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鬥當天,學校關門之後——


    戀子帶著相當絕望的心情前往屋頂。


    她身上披的是背上染著大鐮刀圖案、魔法師風格的附帽鬥篷。腰上的腰包裝滿魔法所需的小道具和材料,口袋裏是一把小手杖,以及記載自己整理魔法重點的破舊記事本。手裏則拿著裝訂精美的老舊魔導書。


    這就是死靈法師木瀧戀子的全副武裝。


    然而與豪華的裝備相反,能夠施加魔法的對象卻隻有一條貂裘圍巾。


    勝算甚至沒有從零上升到0·1%。


    不過……


    ——沒辦法,這是我偷懶的結果。就算會輸,我也要堂堂正正接受挑戰,豁盡全力之後再輸。


    唯有棄戰而逃是絕不允許的事,那是對感情開始要好的宿敵的禮儀,同時也是戀子身為魔法師的尊嚴。


    她爬上最高階的樓梯,穿過通往頂樓的門。


    沙月已經在屋頂上等待了。


    她背對著夜空,黑色狩衣風的服裝與長長的雙馬尾在風中飄揚。


    「戀子,我很高興你沒有逃走前來赴約,但是……」


    沙月毫不掩飾不悅的心情,雙眼瞪著戀子。


    「你連那隻熊都沒帶來是什麽意思!?你以為不用那隻熊就贏得過我?還是說……你該不會就為了害怕傷到我那樣的理由,所以沒有帶來吧?難道你以為用你手上那一條小動物的毛皮就能贏過我?」


    不容受人輕視。


    沙月目光銳利地注視著戀子,一眼就看得出她想這麽說。


    「不、不是的,那隻熊是——」


    那隻熊是由不回家社所接收的物品,並不是自己的所有物。


    正當她想這麽解釋的瞬間——


    「沒錯,不是那樣的!熊在這裏!」


    從屋頂入口處傳來夕也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


    「咦?」


    戀子回過頭一看,隻見夕也正與櫻桃兩個人,合力搬運那隻破爛的熊標本。


    「喂、你說什麽……」


    「這個標本一個人搬太辛苦了,所以由我們代替她搬過來。」


    夕也打斷想要抗議的戀子,向沙月如此解釋道。


    接著,他們將熊標本擺在戀子前麵。


    「原來是這樣。對不起,看來是我誤會了。」


    沙月滿足地笑道。


    「好了,戀子,使出你的魔法吧。本來等人施法是沒有意義的事,不過以魔法決勝負卻不讓你使用魔法,那樣贏了也沒有意義。而且我也想在位於眼前的特等席觀賞戀子的魔法。」


    「……可是……」


    戀子不禁躊躇。


    以前差點被眼前的熊攻擊的恐懼在腦海重現,她的腳忍不住發抖。


    「沒問題的。」


    夕也拍了一下戀子的肩膀。


    「啊嗚。」


    櫻桃也以充滿自信的眼神注視著戀子,對她點點頭。


    「擅自做這種事……!我可不管會有什麽後果!」


    至少沙月是滿心想和熊戰鬥的。事到如今這樣的氣氛也不容她不使用熊。


    戀子有些自暴自棄地從腰包取出粉筆和黃銅的杯子,以熊標本和貂裘圍巾為中心,開始描繪出魔法陣。


    夕也則是對櫻桃說:


    「櫻桃,為了不妨礙戀子的作業,我們退後吧。」


    說完便退到屋頂入口附近。


    「啊嗚。」


    櫻桃也跟著他照做。


    然後——


    「好了。」


    夕也從口袋中取出沙月先前留下的燭台,放在不受風吹的牆邊地下,再從口袋取出小瓶與蠟燭,慎重地將蠟燭的燭蕊,浸泡在小瓶中的液體裏,再將蠟燭豎立於燭台土。


    「你、你在做什麽?」


    沙月以尖銳的聲音向夕也問道。


    「我隻是想請式神幫我點個火。」


    夕也慎重地蓋上小瓶的瓶蓋,微笑著回答道。


    「黃磷和二硫化碳的溶液是危險藥品,要小心注意對吧?光是濺在易燃物品上就會起火呢。」


    「……」


    「竟然常備這麽危險的物質,我們學校還真是不得了呢。還是說這是某人偷偷夾帶進來擺放的呢?」


    沙月狠狠地瞪著夕也。


    然而夕也卻不以為意地無視她的視線,跟著把瓶子收進口袋,離開燭台。


    「我和你不同,因為我還不習慣,所以時間抓不準,大概是十分鍾左右吧?」


    「你想含血噴人嗎?」


    「沒有呀。別說這個了,你看,戀子的魔法快要準備好了。」


    戀子非常認真且仔細地在地上畫出圖形,甚至專注到沒聽見夕也與沙月的對話。


    魔法陣終於描繪完成,戀子放下裝滿某種紅色液體的銅杯,猛然站了起來。她站在魔法陣外打開魔導書,再將破舊的記事本打開疊在書上。


    接著用左手支撐著書,右手拿著小魔杖。


    「神靈,請聽我請求。讓萬物之靈追隨我,我將召喚受您寵召之靈。神靈,願以我之祈禱,祈請遣他於此,如此我將再度賜肉體枷鎖,予自永眠覺醒之人。」


    隻見呼應戀子的咒文,魔法陣開始發出淡淡的光輝。


    「啊啊……就是這個!就是這個啊!這就是我想看的戀子的魔法!好厲害!太棒了!這正是百年一度的天才之技啊!凡人無法成就的奇跡的瞬間!果然戀子是最棒的!」


    沙月神情恍惚,感動無比地叫道。


    「……」


    從她的表情、聲音,夕也感受到一股夾雜著憧憬與嫉妒,強烈又扭曲的感情。


    另一方麵,戀子集中糟神持續詠唱,甚至沒有聽到沙月的聲音。


    「神靈啊,請遣他之靈於此圓前,成就我之意誌,順從且迅速歸來。奉神之聖名阿德乃、劄巴歐特、阿米歐蘭之名,出來吧。命汝者為王中之王阿德乃!」


    魔法陣的光芒往熊標本與貂裘圍巾收斂。


    然後熊和貂身子一晃,就像僵屍那樣動了起來。


    「戀子,快念強製咒文!」


    夕也如此叫道。


    「咦、可是……」


    強製咒文,那是能讓複生的死者聽從命令的咒文。


    但是那也是嚐試過一次,卻沒有發揮效果的咒文。由於「無法控製」這個原因,戀子才會猶豫不敢使用熊。


    「沒關係,快點!相信我!」


    被夕也強烈的語氣所壓倒,戀子翻找破舊筆記本的頁數。


    「呃……吾之言為天主之命。」


    「啊嗚!」


    櫻桃間不容發地吼叫一聲。


    「汝若不從,奉天軍之主、至高且永遠之神耶和華·特托拉古拉馬頓之名與力,我詛咒汝束縛於無底深淵,直至製裁之日,不從我之靈啊,一嚐業火焚身之苦吧!」


    「啊嗚!」


    櫻桃短吠結束的瞬間,熊僵屍轉身麵向戀子,宛如行臣下之禮般屈膝跪地,低頭行禮。而在它的旁邊,貂裘圍巾也同樣順從地向戀子低頭行禮。


    「咦?咦咦?」


    戀子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一臉驚訝的模樣,櫻桃則是平靜如常地對她說:


    「……我把戀子說的話翻譯了,狼的語言和其他動物語言的差別,大概就隻像標準語和關西腔一樣,差不了多少。」


    戀子張大了嘴,一臉驚訝的表情呆在原地。


    「櫻桃雖然懂動物的語言,但是之前熊沒有說出有意義的話,所以她以為無法和它溝通。你看,標本的聲帶全都被拿掉了,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欸……欸?」


    「除此之外,外觀看起來不像生物也是原因之一啦。」


    「有太多地方可以吐槽,我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了……」


    戀子茫然地垂下頭。


    「話又說回來,為什麽櫻桃學姊會說動物的語言……」


    「……這很普通。」


    「除了櫻桃學姊以外,沒有人會說啦!而且那麽長的詠唱,為什麽一句『啊嗚』就可以翻譯!」


    「……夕也這麽問過。因為語言的概念在根本上就不同,和一音一語都各有意義的人類語言不同,動物的語言是將多種情報壓縮在一個音表達。」


    「結果還是不懂那是什麽意思呀!?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別那樣說啦。櫻桃因為想要幫助戀子,才會主動提出這個方法喔。」


    「咦?」


    戀子一臉困惑地看著櫻桃。


    「啊嗚。首領要幫助同伴。」


    受到戀子的注視,櫻桃得意地挺起胸膛說道。她的臉上是無憂無慮,天真無邪的笑容。


    「……露出那種表情太狡猾了。」


    戀子好像難為情似的,臉上微微一紅,低下了頭去。


    就在那個瞬間,明明沒有人觸碰夕也放著的蠟燭,但它卻自己點燃了。


    「啊,太好了,我也做到『式神的點火』了呢。」


    「……」


    沙月原本瞪著夕也,現在則是憤恨地低下頭。


    「那麽換下一個吧。」


    「咦?」


    夕也不理會困惑的戀子,迅速地舉起右手。


    在夕也的背後,隨即有白色的煙霧從屋頂入口處的另一側猛烈噴出。而霧中似乎隱約有某個影子在晃動。


    「唉呀,果然擴散開來,就沒辦法保持看得到的濃度呢。在物理教室實驗時明明很順利的說。」


    「咦咦!?喂、到底是怎麽回事呀?」


    戀子交互看著夕也與沙月,以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問道。


    「也就是有手法和機關啦,喂,可以關掉開關出來了!」


    夕也如此呼喊,隨即更沙與耶宵各自拿著機械出現在屋頂。


    「好重,」


    身著白衣的更紗,手上拿著的是大概十公斤重的機械。


    「哎呀,我還以為那沒用的大胸部把你鍛鏈得很有力氣呢?」


    「這個小丫頭……!隻顧自己輕鬆!」


    另一方麵,正如更紗所說,耶宵手上拿的是比手提攝影機更大一點的機械。


    「禦子神同學拿著的是煙霧製造機,就是歌手在演唱會或音樂會時,為了製造特效而使用的那個機器。正如名稱所示,它可以以特殊藥劑為原料,製造出煙霧。而這台機器就設置在物理教室的講台裏。那是將市麵販售的機器加以改造,使它能夠用遙控器操作。我說的對吧?」


    夕也向沙月提出問題,然而沙月卻隻是無言地瞪著夕也。


    「沉默不語嗎?算了,沒關係。」


    夕也苦笑著搔了搔額頭。


    「而耶宵拿著的是小型投影機。雖然在這裏沒有成功,不過它具備能在煙霧上投影的高性能。這東西經過相當充分的改造吧?體積這麽小卻擁有這種高性能——我在網路上找過,好像沒有地方有賣呢。」


    「咦?咦?那麽我看到的大鬼式神是……」


    「沒錯,那種東西根本不存在,隻不過是影像而已。而且她的陰陽道全部都能夠以化學或機械的手法加以說明,這也就是說——」


    夕也語調不變,卻清楚地說道。


    「土禦門同學很可能無法使用陰陽道——也就是所謂的魔法。」


    *


    「……!」


    被人說中心事,沙月緊咬著唇。


    無法使用魔法。


    那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生於自平安時代就代代相傳的陰陽師一族的本家,她卻絲毫沒繼承到魔法相關的天賦才能。


    那就是沙月。


    為了隱瞞這個事實,她使用了各種手段。


    不管是藥品還是機械,什麽都用過了。


    有必要的話,她會將藥品混合使用,也會對機械進行改造。


    魔法的技術無論如何努力就是無法進步,掩飾的技術卻變得愈來愈高明。


    然而那終究隻是小女孩的膚淺想法,世界並沒有那麽好混,能讓她那樣掩飾下去。


    有天事情終於暴露出來,被譏諷為無能的日子開始了。


    生於以魔法維生的家庭,卻無法使用魔法。


    那就如文字所示,隻是個無能的人而已。


    無論別人說什麽,她都無法反駁,因為那是事實。


    受到人們輕視、疏遠、藐視。


    她討厭京都,即便那是她生長的土地。


    因為那裏隻有討厭的回憶。


    她討厭土禦門家。


    因為家裏隻有輕蔑自己的人。


    即使如此,沙月還是無法完全舍棄尊嚴,她無法忍受夾著尾巴逃走的行為。


    她要打倒謠傳的百年難得一見的逸材——打倒木瀧戀子。


    唯有做到那件事,才能抹去貼在身上無能的標簽,這是她最後的賭注。


    打倒戀子並不是出於一族的授意,而是沙月的任性。所以她不能依靠家裏的支援,她也不想依靠家裏。


    沙月的『陰陽道』很花錢。不管是機械還是藥品,愈是特殊的物品,價錢就愈貴,更何況危險的藥品不是附近的藥房就能買到的。若是拜托熟識的業者,所需的運費也不可小覷。


    然而那些是為了打倒戀子所需的材料,因此絕不容許妥協。


    壓歲錢和零用錢所存下來的存款,很快就見底了。


    為了購買藥品、機械、零件、資材,必須將生活費削減到最低限度,因此她很快就退租公寓,開始住宿在學校裏。


    她將餐費削減到極限,午餐隻吃一個紅豆麵包和牛奶。不吃早餐已成自然,有時甚至中午晚上都得挨餓。


    即使學生會長琴音在咖啡廳邀請她成為同伴,但是為了保守秘密,為了獨力達成悲願,她隻好忍痛加以拒絕。


    自從就讀秋月學園以來,沙月就一直犧牲所有,將全部精力花費在打倒戀子之上。


    然而——


    計劃卻遭意外的伏兵破壞。


    對方隻不過是一個普通人。


    竟然被那種除了濫好人之外,沒有其他長處的平凡男人破壞。


    她不甘心地咬著唇。


    「還沒完……!你們該不會以為已經結束了吧!?」


    沙月朝跪在地上的熊奔去。


    她一邊奔跑,一邊靈巧地取出藏在袖中的小瓶,然後拔起軟木栓,將裏麵的液體往熊標本潑去。


    但是——


    「太天真了!」


    那些液體卻被隨著聲音飛來的雨傘所阻擋。附著在雨傘上的液體很快就起火,開始燃燒雨傘。


    「可惡,為什麽……!你那反應彷佛早知道我要做什麽一樣……!」


    雨傘的柄被繃帶所纏繞,而繃帶另一頭則延伸至更紗手上。


    「嗬嗬,不是彷佛,而是早就知道了。不過真令人驚訝,你的攻擊真的如柊木同學所說呢。」


    更紗一邊說,一邊輕揮雙手,繃帶宛如生物一般,離開雨傘,回到她的手上。


    「那是當然的,因為土禦門同學擅長使用起火液體,她不選擇設有舞台裝置的物理教室,而是選擇屋頂做為決鬥的場所——那麽就隻能推測出一個理由。」


    「啊嗚?」


    看到櫻桃側著頭不明白,夕也笑著說道:


    「理由就是火


    。要在屋內使用足以燃燒標本的火是很麻煩的事。首要原因當然是有可能引發火災的危險性,失火了哪裏還有閑功夫決鬥呢?而且偵煙式的火災警報器雖然關掉了,但是偵熱式的噴水滅火器卻還在運作。那個裝置若啟動,那麽在燒完之前,火可能就會被撲滅了。」


    「你連那個都調查過了……?」


    「是啊。另外,關掉偵煙式是怕對煙霧製造機起反應。但是既然要製作易燃的化學藥品,你也不想冒關掉噴水滅火器所產生的風險對吧?」


    「……」


    就是那樣沒錯,正確到讓人火大。


    「不過那先姑且不論,完全幹燥的標本非常易燃吧。但是反過來說,若是標本沒有完全燒光,土禦門同學就不可能勝利。」


    沙月感覺內心宛如被看透似的。


    沙月的心思都被遭戀子評為妹控的這個男人——柊木夕也一一道破。


    「不燒光就不會勝利?那是怎麽回事?」


    戀子側著頭問道。


    「土禦門同學的信上寫著她一直看著戀子。那麽她應該也注意到了,戀子能夠做為戰力的籌碼隻有那隻熊。也正因為如此,戀子才會拚命找尋屍體。」


    「是啊,那樣說是沒錯。」


    「也就是說,隻要能夠排除那隻熊,戀子的魔法就不管用了。她隻要假稱陰陽道或魔法,將容易自燃的溶液,潑在易燃的幹燥標本上,標本當然就會燃燒。說不定她身上還藏有像油那樣能促進燃燒的藥品呢。總而言之,隻要像那樣把熊燒個精光,戀子就失去勝過大鬼式神的手段了。到時土禦門同學就可以用根本不存在的式神做為王牌,逼迫戀子投降了,甚至是在不需要召喚式神的情況下。」


    「一切都被你看穿了……?你真是討厭的人,真讓人不爽。」


    「謝謝你的稱讚。那麽既然都被討厭了,我就順便再指出一點吧。即使你用這種方式贏了戀子,我想也不會有任何改變的。隻要你不是純粹用魔法贏過她,至少你周圍那些人的態度是不會變的。」


    「什……!」


    沙月勃然大怨,身體氣得顫抖,長長的馬尾也隨身體抖動而微微晃動。


    他破壞自己的好事固然可惡,但是一副好像很清楚的表情,甚至擅自對沙月的境遇插嘴,這才最令沙月怒火中燒。


    「你懂什麽……!?你對我們的世界一無所知,少在那邊自以為是!」


    「對,我確實不知道,全部都是我的想像,而且也不保證符合事實。可是明明不會魔法,卻不惜謊稱會使用魔法而去與人決鬥,需要這麽做的理由並不多。會讓你下定決心做到這種地步,想必你一定是被逼到走投無路了吧。」


    「吵死了!」


    「不對,正因為你已經失去冷靜,所以你才更必須把握狀況。如果你想改變周圍之人的態度,那麽用這種方法是不行的!想要改變他們,你就要能夠實際使出比戀子更厲害的魔法,若是不能滿足這個條件,那麽不可能有任何改變!」


    「吵死了吵死了!」


    沙月打算用雙手搗住自己的耳朵。


    她不想聽,她不想再聽這些揭露自己真麵目、拆穿自己謊言的話語。


    但是她的手在搗住耳朵之前瞬間停住了。


    「……沙月。」


    戀子正看著沙月。


    用驚訝的眼神。


    用擔心的眼神。


    她的眼神彷佛和族人們的眼神重疊了。


    和藐視自己的眼神。


    和看輕自已的眼神。


    「不要……不要啊……別用那種眼神看我……」


    非難、侮蔑、嘲笑。


    仿佛要壓碎自己的心一般,看不起人的眼神。


    「別再看了!別看了!我……我不是無能的人!我不是不需要的孩子,也不是包袱!」


    「你本來就不是,那是當然的吧。」


    夕也滿不在乎地說道。


    「咦……!?」


    「確實,關於魔法方麵你或許真的不行。但就算是那樣,也不代表你就一無是處,不代表你就是無能啊。」


    「可、可是……」


    「有什麽好驚訝的?你欺騙我們的手段、對於藥品的知識,我隻能說真的很厲害。把紅外線遙控裝置裝進那樣的機器裏,提升投影機的畫質與精細度,裝設機關在天花板和講台而不被人發現……就算是職業的也比不上你吧。這種事日本又有幾個高中生能做到呢?」


    「沒、沒錯!像我就完全被你騙過了呢!」


    「但……但是不會魔法就沒有意義……」


    「有的!」


    夕也這句話的語氣,以及他說這句話時的怒氣,讓沙月不禁被震懾住了。


    平常隻會傻笑,看起來個性溫厚的夕也,這時卻是以認真的眼神,彷佛在瞪視般地注視著沙月。


    他的眼神、表情,毫不掩飾他的怒氣。


    ——什、什麽……?


    沙月一時還無法理解夕也發怒的理由。


    「啊~真是的!你別再說無能或是沒有意義那種話了!因為一件事不擅長就全然否定那個人的一切,那絕對大錯特錯!」


    ——該、該不會他是在為我消極的想法而憤怒……?


    你以為你是誰啊?


    少多管閑事。


    「你明明什麽也不知道……!不管是我家的事,還是我是怎樣長大的,這些你都不知道還敢說什麽!」


    「我當然不知道!」


    「什……!?」


    「不過,就算是出生在那樣的家庭,應該也有其他的生存方式吧!就算不是魔法,土禦門同學也擁有了不起的才能啊!隻要繼續磨練你的技術,土禦門同學一定能成為魔術師。你可以靠著令人驚豔的特效,讓觀眾也為之著迷。或者也可以成為發明家。其他應該也有許多道路,能夠活用你的才能啊!」


    「……」


    「隻認同一個狹隘價值觀的那些人,你別理他們就好了!竟然不認同這麽厲害的才能與努力,那是那些人有眼無珠!隻要別去迎合他們的基準,你就能夠受到更高的評價!你可以抬頭挺胸,別去理會他們!」


    魔法以外的道路。


    說來沙月不曾有過這個念頭。


    而且——


    厲害。


    有才能。


    這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毫不畏懼地直接稱讚。


    過去別人都是毫不留情地說出相反的評語。


    然而現在卻隻有稱讚的言語。


    隻聽到肯定的話語。


    那讓沙月既難為情,又心癢難耐,更讓她感到……高興。


    ——我不是無能的人……?隻要待在這裏,我……


    她的價值觀。


    她的心。


    感覺都受到很大的震撼。


    *


    「也就是說,土禦門同學和戀子沒有戰鬥的必要。」


    戀子感覺夕也這句話,變得比先前要稍微冷靜,變得柔和了。


    「你不必勉強自己,把討厭或不擅長的事物視為人生的主題。隻要放棄魔法,那麽你也沒必要贏過戀子;而且那樣一來,你就可以很普通地和她當朋友了吧?為了家族而戰什麽的,那樣太奇怪了啦,再說那樣根本太虧了。」


    「……」


    「你們的感情好不容易變得那麽要好,你就和戀子一起當朋友吧。那樣子絕對比較快樂,幹脆來我們不回家社吧。」


    然後夕也轉頭麵向戀子。


    「啊,對了,戀子也回來吧。櫻桃反省過了,她覺得很寂寞,我們今後會協助你挖掘的。」


    「……也?」


    戀子的表情瞬間凍結。


    「『也』是什麽意思?我隻是順便而已嗎?」


    「咦?不是、那個……」


    夕也驚覺不妙,被戀子憤怒的模樣逼得節節後退。


    「是沒錯啦,沙月的長相和聲音都很可愛,而且新角色看起來很新鮮,讓人耳目一新。她偶爾爆出的京都腔也很有魅力,加上又擅長機械和藥品方麵的知識,一定也很可靠吧!」


    「等、等一下,不是那樣的……」


    「少囉嗦!再說我根本不在意櫻桃學姊的事!」


    「啥?可是你退出的直接原因不是和櫻桃吵架嗎……」


    「你這個木頭人!大木頭!遲鈍!」


    「咦?欸?你該不會是在責怪我吧?」


    「不然還有別人嗎!你這個變態妹控!」


    「呃、對不起,我完全沒印象……」


    夕也彷佛感到困擾一般地露出苦笑,然後或許是表示投降之意吧,他高舉著雙手。


    看到他那樣嘻皮笑臉的態度,又觸怒了戀子的神經。


    「你那副一無所知的樣子更令人火大——!」


    「咦咦!?呃、我是真的不知道,可以告訴我,我為什麽惹戀子生氣嗎……?」


    戀子狠狠地瞪了夕也一眼。


    而夕也盡管畏懼她的眼神……


    「不、你想想看,不知道原因我也不能反省和改善呀……」


    ……卻仍然堅持要問出原因。


    焦躁之情到達頂點的戀子,這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別給我二十四小時和女孩子卿卿我我————!」


    「什……什麽啊!?」


    「早上一起床,一定有人的胸部壓著你!就算不是那樣你也會撞到或摸到!最近不是老是發生那種事嗎——!」


    聽到戀子這麽大叫,耶宵和更紗露出苦笑;櫻桃則是側著頭,臉上盡是問號;而沙月則是冷眼看得夕也心中發寒。


    「不、等等,所以我一直主張我該睡在別的地方耶!?」


    「找藉口一點也不像男人!這個混蛋!混蛋!」


    戀子拋開手上的魔導書和手杖,淚眼汪汪地揮動雙手,砰砰砰地敲打夕也。


    「痛、會痛啊,戀子!」


    「少囉嗦!少囉嗦!少囉嗦!反正我就是飛機場,就算發生意外事故也不會讓人臉紅心跳!但是不準和我以外的女孩子再卿卿我我下去了!」


    砰砰砰砰!


    戀子攻擊的手沒有停下。


    「等等、那個、依照前後文來看,聽起來像是要我和戀子卿卿我我耶!?」


    「呀————!廢、廢、廢、廢話少說————!」


    戀子滿臉通紅,臉上的表情像是被逼得更急了,槌打攻擊的速度也更快了。


    「痛痛痛!等等、對不起,戀子!我跟你道歉!」


    「囉嗦囉嗦囉嗦——!」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對不……啊啊,真是的,不然這樣吧!我會聽從戀子一個要求,你就饒過我吧。」


    瞬間,戀子舉起的拳頭停住了。


    「……任何事都可以嗎?」


    「咦、啊、是啊,那個、可以的話希望在常識的範圍內……」


    停在空中的拳頭,這次抓住了夕也的前襟。


    「絕對!?絕對嗎!?」


    「呃、那個……」


    「如果你說謊,我真的會讓熊扁你喔!?把你打得半死不活喔!?」


    「呃、對……請手下留情。」


    隻見戀子臉上浮現笑容。


    「那我就收回退出不回家社的決定!」


    然後她放開夕也的前襟,開心地朗聲宣言道。


    「就是這樣,沙月也和我一起加入不回家社吧!」


    「什麽!?等等,不管怎麽說,你這改變也太快了吧!?」


    「啊哈哈,別在意別在意,沙月反正晚上也會在學校,你入社就好了呀!可以和沙月在一起我也會很高興的!」


    「……!」


    沙月紅著臉,視線從戀子身上移開。


    「沒錯,為了讓戀子和你晚上也能繼續留在學校,我們必須早日讓不回家社成立。土禦門同學隻要把名字借給我們,戀子就能光明正大地,在夜晚的學校進行魔法修行了。」


    然而沙月卻狠狠地瞪著夕也。


    「我想也是吧,不過我不喜歡那樣。」


    「咦?」


    「沙月……?」


    「道理我明白,但是我不喜歡,最重要的就是——」


    沙月指著夕也說道:


    「柊木夕也,我討厭你,最討厭了!」


    「咦?呃……」


    突然被說討厭,夕也一臉錯愕,而沙月則是冷漠地轉過身。


    然後沙月就這樣快步地從夕也相戀子的身旁通過,離開了屋頂。


    「她說最討厭我,啊哈哈,傷腦筋啊……」


    夕也幹笑幾聲,不知該如何是好地搔了搔頭。


    「我想說拉攏她成為同伴是最快的捷徑呢。」


    「沒辦法,就算不是沙月,一般看到男生被這麽多女孩子圍繞,一副色眯眯的模樣,當然不會有好感。」


    「即使你那樣說我也……那是我的錯嗎?」


    「被圍繞先姑且不論,色眯眯就是你的錯了。」


    「嗯~我可沒有色眯眯的意思啊。」


    「……我認為理由應該更加單純明顯呢。」


    耶宵無奈地聳聳肩說道。


    「是啊,這次我也不得不讚成這個小丫頭的意見。」


    更紗也是同樣的表情表示附和。


    「咦?什麽意思?」


    「是啊,如果你們知道原因就說出來啊。」


    「就是這樣才傷腦筋呀。」


    更紗無奈地歎了口氣。


    「……那些根本無所謂。」


    櫻桃奔向戀子,一把抱住她,將臉埋在她的胸前。


    「咦、等等……櫻桃學姊,你做什麽……」


    「……戀子回來了。不退出不回家社了,所以歡迎回來。」


    「啊……是啊,但是今後我還是會繼續挖掘屍體喔。」


    「啊嗚,戀子有戀子的事情要做,這個我知道。」


    「那就好。」


    「不過……」


    「嗯?不過什麽?」


    「……戀子的胸部果然還是太可悲了。」


    隨即戀子把櫻桃從自己的胸前拉開,無言地一腳朝她踢過去。


    而靈魂被魔法召喚出來,卻無事可做的熊和貂,它們維持著恭敬的姿勢,注視著眼前嬉鬧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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