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


    母親在門後呼喚著。


    「有客人喔。」


    「客人?找我嗎?」


    「是啊,姓原田。」


    「是巧?」


    豪自床上爬了起來。


    巧……稍等一下,再等一下。巧,給我一點時間……


    「是青波啦,還有澤口他們。總之你先開門。」


    我誰也不想見。正要這麽說的時候,耳邊傳來青波的聲音:


    「豪,我可以進去嗎?」


    啊,好久不見,瞬間有種這樣的念頭。豪喜歡這個十歲、個子小小、總是笑得很開心的少年。毫無防備地飛奔過來的青波很可愛,和隻會給別人帶來緊張的巧在一起,青波的笑臉、柔軟的談吐與善良的心地就顯得更加明顯。


    然而,現在想見的人並不是青波。


    「豪。」


    青波的聲音變得小聲。


    「我聽到了啦。」


    豪把門打開,青波仰起臉笑了。


    「豪,我拿地瓜來給你。」


    「地瓜?」


    「嗯,是澤口哥哥拿來的,分一些給你。我們家正在烤地瓜,爺爺生火把地瓜埋在灰裏,烤成熱呼呼的地瓜。」


    豪疑惑著該怎麽回答,澤口和東穀的臉從樓梯底下探了出來。


    「豪,我們來接你。」


    澤口氣呼呼地說道,東穀揮著手要自己過去。


    「我跟你說,好奇怪咧。我拿地瓜過來卻看到澤口哥哥他們在玄關那探頭探腦的,後來就跟我一起進來啦。」


    青波拉著豪的手臂。


    「豪,來玩嘛,我可以一起玩吧。來,來玩嘛。」


    力道之強叫人意外,豪像是被拉著走似地下了樓梯。因為有種若一把手揮開,青波就會直接滾下去的感覺。


    「青波,你說要玩,是要玩什麽?」


    「棒球。」


    「棒球……棒球可以拿來玩?」


    青波轉身,眨著眼睛望向豪的臉龐。


    「嗯,是啊,很好玩。是我最喜歡的遊戲。」


    豪將青波的手拿開。


    「青波,饒了我吧,棒球哪能拿來玩啊。」


    「為什麽不能?」


    青波和東穀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豪,為什麽不能?咱們從前不就是把棒球當成遊戲?既不知道規則、人數也不足,還不是很有意思。就來玩個過癮吧。」


    東穀敲著手裏的手套。


    「要不要來玩三角壘包的遊戲?(注:孩子們的棒球玩法,沒有二壘,人數也少的遊戲)」


    豪垂下視線。從前常玩,而且很好玩。雖然自己也喜歡電視和遊戲,不過最有趣的是和澤口、東穀所玩的棒球遊戲——球棒打到球很有趣,將滾地球接起來也很有趣,所以經常玩。大約在青波這個年紀加入少棒隊、知道規則、擁有比賽經驗時也很有趣,不過就不再追著球咯咯笑了。要是就這樣下去,沒有和巧相遇,應該會對棒球沒有執著——很開心、幹得好、我們很強——說不定就在這樣的句子中劃上句點,然後進入中學的時候加入電腦社,頂多這樣的程度。不過還是相遇了,見麵了,用這隻手接住了。那球的力道是怎麽回事,全身為之沸騰。知道自己有能力接住那球時;知道那球是對著自己手套直飛過來時;有種前所未見的世界在自己眼前開歐的感覺。不要笑!算了,笑也無所謂。要是有人一臉認真地這麽說,我也會忍不住笑出來吧。


    你才幾歲啊,這種年紀不會遇到足以改變人生的重要東西吧。別人應該會這麽說,應該會會被笑,說不定還會被人當作是奇怪的家夥。不過……


    誰曉得自己會在什麽時間、什麽地點遇見什麽樣的東西、什麽樣的人?照著預測、照著計劃的未來,就像讀過即丟的廣告傳單般,既沒有意義又不可靠。知道自己說不定可以爬上無處立足的岩壁以及高聳的山頂後,被人指示隻要往這兒走,就有安全豐足未來的那條路開始模糊褪色。自己在十二歲的年紀,遇到足以讓人有此想法的人與物。想必也有人是在五歲、二十歲、六十歲或是死前三天遇見。隻有遇見過的人才會明白,不論是太早或是太晚他人都無權嘲笑。


    「去玩吧。」


    豪抬頭一看,母親正提著籃子站在那裏。澤口「哇」地拉高了音量。


    「伯母,這難道是……」


    「是呀!正是阿文最喜歡的伯母特製三明治。豪都窩在房裏,伯父又去打高爾夫,心裏覺得很煩就做了一堆。要是你們沒來,我就打算自己一個人悶頭把它吃掉。」


    「伯母,這些自己一個人吃掉,之後不就……」


    「思,的確,會肥三公斤吧。恐怖啊、恐怖。就是這樣,豪,你去吧。」


    「可是……中午有家教……」


    「可是什麽,偶爾也要聽父母的話。我會跟老師說你發燒,要是你再繼續擺張臭臉給我看,就要換我發燒了。不然是怎樣?你要我悶頭把這些三明治全都吃掉嗎?烤雞和鳳梨、菠菜和烤火腿、馬鈐薯沙拉、水果、白煮蛋、煙熏鮭魚、烤豬肉和酸菜、起司……反正冰箱裏有的,我全都拿出來做了。我要吃掉嘍?可是媽媽再胖下去行嗎?之前瞞著你們,其實上個月我買了一件名牌洋裝,現在穿是剛剛好要是再胖可就穿不下了。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錢買的?」


    「不曉得,我哪知道洋裝的價錢。」


    「十五萬。」


    「十五萬!神經啊,才一件洋裝。」


    「嗯~是啊,確實是很神經。總之我要是悶頭吃掉這些然後發胖,十五萬可就飛了,我會恨你一輩子的。」


    「媽,你不要亂講。」


    「我沒有亂講,這是十分理所當然的事。」


    媽媽把十分沉重的籃子推了過來。青波一聞到食物美味的香氣就直拍手,澤口則像小狗一樣伸出舌頭舔著嘴唇。


    「豪,走吧。」


    東穀推著他的背。


    「原田在公園裏等我們。」


    說完這句之後笑道:


    「原田真的是什麽也不會,就連過來叫你都不會,真是沒用。未來你有得忙了,豪。」


    東穀一邊推著豪的背脊,一邊輕聲笑個不停。


    「原田真的是什~麽也不會。」


    坐在公園垂櫻樹下的吉貞說道。在春天盛開、綻放著近乎華麗花朵的櫻樹,這時變成連葉子也都掉光的枯枝,不時在風中搖曳。


    距離澤口和東穀去叫豪過來不知已經過了多久。霜已經融化得不留痕跡,日光從沒有半點雲朵的天空映照下來。小鳥啼鳴,北美一枝黃花搖曳著。


    「到我們回來之前,就留在這兒不要動,要是敢動我就跟你絕交。往後你的事,我再也不會幫忙。」


    澤口用少見的瞪人般眼神說道。雖說並不可怕,不過卻叫人難以違背。不知道是許久沒在投手丘上投球,還是日光的緣故,巧覺得昏沉沉地想睡覺,無人的公園讓人感覺舒適。


    「喂,原田你有沒有在聽?你是誰啊?王子嗎?什麽也不會將來要怎麽辦?」


    「如果是數學,我比你還要厲害一倍。」


    原田這麽回答,然後仰頭望天。心裏明白吉貞所指的並不是讀書、分數之類的事。對心裏明明知道卻還在裝傻的自己感到厭惡。


    「永倉的事,其實應該要由你去才對。我是無所謂,反正我和永倉沒什麽關連,不像澤口他們從小就認識。但是你不一樣,永倉不在,最傷腦筋的人不就是你嗎?」


    巧把臉轉向坐在一旁的吉貞。


    「吉貞,你是真的想當捕手?」


    「那當然。我有自信自己在任何位置都能勝任。而


    且你仔細想想,永倉要是不行,咱們隊裏現在能夠擔任捕手並堪用的選手就隻剩我一個。」


    吉貞用認真的口吻回答。並不是他過於自信,而是事實。


    「我搞不懂,為什麽永倉會那麽別扭。」


    吉貞躺臥下來,呢喃著說天空好美。


    初冬的天空如此光滑地延展著,仿佛球一滾下去就不知道會滾到什麽地方。


    「看了就覺得很蠢。連我都知道和橫手之間的比賽,永倉沒辦法順利引導巧投球……我知道在門脇的打擊後永倉變得散漫,也知道永倉為了這件事感到苦惱。不過這種事很正常啊。你們倆組成投捕搭檔都還不滿一年,會不順利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何況對方還是橫手的打線,掛點也無所謂吧,幹嘛沮喪成那個樣子。又不是日本總冠軍賽第七戰、第九局下半、因為失誤而被擊出再見逆轉滿壘全壘打?真是有夠蠢的!我們才剛剛開始不是嗎?不用煩惱,我們才剛要開始……這就是我的意思,原田。」


    吉貞猛然起身,輕輕敲著原田的頭。


    「你得說些什麽才行,笨——蛋。要是什麽都不說,隻會呆呆坐在這裏看著天空,那接下來該怎麽辦。我要是你媽我會哭泣喔。我會哭泣說我們家兒子連去接他一個重要的朋友都辦不到,真是沒用。你真的除了投球,其他什麽也不會?這樣子對嗎?」


    巧沉默不語。或許吉貞說的對,最迫切渴望豪可以來接球的其實是巧本身。既然如此,那就應該到豪他家,費盡唇舌來加以說服——我想和你一起打球,加油吧,再來一次——就算是老掉牙的句子、無法清楚表達、和自身想法有點脫節,也都比不說要來得好—也都比什麽事也不做、隻能幹等豪到來的這一刻要來得好。


    巧握緊手中的球。


    無法理解豪現在心裏想些什麽,絕望、不信任、困惑和厭惡。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呻吟些什麽。在進入考試周之前,最後一場練習的時候,巧曾經約豪來做傳球練習,但豪沒有動作。無法想像也難以理解,連巧也跟著陷入混亂,並對自己的脆弱、軟弱感到無言以對。但是能讓這道傷口結痂的隻有投球一途,不是嗎?巧也隻懂得這個方法。既然豪拒絕了,那就無計可施,巧並不懂得其他方法。豪所抱持的應該是不一樣的傷口,既然如此,自己的療法就不管用。想必說破了嘴也沒用,除非自己舔舐自己的傷口,不然沒辦法治好。


    吉貞還在繼續說著。


    「喂,原田你有沒有在聽?你啊,耍酷是無所謂,不過你和永倉是朋友吧。」


    「我和他哪算什麽朋友。」


    吉貞屏住呼吸,沉默了半晌,然後再度吸氣。


    「原田,你講這種話還講得真輕鬆,不覺得有點過分嗎?你沒受過道德教育?對朋友要珍惜、對別人要親切、對自己要嚴格。對所有人全都嚴格那是要怎樣,真難以置信耶。所以咧,對你而言永倉就隻有捕手這個功能?一旦用不著就可以扔掉?」


    「那你自己又是怎樣?」


    「啥?」


    「剛剛你自己說豪的事情和你無關,這難道就不過分?」


    「我的意思是說我不像澤口他們那麽拚命。我其實……其實……喂,原田。」


    「幹嘛?」


    「永倉是個好人。」


    好人?是嗎?巧從來沒用這個角度來思考過豪的事。對他人並不關心,要和別人有所關連地渡過時間,對巧而言很麻煩。豪是讓巧初次體會到被人理解、理解別人不再是痛苦而是快樂的對象。即使如此,巧還是不懂豪懷抱著巧所無法觸及的某樣東西。巧轉移了視線,好人?他不是能這麽簡單地加以斷言的人。


    朋友、夥伴、情人、家族、我方、敵人、對手……在人與人的關係當中,人們為對方加上許多稱呼,就算拚圖似地將豪鑲進朋友這個位置,想必也是沒有意義,隻會像形狀不合的串珠一樣錯開、掉落,不知道掉到什麽地方。


    「那家夥也沒把我當朋友。」


    吉貞「嗚」地一聲裝出哭泣的模樣。


    「原田,你怎麽講得這麽可悲。測驗結果也顯示,中學時期最要緊的就是朋友。你想擁有這麽可悲的青春?」


    「喂,吉貞……你是真的喜歡?」


    吉貞把手從臉上拿開,偷瞄著巧。


    「喜歡什麽?原田,你是真的喜歡我嗎?」


    「啊?」


    「不行,唯有這件事不行,因為我喜歡井伊那種類型的女生。你知道嗎?她的夢想是將來要成為職業點心專家。之前送餅幹,也是因為她想知道運動過後會想吃什麽樣的點心,所以才會有整整六種的餅幹。」


    「這種事你怎麽會知道?」


    「因為就住在附近嘛,是我所愛慕的大姐姐。哪!不賴吧。比起為了男朋友『嗬嗬、做了心型餅幹』的女生要來得認真多了,很不賴。」


    「稍等一下,吉貞,之前你不是才說『送的餅幹,是以我為目標』?」


    「哎呦!那是一種願望。我想聽她說『阿伸,吃我的餅幹吧,嗬嗬』。」


    「白癡,這樣還不是清楚加上了愛心。受不了,聽你在那邊胡扯。還有,她可是高槻的女友,我看你沒有勝算。」


    「哎呦呦呦。哎,原田,你別以為講這種話,就能讓我的心從井伊身上挪開。如果你是女的,臉蛋是十分對我胃口,但是性格就過於惡劣。」


    「吉貞,你喔。」


    「啊!不行,原田,你不要逼我。不要,好可怕,我還沒有經驗。」


    巧用力捏著吉貞的臉頰。


    「這張嘴真的是嘰哩呱啦個沒完,難不成你有兩根舌頭。我是問你喜不喜歡棒球,你這笨蛋在想什麽啊。」


    「原、原田,話題變得很奇怪,和你不搭、和你不搭。好痛,真是的,你拚命在捏。我討厭沒有幽默感的人。」


    「多謝啦。你要是喜歡我,我可就傷腦筋。」


    「嘖!是怎樣,棒球?我喜歡啊,不然幹嘛進棒球杜。不過講老實話,隻要不是柔道社,我去哪都無所謂。反正我要一直待在棒球隊,棒球社的服衣又是最帥的。你進柔道社看看,爛透了。每天被我老媽特訓,雖然我是想跟井伊練習寢技,不過也會被我老媽惡整……光想就覺得可怕。」


    「會這樣嗎?」


    「就是會這樣。不過你可以安心,我會好好當你的捕手。總覺得有種馴獸師的快感。」


    「馴獸師?」


    「對啊對啊,就是讓獅子老虎乖乖聽話的那種人。原田什麽都聽我的,遵照我的暗號投球,搞不好超爽的。」


    「就這種程度?」


    「就這種程度啊。我不會像永倉那麽緊繃,你安心啦。」


    「那真是謝了。」


    巧站了起來舒展身軀,總覺得有點古怪。對自己而言完全無可取代的事物,對吉貞來說卻隻是這種程度。讓人覺得古怪到忍不住想笑。


    背後有人的氣息可以聽到噗嗤忍笑的聲音。就在打算回頭的瞬間,眼睛被人給蒙住了。是雙冰冰涼涼的手,鼻尖傳來一絲香煙的氣味。


    「猜~猜我是誰,嗬嗬!」


    巧抓著對方的手腕,在緊抓的手指上麵使力,把手拉開。


    瑞垣喊痛,臉部劇烈扭曲,門脇就站在後麵。


    「痛痛痛,好強的握力,力氣比外表看起來還大。不過公主不可以這麽粗魯。」


    「瑞垣……」


    「哇噢!你還記得我,好感動哦。」


    瑞垣搖著手笑了,門脇默默把臉側向一邊。


    「我記得……一輩子都忘不掉。」


    雖然結果是中外野高飛球,不過這男的將巧的球漂亮地擊出。這一記揮棒變成關鍵,


    橫手的打線順勢而上、勢如破竹。他的姿勢雖然不像門脇那麽有魄力,揮棒力道也沒那麽淩厲,不過卻有著將人貫穿似的銳利視線:就算在笑,眼底深處也有著某種看透人心似的目光。在這個男人的打席之前,巧並沒有留意打者是誰,隻將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豪的手套上麵。巧忘不掉讓這一部分產生動搖的男人。唯有這個男人,伴隨著不得不在投手丘上麵呆站的屈辱與恐怖,一輩子也忘不掉。


    「哇、哇。秀吾,你聽見了沒有?公主說他一輩子都忘不掉耶。」


    瑞垣馬上擺出笑臉。


    「喂喂,公主,話說得那~麽甜蜜,表情卻那麽恐怖,不要瞪我。哎呀,不過這種淩厲的眼神,或許也可以算是有魅力。」


    「瑞垣。」


    「嗯呀。」


    「麻煩你不要用公主這兩個字行嗎?我討厭被人家捉弄。」


    吉貞連聲點頭。


    「對啊、對啊。原田由我來捉弄就夠了,你們閃邊去吧。」


    「哎呀!這個栗子頭是從哪來的。這是對前輩講話的口氣嗎?客氣點、客氣點。」


    「へ!其他學校的不算前輩,隻是一般的歐吉桑。」


    「嗚哇!這個栗子頭叫人火大,抓去活埋好了。」


    「誰是栗子頭?你還不是葫蘆頭。活埋又怎樣?明年說不定會開出漂亮的花。」


    門脇出聲笑了。


    「秀吾,有哪裏好笑?」


    「哎呀呀,沒想到在這種地方居然有人可以和你鬥嘴。新田實在是人才輩出啊。」


    「少蠢了。算了,不管你這個栗子頭。不叫公主那原田你叫什麽名字?」


    「巧。」


    「巧,原田巧是吧?名字怎麽這麽普通,我還以為會有個比較豔麗的名字。」


    「我叫吉貞伸弘。」


    「你叫栗子頭就行了。對了,我剛剛繞到原田他家,結果他們跟我說你在這兒,於是就來拜見公主的尊容。」


    瑞垣的兩眼眯得細細長長,視線停留在巧手中的球,微微咋舌。


    「你在練習傳接球?」


    「是的。」


    「從那個投手丘的位置投球?」


    「嗯。」


    「嗯——和外表不同,神經十分大條。被人打爆得那麽難看,時間還不到兩個月,就有辦法站上投手丘。哼哼,對自己這麽有自信啊。不過自信是不可靠的,你應該在之前的比賽學到了——自信這種東西要得到很困難,但是要崩潰可是一眨眼之間的事。」


    「你要不要試試看?」


    「試什麽?」


    「試試看會不會再度崩潰,瑞垣。」


    瑞垣抬起下顎,嘴角歪斜了一下。


    「哎呀,真是強悍的發言,不愧是公主。不過永倉不在,你有辦法投球嗎?」


    吉貞挺起胸膛:


    「由我來接球。」


    「你這栗子頭?開玩笑的吧,你還是去山上撿栗子的好。」


    「哇,要落跑了。自己沒有自信打原田的球,所以就落跑。」


    瑞垣雙手捏住吉貞的臉頰。


    「這張嘴真的是嘰哩呱啦,專門講些叫人抓狂的話。到底是有幾根舌頭,看我把你拔出來吧。」


    「俊,別鬧了,你完全被栗子頭的邏輯給絆住了。」


    門脇和巧視線相對。


    「怎麽樣?新田東的投捕搭檔狀況如何?」


    門脇不等巧回答,走近他身邊並在他耳邊低語似地說道:


    「我想在春天時再比一次。」


    「你是說……比賽?」


    「對。俊正卯足了勁全權負責。那家夥會小心計劃,不像之前那樣變成中斷的比賽。再比一次,可以嗎?」


    「嗯。」


    「要是不好好跟你做個了斷,我沒辦法從中學棒球畢業。原田,我認為自己是第一名,不輸給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比我還要厲害;我是這麽相信的,不像俊所說的那種隨隨便便就崩潰的自信。我要懷著對自己的絕對自信進入高中棒球的領域,為了達成這個目的,才要和變成了阻礙的你比賽、做個了斷。你聽好了,到時一定是要最佳狀態,再像之前那樣,我可饒不了你。」


    「嗯。」


    門脇在巧的回答聲中點頭,緩緩握起拳頭。


    輕微的腳步聲走近。


    「哥哥。」


    青波呼喊著的同時撲到了巧的腰上。


    「哥哥,豪來了。」


    巧可以看到豪跟澤口他們一起走了過來。吉貞吹起口哨。


    「哥哥,來玩。」


    「啊?」


    「我跟豪他們約好了要一起玩,哪,我可以投球吧。」


    「喂,青波,你在說什麽啊。」


    瑞垣摸著青波的頭。


    「哎呀,這就是公主的弟弟咧,好可愛。喂~你好。」


    「你好。哥哥,這個人是誰?」


    「隻是一個傻瓜。原田弟弟呀,不可以隨便跟這種人說話。因為變態很多,很危險,過來這邊。」


    吉貞拉起青波的手。


    「栗子頭,你再說一遍看看。你說誰是變態。」


    「因為你看起來就像變態嘛—討厭~好可怕,要小心輕放。」


    「這張嘴真是嘰哩呱啦,用洗衣夾夾住好了。」


    青波拉著瑞垣的衣袖。


    「要不要一起玩?」


    「咦?」


    「人多才好玩,你也加入吧。這邊的叔叔要不要玩?」


    門脇嘴巴開開地吸了口氣。


    「叔叔……指的是我嗎……?」


    瑞垣和吉貞同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澤口和東穀低著頭,勉強忍住才沒有笑倒在地。


    巧在櫻花樹枝底下一步一步、朝著豪的位置走去。不過隻是短短五步的距離。


    巧走近了,豪在樹枝底下站著不動。被人拉著走似地來到這裏,雖然東穀他們對於門脇和瑞垣也在而覺得吃驚,不過豪卻沒那麽在意。隻是覺得門脇好久不見的側臉似乎蒙上了陰影,雖然隻有微微一些,不過臉頰凹陷了下去。


    豪心想也對,以打者身分和巧相對會是什麽樣的感覺,豪無法理解,不過可以明白門脇的焦躁感——球若無其事地穿越門脇絕佳的揮棒姿勢,被手套接住——要想打到那個球,就得超越一直以來自認絕佳的揮棒姿勢。


    縮起下巴、不能抬頭、一邊扭腰一邊轉動膝蓋,在關鍵的瞬間扭轉手腕、揮動球棒……不是這方麵的技術問題。任何正確的揮棒順序及技術書上都沒有教,也沒有指引手冊。大家都說要做到最好、加油加到極限;然而卻沒有人能告訴自己,在跨越最好、超越極限之後又有什麽、可以看得到什麽。哪裏都沒有寫,隻能夠靠著自己的想像來抓住印象獨自往前走。這是可以變強的唯一方法,除此之外無法打中,無法勝利……門脇想必錐心刺骨地明白這點。


    很累吧。


    豪將視線從門脇的側臉挪開。


    自己和自己對抗是最累的。可以不用對抗、轉身不看自己的極限與脆弱,豪認為這才是幸福的。


    如果門脇秀吾是什麽事也不懂,或是幹脆認輸的那種打者,應該就能轉身不看。但是,門脇心底的驕傲、力量與想法不容許他這麽做,不容許他回頭或是逃走。


    門脇也遇到了。


    豪並不認為門脇今天會來到這裏是個偶然,也不認為不可思議。門脇是來和巧見麵的,見麵然後加以確認,再度確認自己遇到唯一的對手,藉以激勵自己。要是不這麽做,仿佛就會輸給焚身般的焦躁感,自己都快要沒辦法直視自己。


    巧站到一旁,豪仰起臉來,在從天而降


    的光線之中眯起眼睛。


    「巧。」


    「嗯?」


    「你……」


    接下來的話並沒有說出口。


    你知道嗎?真的聽到啪滋一聲奇怪的聲音。你曾想過自己或許就隻能走到這裏,光是要走到這裏就已經耗盡氣力,再也無能為力了嗎?你曾經試圖理解過他人的疲倦、艱苦、痛楚與悲傷嗎?為什麽就站著一句話也不說。明明走到這麽近的位置,為什麽卻一句話也不說……巧,我該怎麽做才好?我該把你的捕手位置……


    有人把手套遞了過來。


    「豪,來接球吧。」


    是青波。


    「之前說好了喔。你說要是由我來投球,你要負責接球。」


    「青波……這個……」


    「不行。你要認真接球,是你自己說要當我的捕手,你要遵守諾言。」


    青波上揚的視線已經找不到剛才的笑意。雖然沒有尖銳或是淩厲的感覺,不過卻有某種類似絕對無法動搖的強烈意誌,和巧不同質感的強悍眼神。心裏突然間有種震撼,原以為隻是可愛的少年,現在卻帶著這樣的眼神,將來會投出什麽樣的球來?很想試試看。


    「好吧。」


    豪點了點頭,青波也跟著點頭。


    「那位叔叔也來吧,大家一起來玩。」


    門脇發出呻吟:


    「嗚、等等,稍等一下,小鬼,叔叔……拜托你饒了我吧。我才比你哥哥大上兩歲。」


    「真的嗎?」


    青波瞪大了眼睛,那是打心底感到驚訝的表情。


    「嗚哇!真不愧是公主的弟弟,太棒了。秀吾,不好意思,我忍不住啦。」


    瑞垣彎著腰大笑出聲。門脇張大了嘴望著青波的臉,臉上滿是快哭的表情。青波道歉說對不起。澤口和東穀抱在一起,把臉埋在對方的肩頭,抖著身體開始笑了起來。


    巧垂下視線,盯著自己的手套。


    「我去守一壘。原田你到外野附近去晃晃。」


    吉貞噓、噓地揮著手。巧縮著肩膀在豪麵前轉身。


    「巧。」


    巧回過頭來,這回有辦法發問了。


    「你玩過棒球遊戲嗎?」


    樹枝卡沙地發出聲音。巧在一個呼吸的空檔之後回答:


    「沒有。」


    「我想也是。」


    卡沙!卡沙。既沒有花朵也沒有葉片的枯枝,被風一搖就發出幹燥而清脆的聲響——是冬天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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