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大沙漠的正中央,有一棟孤伶伶的石造劇院。極其簡樸且富有古風的劇院裏,有兩道身影。四周鴉雀無聲到會讓人響起耳鳴。在這座劇院中,風吹聲、鳥語聲,甚至是蟲爬聲都聽不見。


    一九二七年一月十二日,第二次世界末日當日。


    克裏歐=東尼斯此時正在假想內髒正中央,與露魯塔=庫沙庫納對峙。


    「你能阻止我嗎?」


    克裏歐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麵對露魯塔那冰凍三尺般的笑容,他隻能沉默以對。


    露魯塔說過,這世界已經沒有人了,除了自己以外,所有人都已不複存在。


    換句話說,如今世界的命運全托付在克裏歐一人身上。要是這世上還存有拯救世界的可能性。那也隻剩克裏歐才辦得到了。他已經死了,死並不可怕,然而,肩負著世界命運的重擔,讓克裏歐開不了口。


    要是某一天突然成了肩負世界命運的英雄,相信任誰都會惶恐失措吧。再加上理應要拯救世界的克裏歐,並沒有被付予任何力量。


    「講講話如何?沉默並不會帶來什麽。」


    露魯塔嘴角一揚,眼眸依舊落寞寡歡,隻有雙唇微微動了起來。


    「真拿你沒辦法,你還是老樣子沉默寡言。」


    意識到對方沒有響應,露魯塔微微地聳了聳肩。就連這個動作,克裏歐都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陣恐懼。


    克裏歐活著的時候,曾與擁有壓倒性力量的對手對峙過兩次,一位是哈繆絲=梅瑟塔;另一位是希葛爾=克魯凱薩。然而,雙方實在相差懸殊。


    光是對峙而已,他就能夠實際感受到,雙方不論是實力的強弱還是絕望的程度,都根本無法比擬。克裏歐臉上緩緩冒出冷汗,雙腳不住地微微顫抖,心髒狂跳,呼吸困難。


    「那……我再問一次吧,這次你可要回答我啊。


    你能阻止我嗎?」


    露魯塔說著笑了起來。克裏歐一方麵承受著讓人暈眩的沉重壓力,一方麵忍著讓人想要大叫的恐怖,同時回答他:


    「我能。」


    「……為何?」


    克裏歐回答他時,目不轉晴地盯著露魯塔那雙回問自己的眼睛。


    「就是因為能阻止你,我才會在這裏;要是沒辦法阻止你,我就一無所有了。」


    克裏歐一說完,露魯塔隨即滿意地點了頭。


    「你說得一點也沒錯。很好,真不愧是克裏歐=東尼斯啊。」


    克裏歐不明白露魯塔在滿意什麽、又為何事而高興,他隻是不斷地看著露魯塔。


    「真想不到……我這次真的嚇了一跳。」


    露魯塔和克裏歐都沒留意到有個目光正盯著他們;沒有留意到這個除了他們以外,應該已經沒有任何人的世界上,居然還有人殘留下來。


    前邦特拉圖書館代理館長哈繆絲=梅瑟塔,正注視著在假想內髒劇院裏對峙互瞪的兩名少年。


    (克裏歐,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和你見麵呢……)


    在幾十分鍾前,她遭到露魯塔貫穿胸口而氣絕身亡,身體早已停止一切生命活動,不管用何種方法,她都不可能再次複活了。


    可是現在,哈繆絲卻盯著露魯塔和克裏歐。


    (雖然我也想跟你談談很多事情,不過很可惜,現在我不能夠悠哉地喝茶和你敘敘舊。)


    哈繆絲凝神觀察和克裏歐交談的露魯塔。那是一雙獵人要獵殺獵物的眼神,她沒有放過對方的一舉手一投足,一直伺機等待發動必殺一擊的機會。


    (畢竟……接下來我得殺了露魯塔=庫沙庫納才行。)


    哈繆絲第一次目睹露魯塔時,他渾身都充滿了強大的壓迫感。正因為哈繆絲曆經過無數戰役,所以才能感受到那股強橫無比的實力。


    可是,哈繆絲完全不認為自己會輸。因為,她本來就是為了打倒露魯塔而製造出來的。


    露魯塔並沒有發現哈繆絲被針貫穿的屍體上,發生了小小的異變。這變化十分的細微,要是沒人提起,想必沒有人會發現吧。更何況,他目前正在假想內髒裏和克裏歐對峙,要他去察覺實在太強人所難了。


    哈繆絲的發色產生了變化,變成一種不會反射任何光線、全無色彩與光澤的顏色;那是一種比烏鴉羽毛、黑曜石,甚至是無星無月的黑夜都還要深邃的闇黑色。黑發並不是罕見的發色,因此很難發現變化,可是隻要定睛一看,相信馬上就會發現自然界中絕不可能會有如此深邃的黑色。


    特殊發色,正是與生俱有特殊魔法權利的證明,而發色的轉變,代表著該能力的發動。


    哈繆絲=梅瑟塔與生俱來的魔法權利——被命名為「喂『書』」。


    這個能力,和透明發色者的吃『書』能力完全相反。


    能力發動的時刻,是在魔法權利持有者死亡之時。持有者能在一瞬間將靈魂轉變成『書』,而後,能強製將自己的『書』喂給任意一位吃『書』能力者,就隻是這樣一個沒什麽用處的魔法權利。


    這項能力的存在,是數百年前透過一群魔術理論研究者,以紙筆所證明出來的。然而縱使存在,也隻是個毫無用處的能力,既沒有能研究的對象,也沒有人實際使用過,最後成了一種隻有極少數研究者才知道的無用知識。


    現在已經確認的喂『書』能力者,就隻有哈繆絲一個人。不過,隻怕無數人終其一生,都不曉得自己有這個能力吧。


    哈繆絲借著這項能力來到假想內髒之中。如今,她正看著露魯塔。


    「我已經預測到了。」


    露魯塔說出這句話。不知為何,他的語氣很高興。


    「大概是絲柔吧。你深愛的常笑魔女絲柔=布亞克尼休。


    她以預知能力察知了這一天,並找出了阻止世界滅亡的方法,將它托付給你。我說得沒錯吧?


    雖然我不清楚她是在什麽時候預知到了什麽,又是怎麽告訴你的。」


    克裏歐搖搖頭。


    「沒那麽湊巧的事。」


    「你說什麽……」


    露魯塔一聲驚呼,想必是真的嚇了一跳,畢竟他沒有任何理由要裝出虛偽的表情給克裏歐看。


    露魯塔訝異地注視著克裏歐。


    「真不敢相信,我看你自信滿滿的,還以為一定有什麽把握。」


    「我……自信滿滿?」


    「是啊,你真了不起。在我記憶當中,沒有人麵對我時能像你這樣保持鎮靜。


    站在我麵前的人,不管是誰都會驚惶失措、開始逃跑;不然就是強作鎮靜、虛張聲勢。


    雖然你似乎多少有點害怕,不過已經算非常冷靜了。」


    這叫多少有點嗎?克裏歐壓抑著狂跳不已的心髒如此心想。


    「你果然了不起。隻有你!隻有你能阻止我,隻有你能夠拯救世界。」


    為什麽你要鼓勵我?克裏歐的疑問藏在內心深處,並沒有化作言語。他無法理解露魯塔,就連露魯塔的笑容底下有何含意,他也理不出半點頭緒。


    「……好,那你要怎麽辦?」


    露魯塔問道。克裏歐自知非講些什麽不可,於是拚命思考。


    「……我有件事想問你。」


    露魯塔擺出盡管問的模樣點點頭。


    「你等我……是為了什麽?」


    克裏歐直接將最先浮現在腦海裏的疑問說出口。露魯塔露出仿佛挨了記悶棍的神情,伸手抵著嘴角思考了一陣子。


    「你問了件很神奇的事,那麽……」


    露魯塔低下頭自言自語。


    「仔細想想,我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做什麽,或者是什麽都不想做……」


    我該不會


    問了一件不該問的事吧?克裏歐膽顫心驚地等待回答,可是露魯塔很明確地表示他是在等自己。為了見自己,他排除了妨礙者,還廷緩了毀滅世界,應該不會沒理由才對。


    「我很想見你。如果理由就隻是這樣,你會滿意嗎?」


    露魯塔抬起頭開口了,語氣輕鬆到就像是突然去拜訪久未聯絡的朋友。克裏歐心想:但……為什麽是我?世界上有這麽多人,為何選上我?


    「為什麽……是我?」


    露魯塔聳聳肩,一陣苦笑。


    「你淨問些我很難回答的問題,但無所謂,我奉陪。」


    原本坐著的露魯塔站了起來,走近克裏歐。他的目光攫住了克裏歐的視線,並且把臉湊了過去。克裏歐看到露魯塔的身高與自己相差無幾,一股意外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我說克裏歐啊……是你的話,應該能夠了解吧?」


    「了……了解什麽?」


    露魯塔笑了出來。


    「我的心情。」


    哈繆絲聚精會神地注視著露魯塔和克裏歐,始終屏氣匿跡。


    (露魯塔……沒有發現呢。再怎麽說,我也不能在這種地方搞砸。)


    雖然哈繆絲正在觀望露魯塔,但她的身影並沒有在假想內髒裏,雖不存在形貌,但依然保有她的視覺和聽覺。


    她很巧妙地控製喂『書』能力。哈繆絲在靈魂被啃蝕殆盡的前一刻,停止繼續發動能力,如此一來,她的身形就不會出現在假想內髒中,而露魯塔也無法發現她的存在。哈繆絲很清楚這件事。


    從靈魂開始被啃蝕,直到啃蝕殆盡為止,是能夠從第三者的角度來觀察假想內藏內部的時間,哈繆絲當然對自己能力的用法相當熟稔。


    (……還是沒有破綻啊。要是現在現身,一定會被幹掉吧。)


    哈繆絲在等待,等待露魯塔出現一瞬間破綻的機會。要是沒這機會,她根本不用戰鬥就會當場被殺,兩人之間的實力差距就是這麽大。


    然而,哈繆絲也擁有在一瞬間打倒露魯塔的辦法,畢竟她是一個為了殺死露魯塔而誕生的道具。


    「你的……心情?」


    克裏歐退了一步,露魯塔沒有追上去。他一直站在原地。


    「對,你的話應該了解才對,而且也隻有你能了解。」


    露魯塔冷冷地微笑起來。


    「愛是人生的一小部分。人類有日常生活要過,有友情、有家人、有工作、有夢想,還有自己本身的欲望,嘴裏卻說著,愛勝過一切,。當然,有時候也有人真的這麽覺得,可是,愛根本就不可能勝過一切。


    但是無所謂,因為那樣才正常。」


    看到露魯塔忽然大談起另人費解的人生大道理,克裏歐一陣困惑。


    「不過,隻有兩個人是例外。就是我,和你。」


    「……你是指……」


    「克裏歐,難道你沒想過嗎?要是你站在我的立場,又會怎麽做?」


    露魯塔對說不上話的克裏歐連連發問。


    「要是讓絲柔幸福的辦法,就隻有毀滅世界一途,你會怎麽做?」


    一說完,露魯塔就將目光從克裏歐身上移開,再次坐到劇院舞台上。聽到露魯塔的問題,克裏歐拚死去思索答案。


    要是自己站在露魯塔的立場……?我完全沒想過這件事。不對,或許我隻是盡力不去思考而已。


    隻要閉上雙眼,絲柔的容顏就會浮現在眼前。露魯塔的一番話,讓他想起了當時對抗希葛爾的決心,以及推斷出絲柔真正用意那瞬間的喜悅。


    如果,為了讓絲柔得到幸福,必須殺死更多人的話,相信自己一定會痛下殺手吧。


    如果,為了讓絲柔得到幸福,非殺了雷利亞、休耶。甚至是伊雅=米拉不可的話,相信自己一定已經痛下殺手了吧。雖然會煩惱、會痛苦,但還是會出手。


    而如果,絲柔身處於妮妞的立場,成了一座隻祈求毀滅的石像。化為了一個隻期盼滅亡之日的存在,自己究竟會怎麽做?


    克裏歐回不了話,答案早已出來了,但他根本無法認同。


    想必自己一定也會去毀滅世界吧,就如同露魯塔那樣。


    並不是自己憎恨這個世界;也不是想要毀滅世界。隻是,如果這就是絲柔的幸福,相信自己一定敢殺死任何人吧。


    「我說的沒錯吧?克裏歐。」


    露魯塔大概早就猜到克裏歐所導出的答案。他了解克裏歐會做出和自己相同的結論,所以才提出這個問題的。


    「克裏歐,你大概沒有自覺吧。你的本性偏惡。」


    「我的本性……偏惡?」


    「雖然不是原始之惡,但或許比這還要危險。邪惡本身並不會毀滅世界,不管是卡酋亞、希葛爾、還是哈繆絲。都絕對不可能毀滅世界。能夠毀滅世界的,隻有勝過一切的愛而已。」


    克裏歐受到一股衝擊,他至今從未對自己的本質做過任何思考,露魯塔指出這點後,克裏歐才首次發現到自我。


    「你和我……是一樣的,隻是身處的立場不一樣罷了。」


    克裏歐認同了露魯塔這句話。被奪去一切、做成人類爆彈的自己;被奪去一切、造就成英雄的露魯塔。雖然兩人的結果完全相反,但境遇卻相似到令人難以置信。


    「我是沒有引發奇跡的你;你則是引發奇跡的我。


    所以我才在等你,我想要見見另一個自己。


    你問過為何是你對吧。這就是那個問題的答案。」


    「……露魯塔,我……」


    「我啊,很希望有人能了解我的心情。接下來我就要毀滅世界了,但如果是你,應該能體會我此時的心情才對。除你之外,再也沒有別人了。」


    露魯塔溫和地對克裏歐微微一笑。克裏歐的額頭流滿冷汗、浸入眼瞼中,使他微微一痛。


    混亂、恐懼,以及其它種種情緒,在克裏歐心中不斷地來回奔馳。他不清楚自己這份心緒要安置於何處,就隻是佇立在原地。


    我得阻止世界滅亡才行,然而,我卻能體會露魯塔想要毀滅世界的心情。


    沉默又再次籠罩在兩人之間。


    (……到底會怎樣呢?)


    兩人的對話讓哈繆絲聽入神了,這是一場會讓聆聽者冷汗直流的對話。露魯塔是她生涯的宿敵,她對克裏歐則是懷著向往和尊敬交混的複雜情感。哈繆絲不可能不對這兩人的對話產生興趣。


    可是,現在不是哈繆絲默默聽著兩人對話的時候,因為從現在起,她必須抹殺露魯塔才行。


    就算克裏歐再怎麽厲害,也不可能說服露魯塔吧。然而如今露魯塔卻熱中於與克裏歐交談,隻要繼續這樣交談下去,說不定就會產生機會。隻要露魯塔所有意識都能夠集中在克裏歐身上,他對周圍的注意力就會消失。隻要短短一瞬間就夠了,隻要有那一瞬間,自己就能幹掉露魯塔。


    一瞬間——哈繆絲就是為了這一瞬間被製造出來、活了過來。她咽了咽口水,不斷等待那一瞬間。忽然,她腦海裏浮現了還活著時的回憶。


    那時,他們正與神溺教團激戰中。哈繆絲命令武裝司書見習生洛蘿緹去幫助吃『書』怪物劄托,而洛蘿緹照著哈繆絲的如意算盤,成功讓取代劄托的艾恩立凱脫離了神溺教團。


    「所以,艾恩立凱,我希望你詳細地告訴我。」


    哈繆絲此時正在圖書館建地內的一處偏僻俘虜收容所,艾恩立凱則在牢獄之中。這時的艾恩立凱,尚未被認可為武裝司書的同伴,因此還不能夠將他從牢獄中放出來。


    「艾恩立凱,你占據了劄托的身體對吧?可是,你那身體本來的擁有者,到底變成了


    什麽狀態?劄托=隆多弘的靈魂死了嗎?還是沒死?」


    哈繆絲的目的並不是要讓艾恩立凱成為夥伴,也不是要和艾恩立凱交手,而是要收集有關吃『書』能力的情報。當然在這之前,她已經徹底調查過吃『書』能力者了,但是,她還是想要當麵聽聽對方實際說出來的感想。


    「我認為應該是死了。我狠狠痛打他一頓,他之後就沒出來了……」


    在哈繆絲身旁的洛蘿緹說道。


    「抱歉,我沒有問洛蘿緹妳的意見。我想聽艾恩立凱確確實實地告訴我。」


    艾恩立凱開口了。


    「劄托=隆多弘的靈魂還活著。」


    「……呃?」


    洛蘿緹一聲驚訝。


    「劄托=隆多弘的靈魂還在假想內髒裏。他隻是被卡亞斯和一個叫路易蒙=曼哈頓的男人扣住,沒辦法來到外麵而已。」


    「原來是這樣子啊,所以劄托並不是死了嗎?」


    哈繆絲裝成不經意的樣子,開口詢問問題的核心。


    「那……艾恩立凱,要是殺了劄托的靈魂,會怎麽樣呢?」


    艾恩立凱思考了一會兒後回答:


    「……我肯定也會死,應該會變成一具沒有主人的死屍。」


    「為什麽?」


    「因為維持假想內髒這個能力的人。是劄托。劄托死的話,假想內髒也會跟著消失,在假想內髒裏的我也會死。所以,為了讓我自己繼續活下去,我也得讓劄托的靈魂活著才行。」


    「……原來如此。」


    哈繆絲統整要點。


    「換句話說,是這樣子對吧。


    隻要在假想內髒中殺死吃『書』能力者的靈魂,假想內髒裏的靈魂就會全部消滅。


    要殺死吃『書』能力者,隻要殺死在假想內髒中的靈魂就行了。


    這樣沒錯吧?艾恩立凱。」


    一說到這裏,牢獄中的艾恩立凱和身旁的洛蘿緹都歪起了脖子。


    「怎麽了嗎,代理館長?」


    哈繆絲輪流看著兩人的臉,冒了一身冷汗。


    「唉呀?你們是怎麽了?」


    「……為什麽要執著於吃『書』能力到這種地步?」


    這麽問好像太過明顯了,哈繆絲自我反省。不過這兩人並不知道露魯塔的存在,也不知道自己正準備要殺死露魯塔,相信不會釀成重大的秘密外泄。


    「隻是很難不去在意而已啦。不管怎麽說,劄托都是個強敵嘛。」


    哈繆絲無視臉上浮現怪異表情的兩人,徑自結束了這話題。


    哈繆絲有一個憂慮。


    她擔心打倒露魯塔後,會有某個人來占據他的身體和力量,如果變成這樣,就隻是換了世界統治者的腦袋,沒有任何意義,但是就艾恩立凱的話聽來,這件事理論上是不可能發生的。


    他說的這些話,應該可以相信吧。


    那麽哈繆絲該做的事,就是在假想內髒內打倒露魯塔,這樣就行了。


    「我……」


    克裏歐拚命組織起一字一語,用理性克製差點說出「我可以了解你」的衝動。他並不是為了了解露魯塔才來這裏的,而是來阻止他的,要是將「我可以了解你」這句話說出口,他就再也無法阻止露魯塔了。


    「我和你不一樣,就算這是絲柔的冀望,我也不會毀滅世界。」


    說完的瞬間,整個空氣為之一變,四周圍籠罩著失望,以及凍結空氣般的殺意。明明身體完全沒有任何動作,連表情都沒有改變,空氣卻整個凍結了。克裏歐了解到這才是直正的露魯塔。


    「……搞什麽啊。」


    之前露魯塔真的很厚待自己,可是接下來就不同了,克裏歐必須忍住和剛才完全無法比擬的恐怖和沉重的壓力才行。要是忍不住,就救不了這個世界。


    「連你也和我不一樣嗎?」


    露魯塔一臉落寞地說了。


    「……是我錯估了嗎?算了,誰叫我一向沒有看人的眼光。」


    露魯塔表現得漠不關心。至今露魯塔都將克裏歐視為自己一體兩麵的存在,一旦了解事實並非如此,克裏歐根本就和小蟲子沒兩樣。


    要說些什麽才行,一定要說些讓露魯塔感興趣的話。


    「露魯塔,你仔細想想……」


    「想什麽?我可是無止盡地一想再想過了。」


    露魯塔冷冷地回答,克裏歐則是高聲回應:


    「就算你毀滅了世界。妮妞也不會因此得到幸福的!」


    露魯塔拾起臉瞪著克裏歐,光是如此,克裏歐的心髒就差點停了下來。所謂毫無救贖的破滅,指的就是這種眼神。


    「……你說什麽?」


    「她不會感到幸福的,就算你毀了世界。妮妞也不會幸福!」


    露魯塔沒有回答,僅將那連鮮血都會為之凍結的目光指向克裏歐,即使如此,克裏歐還是用自己那張不按思緒開口的嘴巴,竭力繼續說了下去:


    「露魯塔,你真的有在為她在著想嗎?


    所謂的毀滅世界,不就代表不管是你還是妮妞都會死嗎?你現在正想讓你深愛的人走上死路,我認為……毀滅根本不可能會是幸福的。」


    「閉嘴。」


    克裏歐腳底頓時發生一個小爆炸,大概是露魯塔的怒意在無意識間炸裂了吧。克裏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你是白癡嗎?你看過我的記憶了吧?應該也很清楚妮妞的事吧?少在那裏說大話。」


    「可是……」


    露魯塔根本不聽克裏歐的勸阻。


    「妮妞希望毀滅,她隻盼望著毀滅,為什麽你會覺得幫她達成這唯一的願望不是幸福?


    隻有毀滅才是幸福,隻有毀滅一切,才是能夠讓她幸福的方法。」


    「但你一直都在找其它方法不是嗎?」


    「那是過去的事了,現在我已經明白用那些方法無法讓妮妞得到幸福。不管是武裝司書還是神溺教團,都已經無所謂了。」


    「但、但是……!」


    克裏歐大叫之後就說不上話了。他從沒想過無法完整表達意思的自己、無法好好把話講出來的自己,竟是如此地難堪。


    「但是什麽?」


    「那樣就是幸福嗎?就算消滅所有人,不留下任何事物,包括自己……這些都是她的願望的話……那也不會是幸福!」


    這番話是克裏歐絞盡腦汁說出來的,然而他痛切地明白這些並沒有傳到露魯塔的心中,因為露魯塔又低下頭了。


    「……你懂什麽,你憑什麽說你懂人類的幸福!」


    「露魯塔……」


    「……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露魯塔垂頭喪氣地喃喃自語,就在這瞬間,克裏歐胸口湧上一股有別於恐怖的痛楚。


    屏息潛伏起來的哈繆絲無法出聲發話,所以在心中不斷為克裏歐加油打氣。


    (很好,就是那樣子,克裏歐。)


    希望你再講久一點,希望你再繼續動搖露魯塔的心靈,隻要這樣下去一定會產生機會的。


    哈繆絲在露魯塔垂下頭的瞬間看到了一絲破綻,但她判斷這還不夠而放過了。


    哈繆絲死盯著露魯塔。隻要一丁點就行了,克裏歐,幫我製造破綻。要是沒有破綻,我就沒辦法放手一搏,現在一切全看你了。


    在哈繆絲的守望下,克裏歐開口了。


    「妮妞她……一直認為要是自己沒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就好了。」


    克裏歐對垂頭喪氣的露魯塔說話了。


    「她深信所有的一切都是沒有價值的,她對所有的事物都感到絕望,不管是未來、過去,還是現在。」


    克裏歐在開口的同時,心中也不禁猜想「露魯塔該不會沒聽到吧?」因為露魯塔完全沒有反應,站在露魯塔正前方的克裏歐,看不見此時他低著頭的表情。


    「要是你現在毀滅了世界,她就會抱著現在這種心情死去。可是,這樣子太悲哀了,這根本不會是幸福。


    能夠覺得出生在這世上真是太好了。活在這世上真是太好了,遇到你真是太好了,這才是幸福啊!不是嗎?露魯塔。」


    露魯塔沒有響應,克裏歐反而感到恐怖,他弄不清楚自己是說服成功還是失敗了。


    事實上,克裏歐的話毫無疑問地傳到了露魯塔心中。他所講的話全是肺腑之言,克裏歐深信露魯塔一定會了解自己,而不斷地講下去。


    「你不是也很清楚?毀滅根本不會帶來幸福,正因為清楚這一點,你才讓武裝司書和神溺教團收集幸福的『書』不是嗎?」


    露魯塔沒有回答。


    「現在還為時不晚,讓世界上的所有人醒來,將一切恢複原狀,然後再去收集幸福的『書』給妮妞、再去尋找讓妮妞幸福的方法!


    露魯塔,這才是最好的方法!」


    克裏歐止住了話語,他自認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於是咽下唾液等待露魯塔的回答。


    「克裏歐。」


    露魯塔抬起頭對克裏歐一笑,看到那張笑臉,克裏歐在一瞬間安心下來。但在下一秒,他整個背脊就涼了起來,露魯塔的指尖指著克裏歐的胸口。


    「滿足了嗎?你的廢話這樣就結束了嗎?」


    露魯塔的指尖迸出火花,大概是想要施放雷擊。


    「我很氣我自己,為什麽我會想要見你這種人。」


    「……露魯塔。」


    克裏歐往後退,不過他根本沒有逃跑的方法。克裏歐在恐懼之中,確定自己失敗了,接下來世界就要滅亡了。


    「你是白癡嗎?無可救藥的傻瓜?隻要毀滅世界妮妞就會幸福啊,為什麽你不了解這麽理所當然的事呢?」


    克裏歐想要退一步,但是失敗了,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真可惜,我還以為我們可以相知相惜。」


    指尖放出了雷電。


    但就在這瞬間……


    「!」


    哈繆絲=梅瑟塔突然介入兩人之間。


    哈繆絲=悔瑟塔是馬奇亞=德基希亞特製造出來的道具,功能隻有一個。就是殺死露魯塔。


    但是究竟要怎麽做才能殺死露魯塔?露魯塔的力量已到達人類的究極境界,不管是刀劍、火炎、槍炮、爆轟,甚至連時間都殺不死露魯塔。


    唯一的可能性,就隻有在假想內髒裏而已。可是就算在這裏,露魯塔的力量還是絕對強大的,哈繆絲是一名實力堅強的戰士,但她的投石器在露魯塔眼前也隻是如同兒戲。


    靠力量是殺不死露魯塔的,要殺死露魯塔,需要驚天動地的構想。


    需要一種凡人想不出的策略;一種就算有人想到了,實現可能性幾乎等於零的策略;一種向他人提起,會被說這已經不是愚蠢,而是瘋狂行徑的策略。


    若非如此,則殺不死露魯塔。


    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


    哈繆絲現身於假想內髒之中,露魯塔認出來者,兩人距離不到五公尺,在露魯塔明白到事態異常的剎那,哈繆絲已經朝著他撲了過去。


    哈繆絲確信沒問題,露魯塔就這樣指著克裏歐停下動作。哈繆絲突然出現所帶來的驚愕,與克裏歐的喊話所產生的迷茫,有了以上這兩項要素,便已足夠讓露魯塔產生破綻。


    哈繆絲踏出一步逼近露魯塔。


    「發!」


    怎麽回事!?——露魯塔這句話還沒能說出口就化為雲煙。此時,哈繆絲早已完成與露魯塔的接觸,她的手摟住了露魯塔的雙肩。


    露魯塔是世界最強的戰士,隻要察覺到危機,身體就會無關意誌地自行動起來。


    假如哈繆絲在此時揮動投石器,相信露魯塔已經作出反應了吧。隻要讓露魯塔看到攻擊動作,不管是握緊拳頭還是連續踢擊,相信他都會上前迎擊。然而,哈繆絲就隻是抓著露魯塔而已,那動作絕不是要攻擊;正因為不是攻擊動作,所以露魯塔才沒能反應過來。


    哈繆絲以身體壓倒坐在地上的露魯塔。


    接著,她強行往露魯塔的唇吻了上去。


    「這是……!?」


    克裏歐隻能輕聲說出這句話。他的眼睛甚至看不出發生了什麽事。克裏歐說服露魯塔失敗,世界滅亡與克裏歐死亡已成無法避免之事,然而就在下一瞬間,突然出現一道人影撲向露魯塔,緊接著就抱住露魯塔、吻了上去,他根本完全無法理解狀況。


    克裏歐認出抱住露魯塔的人是哈繆絲,這讓他更混亂了。


    「……是哈繆絲嗎?」


    沒有回應,克裏歐隻微微聽到哈繆絲的舌附到露魯塔唇上的聲音。露魯塔也因為過度震驚,整個人僵在原地,在場所有人全都停下動作。


    約莫三秒後,有兩個人展開行動,被壓在地上的露魯塔往哈繆絲的腹部一刺。哈繆絲被擊飛約五公尺後,降落在舞台上。


    「哈繆絲=梅瑟塔,為什麽……妳會在這裏……」


    露魯塔用手抹著嘴角說話了。


    「……嗬嗬,你的嘴唇還真軟呢。」


    哈繆絲用手背擦了擦嘴,口紅因此抹上臉頰,劃出一道紅線。


    「為什麽妳會在這裏……妳到底做了什麽?」


    露魯塔開口問道,哈繆絲則露出一個陰森的笑容。克裏歐什麽都辦不到,就隻是盯著兩人。


    「回答我!妳到底做了什麽……」


    「你真的不懂……我是來做什麽的嗎?」


    「妳說什麽……?」


    突然之間,異變發生了,露魯塔體內仿佛有某種東西爆炸似地,整個人激烈地痙攣起來。


    「嘎……!!」


    露魯塔掐住喉嚨,發出吐出胃液的聲音。他痛苦得不斷咳嗽,身體開始激烈地顫抖,克裏歐想要幫他,但手伸到一半就打消念頭了。


    「這、這是……怎、怎麽回事——!」


    露魯塔雙膝著地、想要嘔吐,然而卻沒有任何東西由腹部吐出來,隻有飛濺出幾滴唾液而已。


    「當然是來殺你的呀。」


    哈繆絲滿臉笑容,她欣喜若狂到身體止不住顫抖。


    「哈繆絲嗎?這是怎麽一回事!」


    克裏歐放聲詢問,哈繆絲回過頭,露出一個令人驚豔的微笑。


    「幹得好,克裏歐,太完美了。」


    露魯塔瞪著一臉狼狽的克衛歐。


    「妳對露魯塔做了什麽?哈繆絲。」


    「你剛剛應該有聽到吧?不然……難道你看了還不明白嗎?」


    哈繆絲是來殺露魯塔的,而她也順利成功了,這個克裏歐自然清楚。可是,剛剛的吻是怎麽回事!?


    「很簡單嘛,這在曆史上已經重複無數次了。


    暴君的末路啊,一般來說不是都已經注定了嗎?」


    「妳想……說什麽?」


    「遭到部下背叛、毒殺,這就是愚蠢的暴君命中注定的末路喔。」


    毒殺——這兩個字令人無法理解。露魯塔將死……真讓人難以產生現實感。強大至極的存在將死。這有可能發生嗎?在克裏歐思索著這件事之時,倒在地上的露魯塔仰起了臉。


    「……馬奇亞=德基希亞特嗎……」


    他瞪著哈繆絲說出這個名字。


    「你答對囉~~」


    哈繆絲擺出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回答露魯塔,露魯塔的目光則刺


    向了克裏歐。


    「原來……是這麽回事啊、克裏歐……」


    露魯塔瞪著克裏歐。


    「我可完全……被你騙倒了,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啊!」


    露魯塔緩緩站了起來,克裏歐也逐漸了解到目前的情況——他被哈繆絲利用了,想必從露魯塔的角度來看,自己隻是來讓他卸下心防的吧。


    「我要……殺了你們!」


    露魯塔大叫一聲,同一時間,哈繆絲抓住了克裏歐的腰帶。克裏歐被哈繆絲輕輕鬆鬆地一把抓起,然後丟了出去。整個人隨著慘叫聲飛舞在半空中。


    「礙事!」


    克裏歐聽到哈繆絲大叫一聲。接著就被丟到劇院外頭、撞上砂地,不斷地翻滾。


    哈繆絲將礙事者扔走後,抽出腰間的投石器。露魯塔設下防壁,總算擋下那一瞬間所射出的礫彈。


    「那麽,接下來才是重頭戲囉。」


    露魯塔的心思已經不在克裏歐身上,敵人是眼前的哈繆絲,以及注入自己體內的毒。


    露魯塔以防壁彈開那些有如機關槍的礫彈。若是平常,這種對手他隻要一瞬間就能解決,然而現在他光要保護自己就焦頭爛額了。


    毒,一種未曾體驗過的攻擊。


    露魯塔被下毒過無數次,那些想要殺死露魯塔的人對他用過數以千計的毒,然而露魯塔持有能將任何毒都無效化的魔法權利,而且無關於是已知毒還是未知毒,因為隻要是毒,對露魯塔都是無效的。


    然而,哈繆絲的毒卻有效,魔法權利不知為何完全沒有動作。


    露魯塔一麵防禦礫彈,一麵竭盡心思分析現況。症狀為嘔吐感、痙攣,和一股仿佛有奇怪生物侵入體內的異物感。


    「嗚!」


    「先來一發!」


    防壁並沒有很完善,一顆礫彈掠過露魯塔耳畔,那不知多久未曾嚐過的肉體痛楚,使露魯塔皺起了臉。


    「那麽,我要繼續囉!」


    哈繆絲臉上浮現喜悅的表情。麵對本人露魯塔,妳居然露出那種表情……!這股屈辱令露魯塔咬牙切齒。


    「你還真蠢呢,露魯塔!你完全沒發現嗎?」


    露魯塔的雷擊被哈繆絲輕而易舉地閃開了。哈繆絲在劇院裏四處飛奔,同時不斷射出礫彈。


    「我待在你身邊,都超過十年了呢!」


    他太大意了。五十年前,露魯塔委托馬奇亞=德基希亞特殺死自己,這名字他早就快忘記了。


    在擊退伽克莉=可可多後,露魯塔原本以為自己與他的戰鬥已經結束,但他的『遺產』還有一人,而且就在露魯塔的身旁。


    露魯塔發動刺針的魔法權利,這是稍早殺死哈繆絲的能力,但這也被躲開了。他的攻擊無法順利鎖定目標。


    「這樣的話……!」


    他再次釋放刺針,這次打算要刺穿哈繆絲全身各處。


    然而……


    「……啊……唔、啊啊!」


    毒素阻撓了露魯塔的行動,全身仿佛都在震蕩波動。攻擊落空,哈繆絲逃到了劇院外頭,刺針隻是貫穿過席卷而起的沙塵。


    這感覺與其說是痛苦,不如說是強烈的異物感,有某種可怕的東西侵入身體最深處,一種分辨不出是要咳嗽還是嘔吐的感覺由腹部深處湧上。然而露魯塔很清楚,這不是隻要吐出來就可以解決的簡單事物。


    礫彈從劇院外飛了進來,露魯塔在自己和石像妮妞的周圍張開防壁,接著浮在半空中。


    「首先要冷靜下來。」


    露魯仿佛要安撫自己般說了這句話。腳底下,哈繆絲正奔馳在沙漠中,不斷射出礫彈。


    礫彈不值得一提,構成威脅的隻有毒而已。


    身體能動,意識很清楚,魔法也能夠使用,看來這不是那種會在一瞬間奪走自己生命的立即性毒素;喉嚨很痛,心髒跳動很異常,可是並沒有那種死亡逼近的感覺。


    再加上哈繆絲還要用投石器進行攻擊,代表光靠毒素的效力無法殺死自己,如此一來就有對策。


    露魯塔擁有至今所吃下、高達數萬本『書』的力量,隻要集結這些魔法權利,一定能夠找出解毒方法,現在隻差弄清楚毒素的真麵目。


    「……哼。」


    露魯塔笑了。這種時候還是要笑出來比較好,笑出來能讓自己從容一點,要是失去了內心的沉著,那才是正中哈繆絲下懷。


    看到露魯塔笑了出來,哈繆絲臉上浮現不安的神色。


    「總之先暫時到外麵吧……」


    露魯塔凝視位於天空彼端的『外麵』景致。總之隻要離開假想內髒,就用不著承受哈繆絲的攻擊。雖然不清楚毒素的真麵目令人不安,但一直待在裏頭情況並不會改善。


    露魯塔飛向天際。隻要越過天空,就可以來到外麵的世界,然而,他卻被一股不可視的力量擋下。那感覺與其說是被人用力量推回,不如說是越接近外頭,力量越是逐漸流失。


    露魯塔俯視著哈繆絲,她的表情正在告訴自己:我不會讓你逃走的。隻要哈繆絲待在假想內髒裏,自己大概就無法進出裏外。看來她也持有這種能力。


    「怎樣?嚇到啦?」


    哈繆絲刻意表現出勝卷在握的模樣。但這點程度的攻擊還在他的預料之內,因為那個馬奇亞所派來的刺客,不可能如此輕易地放過自己。


    「……喂喂,怎麽了呀?突然變那麽老實。過來呀!」


    粗淺的挑釁。沒有必要上她的當。


    「你不管我沒關係嗎?那我要殺了你喔。」


    露魯塔並沒有放在心上,他繼續思考毒素的真麵目。就在此時,他發現痛楚一點一滴地和緩了下來,雖然還有點反胃感,但不至於造成嘔吐。全身上下的異物感也在逐漸消失,身體似乎漸漸地適應異變。


    「……就這點程度嗎?」


    可能隻是這種毒特別了點,所以解毒速度才會比較慢吧?要是如此,那還真是掃興。馬奇亞=德基希亞特、哈繆絲=梅瑟塔,他們是隻有這點程度的對手嗎?


    雖然不知道她是怎麽來到假想內髒中的。但那點事根本無關緊要。


    「沒關係,露魯塔,我就殺了你。」


    腳下的哈繆絲看起來何其渺小,就在露魯塔無視那句話想要殺了她時,哈繆絲開口了:


    「我命令你解除防壁!」


    哈繆絲一麵說一麵射出礫彈。但怎麽可能說解除就解除,礫彈就隻是徒勞無功地遭到彈開、消失無蹤。


    本該如此……


    「咕……!」


    露魯塔的側腹部一陣激痛,礫彈陷入肋骨下方,不知何時防壁已經消失了。


    「還沒完呢,不可以閃開喔,給我乖乖待在原地。」


    哈繆絲更進一波的投石攻擊,從四麵八方襲向了露魯塔。


    露魯塔想要翻身回避。可是身體並沒有動作。礫彈彈無虛發,全數擊中露魯塔,他的背部、腹部,以及側腹部都噴出鮮血。


    「為何!?」


    這種程度的攻擊,他不可能閃不過,然而露魯塔卻像一個練習用的標靶承受了攻擊,明明沒有遭到拘束卻完全動彈不得。


    「什麽呀,這不是打中了嗎?嚇我一跳。看你一本正經,我還以為失敗了呢。」


    盡管傷勢靠著超回複能力在瞬間恢複,但他的震驚更甚於痛楚。


    哈繆絲的連續攻擊紛紛陷入身體,肉體破碎,鮮血四散。


    露魯塔往上飛升,想要逃離礫彈的射程範圍,此時身體終於動了。


    「唔啊!」


    然而卻發生了更不可能的事態。飛往上空的露魯塔,在下一秒便自行降落。


    別


    說是無法閃避,如今他竟然自動去承受攻擊。


    這就是毒素的效果嗎?不會致命的毒……這究竟是什麽?是讓人無法防禦的毒嗎?是讓人無法違抗命令的毒嗎?這種毒他聽都沒聽過。


    「可惡!」


    露魯塔朝哈繆絲放出火球,但火球擊中偏離目標很遠的地方。緊接著,他揮撒出近於絕對零度的冰霧,可是在接觸到哈繆絲前就消散了。接下來。他施放斬碎四周一切事物的不可視斬擊,然而,那遠遠淩駕修羅幕飛、本應將哈繆絲斬成碎片的力量,卻連發動都沒發動。


    「我不明白,這、這……」


    露魯塔第一次感覺到恐怖。他無法攻擊、無法防禦,一切簡直莫名其妙。礫彈如狂風暴雨傾注而至,露魯塔難堪地縮起身子,用雙手遮住頭。所有能力都沒有發動,不管是結界還是迎擊能力,礫彈全數直接命中露魯塔。


    「怎樣啊,露魯塔?」


    哈繆絲一麵揮舞著投石器一麵大叫。


    「差不多了吧——?」


    礫彈掠過頭部造成的衝擊,令露魯塔沒有聽到那句話中間的字。


    「妳說……什麽?」


    露魯塔回問。哈繆絲為了讓他聽清楚而放聲喊道:


    「你差不多該感到陶醉吧?」


    「……妳是指……什麽!」


    「就是即將被殺死這件事呀!」


    露魯塔察覺到從剛剛起,就一直有一股奇妙的不協調感,攻擊帶來的並不隻有痛楚,除了痛楚之外,還有一種自己無法理解、至今從未感受過的陶醉感。


    「再來……!」


    礫彈直接命中膝蓋,傳來一種骨頭龜裂的觸感,但隨著痛楚還湧上了另一種感覺。


    「接下來是背部!」


    礫彈打穿背部,一股衝擊貫穿了全身上下,不知為何那卻不是痛苦。


    「這樣感覺如何呀?」


    頭部噴出了鮮血,露魯塔卻有一種舒暢感。


    沒錯,每當他受到攻擊,就會感受到一股愉悅。一種很像是性交,卻遠超於性交的異常快感侵襲著露魯塔。


    露魯塔發現自己從不久前起,每當中她一次攻擊,就會發出一聲如娼婦般的嬌喘。


    「感覺如何呀,很舒服對吧?舒服到不行對吧!露魯塔!」


    這就是毒素所帶來的效果,哈繆絲所注入的,是將痛苦轉變為快感的毒。這沒道理,然而沒道理的事就在眼前,而現在,它正侵蝕著露魯塔的身體。


    更多的攻擊襲向露魯塔,露魯塔忍不住發出呻吟。不是慘叫聲,而是更為嬌甜的異常喘息。


    「啊哈哈哈!聲音不錯嘛!你用不著忍耐!來呀,再多叫幾聲來聽聽嘛!」


    堤防一旦決堤就恢複不了原狀,露魯塔無法完全忍住不叫出聲。


    「……荒謬!怎麽會有……這麽荒謬、的能力。」


    露魯塔的細語中,交雜著嬌甜的喘息。


    礫彈陷入體內,帶來非比尋常的快感,因為是快感,所以無法閃躲;因為是快感,所以不想閃躲,每中一次攻擊,就會渴求下一發礫彈;想要更強烈、更致命的攻擊。


    露魯塔吼叫了起來。


    「怎麽會有、這麽荒謬的能力!」


    回答他的,就隻有哈繆絲的縱聲大笑。露魯塔在笑聲的另一頭,聽見了馬奇亞=德基希亞特的笑聲。


    這幾分鍾,露魯塔不斷忍受哈繆絲的攻擊,雖然甜美的陶醉令意識越來越薄弱,但他仍拚命尋求毒素的真麵目。


    吃『書』能力會將靈魂的一切據為已有,所以哈繆絲的記憶也在假想內髒裏頭。從揮舞礫彈的哈繆絲身上飛出小光點,小光點不斷被露魯塔吸收進去。露魯塔要讀取哈繆絲的人生片段。


    「靈魂融合。」


    說出這句話的,是一名已經年過六十,白發蒼蒼、行將就木的老人。


    露魯塔了解到,這老人就是馬奇亞=德基希亞特。


    地點是昏暗魔法研究機構裏的一間房間。這裏除了馬奇亞還有另一個人。


    「……靈魂融合?」


    另一個人響應他,那是一名年幼的少女,露魯塔以這名少女的視點看著馬奇亞。少女就是年幼時的哈繆絲。


    「那是什麽?」


    哈繆絲麵露疑惑詢問,那聲音既柔弱又極其細微。


    「說得簡單點,就是將自己的靈魂混合至他人靈魂的能力。也可以說是將自己的部分靈魂給與別人的能力。這就是接下來我要妳學會的能力。」


    「嗯。」


    馬奇亞麵露笑容地繼續說:


    「我們成功解析出逝去石劍夜的構造了,而且也成功再現出拉斯哥爾=奧賽羅和司書天使融合時的魔術。所以要妳學會與老拉斯哥爾相同的能力。」


    「用那個能力會怎樣?」


    馬奇亞繼續講下去:


    「所謂的靈魂融合,就是變成同一個人。當然,妳給露魯塔的隻是靈魂的一部分,所以並不是完全變成同一個人。


    比如說,妳很喜歡裁縫對吧。假設將妳將喜歡裁縫的靈魂與露魯塔融合,這樣一來,露魯塔也會變得很喜歡裁縫;妳很討厭芹菜對吧。要是將討厭芹菜的靈魂與露魯塔融合,露魯塔也會變得很討厭芹菜。」


    「就這樣……?」


    「就這樣,妳要用與生俱來的喂『書』能力,前進到露魯塔的假想內髒。接著,用我已經讓渡給妳,那個堵住假想內髒出入口的能力拘束露魯塔。


    最後,妳要親吻露魯塔,然後讓靈魂的一部分與露魯塔融合。


    這就是我要妳做的事。」


    「……我不懂,爸爸,這樣可以打倒露魯塔嗎?」


    馬奇亞露出一個宛若在冷笑,又仿佛在憐惜的奇妙笑容說了:


    「對,這樣就可以打倒他。」


    「為……何?」


    露魯塔喃喃自問。他理解靈魂融合這個計策了,也明白哈繆絲為何會出現在假想內髒,為何要吻自己。


    但,為何這樣就能打倒自己。靈魂融合?喜歡上裁縫?變得很討厭芹菜?這種層次的瑣事,會讓人陷入這種異常的狀況嗎?


    眼下礫彈仍舊如狂風暴雨傾注在露魯塔身上,每承受一次攻擊,露魯塔就會發出一聲愉悅的歡聲。這不是戰鬥,是淩辱。


    「我說……你還不明白呀?腦筋真差呢。」


    哈繆絲以無言以對的模樣笑了出來。露魯塔頓時湧上一股怒意,渾身散發殺意、不停顫抖,但縱使如此,他仍舊動彈不得。


    馬奇亞究竟讓哈繆絲做了什麽?自己止在主動送死,要怎麽做才能達到這種效果?


    就在此時,他腦中閃過一道靈光。


    「唉呀,終於發現了?」


    自己對承受攻擊感到很愉悅。靈魂融合。哈繆絲=梅瑟塔。這些零散的碎片,在露魯塔腦中逐漸整合出一個雛型。


    自己和哈繆絲融合了:和那個人格障礙者·哈繆絲=梅瑟塔融合了。


    早在武裝司書與神溺教團開戰的十年前,哈繆絲就知道卡酋亞在密謀叛亂,然而她卻特意不告訴任何人。


    露魯塔在地底聽了哈繆絲的解釋,並推斷出她真正的意圖。


    目的有兩個。一是神溺教團會殺死哈繆絲;二是哈繆絲的背叛會遭到某人揭穿,武裝司書會殺死哈繆絲。露魯塔覺得很奇妙,這背叛對哈繆絲而言,並不會帶來任何利益。


    十年後,在與神溺教團的戰鬥中。哈繆絲總是將自己置身於死地。


    而在希葛爾之戰中。她要是邊逃邊等待馬特阿拉斯特的救援,之後再兩人連手作戰,應該能夠很輕易地打敗希葛爾才對,可是哈繆絲卻選擇了一對一的


    戰局。


    在怪物劄托事件,哈繆絲肯定很期待艾恩立凱與自己為敵,因為她確定艾恩立凱是個在劄托之上的強敵。


    對摩卡尼亞之戰、沃肯叛亂,以及最終決戰·蒼淵咒病大亂。


    哈繆絲並不是很好戰,而是想要在戰鬥中尋死。露魯塔隻能這樣認為,現在,這樣的哈繆絲和自己融合了。


    露魯塔理解一切了,包括馬奇亞的企圖,以及哈繆絲植入自己體內的毒素真麵目。露魯塔在理解的同時也驚愕不已,雖然了解,他仍舊覺得沒有道理。


    哈繆絲給予露魯塔的。是想要被殺死的欲望,一種會將遭受攻擊、蹂躪、殺害全都化作快樂的異常願望,也許應當取名為「尋死機製」吧。


    哈繆絲借著喂『書』能力來到假想內髒,再以靈魂融合,將「尋死機製」這個毒素注入至露魯塔身心,接著殺死身陷「尋死機製」囹圄的露魯塔——這就是馬奇亞所想的抹殺露魯塔的手段。


    「這怎麽可能……嗯!」


    露魯塔不由得呻吟出來。因為想要被殺死,所以無法防禦;因為想要敗給對方,所以無法攻擊,內心想輸的人不管擁有什麽樣的力量,都一定會輸。


    隻要能讓對方主動想敗給別人,當然就能夠打倒任何強敵。


    多麽驚人的構想!不是要殺了對手,而是讓要對手主動希望死在別人手下。


    這種攻擊不可能存在。不可能存在的攻擊,不可能有防禦的手段。


    露魯塔錯看馬奇亞了,因為他委托了一個最糟糕、而且也最厲害的對手來殺死自己。


    忽然間。哈繆絲停下攻勢,接著對露魯塔開口說話。她似乎了解到露魯塔已經發現馬奇亞的布局了。


    「我說……若照常理來思考,你覺得像我這種人會存在嗎?」


    哈繆絲笑了。


    「因為啊~~像我這種人,不是很異常嗎?以被殺為願、以敗給別人為樂,這種異常的人照理說不可能存在。」


    露魯塔一直不了解哈繆絲,雖然知道她很異常,但也隻以為她是個很享受生死交關那種驚險感的戰鬥狂,或是那種在被虐時會感到愉悅的精神錯亂者。然而,哈繆絲並不屬於這個領域。


    盼望敗北超越勝利。喜好殺意多於愛意,追求死亡更甚生存,一種快樂中樞構造完全逆轉的人格,將被殺此事本身視為人生目的。這根本太荒謬了,以生物學而論實在太荒謬了。


    「像我這種人怎麽可能存在,這根本不可能嘛。」


    為何會有這種人類存在?露魯塔雖然已經猜想到了,但他還是不問不快。


    「馬奇亞……」


    雖然隻有一絲絲,但他還是感到了恐懼。


    「馬奇亞對妳做了什麽……」


    「這不是廢話?」


    哈繆絲指著自己的頭。


    「馬奇亞改造了我呀!改造了我的腦袋,和我的靈魂!


    被殺才快樂、敗北才是心願!他把我改造成這種異常的人類!


    全都隻是為了殺你而已!」


    哈繆絲將指尖由自己的頭轉向露魯塔。


    「……你不也可以回顧嗎?回顧我的記憶。」


    哈繆絲笑容中懷著憎惡和悲痛回答露魯塔。


    「你就讀取看看我的靈魂被改造的那一天吧!我被改造成會對被殺和受傷感到快樂的怪物那一天!」


    哈繆絲的記憶傳給了露魯塔,露魯塔再次體驗到那一天所發生的事。


    時序是哈繆絲=梅瑟塔十二歲的春天。


    原本再過不久,她就可以被帶去外麵的世界了;再過不久,就可以被帶去那些叫動物園、百貨公司、電影院、學校的地方。隻要一切都結束了,她應該就能夠成為自由之身才對,正因為馬奇亞答應過這些,哈繆絲才在這裏生活,從未違抗過他說的任何一句話。


    「……嘎啊、啊嘰咿咿!」


    哈繆絲被拘束在鐵椅上,手腕、腳踝、膝蓋手肘,下腹部和胸口都被皮帶綁了起來,四肢末端全部瘀血,顏色變得跟石榴一樣。


    脖子和頭部則是用鐵製的拘束器牢牢地固定住。


    「還沒產生快樂反應,要繼續嗎?」


    哈繆絲身旁的男子這麽說道。滾燙的鐵針於是刺進了哈繆絲指甲中,聽到她的慘叫聲後,另一名男子開口:


    「不需要。再施術。」


    馬奇亞對哈繆絲說過,要改造她的靈魂,植上「尋死機製」。不明白意思的哈繆絲點了頭,她一直相信馬奇亞應該不會對自己做壞事。


    「魔法權利,發動!心魂外科施術,實行第二階段!」


    雖然她動彈不得,但仍保有意識,也很清楚周圍的人在做的事,看得到自己眼前的手術台上有什麽。


    是頭蓋骨的一部分,一個從眼眸上方水平切斷的半球形。


    哈繆絲感到驚恐不已。既然那東西會在那裏,就代表自己現在頭蓋骨被人割開,露出了腦部。


    被動了這種手術不可能還能活著,然而她的腦裏插著未曾見過的魔法道具,自己還活著。


    「嗯——伽克莉動過手術。所以還記得,不過從旁邊看還真惡心呢。」


    伽克莉站在遠處開口了。她一麵笑,一麵看著哈繆絲經曆如此殘忍的手術。


    「魔法權利,正常施行。消除哈繆絲的生存意誌,轉化為『尋死機製』。」


    圍繞著哈繆絲的魔術師們,不斷詠唱恐怖的字句。


    好恐怖,我多麽希望能失去意識,多麽希望能發瘋。置身這種瘋狂的情況,隻有瘋狂一途了。


    「不行唷,哈繆,妳真會給人添麻煩呢,心魂共有,否定哈繆發瘋!」


    可是,伽克莉阻止了哈繆絲發瘋。


    鮮血從頭蓋骨橫切麵流進眼裏,整個視野血紅一片,血淚相互交混、流入嘴裏,帶來一股鹹味和鐵味。咬著拘束器的牙齒已然斷裂,大小便失禁,臭味差點就嗆得她咳了出來。


    某人的魔法動搖了根基、徹底破壞了哈繆絲的靈魂。她眼珠子整個翻轉一圈,看到了眼瞼內部。


    「真可惜呀,哈繆是個很和善的姐姐說,但在今天就要說再見了呢。」


    而哈繆絲也茫然理解到,自己正逐漸不再是自己。每當頭腦被魔法攪弄、施術一次,自己就死了一分。自己,正不斷轉變成一個陌生的自己,這比任何事都還令她感到恐懼。


    「到了明天,哈繆就隻是純粹的怪物了。」


    「伽克莉,住口!」


    「人家有說錯嗎?被殺才快樂,這根本太奇怪了,是怪物。


    算了,反正怪物也沒關係,反正哈繆隻是個道具。」


    於是,哈繆絲=梅瑟塔誕生了,一個令人不寒而栗,隻為了將「尋死機製」植入露魯塔心中的道具就此誕生。


    而這個道具,正要完成她的夙願。


    「……這……不是人。」


    這句話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這通常是對抗露魯塔的人會說的話,也是露魯塔常被對手說的話。


    「對,不是人,而是道具。」


    對馬奇亞說殺了自己的人是露魯塔;對馬奇亞說要全力以赴的也是露魯塔。然而,他並沒有說要做到這種地步,也從沒想過他會做到這種地步。


    「真是太好了呢。露魯塔。你終於能死了唷,這不是如你所願?」


    「不!那是我一時的迷惘,僅此一次的差錯!我怎麽能夠死在這種地方!」


    露魯塔一陣大叫,哈繆絲則笑了。


    「不,你會死的,就在這裏。」


    露魯塔很清楚,自己沒有破除靈魂融合的方法。


    不管露魯塔再怎麽憤怒顫抖,他的身體還是渴求著


    死亡。


    哈繆絲=梅瑟塔。一八九五年生,誕出於伊斯摩共和國。


    她既不知道雙親的姓名,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字,因為她出生不到十分鍾就被馬奇亞綁架走了。她甚至無法想象假使沒有馬奇亞,自己會過著怎樣的人生?


    綁架的理由隻有一個,就是因為她擁有與生俱來的喂『書』能力。馬奇亞以預知能力和魔術研究的資料為依據,找出了喂『書』能力者。哈繆絲這一生,都一直憎恨著這個能力。


    哈繆絲在一座埋藏於沙漠中的研究機構長大,生活上沒有任何不便之處,除了自由這一點以外,哈繆絲獲得了所有東西。


    她知道馬奇亞不是自己真正的父親,也知道自己是被綁架來的孩子,可是,她沒有去憎恨馬奇亞。因為,馬奇亞十分地溫柔,哈繆絲也沒有那麽大的勇氣去憎恨自己唯一的庇護者。


    那時的哈繆絲,是個乖巧、膽小的少女,本性溫柔又善良;總是很順從大人們。就連唯一的妹妹伽克莉,哈繆絲雖然很害怕她,但還是很疼愛她。


    裁縫,特別是刺繡,是她最大的興趣,另外也喜歡讀書和拚圖。


    自己是為了殺死露魯塔=庫沙庫納才被養大的——在知曉這個事實時,她並沒有怨恨馬奇亞,她認為那大概是必要的事,所以便欣然接受了。但在此時,並沒有人告訴她靈魂改造、以及「尋死機製」這些事。


    她在八歲時展開魔術審議。


    而這也在馬奇亞的預料之外,哈繆絲居然擁有世間罕見的魔法才能。這對馬奇亞而言非常幸運,但對哈繆絲而言究竟算是幸,還是不幸呢?


    若照原定計劃,魔法權利應該到二十歲晚期才會結束,但哈繆絲在十二歲就完成了,這也讓她迎接了命運時刻。靈魂改造手術之日。


    要製造出一個將被殺視為無上快樂的人類,本來就是件很勉強的事。為了讓哈繆絲保持精神正常,馬奇亞和其手下費盡心血,曆經了千千萬苦;而哈繆絲為了保持不發瘋,則度過了如地獄般的生活。


    她喊了無數次「殺了我吧」,但沒有人實現她的願望;她也想過要自殺,然而作為一個道具,在還沒有完成前不會有人讓她輕易死去。我隻是一個為了殺死露魯塔的道具——她忍受不了這樣的自己,於是對著映入眼簾的所有人怒罵、施暴。


    當她的精神終於得到安定,已經是施術兩年後的事了。在這短短的兩年內,溫柔善良的哈繆絲永遠地消失了,哈繆絲將全新的自己叫作「怪物」,將伽克莉喚為「道具」,馬奇亞則稱呼自己是「伽克莉的備用品」。這幾個稱呼想必都代表著事實。


    沒有半個人,將哈繆絲視為一個人類。


    哈繆絲憎恨一切。


    她恨馬奇亞、馬奇亞的部下、伽克莉、露魯塔,以及自己本身的命運。活著隻是為了被殺。存在隻是為了與露魯塔同歸於盡。哈繆絲憎恨這樣的自己,以及製造出自己的所有人。


    為憎恨而活,也為憎恨保持理智。不保持理智就無法殺人。哈繆絲為了被殺而生,為了殺人而活。


    十四歲時,哈繆絲將馬奇亞及其部下全數殲滅,成了自由之身。她和伽克莉道過訣別,並發誓永遠不再相見。


    在向一切道別後,她走投無路,不知往後該以什麽為目標活下去才好。


    馬奇亞給了她巨額的金錢,總之她暫時不需要為了生活而苦惱。於是哈繆絲過了一陣子流浪的生活。


    哈繆絲非常僧恨露魯塔,她盼望、渴求要殺了他。露魯塔是她僅存的複仇對象。


    為了殺死露魯塔,哈繆絲自己必須先被殺死才行,哈繆絲的「尋死機製」在被殺死之後才會真正完成。因為她必須將被殺死那一瞬間的歡喜和快樂,與露魯塔進行融合才行。


    充滿歡喜與快樂的死亡——為了對露魯塔展開複仇,哈繆絲追求了這種死法。


    然而,她同時也憎恨著馬奇亞。


    哈繆絲決定讓自己死得很沒價值,這是為了要否定馬奇亞的一生,這才是能帶給已死馬奇亞的最深複仇。


    而說到底這件事的開端,是露魯塔委托馬奇亞抹殺他自己。不殺死露魯塔,也等於是在對露魯塔複仇。


    就這樣以一名平凡的普通少女活著。這也是另一種複仇。


    生存既是複仇,死亡也是複仇。一個目的、兩種手段。哈繆絲在一陣煩惱之後,選擇了繼續活著來作為複仇手段。


    哈繆絲開始在某個小鎮的裁縫店,以一名縫紉女工的身分工作。這就是她對馬奇亞的複仇。哈繆絲心想,我要就這樣無所事事、平凡地活下去。分別之際伽克莉所預言的,就是指這件事。


    然而,在不斷過著平凡生活當中,那顆被改造的心、那縷盼望被殺的靈魂,卻不斷煎熬著她。哈繆絲忍受不了無所事事的日常生活,她渴求敵意、殺意、絕望,身體搔痛不已。就在這種時候,哈繆絲溜出旅館,獨自一人前往了黑暗街。


    為了微薄的金錢就敢殺人的愚昧之徒、或是為了追求快樂而殺人的異常者。哈繆絲想見到這些人,而獨自走在街道上。


    然而,她並沒有被殺死,還一直活了下來。


    「……這樣不行。」


    哈繆絲開口了,一名男子躺在陰暗的小巷,身旁掉了把偏大的小刀。


    「你太弱了,要是被你這種小雜碎殺死……根本和自殺沒兩樣嘛。」


    男子左腳骨折。右手粉碎,喉嚨也被攪斷,腹部則是被哈繆絲踩著,全身動彈不得。他原本是想要淩虐哈繆絲後再殺人搶錢。他的目的是金錢?還是殺人?這對哈繆絲來說都無所謂。


    「你沒有殺我的意誌,隻有膚淺的欲望,而沒賭上一切來殺我。你沒有讓我絕望的暴力,是個隻殺得了無力女孩的弱者。


    被你這種雜碎殺了,根本不可能會覺得舒服。」


    哈繆絲俯看著男子說道。


    「而且這樣不行,要是我就此被殺,那就不叫複仇了。我死了那家夥會很高興的。」


    哈繆絲心中交織著各種矛盾的思緒。


    她擁有一顆馬奇亞所植,會去追求殺意和敗北的心。


    而與其對立的感情中,則懷有對馬奇亞的複仇心。她抱有一種意念:自己怎麽可以死得讓那男人稱心如意。


    再加上除此之外,她也一直在尋求一個更美好的死亡。


    她渴望純粹的殺意,渴望壓倒性的暴力,渴望完全的絕望。唯有在絕望、殺意和暴力的極端下,才有哈繆絲所希冀的圓滿之死。


    「你懂嗎?你懂我的心情嗎?」


    「……噫……噫……」


    原本想殺死哈繆絲的殺人狂拚命地點頭,他隻剩下這一個活命的方法。


    「怎麽可能會懂呢,白癡。」


    哈繆絲的鞋子踏碎了男子的咽喉。


    「連我都不懂自己想做什麽了。」


    想死的意誌以及想活的意誌同時存在,她心中總是充滿了矛盾與不合理。


    哈繆絲漸漸了解到,自己絕對無法活得像別人那樣。


    她曾得到近似於「朋友」的存在,就是那群在同一間裁縫店工作的縫紉女工,以及住在小鎮上年紀相仿的女孩們。但,就算表麵上能夠相處融洽,到最後她還是成為被疏離的對象。這並不是她們的錯,大概是因為她們都親身感受到哈繆絲是個異質的存在。


    哈繆絲不論如何就是跟不上她們的話題,不管是交友關係,外表打扮,還是八卦消息,她都沒有興趣。對馬奇亞的複仇、對露魯塔的複仇,以及想被殺死的願望總是充斥在哈繆絲心中。


    哈繆絲與自己以外的人們之間,總是隔著一層薄膜,雖然就近在身旁,但卻有一層無法跨越的鴻溝。


    每當孤獨充斥於哈繆絲的心胸,她就會尋求被殺而彷徨於黑暗當中。


    每當殺人狂、犯罪者盯上哈繆絲,她就會感覺到自己的孤獨得到了慰藉。他們想要殺死哈繆絲,隻有他們,願意做哈繆絲期盼的事;隻有他們,願意響應自己想被殺的念頭。


    每當有人對哈繆絲釋出殺意,她的內心就會雀躍不已。


    反過來殺了他們後,哈繆絲踏上歸途。此時,黑暗中忽然亮起了光明,傳來的談笑聲流入耳裏,戀人、夫妻、家人及朋友。每當傳來這些人之間相互笑鬧的聲音,哈繆絲就會捂住耳朵、離開現場。


    自己既無法愛人,也無法讓人愛自己。會去尋覓殺意、會去追求戰鬥,不過卻得不到愛的補償。


    哈繆絲很向往一般的普通人,向往映入眼簾的任何人。無論她再怎麽巧妙地裝成普通人,仍舊觸碰不到心中向往之物。


    哈繆絲同樣向往伽克莉,她既不會煩惱,也不會向往普通人,就隻是以一個道具的身分活下去。要是能變得跟伽克莉一樣,相信一定能過得很輕鬆吧。


    然而,哈繆絲就是哈繆絲,她無法變成另一個人;既無法成為一個道具,也無法變成一個普通人,哈繆絲就這樣不斷迷惘、不斷地活在世上。


    過了一年左右。人們開始流傳有殺人狂出沒在黑暗街。哈繆絲所殺之人的『書』,也差不多該被挖掘出來了,邦特拉圖書館去聯絡保安官,也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她又迫於無奈而踏上旅程。


    哈繆絲就這樣無處可去。漫無目的地流離在世界各地。她在各地城鎮以縫紉女工的身分工作,等到無立身之處後又再次踏上旅程。在反複無數次的走走停停當中,她十七歲了。


    一天,她的雙腳走向了邦特拉過去神島嶼。她在某個海港城鎮得知館下街的裁縫店有工作機會。於是搭上了空飛艇。


    哈繆絲也沒辦法解釋清楚,自己為什麽要前往過去神島嶼。她確實在找裁縫女工的工作,並且碰巧發現有在征人。


    然而,會特意前往過去神島嶼。或許是因為她有所期待。至強的戰鬥集團武裝司書,頑強篤實的佛特納、暴虐淑女伊蕾伊雅,天才孩童馬特阿拉斯特……就連對世上大多事物不感興趣的哈繆絲,也耳聞過他們的事跡。哈繆絲的「尋死機製」所追求的壓倒性暴力就在那裏。


    隻要向他們挑戰,然後被他們殺死,自己一定能夠獲得解脫,之後就剩下和露魯塔決鬥。不是戰敗而死,就是同歸於盡,相信會是這兩條路的其中之一。哪一條路對她來說都無昕謂。反正自己不過是伽克莉的備用品。


    要和露魯塔決鬥?還是要繼續活下去?在迷惘當中,哈繆絲又度過了平凡的日子。


    終於。她累了,複仇和憎恨會讓人類變得疲弱,這在哈繆絲身上也非例外。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麽而猶豫?自己生來隻為了被某人殺死、不過是伽克莉的備用品罷了。


    每當在城鎮裏看到伊蕾伊雅或佛特納的身影,死亡誘惑就會令她迷惘不已。在這情況下,哈繆絲受同事之邀來到酒吧,並在這裏遇見了馬特阿拉斯特。


    哈繆絲直覺到自己會死在這男人手下。她看到馬特阿拉斯特後認為他既帥又強,是很理想的對象,不過如果是個頭腦再聰明點的人就好了。


    她扯了一些沒營養的話題引起馬特阿拉斯特的注意,接著展開進攻。


    這一日的相逢,讓她的命運流轉到了更詭譎的方向。


    「……你帶我來這種地方,是打算做什麽呀?」


    哈繆絲開口了。他們來到一間位於館下街的高級公寓,馬特阿拉斯特說過,他有好幾個類似藏身之處的巢穴。


    「我不是說過了,我要把妳占為已有。」


    哈繆絲瞇起雙眼。她一直以為馬特阿拉斯特是打算殺了自己。其實除了哈繆絲以外,任何人應該都會馬上知道事情並非如此。


    「我知道,不過那種事非得在這裏做嗎?」


    「……該說妳大膽嗎?還是說……妳比我想的還要懵懂無知?」


    馬特阿拉斯特輕輕搭上她的肩,哈繆絲一陣踉嗆,跌落在沙發上。


    「看來不像呢。妳好像真的很想死,但又沒有自殺的意願,妳這個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殺了我,把我變成『書』就知道囉。」


    「就算那麽做就可以知道,又有什麽意思呢?我一點也不覺得有趣。」


    說完,馬特阿拉斯特隨即坐到哈繆絲身旁。


    「我想想……會讓人這麽想才是一種藝術……這是誰的台詞去了?不過我認為這句話比起用在藝術,更適合用在戀愛上。


    讓人感到難以捉摸的女孩,才是最棒的女人。妳覺得呢?哈繆絲。」


    「我從頭到尾都聽不懂。」


    馬特阿拉斯特臉上浮現笑容。


    「說得簡單點好了,我迷上妳了。」


    「這我也完全不懂。」


    「那,我再做得更簡單點。」


    說完後,馬特阿拉斯特將唇印上了哈繆絲。


    「……這樣的話懂嗎?」


    馬特阿拉斯特似乎很期待她回答:「懂了。」不然就是說一聲:「不懂。」然後別過臉去,然而哈繆絲隻是目瞪口呆地搖了搖頭。


    「……不懂。」


    哈繆絲在此時無知到令人訝異。戀愛這東西,別說有經驗了,她根本連一丁點的常識都不知道,更不了解男女的性別差異。她一直以為接吻這個行為,是用在靈魂融合上的。


    馬特阿拉斯特站了起來,接著抱頭在房內來回踱步。


    「……我了解了。我會去思考,要怎麽做才能讓妳懂的。」


    「我該懂什麽才好?」


    「……我都被妳搞胡塗了。」


    這一夜到最後,馬特阿拉斯特還是成功攻陷了哈繆絲。真沒想到追求女孩子,居然還要進行性教育課程——之後馬特阿拉斯特回想起來總是如是說。


    他們花了一整晚展開珍奇問答,事後兩人每每回顧起這件往事,都不免調侃一番。每當這時,哈繆絲就會滿臉通紅。而馬特阿拉斯特則會一陣大笑。


    馬奇亞=德基希亞特不可能料想到哈繆絲居然會談戀愛。不論是馬奇亞的部下,或是伽克莉都從未料到。馬特阿拉斯特=巴洛力這名男子,是超乎他們想象的傻子。若非如此,常人是不會想對她下手的;就算下手了,應該也會在途中就放棄。


    不論途中的經過如何,總之哈繆絲在這天愛上了馬特阿拉斯特,而馬特阿拉斯特征服、顛覆,並得到了原本應該隻追求殺意而活的她,以一個道具而生的她,以及原本已放棄希望。認為自己隻能以一個道具活下去的她。


    隻能說,他真是個稀世少見的豪傑。


    哈繆絲受馬特阿拉斯特之邀,踏入了邦特拉圖書館,並在這裏度過了超出預期的時間。她覺得自己根本無心當個武裝司書,沒想到居然做得還挺稱職的,更不用說會爬升至代理館長的地位了,這她連想都沒想過。


    然而,在邦特拉圖書館度過的日子,究竟帶給她什麽?


    她與馬特阿拉斯特的戀情,到最後仍以分手告終。哈繆絲不能表明自己的真實身分,馬特阿拉斯特對於這點一直覺得很不滿。不能表明真正的身分,就代表兩人並沒有打下信賴的基礎;無法夷平的鴻溝,令兩顆心漸行漸遠。


    不論心中多麽愛他、多麽想要愛他,然而對哈繆絲而言,還是被殺比較有魅力。哈繆絲就是會去尋求被殺,更勝於追求幸福的婚姻生活。


    兩人分手三次、複合兩次。最後,她們就在分手也不是、交往也不是的這種不上不下的關係中穩定了下來。


    普通的戀愛,根本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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