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歌唱之人與某位少年


    活在樂園時代的人們之間,曾流傳著一則傳聞,以及一名少女的傳說。


    人們約是在終章猛獸和露魯塔=庫沙庫納之間決戰的兩年前,開始談論起這件事。雖然在更早之前,就有人聽過她的傳聞。不過,她的存在會被當成傳聞口耳相傳下來,則是在決戰兩年前開始的。


    人類為了回避即將來臨的世界末日,每天都奮鬥不懈。一切都是為了收集七項追憶戰器,以及為了讓露魯塔吃下成為其力量。在這個世界,唯有戰鬥才是一切,戰鬥以外的所有事物,都會被斷定為毫無存在價值。


    在這當中,有一名少女彷佛從其它時代闖進了這個時代一般。人們當中悄悄地流傳著這樣的傳聞。


    一名老婆婆正走在路上。她身後背著一個袋子,這袋子就像一名四處徘徊的病人似地不停搖晃。老婆婆氣喘籲籲,因為她背後的袋子裏,塞滿了從礦山裏挖出來的鐵砂。道路的另一端,是露魯塔=庫沙庫納所居住的梅利奧托王都;而這位老婆婆的身後,則是她生活的小村莊。老婆婆獨自一人運送著要繳納到王都的鐵砂。


    老婆婆以前也曾為了讓露魯塔吃下肚,而進行過魔術審議,鍛煉過力量。可是沒有才能的她,在最後被命令去做一些雜事,因為眾人認定她對露魯塔沒有幫助。她的任務就是獻上鐵砂,讓露魯塔以及為露魯塔而戰的戰士們使用。


    「啊啊」


    太陽越過了天際頂端,開始西沉。照這情形,老婆婆根本不可能在明天的日落之前抵達王都。要是超過期限,大概又是一頓鞭打了吧。不,說不定這次會被殺死。因為對露魯塔沒有幫助的人,是沒有任何價值的。


    肚子又餓、眼睛又花,老婆婆已經三天三夜沒進食過任何東西了。幾乎所有的年輕人,都將時間花費在魔術審議上;因此,農地的人手嚴重不足,食物的生產量急速銳減。當世人都這麽做時,成為犧牲品的就是像老婆婆這種軟弱無用的人們。


    老婆婆背後的袋子,重到讓她的雙腳完全動不了。好不容易往前踏出了一步,但卻踩了個空。老婆婆重重地摔倒在路上。袋子破了開來,鐵砂四散一地。


    老婆婆已經精疲力盡了,她很想就這樣死去。此時的老婆婆已經連站起來的氣力都沒有了,她就這樣倒在地上動也不動,她清楚感覺到死亡逼近她了。


    老婆婆心想;就算露魯塔拯救了世界,還是沒有人會來拯救自己。真是個隻會讓人受傷害和疲憊的人生。為什麽自己就非得要活得這麽痛苦呢?忽然一道聲音對心中這麽想的老婆婆說話了。


    「沒這回事,就算很痛苦,也請您一定要活下去。」


    老婆婆抬起雙眼,發現一名少女正站在自己的身旁。老婆婆並不清楚這名少女是何時出現的。


    老婆婆看著少女的外貌,大概十五、六歲吧。穿著一件輕薄寬敞,在這時代幾乎很少見的貫頭衣;頭上插著一根公雞羽毛,脖子上還配戴著小小的石英首飾。一頭長發梳成了辮子,垂在身後。發色是深金色,不過在瀏海中有一小串卻是鮮豔的紫紅色。


    「就算、就算真的很痛苦,也請您一定要活下去。這是我的願望。」


    說完這些後,「紫紅少女」放下背後的袋子。接著,她從懷裏拿出一個包裹給老婆婆。裏頭放的是烤過的百合根。老婆婆目不轉睛地收下這包東西,之後就狼吞虎咽地吃下百合根。


    「這樣有沒有讓您比較有力氣了呢?」


    紫紅少女小小聲、靜靜地對詢問老婆婆。肚子確實是稍微有點飽足感了。然而,這一點點的食物,反而削去了老婆婆的體力。對餓過頭的垂死之人而言,少許的食物常常會形成一種劇毒。少女的施舍和她的願望背道而馳,反而帶來了反效果。


    「請您一定要活下去,就算不知道明天會怎麽樣,至少今天」


    紫紅少女用一種很傷心的聲音對老婆婆這麽說。可是,老婆婆卻搖了搖頭。


    「謝謝妳,不過我已經不行了。我好想要就這樣死去。請不要再讓我過得如此痛苦了。」


    「這樣嗎?」


    老婆婆想起了一件事。不知在何時,她曾經聽說過,當有人傷痕累累、精疲力盡,垂死之際,會有一名少女現身麵前。


    她出現時神不知,離去時鬼不覺。話雖不多,不過每一言每一語都充滿了慈愛,她的風采就像一名聖者般寧靜。而且據說她會施舍、治愈那些受傷,或倒地不支的人們。


    在眾人之間,是這麽稱呼這位不知名少女的紫紅歌人,或是治愈歌人。


    正是眼前的她。


    「我沒辦法使您站起來,也救不了您的生命。我能夠做到的,就隻有稍微治療您一下而已。」


    「這就夠了。隻要妳可以治愈我的痛苦,哪怕是一丁點也我也願意。」


    少女坐在老婆婆麵前。她宛如一名母親,擁抱著老婆婆的頭。


    「讓我為您獻唱一曲,獻上這首為您而唱的治愈之歌。」


    少女的手環繞到老婆婆的背後,接著慈祥地拍著她的背,並且開始拍打起節奏。少女配合著這節奏唱起了歌。


    插圖079


    少女的嘴巴並沒有在動,一直固定在發出「耶」這個音的形狀。不論音程,還是聲音大小都沒有變化。雖然和後世時代人類所認識的歌相去甚遠,但這肯定是歌沒錯。


    少女透過聲音傳達心意。她的歌,不是單純的聲音而已,而是一種魔術。這種歌會穿過聆聽者的肌膚,沁入體內,並直接打動對方整個心靈。


    以節奏與高低音表現美感的歌,是在樂園時代結束後才出現的產物。在這個時代提到歌,就是指目前少女所演唱的這個。


    老婆婆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世上曾有一個被稱之為歌人的族群。雖然就連老婆婆小時候,都已經看不到這個族群的身影了;但聽說他們曾經環遊世界,演唱各式各樣的歌,將幸福帶給世人。


    少女的聲音,緩緩沁入了老婆婆的肌膚。


    (安眠吧。)


    響徹在老婆婆心靈中的,就是這股意誌。少女祈求老婆婆心靈能夠平靜安穩的意誌,現在正不停地傳了過去。老婆婆的心靈隨著少女的祈求,逐漸滋潤了起來。老婆婆得到了自年幼時期以來不,應該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真正能夠無憂無慮的安眠。


    (安眠吧。)


    老婆婆聽著這首歌合上了雙眼。


    兩個小時之後,由王都出發的運送者發現了老婆婆。雖然老婆婆看起來就隻像是餓死在路旁,但她橫躺在地上時的臉龐,真的是非常地安詳。


    老婆婆屍首被發現時,少女歌人已經在遠方的森林當中了。她走進一個好像是熊所挖開的地洞,然後坐在地上。接著少女的肚子咕嚕地叫了起來。


    她分給老婆婆的百合根,是她手頭上最後的食物。今天的食物要怎麽辦?少女摸著肚子歎了口氣。少女心想,要是老婆婆搬運的東西是麥粉的話,就可以占據下來當成食物了。最後一次吃到麥粥是什麽時候的事了?真想吃點東西。


    少女摘下盛開在地洞入口處的花朵,一口咬住吸出花蜜。剛開始還隻是摘下來咬著而已,但咬沒幾下,她就直接整個吞了下去。少女心想,先靠這個墊墊肚子吧。


    少女名叫妮妞;沒有姓氏。被世人稱之為歌人的這一族,世世代代都沒有姓氏。她要稱呼自己時,都會說自己是歌人妮妞,或是治愈歌人妮妞。


    在傳聞中,妮妞是個來無影去無蹤的神秘人物,擁有一顆聖者般的心,說的話都充滿了慈愛,還會給與人們施舍與救贖。


    不過在現實裏,她並沒有那麽光采。她把森林的洞穴當成了自己的睡窩,生活起居在這裏,


    每天都過著有一餐沒一餐,露宿風餐、饑寒交迫的日子。


    她神出鬼沒的原因,是因為平常都躲了起來;等到確定四周都沒有人後才會現身,而且隻要事情一結束,她就會馬上離開。因為她有一個不能現身在人群麵前的理由。


    會施舍東西給別人,也隻是當下剛好有東西能夠給對方而已。像今天這樣還能分食物給對方是極少數的情形。


    看起來會非常神秘,不過是錯覺罷了。


    話不多,也隻是單純因為她不擅表達而已。


    而像聖者那般沉著冷靜,也隻不過是她看慣了人們的死亡、哀傷,和悲痛。


    在本質上,她隻是一名普通少女而已。要是聽到流傳在街頭巷尾的傳聞,她自己大概會啞然失笑吧。


    「我又沒救到人了。」


    妮妞低聲說出這句話。是在講剛剛那位聽自己唱歌的老婆婆。自己能夠做到的,就隻有舒緩對方死亡時的痛苦而已。要是自己再早點趕到的話,說不定就能救她一命了。一股後悔和無力感襲上她的心頭。


    「我要更努力才行,痛苦的人還很多。」


    妮妞凝望著夕陽一陣低語。接著,開始拍起自己的膝蓋來敲打節奏,練習唱歌。


    治愈歌人妮妞。擁有治療聆聽者的能力。而她就是使用這股能力,四處救助受傷的人們。


    在這個時代,像她這種年紀的人,有義務為露魯塔進行魔術審議。這是為了將力量給予露魯塔,好讓他用來拯救世界。


    可是,她沒有在增強自己的戰鬥能力;並不是因為她沒有這方麵的才能;也不是她受不了苦而逃避審議;而是她以自己的意誌,拒絕為露魯塔而戰。


    她相信自己的使命,並不在於得到戰鬥的能力;而是去治愈受傷的人們,帶給他們幸福。


    妮妞在森林裏發現野葡萄和一些能吃的野草,總算是逃過了空腹挨餓的下場。要是再這樣餓下去,可能就連歌都唱不了了。不久,她在果腹的途中,運氣不錯地發現了幾隻野兔,而且還成功地捉到了牠們。這樣子,妮妞就不用為這四、五天的食物煩惱了。


    當她正用石頭小刀切割野兔肉時,突然一陣如小波浪的傷痛襲上心頭。妮妞丟下小刀,豎起耳朵,環望周遭一帶。明明沒有風,但她紫紅色的瀏海卻搖晃了一下。


    (誰來救救我。)


    「有人在求救。」


    妮妞低聲自語,開始尋找這個響起於自己心中聲音的主人。


    妮妞還擁有一項她與生俱來,和歌人能力回異的魔法權利。她的紫紅色瀏海,象征著這項能力。當紫紅瀏海搖晃時,她就會感應到他人的內心傷痛。和後世時代的思考共有能力是同係列的能力,不過她的這個能力並不在於傳達,而是在於強化讀取別人的威受。


    「在哪?很近嗎?」


    妮妞開始尋找這名思緒的主人。沒有很遠。也知道在哪個方向。妮妞從洞穴裏拿出麻布袋背在身上後,隨即往森林跑了過去。


    太陽西下的森林雖然很危險,不過妮妞毫不介意這點,一直不斷地奔跑。因為她也有習得肉體強化的魔術,雖說並不是很強,但要是沒有這項能力,一名少女要在森林裏生存下去根本是不可能的。


    與生俱來可以讀取感情的能力歌人的能力,再加上肉體強化的魔術。妮妞年紀輕輕就擁有了三項魔法。相信她的魔術才能應該是相當高的吧。要是她將這個才能用於露魯塔,說不定可以成為一名強力的戰士。不過,她完全沒有打算成為戰士。


    妮妞在森林之中奔跑了好幾個小時。她來到的地方,是一個比較大的村莊,一個正常人大概要花上一天,才能從王都走到這裏。剛剛讓自己感應到思緒的持有者,應該在這附近才對。妮妞沒有進入村莊,她躲在郊外的岩石後麵。


    「糟糕,離王都太近了。」


    妮妞一陣低語。因為某個理由,妮妞她行動時,都一直避開露魯塔所居住的王都。因為妮妞要是進入王都,她肯定會沒命。就算隻是靠近王都而已,也還是很危險。危險到她想盡可能地避免接近王都一天腳程內可到的範圍。


    可是,有一個受傷的人在求救。妮妞有義務治療受傷的人。妮妞將無形的第六感發揮到極限。


    (救救我好痛好痛!)


    痛苦的聲音從遠方傳了過來。地點應該是村莊的另一頭。妮妞移動時,在村莊外圍繞了一大圈。她不敢踏進村莊裏。


    從右手邊可以看到村莊裏的樣子。一群年輕人正聚集在村子的廣場。有人坐在地上閉著眼睛,嘴裏念念有詞;是在進行魔術審議。也有人用木劍在對打,也有入朝著岩石釋放火球和光彈。都是些這個時代司空見慣的景象。


    在這個時代,優秀的戰士全被召集到了王都,他們每天都花費大量時間在戰鬥訓練上。才能或能力不如這些王都戰士的人們,則會在附近的村莊一麵進行訓練,一麵進行農事或雜事。就像這個村莊的他們一樣。


    而不是戰士的人,像是昨天遇到的老婆婆那種人,則住在更遠的村莊,過著隻能任人奴役、壓榨的日子。


    王都內的戰士、王都外的戰士、不是戰士的一般人;這當中有著嚴格的階級製度,下級的人必須絕對服從上級的人才行。而要晉升到上一個階級,唯有變強一途,或是對露魯塔有所幫助,除此這兩者外,別無他法。


    這是現在的梅利奧托國王烏艾奇沙爾所建立的全民戰士體製。


    妮妞盡可能地遠離村莊來進行移動。要是被村民們發現的話,事情會變得很麻煩。因為既不進行魔術審議,也沒從事農事的妮妞,是世人所侮蔑、憎惡的對象。


    妮妞從村子外圍繞了一大圈後,來到了另一側。


    「嗚」


    她在這裏看到了討厭的光景。


    一名年約十五歲的少女被人用繩子綁在木頭上。她的膝蓋和身體上,都插著細細的木釘。傷口不深,不過應該很痛吧。


    將木釘投擲在少女身上的,是四名少年。他們每投擲一次,就大笑一次;少女則無力地發出慘叫聲。


    「看看妳這副德性,爛蟲!」


    「這次你可要好好瞄準啊。」


    少年又投擲木釘在少女身上。這次木釘刺到了被叫做爛蟲的少女耳朵。少女發出尖銳的叫聲,少年們聽到後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所謂的爛蟲,是一句侮蔑那些沒有戰鬥意誌的人時所說的話。


    聽說在約十年前,梅利奧托國王烏艾奇沙爾曾經聚集人民,進行過一次演講。


    『我們不是收割前的無用雜草,也不是任人踐踏至死的爛蟲。而是擁有戰鬥意誌、擁有力量的人類。


    沒有戰鬥意誌的人,就算擁有人類的外表,但等於是隻爛蟲!』


    從那時候起,弱小和沒有戰鬥意誌的人開始被世人稱之為爛蟲。


    「動什麽、別閃!給我刺中!」


    妮妞也已經想象出少女發生了什麽事。少女大概是說出了一些泄氣話吧。是受不了嚴格的訓練?還是搞壞了身體,根本沒辦法進行訓練?


    而撞見少女說泄氣話的這群少年,則開始盤問、勒索、傷害少女,並以此為樂。


    要是自己去阻止他們的話,他們大概會這麽說吧。既然全心全力為露魯塔而戰是理所當然的事;那懲罰沒跟著做的爛蟲,當然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不過這隻是表麵上的借口,他們隻是單純以虐待他人為樂而已。而他們說的那些話,在這個時代是合情合理的。


    妮妞沒辦法去阻止他們。要是妮妞去阻止的話,下一個被丟木釘的,就是她自己。不,說不定下場會更慘。


    然而,看著早已哭幹淚水的少女,妮妞一陣心疼。紫紅


    色的頭發,將少女的傷痛苦楚全都傳給了妮妞。


    我忍無可忍。妮妞在心中說完這句話後,就衝了出去。


    「別再丟了。」


    為了不讓這群少年生氣起來,妮妞用一種若有似無的聲音對他們開口。看到有趣的遊戲被別人打擾了,這群少年紛紛對妮妞投以不滿的眼光。


    「這家夥是誰?」


    少年們根本理都不理妮妞。接著,開始對著妮妞丟木釘。木釘刺到了妮妞的肩膀,她感到一陣激痛。


    「已經夠了吧,請你們放過她吧。」


    「吵死了。」


    然而,就在下一秒,有人從妮妞的對麵出聲製止了。


    「你們在做什麽?菲娜。」


    來人是一名金發少年。貫頭衣的腰帶上係著一把青銅劍。在這個時代,金屬是貴重物品,所以帶著一把劍就證明了持有者是個有地位的戰士。大概是這村莊裏,統禦這群候補戰士的管理者吧。


    剛剛丟木釘的少年們,全都畏縮了起來。妮妞趁這段時間,解開被綁起來的少女好像是叫菲娜吧妮妞一一拔出刺在她身上的木釘。


    「梅古,你來了嗎?」


    受傷的菲娜,叫出這名趕來製止的少年名字。


    「你們馬上給我回去進行魔術審議。居然敢給我鬆懈下來,是怎麽回事?」


    少年們乖乖地聽從這句話,回村子廣場去了。菲娜在被拯救之後一陣心安,呼一聲地鬆了一口氣。照顧菲娜的妮妞也一樣覺得自己得救了。


    「沒受傷吧?」


    名叫梅古這位少年對菲娜說話了。就妮妞所見,雖然菲娜到處都是傷,不過並沒有很嚴重。不過要是剛剛的暴力行為還繼續下去的話,說不定木釘早就刺中眼睛或喉嚨了。


    「梅古,謝謝你救了我。」


    「不是什麽重傷的話,就早點回去進行魔術審議。要是傷勢真的很重的話,我特別允許妳今天休息一天。」


    「我、我知道了。」


    看到梅古話說得這麽冷酷,菲娜回他話時的聲音,比剛剛被丟木釘時還要膽怯。


    「那邊那個女的,治療菲娜一下。治療完之後,就馬上給我從這村子裏消失。」


    梅古第一次將視線對著妮妞。妮妞她默默地點了頭。


    「梅古,這個人幫了我。」


    菲娜想要護著妮妞,梅古才不理她,徑自靠近了妮妞。


    「妳這隻爛蟲。」


    梅古朝著替菲娜療傷的妮妞吐了一口口水。口水沾到了妮妞的臉頰。妮妞她沒有將口水擦掉,就這樣直接幫菲娜從傷口吸出細小的刺。


    「妳幫了菲娜這件事我很感謝。不過,我也很討厭看到一隻爛蟲。」


    說完這些,梅古也回村子廣場去了。


    「請問妳」


    菲娜幫妮妞擦掉她被梅古吐在臉頰上的口水。


    「沒辦法,因為他是對的,我是錯的。」


    好心在這個時代根本構不成美德,對露魯塔有無幫助才是一切。隻要對露魯塔無幫助,就算遭受到什麽待遇,妮妞都沒辦法抱怨半句。一個口水就能了事,已經是萬幸了。


    妮妞沒辦法做到很有效的治療。她隻能吸出木刺,用水清洗傷口,再用布包住傷口而已。妮妞花了一點時間,細心地替菲娜進行治療。突然間,妮妞發現眼前的少女正在啜泣。


    「怎麽了?」


    「我一直想見妳,紫紅歌人。我從沒想過,自己真的能見到妳。」


    菲娜摟著妮妞。


    「我一直覺得,如果是紫紅歌人的話,一定也會救我這種沒用的人」


    妮妞點了個頭,抱著菲娜肩膀。


    「請讓我為妳唱首歌。」


    說完,妮妞就唱起了歌。菲娜的內心,在她唱歌的時候傳了過來。


    自己身體天生虛弱,就算能夠進行魔術審議也承受不了嚴苛的訓練。總是被剛剛那一位梅古、雙親還有同伴們責罵。明明知道自己一定要變強才行,卻怎麽樣也變強不了。而且因為自己很弱小,沒有人願意幫助自己。妮妞一麵唱歌,一麵感應她的內心。


    弱者是沒有任何價值的。這是這個時代的絕對真理,而且也絕不可能推翻掉。


    可是妮妞卻對這個真理高舉了反抗之旗。要是除了自己以外,沒人肯原諒她的話,那就隻能由自己來原諒她了。


    妮妞將自己的想法注入歌中。


    就算妳變強不了也沒關係,我還是會幫妳。


    就算妳很弱小也沒關係,我還是會原諒妳。


    妳就隻能是妳,所以我認同真實自我的妳。


    妮妞的心聲,透過歌傳給了菲娜。菲娜抱住妮妞,臉上流著淚水。因為這是第一次有人肯原諒她。


    唱完歌之後,菲娜還是一直摟著妮妞啜泣。


    哭完後,菲娜站了起來。她又得回去進行訓練了;而妮妞也必須離開這裏了。


    「謝謝妳,紫紅歌人。可是,請妳告訴我一件事。」


    「什麽事?」


    「妳為什麽要做這種事呢?」


    這個問題裏,包含了許多意思。為什麽妳要四處幫助人?這件事明明就充滿了危險,而且還會遭受到侮辱,為什麽妳還能夠持續下去?再說,明明所有人都要和露魯塔一起奮鬥不可,為什妳沒跟著做?


    「我沒辦法很清楚地回答妳。」


    就如同問題裏會有許多涵義,答案中也是會有各種解釋的。單憑一句話,是沒有辦法完整表達出來的。


    「因為我覺得我非做不可。再加上,我又覺得做這種事是理所當然的。」


    「我不懂。」


    「是嗎,不過沒關係。我們下次再相會吧。」


    說完這些,妮妞就離去了。


    妮妞就是這樣子過著每一天。一個人生活在森林裏,隻要有人尋求救助,她就趕過去。有時是幫助失去孩子的母親,有時是幫助被雙親舍棄的小孩;又或者是精疲力盡的老人,甚至是害怕終章猛獸的戰士;妮妞以自己的歌,四處幫助這些人。她已經連續五年都過著這種生活了。


    所有人都不了解妮妞。有些人嘲笑她,也有些人想要傷害她。然而即使如此,妮妞仍舊不打算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


    就算所有人都不認同自己也無所謂,我要繼續這樣活下去。妮妞心中是這麽想的。


    森林裏,妮妞一直凝視著黑夜。就在此時,紫紅色的瀏海晃動了。


    (夠了,我受不了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某個人的痛苦在妮妞腦海裏響起。


    「那孩子又在哭了。」


    妮妞喃喃自語。如果是平常的妮妞,隻要一聽到某人的聲音,就會馬上趕過去。可是此時的她卻沒有采取行動。因為她沒辦法感應到這名傷痛者的所在地。妮妞不清楚是因為地點太遠了,還是說有其它理由導致感應不到。


    (我已經受不了了。一天、又一天,每當太陽西下,一天又結束時,世界末日就近了一步;終章猛獸就近了一步。


    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我好害怕!終章猛獸太強了!根本不可能打倒那種東西!不管是我還是大家都一樣,全都會被殺死!)


    「」


    對方心中的痛苦和恐懼傳了過來。這讓妮妞胸口一陣苦悶。他今天和以往一樣,又在為此事痛苦了,我卻什麽都幫不了他。


    他的聲音,妮妞已經聽過好幾十次了。雖然出現的頻率不太一定,有時每天都會感應到,有時也會整個半年都沒聽到。


    一感應到這個聲音,妮妞就回想起過去。回想起她決定以一名歌人身分活下去的那一天。


    歌人一族。


    據聞該族


    在全盛時期有數以百計的歌人,他們組成了好幾個歌隊巡回世界。有人會唱舞蹈之歌;聞者無不歡欣鼓舞,雙腳自然而然地踏起舞步;有人則會唱著結婚之歌,有夫之婦會回憶起年少往事,未婚女性則會對結婚前景心往神馳。


    要是有人唱起悲戀之歌,男女老少都會熱淚盈眶;隻要有人唱起決鬥之歌,不管少年或大人都會振臂高揮、歡聲雷動。而聽到雄壯大地之歌的人,都會如癡如醉,不發一語;聽到鳥之歌的人,則會欣喜聆聽,徜徉春意。形形色色的歌人,唱著各式各樣的歌。據說每當巡回各個村莊的歌人一族來訪時,人們都會以熱烈的歡聲迎接他們。


    可是,妮妞並不知道那個時代的榮景。當妮妞懂事時,一族裏有列出名字的人,已經降到二十個人以下了。


    原因很簡單。因為為了即將出世的救世主露魯塔,所有人都得去收集追憶戰器,或是留下強力戰士的『書』才行。因此追求歌人之歌這種不過是一時享樂的人,就逐漸減少了。就連歌人當中,都出現了舍棄自身之歌的人。


    不隻如此,甚至還出現了一些將歌人存在視為禍害而排斥他們的人。享樂是惡;侍奉露魯塔才是善。如此主張的人逐漸增多,相反的,追求歌的人則受到股壓力不斷減少。而成為決定性因素的,則是梅利奧脫國王烏艾奇沙爾的徹底鎮壓。


    歌人的滅亡,成了避免不了之事。


    幼時的妮妞,與僅剩不多的同伴一同巡回了世界。她們一麵逃避烏艾奇沙爾的鎮壓,一麵勉強地謀生度日。受不了這種生活的同伴,一個接一個離開歌隊,都消聲匿跡了。


    不當歌人是很簡單的事,每個歌人天生都擁有讀取他人內心的能力,沒有這項能力的人,就無法學習唱歌。因為能夠感覺到他人心靈,才能夠傳達自己心靈給他人。不想當歌人,隻要將歌人的證明那撮瀏海拔掉即可。


    有人邊哭邊拔下瀏海;也有人爽快地扯掉瀏海。妮妞和歌人最後的族長兩人難過地目送走這些人。


    但妮妞逃不了也不能逃,因為她沒有親人。妮妞的母親生下她不久之後就去世了,父親則是在妮妞還小的時候就丟下她逃走了。保護照顧妮妞的,就隻有妮妞祖母的姐姐,也就是歌人族長一個人而已。


    族長也年老力衰了,沒有妮妞的照顧,根本生活不下去,而妮妞也離不開族長。最後,終於隻剩下她們兩個人了。


    歌人一族在十一歲這時期,為了成為一個獨當一麵的歌人,得開始學歌才行。可是妮妞此時還沒向族長學習唱歌。


    「妮妞啊,妳在哪呀?」


    「婆婆,我在這裏。我在準備做飯。」


    她們早就沒在旅行了。馬匹和馬車也早就變賣掉了,財產就隻剩下一個帳篷而已。兩人靠著一族世世代代繼承下來的積蓄過活。


    「做完飯後,就過來婆婆這兒。婆婆唱歌給妳聽。」


    「嗯,不過我還有其它事;要是晚一點沒關係的話,我等會再過去。」


    妮妞撒一個很爛的謊,逃避了婆婆。


    族長每次想要教妮妞唱歌時,她總是岔開話題,不然就是充耳不聞。此時的妮妞,已經決定不當歌人了。還會留在這裏,隻不過是為了要照顧族長。相信沒有人能夠責怪她吧;叫她馬上離開這裏的人,反而還會比較多。


    妮妞喂族長吃著麥粥。族長身體病了,一直過著睡了醒、醒了睡的生活。她對妮妞說了。


    「妮妞。妳瀏海的能力已經覺醒了嗎?」


    「還沒呢,婆婆。」


    歌人一族一到這個年紀,那與生俱來,能夠讀取他人內心的能力就會覺醒。而妮妞也已經來到這個年齡了。


    這項能力的覺醒,是成為歌人的條件。


    「妮妞,婆婆看過妳那發色。婆婆的曾祖父也一樣有一頭紫紅色的頭發。他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歌人。曾祖父他啊,可是擁有能夠讀取別人痛楚的能力呢。


    妳一定會成為一名很棒的歌人的。」


    「這樣啊。」


    妮妞沒有吭聲;她默默不語地將目光從族長身上移開。


    其實在此時,妮妞的能力早就已經覺醒了。紫紅色的瀏海,會無視妮妞的意誌,徑自讀取了他的人痛楚。在妮妞左近的族長,其內心感受不斷地傳了過來。族長對歌人一族將滅絕於自己這一代感到傷心欲絕。


    相信露魯塔一定會拯救這個世界吧。可是,要是得救後的世界裏沒有歌人,那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情。隻有一個人也沒關係,族長不想要讓歌人的曆史就此斷絕掉。妮妞很清楚族長在心中許下這個願望。


    每當妮妞感受到族長的心靈,她心裏就非常過意不去。


    「婆婆,我去外麵一下,馬上就回來。」


    說完後,妮妞受不了這股煎熬跑到了帳篷外麵。


    可是,就算她跑出去了外頭,還是會有其它人的痛楚從其它地方傳來。


    一個身心受創的人,其心靈從某處傳了過來。是一名內心軟弱又沒出息的戰士心靈。他總是拿周遭的人和自己比較,而不斷受到自卑感的苛責。對無法讓兒子看到自己堅強的一麵這件事感到非常丟臉。


    妮妞甩甩頭,忘掉這股傳過來的痛楚。


    一個身心受創的人,其心靈從某處傳了過來。一名老婆婆強忍著腰部的疼痛,拖著沉重腳步種著小麥。誰來替我承受這一切?誰都好,就算隻有一會兒也行。能不能來代替我一下?老婆婆在心中不斷地許願。


    一個身心受創的人,其心靈從某處傳了過來。是一名女性聽到奧倫托拉呢喃的心靈。露魯塔真的會贏嗎?萬一要是露魯塔輸了,我那心愛的孩子會死掉。這名女性很害怕這件事發生,她不停地哭泣。


    不管妮妞再怎麽甩開這些痛楚,還是會有某個人的痛楚傳到她腦海裏。從各個地方、傳來各種悲傷、痛楚、哽咽聲、哭泣聲。


    妮妞不禁差點慘叫出來。為什麽自己非得要感應到這種痛楚不可?讀取別人的痛苦之後,連她自己都痛苦了起來。


    自己也和其它人一樣。不時受到奧倫托拉呢喃的折磨。自己也和其它人一樣覺得活著很痛苦。那為什麽,為什麽就隻有自己一個人得承受別人的痛苦不可?


    我不需要這種能力。這能力隻是在折磨自己而已。我好恨將我生成這樣子的父母。


    妮妞心裏一直希望族長早點死去。因為隻要族長死了,她自己就可以得到解脫。然而,她沒辦法當著族長的麵這麽說。而妮妞也沒辦法拔掉瀏海,因為她不想傷族長的心。


    「妮妞啊、妳去哪?不可以太晚回來喔。」


    族長的聲音傳了過來。


    妮妞不自覺地往外頭衝了出去。並不是妮妞有地方可以去,她隻是想逃離現在的自己,和現在這個地方。


    妮妞奔跑在夜幕低垂的森林中。可是,不管逃往何處,她還是甩不開那些傳至自己心中的他人痛楚。


    妮妞自己很清楚,要永遠杜絕這種情況,就隻能拔掉頭上的這撮紫紅色瀏海。妮妞靠在樹木上,緊緊抓住自己的瀏海。


    「族長,對不起。」


    妮妞在空無一人的森林裏,不停地道歉。我都道歉這麽多次了,相信族長一定會原諒我的。妮妞一直道歉,直到她自己釋懷為止。


    接著,她往握住瀏海的手指上施力。然而,不知為何,她的手就是無法往前。


    妮妞吸氣、吐氣。她心想,一口氣拔掉吧;但想到這,她又出不了力了。因為她自己心中還有所猶豫。


    「為什麽?」


    自己到底在猶豫什麽?妮妞完全不明白,她放開了手指。


    此時,妮妞紫紅色的瀏海又感應到某人的痛楚了。她覺得這是從非常


    遙遠的地方傳過來的痛處。


    那是一股既灰暗又沉重,妮妞至今從未感受過的痛楚。這股痛楚太難受了,妮妞不禁雙手抱頭陷入了混亂。


    (媽媽媽媽,妳為什麽要丟下我?)


    小孩子的聲音。


    (我這麽相信媽媽,我也隻相信媽媽,為什麽連媽媽妳都丟下我不管?)


    妮妞知道這是小孩子失去母親後的聲音。


    (什麽人也沒有,我身邊已經沒有任何人了。為什麽我身邊連一個人也沒有?我好痛苦!戰鬥真的好痛苦!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媽媽妳要丟下我!)


    「不要再講了!不要讓我感受這種痛苦!」


    妮妞呻吟了起來。


    救救我。在遠方有個痛苦之人,不斷地不斷地求救。用一種無聲之聲求救。


    「想求救的是我才對,不要把這種痛苦強加在我身上。」


    妮妞伸手想要拔掉紫紅色瀏海。可是,她伸出去的那隻手最後還是停了下來。


    好想遠離這些痛苦。此時另一個別於這個想法的念頭開口了。


    要丟下他嗎?我真的可以丟下他不管嗎?


    妮妞很苦惱,因為少年心中那沒人肯幫助自己的痛楚傳到了她心中。少年很痛苦,因為他知道沒有人肯幫助自己。


    「沒辦法啊,我連你在哪都不知道。我連自己可以為你些做什麽都不知道。就算知道,我還是什麽都辦不到!」


    可是妮妞輕聲地接著說下去。


    「我都還沒做過任何事。」


    妮妞放開了抓住紫紅頭發的手,接著衝回族長所在的帳篷。


    「族長。」


    族長在床邊對著妮妞微笑。


    「什麽都不用說,過來這裏。我不會怪妳的。」


    妮妞還有所迷惘。要是選擇了這條道路,往後等待著自己的,將會是多到數不清的苦難。但妮妞拋開了這份迷惘,因為和那名少年現在麵對的傷痛相較之下,自己這樣根本算不了什麽。


    我一定要幫助他才可以。能幫助那個少年的就隻有自己了。


    「族長,請妳教我唱歌。」


    族長靜靜地點了頭。


    上天給予妮妞的時間太少了。族長的生命很明顯已經不長久了,所以妮妞全心全意地接受族長的歌唱指點。最後,她隻花了僅僅十天就學會了治愈之歌。


    「妮妞,妳仔細聽好。」


    教完之後,族長開口了。


    「妳那股感受他人痛楚的能力,相信一定帶給妳非常大的痛苦。


    可是妮妞,這對人類而言,是最正確的能力。


    正因為能夠感受他人的痛苦,才能夠治療他人的痛苦。正因為知道對方為何不幸,才能夠帶給對方幸福。


    妳那與生俱來的力量,相信會引導妳走上正確的人生。」


    「是。」


    「要內心堅強,要能夠打倒他人,要與露魯塔=庫沙庫納一同作戰獲得勝利。相信這些也都是正確之事吧。可是,並不是隻有那些是正確的。妳不可以迷失掉另一條正確之路。」


    族長撫摸著妮妞的頭。


    「往後妳大概會遇到很多痛苦吧。說不定還會後悔。


    可是,就算如此,妳還是正確的。正確的真正意義,就是幸福。


    失去正確心靈的人,是絕對遇不到真正幸福的。」


    妮妞不斷地點頭。


    「妮妞,妳能為婆婆唱首歌嗎?」


    「我知道了。治愈歌人妮妞,為您獻上一曲。」


    接著,妮妞抱著族長的身體唱起了歌。


    在妮妞唱歌的同時,族長的內心想法也隨之傳了過來。妮妞知道死亡所帶給族長的恐懼和痛苦逐漸緩和了。將妮妞養育長大的喜悅,以及成功完成歌人使命的榮譽感也傳了過來。


    隨後,族長在妮妞的雙手中撒手人寰了。教妮妞唱歌的這十天,很明顯帶走了族長的生命。可是她並不後悔。


    「我懂了,族長。我找到我的生存之路了。


    我要帶給世界的人們幸福。這是歌人的使命,也是我的幸福。」


    於是,最後歌人妮妞她的故事開始了。


    之後過了五年的歲月。


    那一日妮妞從少年心中所感應到的遠方慟哭,又傳至妮妞的瀏海上。


    (別怕,害怕的人是不會勝利的。不可以害怕,振作、變強、我要變強,弱小之人是沒有價值的!


    會害怕就是因為不夠強!我要變強!我要變得更強!)


    遠方慟哭的少年,在心中怒罵自己。他不斷否定畏首畏尾又軟弱的自己。可是,就算少年再怎麽對自己說要變強,他還是無法跨越恐懼這層障礙。


    這是一股異常哀淒的慟哭。


    妮妞就是感應到他的慟哭,才成為歌人的。妮妞在那一天之後就一直尋找他。但直到現在,妮妞都還是沒辦法遇到他。因為就算能夠感應到他的內心,妮妞還是無法掌握其所在地,因為少年的所在地還是太過遙遠了。


    妮妞集中精神去尋找他的所在地。可是她也隻能感應到少年的所在地非常遙遠。漸漸的,連他的慟哭都聽不到了。


    妮妞歎了口氣,仰望天空。


    「你在哪裏呢?」


    妮妞朝著天空,朝著在這片天空底下,不知身在何處的少年輕聲呼喚。


    「你往後還要這樣子活下去嗎?」


    妮妞低聲詢問少年。你還要繼續過著這種不斷憎恨無法變強的自己,不斷否定弱小的自己,將人生的一切都花費在戰鬥上的生活嗎?就算這樣是正確的,但那真的就是幸福的生活方式嗎?


    妮妞認為不是。正因為妮妞相信那不是幸福,她才以一名歌人的身分活著世上。


    天天都充滿了苦難。不僅饑寒交迫,還遭受到輕蔑和迫害。也遇到過無數次生命危險。但即始如此,妮妞還是從未後悔她自己這一路走來的選擇。


    因為有這名遠方慟哭少年,自己才有辦法選擇走上這條道路。自己得感謝他才行。總有一天,自己一定要前去幫助他。妮妞凝視著夜空,同時在心中下定決心。


    就在同一時刻,一名男子也同樣凝視著夜空。


    比世界的中心梅利奧托王都還要更加正中央的地區。這裏是露魯塔和露魯塔座下地位最高的部下所居住的王塔。梅利奧托國王烏艾奇沙爾的房間,就在最上層的底下那一層。


    烏艾奇沙爾從窗口凝望著夜空。


    夜空中有一道人影。是露魯塔=庫沙庫納,他無視物理法則,靜止在半空中。


    「這是」


    這是多麽地美啊。每當烏艾奇沙爾看到露魯塔的身影,他都為此驚歎不已。


    他的力量比全人類結合起來的力量都還要強,還要具有壓倒性,而這力量正均勻地寄宿在少年的肢體裏。就算隻有這樣,也已經比任何事物都還要美了。


    可是,隻有容貌和力量,相信絕不會令他如此感動。露魯塔之美,在於精神。


    與終章猛獸的決戰已經逼近了。盡管如此,露魯塔從未顯露過半次懼怕的神情。不管是多麽嚴苛的訓練,他也不會說喪氣話,也從未休息過片刻。雖說是救世主,但身體畢竟還隻是十四歲的少年,他不可能不會覺得辛苦。


    露魯塔的精神強度,和烏艾奇沙爾這些正常人相差懸殊。他早就克服了各種人類會感受到的痛苦。


    烏艾奇沙爾畢竟也隻是個正常人。每當他聽到奧倫托拉呢喃時,他就會驚嚇得從床上跳起來;當他麵對終章猛獸的壓倒性力量時,他就會絕望得想大聲叫嚷。可是,在那種時候,隻要看著露魯塔的身影,他的心就會在一瞬間冷靜下來。


    露魯塔無


    所畏懼、露魯塔絕不迷惘。露魯塔永不喪氣、露魯塔永遠不敗。


    「露魯塔。光是能夠侍奉像您這樣的人,烏艾奇沙爾就覺得無比的幸福。」


    低聲說完這句話後,梅利奧托國王烏艾奇沙爾就回去執行他的職務了。他坐在自己的桌子麵前,用橡木筆將文字刻劃在木板上。當時尚未發明出紙張,所有文件都是一大串木板。烏艾奇沙爾的身後放滿了堆積如山的木板。


    分配食物,生產武器,戰士訓練的近況,其它事情;烏艾奇沙爾將所有事情一一過目。他不問晝夜一直工作。


    他非常地滿意自己所創立的國家。一個所有人都專致於戰鬥的國家。一個摒除戰鬥以外全部事物的高純度戰鬥國家。一個所有一切都隻為露魯塔存在的國家。這就是他所追求的目標。


    隻要相信露魯塔,就不需要畏懼終章猛獸。也就是說,會害怕終章猛獸的人,就是不相信露魯塔的愚昧之人;而愚昧之人是一種殺了也無所謂的存在。


    露魯塔泰然自若地承受著那驚人的痛苦。因此,國民也要和他一樣承受那種痛苦才行。喪失鬥誌的人,是爛蟲;而爛蟲是一種殺了也無所謂的存在。


    露魯塔是個強大又完美的存在。他會戰勝終章猛獸,並拯救這個世界,是一個淩駕於地上所有事物的優秀存在。


    那麽,全體國民也要以露魯塔為目標才行。不可以畏懼、迷惘、沮喪;要忍受一切痛苦,克服所有恐懼,讓自己變強至極限為止才行。


    弱小之人、逃避之人、害怕之人,我烏艾奇沙爾會一個不剩地將你們掃蕩幹淨。


    每當烏艾奇沙爾看到露魯塔的身影,他就會再下一次這個決心。


    一年過後。妮妞現今依舊在世界各地奔走,治愈那些害怕之人和痛苦之人。這世上的痛苦,從未有一天有斷絕過,妮妞不眠不休地四處奔波。


    在這些時日裏,那名少年的痛苦還是會不時地傳到妮妞的瀏海上。


    (好痛我的頭、我的眼睛、我的肚子,我的全身上下都好痛)


    「他又在勉強自己進行魔術審議了。」


    妮妞低語自語,同時奔走在森林裏。


    (忍耐不忍耐的話就無法變強忍耐我要忍耐)


    他一直忍耐到痛心泣血為止。既沒有慘叫、也沒有求救。


    他身邊的人到底都在做些什麽?妮妞感到憤怒不已。那名比妮妞還要年幼許多的少年,正在承受恐怖的痛苦。不管是說聲加油鼓勵他,還是製止他別讓他勉強自己,又或者是稱讚一聲說他很努力了都可以,總有能夠為他做的事吧?隻要這麽做,至少也能讓他輕鬆點吧。


    「要快點趕到他身邊。」


    其實妮妞已經大概想到他的所在地了。妮妞一直四處奔走於世界。可是當自己感受到少年的慟哭時,他總是在很遙遠的地方。也就是說,少年是在妮妞從沒去過的地方,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出其它可能性了。


    而這地方就是世界的中心。梅利奧托王都。露魯塔=庫沙庫納和烏艾奇沙爾,以及侍奉露魯塔的精銳戰士們的所在地。


    妮妞從未踏入過王都,因為太過於危險了。烏艾奇沙爾和王都裏的那些戰士都認為侍奉露魯塔就是絕對的正義。隻要一看到完全沒有戰鬥意誌的妮妞,大概會馬上殺了她吧。就連在森林裏四處逃竄此時此刻,妮妞也有可能隨時會被殺死。


    要是他會離開王都的話。妮妞心中這麽想著,同時一直等待機會。她一直等,等了六年,但這機會從未出現過。


    「我不可以再這樣下去了。」


    妮妞也很怕死。再加上要是自己死了,那不管是慟哭的少年,還是其它受傷的人,就都拯救不了了。雖然妮妞也知道這樣一直觀望下去是不行的,但她就是無法付諸行動。


    歲月無情地流逝。妮妞十八歲了。


    如果貓色預言者瑪茲馬克的預言屬實的話,距離終章猛獸的決戰已經不到一年了。也就是說,要是露魯塔戰敗的話,全人類就隻剩一年的生命了。


    據聞在前些日子,王都的戰士們成功奪得了常笑魔刀修羅幕飛。而之前已經收集到的追憶戰器,共有韻律結果舞悠拉拉、大冥棍戈摩爾克、虹彩砂戰艦古拉歐古拉曼、常泣魔劍阿赫萊伊、自動人偶優克優克,再加上廣為人知,別名拉斯哥爾=奧賽羅的特殊戰器。逝去石劍『夜』這六項。


    如此一來就如預言所言,七項戰器全都收集到了。最終決戰已經準備就緒了。


    露魯塔會勝利嗎?還是說人類依舊避不了滅亡的命運呢?每個人都在想著這件事。


    可是妮妞早就放棄去思考有關終章猛獸的事了。因為就算她想再多,還是什麽都辦不到。露魯塔戰勝大家就會存活下來,戰敗就會死路一條,如此而已。而自己能做的事,就是多治愈一個受傷的人。她心中隻想著要做自己能夠做到的事。


    但是有一件事讓妮妞更在意。那就是往常的遠方慟哭,在最近都感應不到。


    是被當成『書』,給露魯塔吃掉了嗎?妮妞一想到這裏,就非常傷心。因為這樣結果就等於是自己救不了他。雖然被露魯塔吃掉是一種榮譽,但妮妞無法用這借口安慰自己。


    「你現在在做什麽呢?」


    妮妞開口低聲詢問,不過當然還是沒有人回複她。


    就在這時候,妮妞感應到一股既沉重又黑暗,而且是至今從未感受過的深沉痛苦。是邢名遠方慟哭的少年。


    (自殺好了。)


    妮妞不禁雞皮疙瘩了起來。以前就算再怎麽痛苦,他都從沒考慮過自我了斷。


    (自殺好了,隻能這麽做了。也隻能自殺了。我太弱了,弱者就隻有死路一條。)


    他不是想要自我了斷之後讓露魯塔吃下。如果是要讓露魯塔吃下倒還好。但他是想要讓自己從這世上消失。


    (隻能自殺了、隻能自殺了、隻能自殺了。)


    他不停地喊著同一句話。甚至沒有辦法冷靜地思考了。這和以前的他不一樣。


    此時的妮妞,正為了讓另一個人聽治愈之歌,前往一個離王都很遠的村子途中。她轉身跑向了王都。現在已經不允許她繼續猶豫了。不,其實在很早之前,就已經不允許她猶豫這麽久了。


    妮妞不眠不休地奔跑了三天三夜。王都依舊很危險,但現在已經不是考慮這些事情的時候了。


    為了避開人們的耳目,妮妞一直都是在森林裏或平原上奔走。可是隨著接近王都,能夠隱藏身形的地方也漸漸減少了。妮妞從行李中拿出有風帽的鬥篷,接著從頭頂上套了下去。為了不讓瀏海露出來,她用繩子綁住紫紅色的瀏海,再藏在鬥篷裏。隻要不被看到紫紅色瀏海,說不定還有辦法混過去。


    妮妞走在通往王都的道路上。光是這樣,妮妞就緊張得不得了。而當王都的城門接近到眼前時,她已經抑止不住心髒的狂跳了。


    「冷靜下來啊,妮妞。」


    妮妞一麵低聲提醒自己,一麵走進王都裏。幸運的是,她周遭有一群運送著麥粉和武器這一類東西的工人。順利混在他們當中的妮妞,沒有遭到守衛的刁難,就成功進入到了王都。


    遙方慟哭又傳到妮妞心中了。而這也是妮妞第一次能夠清清楚楚地感應到少年的所在地。


    「果然是在王都。」


    地點在王都中央附近。妮妞縮起身子朝著目的地跑了過去。


    王都裏彌漫著一股異樣的熱情。因為眾人獲得第七項追憶戰器的興奮情緒,尚未冷卻下來。


    妮妞一邊趕路一邊留心聽路人的話。她從路人的口中得知那些為了奪取追憶戰器而去和懲罰天使交戰的人全都死了。而這些人好像全都被露魯塔吃下了。所有人都覺


    得那是一件非常榮譽的事,而且他們還很羨慕那群戰死的人。


    「」


    妮妞心情變得很差。羨慕別人的死亡,還替對方高興,這是妮妞無法理解的情緒。她跑得更快了。


    「大家!請你們聽我說!」


    妮妞被旁邊這個暸亮的聲音給嚇到,停下了腳步。她發現有一個人在做很奇怪的事。這個人站在路旁,對著人來人往的民眾大聲呼喊。妮妞停下腳步,觀察他的舉動。


    「我希哈克=央莫,今天居然很不知羞恥地覺得訓練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我希哈克=央莫要為此進行最深的反省!」


    這位名叫希哈克的男子,開始用拳頭毆打自己的臉。妮妞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幕。


    「露魯塔無所畏懼!露魯塔絕不迷惘!露魯塔不逃不避、露魯塔永不沮喪!我要將露魯塔=庫沙庫納的存在銘記在心、徹頭徹尾地洗心革麵!」


    一名男子越過妮妞,走了過去。結果,他抓起希哈克的胸襟痛毆了他一頓。妮妞雖然想製止他,但這名痛毆希哈克的男子所擁有的肉體強化魔術遠比妮妞強悍。妮妞她無可奈何。


    「真的非常感謝你的毆打!這樣子我順利洗心革麵了!


    露魯塔無所畏懼!露魯塔絕不迷惘!露魯塔不逃不避、露魯塔永不沮喪!因此露魯塔永遠不敗!露魯塔是這世上最崇高的人!我會將這件事銘記在心,讓自己能夠從明天起為露魯塔勇敢的死去!」


    名叫希哈克的男子又開始大叫了起來。是被人強迫的嗎?還是說這是自發性的行為?但無論如何,妮妞就隻覺得毛骨悚然而已。


    不能繼續在浪費時間在這裏,妮妞隨即離開了現場。


    生平第一次看到的王都種種景象,讓妮妞感到惶恐不安。這裏有問題。不是個正常人類能夠生活下去的地方。我不能待在這種地方太久。要快點找到那名少年才行。


    不知不覺中,原本不斷響起於腦海裏的遠方慟哭停止了。不是他死了,隻是單純妮妞感應不到而已。不久之後大概可以再次感應到了吧。畢竟已經知道地點了。用不著焦急。


    更要緊的是要小心點,別碰上那群人了。那群人的所做所為,妮妞是從聽了自己歌的人那裏得知的。


    要是遇上那些人,事情就麻煩了。


    妮妞奔跑時都盡可能隱藏起身形,不知不覺中她遠離了大馬路,來到了小巷子。可是,這反而惹事上身了。


    「噫、咿咿咿!」


    小巷子的另一頭傳來了慘叫聲。妮妞心想,不會吧?接著馬上停下腳步,她知道自己一定換一條路走。不過已經太遲了。


    小巷子的另一頭有幾名男子。除了一個人之外,其它人全都身穿黑色長袍。而沒穿的那一個人則是全裸。


    身穿黑色長袍的男子們,轉頭朝妮妞這一邊看了過來。


    (督戰部隊!)


    遇上最麻煩的對象,妮妞不禁害怕了起來。黑色長袍的男子們凝視著妮妞的身形。


    (要想辦法通過這裏才行)


    妮妞想要故意無視他們通過這裏,不過反而顯得很不自然。


    「那邊那個女的,給我過來這裏。」


    一名長袍男子開口了。妮妞不敢用跑的逃走。她隻好依對方所言,走到他們那邊去。


    督戰部隊。妮妞至今一直避開王都的原因就是他們。他們是烏艾奇沙爾親自選拔組織而成,直屬於梅利奧托國王的部隊。


    這部隊以居住在王都的戰士為主,他們負責監視人民。其任務,就是製裁那些不相信露魯塔的人,或害怕為露魯塔而死的人。他們認為光是擁有對露魯塔而言不必要的想法或感情,就構成了罪行。遇到他們,妮妞不可能活著離開。


    身穿黑色長袍的男子們身旁有一名全裸男子。他被人用木棍勒住喉嚨,氣絕身亡了。也許這就是妮妞十分鍾後的命運。


    「沒看過妳,報上妳的所屬、階級還有姓名。」


    「巴尼卡村的下級戰士,庫妮=拔茲。」


    村莊是真的存在,姓名則是亂報的。在這當下她隻能靠說謊來脫困。


    「為何在這裏?」


    「我收到召集命令來到王都。後來發現這消息的連絡上出了點差錯,現在正準備要回村子。」


    「不過我看妳剛剛好像是朝著王塔的方向前進。」


    「我想要在回去之前,看看露魯塔所居住的王塔,以勉勵自己奮發向上。」


    妮妞本來就不是一名很會講話的人,不過她還是努力組織著一言語。要是她在這裏支支吾吾,露出可疑行徑的話,那一切就完了。


    「為何要蓋著鬥篷?翻開給我看看。」


    「」


    妮妞心想著完了,一麵取下鬥篷。不過,對方的反應很冷淡。


    「原來是天生的能力者。妳的發色是精神知覺係的吧。真是不中用的能力。


    算了,滾吧。」


    妮妞一陣心安,差點就站不穩腳。還好他們不知道歌人的特征。妮妞掉頭準備從他們麵前離開。然而就在此時,她身後卻響起了一個聲音。


    「這隻爛蟲已經死了嗎?將他千刀萬剮,以仿效尤。抬過去。」


    剛剛一直盤查妮妞的男子,對著部下下了命令。


    爛蟲。這兩個字牽動了妮妞。可能是妮妞剛跳脫恐懼的枷鎖而太大意了,她停下了腳步,還轉身向後。


    「那個人,為什麽會被殺死?」


    對男子開口的那一瞬間,妮妞就後悔莫及了。我問這個做什麽?好不容易才死裏逃生,我還特地回頭跟他們說話做什麽?


    「這隻爛蟲,居然胡說些什麽終章猛獸很恐怖。這些事光在心裏想想都是罪了,何況他還講了出來。死有餘辜,當然要殺了。」


    妮妞心中湧起了一股怒意。不過就這種小事,為什麽非殺死他不可?隻要有夢過奧倫托拉呢喃,會害怕終章猛獸不是很正常的情緒嗎?


    「妳有什麽意見嗎?」


    「沒有,我怎麽會有意見。」


    「妳看起來好像想說些什麽?」


    「他被殺是應該的。弱者一律該死。要是幫不上露魯塔,就沒有活著的價值。我想說的,就隻有這些。」


    「是嗎?那就給我滾吧。」


    妮妞這次真的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跑著跑著,她心中湧起了一陣後悔。自己說了不該說出口的話。就算這些話自己不說的話,會被殺死也一樣。


    這太奇怪了。妮妞差點大叫出來。就算說是為了露魯塔;就算說是為了打倒終章猛獸、拯救世界,但為什麽非得為了這些原因就殺死那個人不可?為什麽自己一定要說這種謊?


    「你一直都待在這種地方對吧?」


    烏艾奇沙爾和那些侍奉露魯塔的戰士們都是這麽說的。


    露魯塔無所畏懼、露魯塔絕不迷惘。露魯塔永不喪氣、露魯塔永遠不敗。那麽,其它人也應當要如此。


    可是妮妞是這麽想的。露魯塔大概真的能夠永不迷惘、無所畏懼吧,因為他是救世主,因為他天生與眾不同。但並不是說所有人都能夠過著這種生活。許多人都因為沒辦法讓自己變得像露魯塔那麽強而痛苦不已。妮妞一路上遇過的人如此,而那位遠方慟哭的少年也是如此。


    妮妞第一次覺得自己很痛恨露魯塔;雖然她很清楚自己不該擁有這種情緒。


    妮妞一路跑到了王都的中央地區。她抬頭看了聳立的王塔一眼。接著,開始搜索這一帶。妮妞將感覺發揮到極限來尋找那名遠方慟哭的少年。過一陣子後,少年的感情又傳了過來。妮妞她不禁大叫了出來。


    「他在移動?為什麽?」


    妮妞感應到的少


    年位置,在她原本路途相反方向的王都郊區那一帶。剛剛他的確是在這附近沒錯。可是他為什麽要移動?妮妞的腦海裏掠過一個不好的念頭。


    他該不會在找自殺的地點吧?妮妞又狂奔了起來。


    她已經沒有時間去思考會不會遇到督戰部隊了。妮妞一麵在中央道路上拚命奔馳,一麵推開路上的行人。太陽西下,將天空渲染成一片朱紅。


    來到王都的郊區,行人也少了許多。扔置在這裏的,全都是些沒人住的房子。簡直就像是廢墟。這氣氛感覺不是很好。是個最適合自殺的地方。


    妮妞環顧四周,但還是沒發現到人影。應該是在這附近沒錯。是在其中一間廢屋裏嗎?還是說是在自己看不到的隱蔽之處?


    妮妞疾聲大呼。


    「不可以,你不可以自殺!」


    妮妞的聲音回蕩在靜悄悄的廢墟裏,沒人回應她。


    「再重新考慮一下!不要做自殺這種儍事!我來幫你了!我是來幫你的!」


    就在此時,有人回話了。聲音在妮妞預料之外的地方。


    「妳在跟誰說話?」


    在頭頂上。妮紐抬頭往上一看,一道令她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人影映入眼簾。


    火紅夕陽穿過了他那頭透明頭發,紅光照耀了少年那副身體。傳聞中的露魯塔=庫沙庫納就在眼前。


    可能是太過驚愕或是太過恐懼了,妮妞張大嘴巴佇立在原地。為什麽他會在這裏?他在這裏做什麽?妮妞的腦海裏浮現許多疑問。


    「回答我的問題。別浪費我寶貴的時間。」


    露魯塔降落到妮妞眼前,他的腳接觸到了地麵。


    「我在找人。應該就在這附近,是一個男孩子。」


    「我沒看到。妳打擾到我了,給我離開這裏。」


    「不過這附近一定」


    「這裏除了我以外沒有別人了,是妳搞錯了。」


    這怎麽可能?為什麽要說謊?辨識遙遠地點和視野不及之處的這種能力,露魯塔他應該擁有才對啊。那麽,他應該也知道那名遠方慟哭的少年在哪裏才對。


    該不會我慢了一步嗎?還是說,他被露魯塔殺死了?


    不、不對。要是這樣的話,露魯塔應該會說他已經死了。剛剛那位少年的心靈都還一直有傳過來,那他應該還活著才對。


    「我不是叫妳早點滾了,還是妳要讓我將妳轟走。」


    「請不要這樣。這樣不行的,有小孩子正想要自殺,一個比我還要小三、四歲的」


    就在此時,妮妞腦海裏浮現了一個疑問。露魯塔現在幾歲?說起來就算他是超越人類的存在,也還是有年齡的。


    「我不是說我沒看到了嗎?這裏沒那種人。別煩我。」


    緊接著,妮妞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不過,這想法太過荒謬了,所以她馬上就將這想法拋在腦後。


    可是,要是摒除掉腦袋裏的這個念頭,那現在這情況就會產生矛盾。


    「應該在這裏沒錯,除了你跟我之外,應該還有一個人在這裏。」


    「我不是說沒有了嗎?妳自己看看這附近,還有誰在這裏?」


    對,是沒有人。如果是這樣,那答案隻有一個。


    「露魯塔,您在這裏做什麽呢?」


    「妳很煩耶,這和妳沒關係。我不是說妳打擾到我了,快給我滾到別的地方去。」


    妮妞心想,這不可能。露魯塔無所畏懼、露魯塔絕不迷惘、露魯塔永不沮喪,露魯塔是一位超越人類範疇的大英雄,所有人都是這麽說的。沒有人懷疑過這件事,而且這不也是理所當然的嗎?


    不可能是這樣、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我在找一個小孩子。一個一直生活在這個城鎮的男孩子。沒有人肯幫助這孩子,他一直都是孤單一人。」


    聽到妮妞所說的話後,露魯塔表情變了。


    「妳在說什麽?這應該和我沒關係。」


    「那個孩子,一直苛責沒辦法變強的自己。他很怕終章猛獸;一直否定為此膽怯的自己。他一直希望自己變強,也覺得自己一定要變強才可以。最後,他對弱小的自己感到絕望,正打算要自殺。」


    聽到這些話,露魯塔整個表情都變了。他驚愕到瞪大眼睛,臉上甚至露出了驚恐的表情。妮妞看著這一幕,心想。


    啊、該不會


    接著,她隨即心想;果然是這樣嗎?


    「他在五年前失去了母親。對那孩子而言,這母親是他唯一可以依偎的人。不過,他的母親」


    「別說了!」


    雷擊在這一瞬間伴隨著激昂的情緒,從露魯塔的身體釋放了出來。妮妞一聲尖叫,跌坐在地上。雷擊並沒有擊中妮妞的身體,隻是燒焦了周遭土地。


    整個屁股著地的妮妞,臉上帶著畏懼的表情看著露魯塔。不過,妮妞看到露魯塔的臉之後,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為什麽妳會知道媽媽的事?」


    露魯塔臉上露出了驚恐的神情。無所畏懼,絕不迷惘的救世主;超越人類範疇,甚至準備打倒世界管理者的救世主臉上,露出了驚恐的神情。


    露魯塔=庫沙庫納對一名普通少女的話,感到驚恐不已。


    「原來就是您?」


    妮妞了解了一切。露魯塔無所畏懼、露魯塔絕不迷惘。露魯塔永不沮喪、露魯塔永遠不敗。這是一個所有人都知瞭、連常識都不如的事實。


    可是,究竟有誰證明過這是事實?有誰在何處證明過這個無所畏懼、絕不迷惘的身影,並不是演技?


    真不敢置信。然而,事實就在眼前。那位遠方慟哭的少年,原來就是露魯塔=庫沙庫納。


    「妳為什麽會知道?妳是誰?快說!不說的話我就殺了妳!」


    露魯塔靠了過來。妮妞很害怕,再這樣下去自己一定會被露魯塔殺死。


    「你在怕什麽呢?」


    「妳說我在怕誰在怕啊!」


    又一道雷擊落到了妮妞身旁,激起的火花讓她的皮膚焦掉了。


    妮妞腦中一片混亂。我該怎麽辦?為什麽露魯塔會變得這麽帶有攻擊性?


    「妳是誰說!」


    對了,自己一直在感應他的心。快想想,自己的話,應該會知道怎麽做才對。


    「我說,不過請你不要再發動雷擊了,我沒什麽好隱瞞的。」


    妮妞拿下鬥篷,解開頭發。讓紫紅瀏海曝露在露魯塔麵前。


    「我是歌人妮妞。如你所見,我擁有一個天生的魔法權利。這個瀏海的能力,讓我能夠感應他人的內心想法,特別是在傷痛和苦楚這方麵。


    我就是用這個能力感應到你的內心想法。」


    聽到妮妞這番話後,露魯塔停下了攻擊。妮妞用很慢的口吻繼續講了下去,以免刺激到露魯塔。


    「我感應到這附近有一名受不了痛苦、害怕到發抖的少年,所以才來這裏。而我在剛剛了解到那位少年,就是你。」


    妮妞回想起遠方慟哭少年的歎息,假如這是露魯塔的真實想法的話。


    「我是剛剛才知道的,所以請你放心,我沒有跟任何人講過你的事。」


    「妳沒跟任何人講過嗎?」


    露魯塔安心地呼了一口氣。看到露魯塔表情的那一瞬間,妮妞心中所有的疑問全都迎刃而解了。


    自己一路上感應到的遙遠慟哭少年心靈。人們所敘述的世界救世主露魯塔身形。以及眼前露魯塔惶恐的身影。這一切讓她拚湊出了一個輪廓。


    「妳沒騙我吧?妳沒跟任何人講過吧?」


    「沒有,我沒講過。」


    露魯塔其實是很怕終章猛獸的。


    他難以忍受弱小的自己。然而他卻不得不去飾演一個英雄。就算隻有外表而已、就算隻有言行舉止而已,他還是必須繼續飾演著救世主才行。


    妮妞了解為什麽露魯塔會怕自己。因為他害怕自己的演技會被看穿,因為他怕自己真正的想法會被別人識破。


    露魯塔的手伸向了妮妞。妮妞情急之下大叫了起來。


    「你、你不可以殺死我,我是來幫你的!」


    露魯塔目露凶光地瞪著妮妞。


    「妳在說什麽?既然妳知道了我的真正想法,我就不能留妳當活口。」


    就算我跟露魯塔說我不會跟任何人講,大概也沒用吧?露魯塔很怕有人揭發自己的真正想法。他認為不能夠讓別人知道自己實際上並不是一個完美戰士。


    「我一定要幫助你才行!在那之前請不要殺了我!」


    「幫我?妳說的話還真是奇怪。」


    露魯塔手指進出火花。可是,並沒有擊向妮妞。妮妞明白露魯塔他被自己這一句是來幫他的話打動內心了。


    這是當然的。因為他一直在尋求幫助。


    「妳搞錯了吧?我才是幫助別人的人。我是世界的救世主,所以我必須要幫助世上所有人才可以。妳居然說要幫我,這話反了吧。」


    「但你已經傷痕累累、精疲力盡了。」


    妮妞張開雙手。


    「你不用怕。我是來幫你的。沒事的,請你放心。」


    「別說了!妳到底在說什麽!」


    「你一直都是這麽想的對吧?一直希望有人、一直希望有個人來幫助自己。不用擔心。請過來我這裏。」


    露魯塔靠了過來;妮妞也靠了過去。她為了幫助露魯塔走了過去,但同時也覺得可能會被殺死而害怕不已。


    妮妞不自覺地閉上了雙眼。露魯塔會不會接受自己?她全心全意地祈求露魯塔接受自己。


    「」


    妮妞張開眼睛,看到露魯塔在自己眼前。她把手環繞到露魯塔身後,接著盡可能溫柔再溫柔地擁抱著他。妮妞安心地輕呼一聲。露魯塔他、接受自己了。


    「這是什麽?」


    「我正在擁抱你,為了幫你。」


    「幫助我嗎?妳要幫我?」


    「沒錯。」


    「幫我?」


    露魯塔說完這句後,就不再說話了。


    「你一定很痛苦吧?那你可以跟我說你很痛苦。隻要說出你的真話,就可以得到一些慰藉救助。沒關係的,你可以跟我說你很痛苦。」


    又過了一陣更漫長的沉默,接著露魯塔靜靜地編織起語言。


    「告訴我,我真的是、露魯塔嗎?」


    「什麽?」


    插圖104


    「露魯塔無所畏懼、露魯塔絕不迷惘、露魯塔永不沮喪、露魯塔永遠不敗。不是應該是這樣嗎?」


    「你」


    「告訴我,我真的是露魯塔嗎?如果我真的是露魯塔,為什麽我還會這麽痛苦?為什麽,我還會想要灰心喪氣?


    為什麽,我會這麽害怕?」


    妮妞回不了話,她就隻能靜靜地擁抱著露魯塔。


    「我打不贏終章猛獸。我很清楚的。每當我聽到奧倫托拉呢喃,我就知道我打不贏終章猛獸。我知道就算我吃再多本『書』,就算我得到七項追憶戰器,也絕對贏不了終章猛獸。


    救救我,求求妳、救救我!我好怕!我好怕終章猛獸!」


    妮妞聽著他的慟哭,同時心想。


    不管是自己,還是世上的任何人,都將希望托付在露魯塔身上。都覺得反正有露魯塔在,自己不需要怕終章猛獸。可是,那這樣露魯塔到底要將希望托付在誰身上?


    人們都將希望托付在露魯塔身上。然而,露魯塔他卻沒有人可以托付希望。


    自己居然會去想這麽傻的事。妮妞很後悔自己居然曾經很痛恨露魯塔。


    最痛苦的,明明就是露魯塔。


    「治愈歌人妮妞,在此為您獻上一曲。」


    說完,妮妞就唱起了歌。無聲之歌讓露魯塔聽到渾然忘我。露魯塔緊繃的身體整個鬆懈了下來。妮妞則一麵撐著他一麵坐了下來。她把露魯塔的頭抱在胸懷裏,繼續唱著歌。


    在這期間,露魯塔的內心傳了過來。妮妞知道了他那一路至今的痛苦殘酷人生。


    露魯塔從出生起就是救世主了,不由得他不變強。


    他要變得比任何人強,甚至要得比神還要強。


    在懂事以前,父親、母親、烏艾奇沙爾,還有那些侍奉露魯塔的戰士們就對露魯塔耳提麵命,要他為拯救世界而戰,而露魯塔就在這種環境下長大了。要是他打倒不了終章猛獸,大家都會死。為了大家,他非得變強不可。就算吃下『書』所得到的魔法權利會摧殘自己的身心,就算嚴苛的訓練會讓自己累到像一團爛泥,眾人還是不允許露魯塔做任何休息。不管是風吹,還是雨淋,露魯塔他完全沒休息過一天。


    他變強了。吃下『書』、強化力量後,露魯塔成了世界最強的戰士。可是,當奧倫托拉在他腦中耳語那必然的毀滅時,他就會驚恐、絕望到渾身顫抖不已。


    露魯塔在夢中,打倒了成千上萬的終章猛獸。可是,終章猛獸是無限的,就算露魯塔再怎麽強,他永遠也隻是個有限的存在。


    奧倫托拉在他腦中低聲呢喃了。對他說不管你得到多強大的力量都是沒用的;對他說以人類的力量是不可能打倒終章猛獸的。奧倫托拉為了讓露魯塔放棄戰鬥,一直讓他夢見這個夢。


    太過於絕望了,所以露魯塔哭著向母親求助。露魯塔畢竟還是個小孩子。母親的胸懷非常溫暖,露魯塔的身體很仰賴這股溫暖。這是他訓練很辛苦時,身體很疼痛時,唯一能夠依靠的存在。


    可是溫暖的母親,有一次卻很冷淡地推開他。


    你不可以這麽軟弱。隻要我這媽媽存在一天,你就會依偎媽媽。媽媽生下你,活到現在是為了讓你堅強地成長茁壯。我要完成這件事。


    露魯塔,殺了我。殺了我,殺了那個軟弱,會對我撒嬌的自己。


    這是為了拯救世界,也是自己心愛母親所說的話。所以露魯塔實踐了這件事。他將自己手指掐在母親脖子上。沒有使用雷擊或火擊。因為他想要用自己的手指來感受母親最後的體溫。要克服軟弱的自己,變強、我要變強。露魯塔心裏想著要變情,同時掐死了自己母親。


    這是露魯塔八歲時的事。


    克服了依偎母親的露魯塔,的確如母親所說地變強了。然而變強的代價,則是他失去了依偎的對象。


    「」


    這太慘不忍睹了。妮妞擁抱著他,同時心中也這樣想。


    露魯塔聽著妮妞的歌,正逐漸步入夢鄉。生平第一次得到的安心感,以及恐怖和絕望漸漸消失的快感。這些感覺帶著露魯塔進入夢鄉。他的眼皮緩緩地合上了。


    自己非得變強不可。自己言行舉止,都要是個大英雄不可。每個人都深信露魯塔是救世主。為了他們,露魯塔以無所畏懼、絕不迷惘來偽裝自己。


    沒有人懷疑露魯塔。


    要活得像露魯塔那樣!為了接近露魯塔自己一定要變強!所有人都過著這種相互激勵的生活。露魯塔根本不敢說出自己其實很怕終章猛獸。甚至還不能讓其它人看到自己會害怕的言行舉止。他隻好在外表上,過著一個完美無缺救世主的生活。


    有時,露魯塔也會覺得自己會不會真的是完美的救世主。但每當他有這念頭時,奧倫托拉就會在夢中對他低聲述說那是沒用的,接著終章猛獸就會撕裂他的身體。


    要是露魯塔深信自己就是完美的救世主,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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