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學科指導室是在三樓的角落。


    「為什麽非得讓魔鬼教練教數學啊,他當教練就已經夠了。」


    澤口從剛剛就不停重複著同樣的話。


    「對呀對呀,不能因為自己是教練,就把棒球和數學成績硬扯在一起。對吧,原田。」


    吉貞也持續著同樣的抱怨。


    「他又沒找我,要是得和魔鬼教練說話,我就用快攻的方式回家。」


    「又來了,沒有半點友情的家夥。」


    吉貞自暴自棄地敲著指導室的門,然後用力把門拉開。


    「嗨。」


    是海音寺。


    「啊!海音寺也要做數學特訓?你和我們是一夥的?」


    魔鬼教練在吉貞的頭頂輕輕敲了一記。


    「不要隨便把人家當作是一夥的,海音寺的數學可是遠遠超越了平均分數。吉貞,之前的考試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三角形內角和的一半減掉六十度,結果會變成一百五十度。這可是初級的問題。一年級的吉永老師讓我看答案,我差點沒昏過去,居然把減法當成了加法。」


    「因為我喜歡增加勝過於減少嘛,這是性格的問題。」


    「我看是腦子的問題。拿去,今天要把這張考卷做完,看不懂就問。澤口也是……咦?原田是怎麽回事,我沒叫你吧。」


    魔鬼教練這麽說著,嘴角似乎微微泛起一絲笑意,是預料到巧今天會來這裏的那種笑意。


    海音寺站起身來。


    「原田。」


    「是的。」


    「昨天和橫手的瑞垣碰過麵了?」


    「是的,和門脇也碰過麵了。」


    「還有門脇……是嗎?那春天的事談過了嗎?」


    「是的。」


    「是嗎?那我就不再多說。我和瑞垣談過,明年春天要再辦一次比賽。這回不論遇到什麽狀況,都要好好比到最後一局。瑞垣提了一個條件,就是一定要讓你上投手丘。」


    「是的。」


    「是什麽是?要是再像之前那樣投球,那可就沒意義了。」


    「我知道。」


    海音寺示意地點頭,然後轉往魔鬼教練的方向。


    「教練,事情就是這樣,我會再和野野村談過。」


    「稍等一下,海音寺,我的話還沒講完。總之你的意思是要進行比賽,但是和橫手、新田東這些學校沒有關係是嗎?」


    「是的。包含畢業生、在校生在內,進行一場和學校無關的比賽,一切都由我們來安排。隻是有些部分似乎非得成人才行……」


    「譬如要借球場或是缺錢之類的?」


    「錢可以由大家來想辦法,盡量不給教練添麻煩。隻是……」


    「隻是什麽?」


    「包含橫手的教練在內,希望不要受到校方的幹預。」


    魔鬼教練深深地坐進椅子,抬頭望著天花板。由白牆與天花板圍繞起來的狹小房間內洋溢著柔和的光線。


    「海音寺,你講得會不會太過直接。橫手的教練可是抱怨了一堆,說我自作主張之類的,意思好像是叫我不要隨便利用橫手的名號。」


    「教練。」


    海音寺躊躇了一會,然後繼續說道:


    「瑞垣說過了,我們並不是校方的所有物。」


    魔鬼教練在光中眯起眼睛。


    「哼哼,伶牙俐齒的小鬼就會這麽說。」


    「教練,這……」


    魔鬼教練說聲夠了,然後揮手。


    「我懂了,隨便你們,我不打算說什麽。不過呢,畢業之後要做什麽是你們的自由,但是要將在校生牽扯進去,不夠慎重的話可就麻煩。就算沒這件事,咱們社團就已經風評很差。這樣對新田東這個隊伍、對野野村他們絕對會構成負擔。球隊的目標可是夏季大賽,隻要稍微影響到這點,我會隨時踩煞車。」


    「是的,我很了解。」


    「嗯,既然你說了解,那就是真的了解,和那邊的小鬼不一樣。」


    魔鬼教練用下巴對著巧的方向比了比,嘴角跟著放鬆。


    「一下子是公主,一下子又是小鬼,原田還真忙啊。」


    吉貞把鉛筆夾在鼻子下麵笑著,海音寺正要出聲叫吉貞正經一點。


    「海音寺。」


    魔鬼教練歎氣似地叫著前隊長的名字。


    「我沒有任何意見,不過至少給我個報告。當然我也會去觀賽,要是出了什麽狀況,我總不能夠說我不知道、我沒聽說,然後就跟著溜掉吧,至少得掌握狀況。這樣可以吧。」


    「不過教練,責任就由我來承擔。」


    魔鬼教練皺著眉頭站了起來,海音寺略微移動身子。


    「海音寺,你別太得意誌形,你們這些小鬼再怎麽拚命,終究承擔不了什麽責任。十五、六歲的孩子能做什麽,你知不知道?知道之後再來說大話。白癡啊,要狂妄自大,光原田一個人就夠了,真受不了。」


    海音寺在身體側邊握緊拳頭,沒有說話。


    「這回對方是來真的。」


    魔鬼教練斷斷續續地說道。


    「啊?」


    「我說的是橫手。之前你們進行了半場以上的比賽,這回不會再看扁你們,把你們當成低一級的對手,從一開始就會認真地全力以赴。橫手就是這樣的球隊,絕對不會輕易露出破綻。這點你要牢牢記在心裏。」


    「嗯。」


    「有意思,似乎可以來場驚險刺激的比賽。」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雲出現,光線暗了下來。光是這樣,房間裏就開始轉為陰涼。


    「你們還是小鬼,有些事隻有小鬼才有辦法做。然後呢,有些事隻有大人才有辦法做。記住了。」


    魔鬼教練一邊出神地望著窗外,一邊這麽說著,聽起來仿佛自言自語。


    海音寺點了個頭,然後往外走。告知下課時間的鍾聲響了。


    「對了,原田,你有什麽事?」


    魔鬼教練一邊瞄著澤口的考卷一邊問道。


    「教練,開始練習之後,請讓我投球。」


    魔鬼教練緩緩抬起頭來。


    「站在投手丘的位置?」


    「是的。」


    「你想進行正式的投球練習?那接球的對象該怎麽辦?」


    「是誰都無所謂。」


    澤口的椅子卡啦地發出聲音,咬著嘴唇凝視著巧。


    「如果不是永倉,你沒辦法全力投球。野野村和吉貞都接不到你的球。」


    「無所謂。」


    「這是怎麽回事?原田。」


    「對吉貞說七成力道也行的人不就是教練?」


    「話是沒錯。就算力道再強,要是不能投就失去意義,你的七成力道已經夠用。但是你接受得這麽幹脆……究竟是怎樣的心境變化。你認為對球隊而言,這樣才是最好的選擇?」


    「並不是。」


    原田沒想過要為了球隊、或為了誰而打棒球。一旦出現『為了什麽』的念頭,棒球就不再是棒球。


    「我想投球。」


    就隻是這樣——想投球。昨天對豪回傳的唯一一球讓他下定決心,不計任何條件,總之就是想投球。


    「也對,要是從你嘴裏聽到為球隊著想這幾個字,我才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魔鬼教練輕聲笑了起來。


    「等休息結束就加入投球練習,我會先對野野村這麽交代。」


    正要低頭鞠躬的時候,吉貞舉起手來:


    「教練,我覺得高槻和我比較搭。」


    巧、澤口和魔鬼教練全都直直盯著吉貞的臉。


    「啊!哎呦


    ,不要這樣盯著我啦。原田,抱歉我變心了。不過我昨晚發現一件事。」


    「發現什麽事?」


    魔鬼教練探出身子。


    「為了謹慎起見,野野村給了我高槻以及原田的投球內容資料,我試著比較兩人的投球方式~」


    「嗅,吉貞,了不起,對你刮目相看。然後咧?結果怎樣?」


    「高槻的捕手上方高飛球數量絕對是比較多。至於原田的投球,還沒辦法讓其他人打到。」


    「別鬧了,吉貞。這張嘴真是嘰哩呱啦,隨便亂亂講。」


    魔鬼教練說著算了算了,製止了巧。


    「還挺有意思的嘛。吉貞,繼續說。」


    「好~雖然和永倉的引導配球有關,不過原田的球路較低對吧。這麽一來就算被打到,也會變成滾地球而不是高飛球,內野滾地球捕手隻能辛辛苦苦地跑到一壘(注:被擊出滾地球時,為防止野手傳一壘時出現漏接等失誤,捕手會跑至一壘後方補位)。關於這點,高槻一旦累了球就會偏高浮起,捕手上方高飛球就會變多。所以我和高槻絕對比較搭。」


    「他的女友是井伊吧,你想給他們倆找麻煩?」


    「哇!原田,有些話不能亂講,我是用純粹的心在當高槻的捕手。」


    「有哪一點純粹了?笑死人,還不是因為懶得跑到一壘。」


    「好了,稍等一下。哎呀,這可是相當尖銳的分析喔,吉貞,我真的是對你刮目相看。不過咧,為了球隊著想,不論投的人是誰,你都要有擔任捕手的心理準備。」


    聽了魔鬼教練的話,吉貞噘起嘴來。


    「啊~我不要,原田還是和永倉湊在一起會比較好,那家夥又不在乎高飛球。」


    澤口低頭笑了。魔鬼教練點頭表示同意,一臉忍不住笑的表情。


    「吉貞的意見我會好好考慮。先告訴永倉吉貞不想擔任原田的捕手吧。你可是窮途末路啊,原田,一個人是沒辦法組成投捕搭檔的。這下該怎麽辦?這一次的球隊問題真多……吉貞。」


    「有~」


    「回答是很大聲,不過那題不是乘法而是除法。怎麽會算得亂七八糟咧。」


    「增加要比減少來得愉快羅。」


    「不要憑著心情來算數學。原田,既然你在那邊呆站,要不要也來寫考卷?」


    「不,不用了。」


    原田走出指導室,位於北邊的走廊寒冷且陰暗。早上的天氣預報有說,受到寒流影響從今晚開始會變冷。


    「真是麻煩的球隊。」


    一說出口就忍不住想笑。


    吉貞拒絕當捕手是認真的嗎?豪會在休假結束那天帶著手套來參加嗎?昨天在沉默不語之前,他是不是有什麽話想說?原田試著問自己,卻給不出任何一個確切的答案。不懂的事、思考不及的事有一大堆。然而還是想投球。在迷惑、思緒打結而難以動彈之前,就是想投球,要是不這麽做,一切都無法開始。原田認為這是唯一的方法。


    你真沒用。


    有種又會被吉貞嘲笑的感覺。


    巧把手插進口袋穿越操場,停下腳步望著投手丘。或許是急著回家,有幾名女學生相互挨蹭著從上麵走過。


    「今天早上也要跑步?」


    真紀子問道。


    「嗯。」


    「很冷喔。」


    原田對身穿白色羊毛衫的母親微微點頭,然後來到外麵。


    天才剛亮,還殘留著一抹夜色的陰暗。非常冷,灰色的雲遮住天空,風像刀子般呼嘯著從身旁經過。一如往常地先仔細做過柔軟操,然後再跑前跑,用自己的步調跑向早已熟悉的道路。道路轉為河堤道路,漸漸看得到橋。大波斯菊和北美一枝黃花也蒙上一層霜,失去色澤頹倒在地麵上。


    來到橋邊時巧停下腳步,身穿橘色運動服的人正往這邊靠近,是鮮豔奪目的明亮色澤。


    「早啊。」


    老人舉起手來,就這樣經過。


    之前是紫色,今天是橘色?


    原田不自覺地用眼睛追隨著老人的背影,那抹背影陡然停住。聽到模糊的「噢」一聲,巧差點以為對方是心髒病發作。


    「下雪了。」


    老人的聲音傳來,他回過頭對著巧笑了一下,然後指著天空。巧抬頭一看,白色的雪花正飛舞在風中。


    「今年的雪來得真早。」


    老人再度舉起手來,慢吞吞地消失在大波斯菊的角落。


    巧目送著橘色的背影,然後又開始跑步。雪落在發熱的臉頰,迅速化作細小的水滴往下流淌。巧仰起臉來,遠遠眺望剛才老人所跑過來的道路,同時也是通往豪他家的路。


    踩著比平日更為緩慢的步伐,繼續往前跑。


    喜歡這條路。


    巧心裏這麽覺得。


    喜歡跑這條路。


    在來到新田之後首度迎接的冬日之中,巧慢慢地跑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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