕出爾反爾,明明都答應了冊封她為皇後的,可最後卻改冊封了沈婕妤,她一定會惱的。


    隻是如今她尚在病中,萬一一氣之下病情又加重了該如何是好?


    他心不在焉地胡思亂想著,也沒有注意到朝臣們對新皇後人選的意外神情,更沒有留意內侍總管已經將聖旨宣讀完畢。


    一直到內侍總管低聲輕喚以作提醒,他才回過神來,揮了揮手,內侍總管心神領會,立即尖著嗓子唱喏:“退朝!”


    他快步走出金鑾殿,忽地見有宮人神情慌亂地朝這邊走過來,定睛細一看,認出對方正是許筠瑤宮裏的人,心口一緊,突然便有些不敢麵對。


    “陛下!陛下!娘娘薨了!”那宮人卻撲到他的跟前,‘撲通’一下跪了下來,淚流滿麵地稟道。


    趙元祐大驚失色,怒聲斥道:“大膽!哪裏的狗奴才,竟敢詛咒主子!來啊,把他拉下去!”


    昨日還到禦書房裏陪他批閱奏折,明明已然大好,這狗奴才竟敢……簡直放肆!


    “陛下,奴才所言千真萬確,太醫已經診過了,淑妃娘娘、娘娘她,薨了!”那宮人哭倒在地。


    趙元祐身子晃了晃,猛地一把推開扶著他的內侍總管,飛也似的便朝著碧秀宮方向跑去。


    此時的碧秀宮已經亂作一團,許淑妃的突然而逝,教宮人們慌亂無比,尤其是大宮女折柳,看著諾大的床上那毫無生氣的許筠瑤,整個人都是懵的。


    死、死了?她竟然死了?怎麽會死了的?大業未成,她怎的就這般死了?!她若是死了,自己怎麽辦?


    “陛、陛下!娘娘、娘娘她……”身後突然傳來宮人們的哭叫,她終於回過神來,轉身一看,便看到趙元祐煞白著臉,踉踉蹌蹌地撞了進門,一直撲到床邊,顫抖著伸手去試床上女子的鼻息。


    “筠、筠瑤,筠瑤……”趙元祐顫聲輕喚,可回應他的,隻有身後宮人們的悲泣。


    床上的女子,麵如白紙,靜靜地躺著,再不會如同平日那般,衝他揚著最好看的甜美笑容,用那最最嬌俏動聽的聲音喚他‘陛下’。


    碧秀宮內宮人跪了滿殿,陣陣的悲泣聲中,更多的是為著自己未知的命運。


    許淑妃病逝宮中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唐府,正在喝著茶水的唐鬆年手一抖,杯裏的茶水便灑出了幾滴,濺到了他的手背上。


    死了?那個人居然死了?明明昨日在禦書房外見到她時還好好的。


    他簡直不敢相信,那麽一個把前朝後宮都攪得翻雲覆雨的女子,居然這般輕易便死了。


    “當真是死於風寒?”他喃喃地道,總覺得事情似乎有些古怪,一場小小的風寒便能要了她的命?


    他皺緊眉頭,背著手在書房內來回地走動著,一直到同樣得了消息的唐淮周進來。


    “爹,這頭你才剛剛查到那芳宜是前朝餘孽,並且與許淑妃關係似乎有些密切,轉頭許淑妃便死了,這二者之間會不會有什麽關係?”唐淮周蹙眉沉聲道。


    “你所說的正是為父心中所擔憂的,若果真如此,便說明宮中仍有前朝勢力,並且這股勢力極其強大,強大到竟連後宮第一人的許淑妃亦能輕易殺死。”唐鬆年憂心忡忡。


    “不行,為父要進宮麵聖。”他再也坐不住,陡然起身。


    許汀若卷縮著身子,臉上帶著甜甜的笑容。


    雖然瑤瑤不知道她的存在,但是她卻能感知瑤瑤的情緒起伏,知道她近日心情甚好,因為皇帝陛下很快便會下旨冊封她為皇後。


    隻要瑤瑤覺得高興了,她也會歡喜。


    突然,她覺得心口像是被人重重一記重拳,痛得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捂,緊接著一道紅光驟然閃耀,她看到與她共存一體的許筠瑤魂體被那紅光包裹著,而後紅光驟然擴散,把魂體重重地推了出去。


    “瑤瑤!”她想也不想便撲過去,在許筠瑤的魂體即將完全被推出去的那一瞬間,緊緊地把她抱住,死命地要把她拉回來。


    可卻像是有一股無形的強大力度,生生地把許筠瑤的魂體一點一點地推出去,那力度之大,教她怎麽也阻止不了。


    “瑤瑤!瑤瑤!”她又驚又怕又慌,愈發抱著不肯撒手,尤其是她感覺突然又生出另一股力度,這股新的力度正要把她推回身體裏。


    兩股力度,一股把許筠瑤的魂體推出去,一股把她推回去,她縱然再蠢,此刻也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不要,我不要,瑤瑤!”眼看自己與許筠瑤魂體的距離一點一點被拉開,她驚恐得尖聲叫了起來。


    片刻,她也不知打哪裏生出的一股力氣,驟然發力,縱身一躍便朝著許筠瑤的魂體撲了過去,如同八爪魚一般纏著對方。


    忽地又是一道強烈的白光,她下意識地緊緊闔上雙眸,隻抱著對方的力氣卻半點也沒有減弱。


    在她感覺到白光消失,那兩股詭異的力度也驟然消失的時候,耳邊便聽到一陣陣哭聲。


    “娘娘!”


    “淑妃娘娘!”


    “快去稟報陛下!”


    ……


    她睜開眼睛,呆呆地望了望四周,卻看到床上那張熟悉的臉。


    她垂眸再望望始終緊緊地抱著的許筠瑤魂體,見她緊緊地闔著雙眸,神情平靜得如同睡過去了一般,腦子頓時變得一片空白。


    “瑤瑤……”她喃喃地喚著,神情卻是一片茫然。


    怎麽辦?以後她們應該怎麽辦呢?


    碧秀宮的悲泣久久不絕,很快地,這座後宮最為富麗堂皇的宮殿便披上了縞素,不管是否出於真心,前來吊唁的宮中嬪妃絡繹不絕。


    數日來,許汀若一直緊緊地握著許筠瑤魂體的手不放,也沒有往別的地方而去,就隻在停放棺槨的殿內,呆呆地望著棺槨出神。


    這日,她卻突然看到有宮中侍衛闖入,二話不說便將跪在靈前的折柳架走,嚇得殿內眾宮人和前來吊唁的嬪妃花容失色。


    “……你們要做什麽?我犯什麽錯了?我犯什麽錯了?”遠處傳來了折柳帶著顫抖的叫聲,可緊接著便是她的一聲尖銳的痛呼,愈發讓殿內眾人白了臉。


    “這是怎麽了?難不成淑妃娘娘的死與她……”有嬪妃小聲地道。


    “在宮中,且記得謹言慎行。”沈婕妤瞥了那嬪妃一眼,淡淡地道。


    那嬪妃立即閉嘴,再不敢多話。


    雖然還沒有正式行冊封禮,可封後的旨意已經頒下了,沈婕妤已是板上釘釘的新皇後,不管眾人心裏服不服,表麵卻不敢違逆她的話。


    沈婕妤定定地望著殿內的棺槨,片刻,苦澀地勾了勾嘴角。


    她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可以成為後宮之首,可她卻甚至來不及感受這天大的喜悅,便被許淑妃的死打了個措手不及。


    尤其是這些日以來,陛下被巨大的悲傷所籠罩,連政事都無心處理,每日多是到碧秀宮來撫棺落淚。


    她看得出陛下對許淑妃是有真情的,卻是不明白為何最終這後位會落到自己的頭上。畢竟這幾年來,若不是中書令唐大人等朝臣阻撓,陛下一早就已經冊立許淑妃為皇後了。


    她低低地歎了口氣,揉了揉額角,輕提著裙裾邁了出殿。


    卻說唐鬆年雖也想得到後宮中必定混入了前朝勢力,也清楚這股勢力或許不輕,但是卻沒有想到這股勢力中的一個關鍵人物,竟然便是許淑妃的貼身宮女折柳。


    他的心裏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那個意圖左右陛下插手政事的女子終於死了,這明明是一件好事,可不知為何,他卻又總是覺得心裏有幾分堵,以致近幾日夜裏也是輾轉難眠,仿佛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失去了,可到底失去了什麽,他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定定神,邁步走了進殿,一眼便看到寶座上明顯消瘦了不少的趙元祐。


    “你說的是對的,宮裏真的混進了前朝餘孽勢力。可是,筠瑤她什麽也不知道,她什麽也不知道,她是清白無辜的!是朕的錯,若不是朕失信於她,改立了沈氏為皇後,她不會、不會……咳咳咳……”趙元祐越說越激動,整個人不斷地顫抖著,到最後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陛下,保重龍體!”唐鬆年一驚,連忙上前來欲扶他。


    趙元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淚流滿麵:“唐愛卿,是朕錯了,是朕錯了!朕不該、朕不該……”


    唐鬆年沉默片刻,低低地歎息一聲,任由這個天底下最尊貴的男子,哭得如同小孩子一般。


    良久,趙元祐才隨手一抹臉上的淚水,啞聲道:“唐愛卿,朕便將此案交給你,不論你采取什麽法子,一定要從折柳那賤人口中問清楚餘孽勢力,朕絕對不會輕饒他們!絕對不會讓筠瑤死得不明不白!”


    素來溫和的男子,此刻臉上卻洋溢著毫不掩飾的殺意。


    唐鬆年知道,雖然太醫並沒有診出許淑妃的死因有什麽異樣之處,可陛下卻是認定了她必是被折柳等前朝餘孽所害。


    “臣領旨!”他沉聲應了下來。


    唐鬆年坐著太師椅上,麵無表情地聽著一牆之隔傳來的女子受刑發出的一聲聲慘叫。


    不知過了多久,有屬下走了進來,低聲道:“大人,犯人折柳說有個秘密事關大人府上故去千金,願以此秘密換一個痛快了結。”


    唐鬆年難得地怔了怔,隨即沉下了臉,正想要怒斥,卻不知想到了什麽又改了主意。


    待他行至刑房,看到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卻又被獄卒用冷水潑醒的折柳,眸中凝聚著殺意,一字一頓地道:“我不管你打的什麽主意,敢以小女作筏子,我會讓你更加生不如死!”


    女兒的早夭,是他心中最痛。他們原本幸福的一家,自從女兒死後,一切都變了樣。


    夫人無法承受喪女之痛,終日以淚洗麵,身子一日差似一日,不過一年多便拋下他們父子去了。


    每每夜深人靜之時,他想到曾經幸福的一家四口,心如刀絞。


    他的寶貝女兒,縱然沒有機會長大成人,他也絕不容許有人拿她來作筏子!


    折柳隻覺得全身的骨頭都碎了,痛得她連喘息的力氣都沒有,此時此刻,她才知道,原來活著比死了還要痛苦。


    她隻求速死,什麽也不在意,也把能招的都招了,可卻還是沒有換來一個了結。


    “奴、奴婢不敢,奴婢隻知此事是主子她們最大的秘密……”她氣若遊絲地回答。


    唐鬆年陰沉著臉,一揮手,便讓下屬與獄卒等人退了出去。


    那下屬有幾分不放心,不過再看看地上隻剩下半條命的折柳,料想她也傷害不了大人,這才放下心來,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他侯在門外,目不斜視地望著前方,不過片刻的功夫,他突然聽到裏頭傳來自家大人一聲大吼,那吼聲充滿了悲憤,讓他大吃一驚,急忙衝進去。


    “大人,大……”他的聲音,在看到向來泰山崩於前亦能麵不改色的自家大人那失態的模樣,當即便僵住了。


    唐鬆年卻仿佛沒有看到他,跌跌撞撞地衝了出大牢,身後還傳來下屬擔心的叫喚,可他卻像是什麽也沒有聽見。


    大牢外不知什麽時候飄起了雪花,紛紛揚揚,飄飄灑灑,落在他的發上、肩上。


    路上的行人步伐匆匆,偶爾有抱著孩子的大人從他跟前經過,孩子稚嫩的笑聲傳入他的耳中,讓他不知不覺地停下腳步。


    許久,他喃喃地道:“嗬,一體雙魂,荒謬,簡直太荒謬了!”


    “爹爹,爹爹,快點嘛,快點嘛!”小姑娘特有的軟糯笑聲傳來,他順著聲音望過去,看到一名坐著爹爹肩上的小姑娘。


    小姑娘臉蛋紅撲撲,笑容燦爛得如同夏日夜空上的星,那清脆的笑聲灑了滿路。


    他怔怔地望著那對父女漸漸遠去,少頃,喉嚨一陣腥甜,‘哇’的一口鮮血噴出,眼前一黑,整個人‘咚’的一聲便摔倒在地。


    寶丫……


    “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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